24.置气

作品:《鹤颂长宁

    确认来人是许长宁后,江鹤一狂跳的心很快平缓了下来。


    是她,便不会有危险。


    这下意识的安心,令他感到意外。


    他已经对她放下了戒心吗?


    江鹤一不敢放任自己往下想,回过神来,才感觉左腿小腿腿骨处有阵阵暖意流动,缓缓将骨痛压了下去。


    他看见许长宁掀开他的被褥一角,手持一个灸炉,放在他的腿上方温熏着,看样子已经来了好一会。


    整间卧房充斥着艾草的味道,艾灸可驱寒镇痛,江鹤一自是知晓。


    但他一想起许长宁让他陪崔皓练武,心中便来气,往床榻里面缩了缩:“你又想做什么?”


    许长宁将灸炉放到榻边的桌子上,手指在一盒膏药前敲了敲。


    “方才伤了何处,擦些药吧。”


    江鹤一能听出许长宁声音的柔和,且她深夜来此,亲自为他腿上骨伤处烧艾热熏,行为上亦是在关心他。


    她像是来道歉的。


    可江鹤一憋的那股气与委屈愈发强烈,他没有动,冷冷道:“你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吗?笑话看完了,何必又送药来?”


    许长宁看他一副毫不掩饰情绪的模样,反倒轻松了些,至少不用费劲去猜测。


    她让崔皓与江鹤一过招,目的有二。


    一来,册封大典必定不会太平,她要看他是否有自保之力。


    二来,她想知道,江鹤一对于自己的左腿,到底是何想法。


    江鹤一与她向来难以沟通,这段时间她已深受教训,不想多费口舌与他商量或是讨论,想到什么便做了。


    只是没料到,崔皓这孩子好胜,一下子把人给撂倒了。


    没办法,她起的头,江鹤一心有埋怨也在理,她这不是来给他“道歉”了吗?


    但她不想示弱,谁知道这混蛋小子得了便宜,又会如何咄咄逼人,于是也在言辞间逞强。


    “孤只是不想你明日去太医署当值,一副被孤虐待的模样,更不想在册封那日,让人看到孤的翊圣郎弱不禁风。”


    江鹤一冷笑一声:“若是嫌弃,你大可不必封我做什么翊圣郎,我看谢筠或那崔皓便挺好,处处满足你所需。”


    “你可是孤最好的棋子,孤怎会嫌弃?”


    许长宁撑着床沿,倾身靠近江鹤一,微笑道,“孤会将你身上一切可利用的地方,都利用干净,当然,该给你的好处,孤亦不会吝啬,保证比你与谢筠合作更划算。”


    江鹤一别过头,不想看她:“反正我已没机会再与谢筠合作,你说这话倒是容易。”


    许长宁懒得与他争口舌之快,拿起药膏递到他面前:“你若不擦,我现在就去隔壁卧房把林笙给揍一顿。”


    江鹤一一哽,这个女人威胁他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也越来越随意了……


    随意到他其实并不相信,也并未感觉到被威胁。


    但他还是接过了那盒药膏。


    他没有打开,本想等着许长宁走了再擦,可许长宁一直盯着他,用意十分明显。


    她要看着他脱掉衣裳擦药。


    江鹤一:“……男女授受不亲,你就不能回避一下吗?”


    “我们不亲?”许长宁扬唇,“该亲的地方,都亲过了吧?”


    江鹤一:“……”


    昭国储君就是个赖皮的……


    说这种话,怎能一点都不害臊?


    江鹤一与许长宁四目相对,僵持了好一会,江鹤一终是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他不脱衣裳擦药,这女人估计要在此处盯着他一整夜。


    他一想通,便干脆利落地脱去了左半边的上衣,蘸取膏药涂抹磕伤的肩头。


    胡乱涂了一些后,他便要拉起衣裳,却一下子没拉起来。


    他垂眼看去,发现许长宁用手压住了他的衣裳。


    “此处。”


    许长宁冰凉的指尖,忽然在他的后背,犹如蜻蜓点水一般一点,随即又跳跃,在另一处落下,又是一点。


    “以及此处,也有红肿。”


    轻盈又微痒的触碰,在安静的夜里荡起层层涟漪。


    江鹤一莫名生出些不自在,拽衣裳的手劲更大了些:“够不着,又不痛不痒的,不擦了。”


    怎料许长宁直接将他另一半的衣裳也扒拉下来,他整个后背顿时都裸露在她面前。


    忽如其来的清凉,使江鹤一身形一僵。


    但屋内却不冷,地龙似比他入睡前烧得更旺了。


    还是说,他自己的体温烧得更旺了……


    许长宁伸手取了些江鹤一手中的膏药,往他后背的两处红肿涂抹。


    触碰的瞬间,江鹤一下意识闪躲,却被许长宁摁住了右肩。


    “再乱动,我就去揍林笙两顿。”


    她的威胁,与她落在他背后的指腹一样轻柔。


    柔软的指腹,在他背后伤处轻轻地打着圈,后背的伤从起初的疼,渐渐变得痒,而皮肤上的痒,又慢慢渗入他的血肉,如藤蔓般缠住了他的心。


    江鹤一没有再动,亦不再言语,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微微垂着头,眼角余光,落在许长宁的衣角上。


    连他自己都察觉到,此刻他乖巧得像许长宁养了许久的狗。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凝固成雪,又在窗外纷纷飘落。


    “若你害怕做噩梦,不敢独自一人入睡,可以去我的寝殿。”


    许长宁的低喃仿佛轻羽,在他心间扫动。


    江鹤一的手指,在许长宁看不见的地方,捏紧了衣裳。


    他低声道:“殿下不像是会哄人的,与你在一处,只怕噩梦会愈发严重。”


    许长宁眉梢轻挑,心想前世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是不愿,还是不敢?”


    江鹤一冷笑一声,强行拉起衣裳披着,坐正了身子:“若你要让崔皓来打我一顿,逼着我去,我也没办法。”


    “江鹤一,你心里应当清楚我不会如此。”许长宁掰过他的脸,硬要他看着自己,“你到底为何一直在与我置气?”


    江鹤一面不改色:“殿下说笑了,小人怎有资格与您置气?”


    许长宁蹙了蹙眉,原本她并不在意,可话说到这里,她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


    明明……就是他对她不好……


    衣袖扬起又落下,天旋地转瞬间,江鹤一被许长宁按倒在榻上。


    她的长发飘散在他的身侧,宛如瀑布,那股熟稔的气息,丝丝缕缕侵蚀着他的平静。


    “江鹤一,以你的身份与处境,若是换做旁人这般待你,不打不骂,好吃好睡,还为你调理身子,为你伤处上药,平心而论,你也会像对待我这般对待别人吗?你这不是置气,是什么?为何你偏待我如此不公?”


    许长宁的双眸盈盈如波,看得江鹤一心慌。


    她的话语间,是难以掩饰的委屈。


    仿若梦中人醒来,江鹤一忽然惊觉,许长宁所说,竟是对的。


    这宫中,除了林笙与寿昌院的女官们,人人皆随意对他羞辱打骂。


    若有人本要将他打个半死,但因为打累了,或是因为他求饶的姿态令对方满意了,便少打了几棍,他定是会磕着头跪谢的。


    可他对许长宁,却并非如此。


    他似是因为愈发坚定地认为,她不会伤他,才这般……肆无忌惮……


    他竟然一次次地冒犯与违抗昭国储君,在他从前的认知里,如此定会死个八百回了。


    可是他还活着,并活得更好,更有人样了。


    如此看来,他更像是在……恃宠而骄……


    江鹤一不知该如何回答许长宁的问题,他的心乱了。


    他只能侧头,避开许长宁的注视:“若殿下觉得不值,大可让小人自生自灭。”


    许长宁更不悦了,掐着他的脸又一次威胁道:“孤的翊圣郎不是小人,你再说一次,孤就去揍林笙三顿。”


    看江鹤一不说话,许长宁压低身子,几乎与他鼻尖相触:“记住了吗?”


    江鹤一感觉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要被许长宁听见了,忙顺了她的意:“臣记住了。”


    言罢,他便推开了她,不想让她看出自己越烧越红的耳根。


    许长宁也不纠缠,直接站起身,理了理头发:“若一切顺利,半月后你的及冠礼会与册封大典一同举行,届时你我的婚事将会昭告天下,在此之前,你务必将这些低声下气的习惯改了。”


    江鹤一哼笑一声:“我在昭国,本就是低人一等,低声下气有何不妥?”


    许长宁俯身抬起他的下巴,微笑道:“可从今往后,你可以低孤的父皇一等,低孤一等,仅此而已,在旁人面前,你是翊圣郎,是来日的昭国皇夫。”


    江鹤一仰着脸,望着许长宁的双眸,心乱如麻。


    日子长了,许长宁的话听多了,他竟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昭国人,颇有地位的昭国人。


    他日后的路,都已经被许长宁安排好了。


    似乎只要听她的话走下去,一切就会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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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不能让自己沉沦在这种虚妄当中,这一切要么是假的,要么就都不是他的,而是那个什么“云止”的,总有一日会消失。


    “许长宁,你到底要我做到何种境地,你才会满意,才会放我回家?”


    江鹤一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句句都在质问。


    许长宁却笑了:“现在的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回燕国能做什么?”


    江鹤一一哽,尚未来得及回答,她又问道:“换一个地方卑躬屈膝,跪地求饶吗?你以为你所谓的家,便风和日丽一派祥和吗?你回去,恐怕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又如何?”江鹤一神色倔强,不甘示弱,“我的家人在等我,我的母后处境危险,我定要回去。”


    许长宁放开他,拂袖转身,负手在卧房中缓缓行走,打量江鹤一带来的物件。


    她的声音不重,宛若在与他聊家常:“你说你母后的处境危险,那你可知晓她为何遭人针对?周徽音背后的周家,周家军,以及你,燕国嫡长皇子,都是别人将她视为眼中钉的原因。”


    “你在昭国这些年,你的母后定是左右周旋,才实现了平衡的局面,她不威胁到别人,也无人敢动她,眼下活得好好的。可你若回去,平衡便会被打破,你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成为你母后的软肋,而你的身份,亦让别人有了攻击她的理由。你到底是在帮你母后,还是祸害她?”


    “江鹤一,世道是不公,让你这十几年活得凄惨,但那已成过往,你再如何自怨自艾,或记恨别人,也无法改变了。你唯有往前走,才能寻到出路,可你如今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身份是有价值的,其余的,连一颗像样的棋子都算不上,给你自由,等同于让你去送死。”


    绕了一圈,许长宁再度回到江鹤一榻前,手中拿了一盏火烛,重新点燃灸炉里已经熄灭的艾炷,将灸炉递给江鹤一。


    她扬唇微微笑了笑:“我是在利用你,但我也允许你利用我给你的一切,安全、地位、权力,允许你靠这些东西,让自己变强。”


    江鹤一没有伸手接灸炉,许长宁便将其放在他的榻上,“好好想清楚吧。”


    丝丝缕缕的轻烟,从灸炉中溢出,江鹤一低头望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许长宁的一番话,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可令他失落的是,她说得没错。


    他的确如同一滩烂泥,这些年来,学到的除了苏明烨教给他的医术,便是隐忍和谄媚。


    他总为自己愤愤不平,仇视别人,却不曾意识到,自己这般无用,只配此等下场。


    即便回了燕国,他也只会是母后的累赘。


    也许他心心念念的家,并无人在等他回去。


    江鹤一缓了一会,逼着自己不去看许长宁,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可待他再抬起头,却发现许长宁早已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看着空荡荡的卧房,有一刻甚至以为自己方才做了一场梦。


    可床头的灸炉与药膏,萦绕在身边的、她的气息,却都是她来过的痕迹。


    她总是这般,忽然闯入他的心头,搅乱他的心绪,又忽然地离开。


    回回都留下他一人,猝不及防。


    江鹤一下了榻,行至窗边,伸手欲推开窗户,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时,手忽地一顿。


    他竟想要看许长宁。


    他到底怎么了……


    江鹤一有些慌张地转身,却发现桌案上多了一个托盘。


    上面整齐叠放着两套新衣裳,以及几根色彩相配的发带。


    那两套衣裳,比起崔皓所穿,毫不逊色……


    *


    许长宁走出卧房后,困倦顿时袭来,于是她迎着飘雪,匆匆穿过院落。


    可当她即将迈出院门时,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她的眼角余光,方才似乎瞥见了一道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


    她悄声折返,行至半路,往不远处的黑暗中仔细看了眼。


    困倦当即消散干净了。


    那是这处院落的茅房,而此时正有一个人侧身站着小解,似是忘了关门。


    小解完后,那道身影舀了一勺水净手,打着哈欠往许长宁这边走来。


    林笙睁开惺忪睡眼,看到面前的许长宁那刻,愣在原地许久,仿佛被冰冻住一般。


    许长宁眯了眯眼:“你……并未净身?”


    林笙扑通一声给许长宁跪下了,脸色如同地上的积雪那般惨白。


    完……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