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夜召

作品:《鹤颂长宁

    许长宁的密室,建立在书房之下,偌大东宫,只有薛竹铃和卫迟风知晓此事。


    卫迟风不是很喜欢这个密室,总是站在书架前,便不愿再靠近。


    薛竹铃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许长宁的衣裳,以及一条面纱,放在桌上,又拿出几瓶药物,将一切准备妥当。


    她看见卫迟风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望向寝殿方向,便将两张椅子拉近,按着他坐下:“你还说我总让殿下担心,你这副样子,也会让殿下担心。殿下本来觉得无事,你如此严肃,她还要反过来安慰你。”


    卫迟风攥紧了剑柄的虎头雕刻:“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为殿下感到生气,但是你要相信殿下,她说无事,便是无事。若有事需要帮助,她定会告诉你我,我们是她最信任的人。”


    薛竹铃拍了下他的手,“殿下当初赠你这把剑,不是让你日日用手打磨剑柄的,这虎头都快被你磨成猪头了。”


    卫迟风这才松开剑柄,双手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薛竹铃看不下去了,直接拉过他的右手,双臂交叠放在桌上,倾身将脸蛋侧着垫上去,将他的手掌藏了起来。


    “卫迟风,你为何总是这么严肃?不累吗?”


    卫迟风身形一僵,顿时不敢动了。


    望着趴在桌上的薛竹铃,冲他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他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我、我哪有?该笑的时候,我都有笑。”


    他那被薛竹铃藏起来的手掌,紧张得想要攥紧,却又不敢,因为他一旦合起手掌,便等于握住了薛竹铃。


    薛竹铃一脸坦荡,并未因自己的举动而有半分不自在:“与你笑不笑无关,我能感觉到,你时时都很紧张,卫率一职,负担很重吗?”


    卫迟风的神情愈发凝重了:“殿下的安全,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她如今要与谢家一争高下,处境定会更加危险,我必须更——”


    忽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薛竹铃在挠他的掌心。


    她一脸坏笑,硬拽着他的手,不让他抽出来。


    她明知道他怕痒,也知道他但凡认真用些力气,都能将她掀翻。


    可她偏偏做出一脸“你奈我何”的嚣张模样,光明正大地欺负他。


    卫迟风被她挠得想要发笑,却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怎知薛竹铃得寸进尺,开始伸手往他身上挠,卫迟风只能连连闪躲,但薛竹铃调皮起来,就像书架后满密室的小猫一样,又敏捷又滑溜,怎么抓都抓不住。


    卫迟风的胜负欲一时被挑起,几番追逐,终于从薛竹铃身后将她一把抱住。


    他正想宣扬自己胜出,却听到了低低的呜咽声,顿时吓得忙松开手,绕到她面前,蹲下身问道:“我弄疼你了?”


    薛竹铃垂着头,双手捂眼抽泣,卫迟风手足无措,几乎要给她跪下:“竹铃?哪儿疼?”


    怎知薛竹铃“哭”到一半,便憋不住笑了,以极快的速度将他扑倒,往他腰间一顿乱挠,随后坏笑着逃之夭夭。


    卫迟风躺在地上半晌,才从方才的慌张回过神来。


    又被耍了……


    每回薛竹铃装哭,他便失了判断力,次次都会上当……


    罢了,上当便上当吧,好过她真的哭了,他却未曾察觉。


    卫迟风坐起身,看着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往许长宁寝殿方向走去的身影,不禁扬起了笑意。


    他掏出那把他亲手改良过的匕首,一直还没有机会送给薛竹铃。


    不过也不着急,这匕首只是给她当做装饰,唬唬人而已,他不会让她有用上匕首的那日。


    卫迟风攥紧了匕首,重新躺倒在地上。


    望着那层层厚重到似乎要压下来的房梁,他的耳边再度响起了那一句,他要铭记终生的话。


    “孩子啊……你的命……已不是你自己的了……”


    *


    江鹤一得知许长宁要召见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上回他对她恶语相向,她便没有再见过他,直至今晨的考核。


    只是与以往不同,许长宁今日见他,毫无半分柔和笑意,连说话都淬着冰。


    这令他意识到,原来从前许长宁每次待他,都是他在这宫中,除林笙与寿昌院的奶奶们之外,得到的最好的待遇。


    而他似乎……回回都在激怒她……


    虽说许长宁是在利用他,但他也从这利用之中得了好处。


    今夜与她见面,说什么都不可再惹怒她了。


    江鹤一从带来的衣裳中,选了看上去最好的一套,又向林笙借了一根发带,将头发认真束起来。


    望着镜中的自己,他忽然又犹豫了。


    可若她今夜又要他……他该从,还是不从?


    有了第一次,有了梦中那些零碎却如潮水般的记忆,他竟生出一种错觉。


    一种与许长宁已多次行事的感觉。


    不陌生,不抗拒,甚至……有种隐隐抑制不住的期待。


    江鹤一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自己将这些离谱的想法抛之脑后。


    江鹤一,你真是疯了……


    他绑好发带,赶在亥时到来前便出了门。


    他站在许长宁的寝殿前,请人去通报时,再度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将起了毛边的腰带一侧偷偷转至身后。


    得到准允后,他无声呼出一口气,迈入了寝殿内。


    然而未待他见到许长宁,便先行听见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阿姐,今日武学博士当真夸我了,你可是不信?”


    江鹤一抬眼望去,呼吸一滞。


    殿内灯火明亮,不止他与许长宁二人。


    崔皓坐在许长宁身旁,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还夺过许长宁手中的折子,撒娇一般把头凑了过去:“我不管,阿姐信与不信,都得夸我。”


    许长宁失笑,着实没办法了,只好抬手摸摸他的头:“我信,阿皓以一敌十,未来必是当将军护国的栋梁。”


    “能否护国暂且不说,我定会好好护着阿姐。”崔皓趴在桌上,望着许长宁,笑得满足。


    不知为何,江鹤一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为他此刻的处境,为他此前的胡思乱想,为他这般重视她的召见。


    崔皓那一身华服锦衣,与许长宁的绣金红袍相得益彰。


    而他衣裳内侧歪歪斜斜的缝补处,扎得他难受。


    他想要逃走,却又不得不在说笑的两人面前跪下,行礼问安。


    俯下身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发烫,左腿腿骨在隐隐作痛。


    “小人拜见殿下。”


    许长宁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眉心微蹙,不是说了让他别自称“小人”了吗?


    “起来吧。”她无声叹了口气。


    江鹤一站了起来,却一直垂着头,许长宁的话在他耳边流动,他却几乎没有听进去。


    她在说半月之后的册封大典,说他的及冠礼,又说了太医署之事。


    他只是一一应着,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离开此地,想离开面前二人的注视。


    苦苦等到许长宁交代完一切,他正要告退,却被许长宁的四个字囚住了脚步。


    “你的左腿。”


    许长宁顿了顿,似在思考要如何往下说。


    她的声音比今晨见面时柔和了不少,可落在江鹤一耳中,却长满了刺。


    “旧伤之处可会疼?可有不便?”


    江鹤一攥紧了拳,羞耻之感几乎将他吞噬,扒着他的脸皮在一点点撕裂。


    他垂着眼,低声答道:“不痛不痒的旧伤罢了,殿下不必挂心。”


    “是吗……”


    许长宁凝望他片刻,指尖轻敲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


    戛然而止之时,她也做出了决定。


    “既然如此,你便陪阿皓练练他今日所学的招数。”许长宁看向一侧的崔皓,“让我看看阿皓是否有长进。”


    此言一出,崔皓与江鹤一皆是意外。


    江鹤一抬起眼,直言道:“殿下,小人并不会武。”


    未待许长宁说话,崔皓忽然站了起来,冲江鹤一笑笑:“无妨,这套拳法我也是初学,仍不熟练,若是让卫将军陪我练,我怕是要在阿姐面前出丑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甚至带有一丝兴奋,“江公子可否给我留个面子?”


    江鹤一并未看向崔皓,而是一直望着许长宁。


    他在等她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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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


    等到他的指甲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却等来许长宁眼神的回避。


    她垂眸看向桌面的折子,淡淡道:“试试吧。”


    崔皓当即行至他面前,一脸稚气尚存,但比江鹤一只是矮了一个拳头,也明显更为强壮。


    他拱手抱拳,笑道:“劳烦了。”


    江鹤一尚未反应过来,崔皓手腕突然一翻,拳头直冲他的胸口而来。


    江鹤一慌忙抬臂去挡,踉跄着退了两步。


    崔皓随即一个箭步跨向前,假意挥出一拳,趁江鹤一侧身闪躲时,猛地抬膝顶他的小腹,趁江鹤一吃痛弯腰时,连续出拳或以肘部攻击他的后背。


    这哪是什么初学的拳法,分明已经熟练得一气呵成。


    江鹤一从崔皓的钳制中堪堪挣脱,然而崔皓迅速以脚尖勾住他左腿膝盖后弯,狠狠一踹。


    江鹤一左腿本就不便,吃痛瞬间便失了平衡,整个人朝一侧倒去,右肩狠狠磕在地上。


    他的外袍下摆,被崔皓踩住撕了道口子,发带亦在打斗间松开,几缕头发散乱垂在脸前。


    他狼狈得连抬头的劲都卸了大半。


    明明他从前,时时刻刻,都习惯了卑躬屈膝的姿态。


    明明被人践踏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从未曾放在心上。


    明明……他不会在意的……


    可为何,此刻会觉得屈辱至极,苦涩不已?


    他死死咬着牙关,本想爬起来,却听见了这场羞辱的终结。


    “好了。”许长宁轻声说道。


    方才暗里发狠的崔皓顿时又换上了笑颜,朝江鹤一伸出手,示意要拉他起来,话音爽朗:“抱歉了江公子,请你莫要怪罪。”


    江鹤一避开崔皓的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小人怎敢。”他强忍着腿骨的疼痛,逼自己站得笔直,“小人衣冠不整,若殿下无其他吩咐,便先行告退了。”


    许长宁微微颔首,放他离开。


    望着江鹤一为了不显出跛脚的毛病,几乎是在小心翼翼地行走,许长宁垂眸看了眼方才写下的密令。


    看来计划得变一变了。


    *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在殴打人时,大多人都会选择用武器。


    想夺命的,便用刀剑,不想闹出人命,便用棍棒。


    江鹤一从小到大,挨了数不清的棍棒。


    他最恐惧的,不是棍棒打在身上那一刻,而是棍棒即将挥下来那一刻。


    他永远不知道一棍下来,会往何处打,是轻还是重,他能否熬过来。


    这一夜的梦里,便是无数朝他挥下来的棍棒。


    密密麻麻悬在他面前与上方,将落未落,而他被逼入角落,退无可退。


    熟悉的恐惧扼住他的喉咙,令他难以呼吸。


    他看到有一人,从远处缓缓靠近,身穿华服,脸上是带有稚气的笑容,可在他看来,却是扭曲的。


    崔皓看着他,又看了眼他的左腿,微微歪了歪头,漫天的棍棒顿时犹如天石坠落,冲他的左腿砸来。


    一阵强烈的疼痛令江鹤一猛然惊醒,刚要缓一口气,然而床前坐着的一道黑影,令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别动。”


    许长宁的声音很轻,却极快地令江鹤一的惊慌消退。


    *


    许长宁的前世日志·五


    我从不曾问过云止的过往,他时常梦魇,我便猜到他的从前有许多不堪。


    每回他梦魇醒来,他便整宿地无法入眠,即便他忍着不动,我亦能从他的呼吸声中判断出来,他还醒着。


    但他实在好哄,比从前哄竹铃入睡更简单,只要与他一直说话,说着说着,他便会睡着了。


    我曾问他,他的噩梦中都有什么,他说是旁人在殴打他。


    他说每次挨打,他都表现得毫不畏惧,但梦骗不了人,其实他是害怕的,尤其在棍棒落下来之前。自从与谢筠合作,旁人大约知晓有达官显贵护着他,便不敢再碰他,可梦魇却不曾放过他。


    可是他说,近些年的噩梦变了。


    我亲了亲他的下巴,问他噩梦变成了什么。


    他将我抱得很紧,说,梦见我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