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亏欠
作品:《鹤颂长宁》 莲台寺的禅房中,佛珠碰撞之声戛然而止。
“此言当真?”沈庭玉跪在蒲团上,眼中映着许长宁的身影。
许长宁仰着头,望着眼前的佛像,缓缓道来:“当年为我七皇弟诊治的所有太医,在这十几年来,悉数丧命,唯剩一人不知死活,在和宁宴那晚便失踪了。”
她接过卫迟风递来的一纸供书,递给沈庭玉。
“我已寻到当年逃走的那名老太医,他亲口告诉我,当年他在七皇弟身上,察觉一种毒物,可致与疫病相似的症状。”
“然而,一同诊治的所有太医,无一人察觉,皆当做寻常时疫诊治,那太医本欲暗中将此事汇报给父皇,但之后的动乱让他意识到,此事背后有更深的阴谋,便趁乱逃跑了。由此可见,幕后之人是利用了七皇弟来制造混乱,以此中断宴会。”
沈庭玉看着供书上所写的当年之事,一言不发。
“庭玉哥哥,这意味着什么?”许长宁看向他,眸中恨意渐深,“和宁宴,是一场早已布下的杀局。当年你的父亲向父皇提出与燕国和谈,设宴宴请那江阙来洛宸,恐怕也是被人所利用了,而这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谢家。”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庭玉垂下眼,将供书轻轻放至许长宁身前。
“这份供书,并不足以为证。”他的话音仍旧平静,转动佛珠之声再度响起。
“这仅是开始。”许长宁沉声道,“只要我继续查下去,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那已被处死的太医令,有一句话说对了。
太医给她的七皇弟下毒,只是让他出现疫病之状,而后忽然出现的大火,未能防住燕国刺客的洛宸府兵与南衙禁军,才是那夜的关键。
他们的失职,或是刻意所为,令燕国刺客有机可乘。
南衙十二卫,与守护父皇却屡屡失职的北衙禁军,都有问题。
只要有方向,她便有办法追查。
沈庭玉捏紧了佛珠,低声道:“人生苦短,劫后余生更是难得。了尘知晓心怀仇恨之苦,只望施主可放下执念,莫让仇恨捆住了往后的日子。”
“此言差矣。执念与仇恨,也能成为支撑一人往下走的勇气。”
许长宁虔诚地跪拜后,撑着卫迟风的手臂站了起来,“这一场灾,是家仇,亦是国恨,不仅仅是你我之灾,还有成千上万之人,因此而家破人亡,甚至在燕国,也有人蒙受冤屈。”
沈庭玉眉心微蹙:“这是何意?”
“庭玉哥哥,杀害我阿兄,我的弟弟妹妹之人,并非燕国刺客。”许长宁顿了顿,“而是土匪。”
俯身拾起地上供书的卫迟风身形一僵,与沈庭玉一同,讶异地望向许长宁。
许长宁淡淡笑了笑:“我甚至可能,曾被土匪辱了身子。”
“何人胡言乱语?”沈庭玉倏地站起来,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厉色。
许长宁不答,侧身迎上沈庭玉的目光:“我今日来,并非向你索要什么,我更不会逼你违背对亲人的承诺。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否与我同行,我势必会追查到底。”
“那些人杀我所爱,必须偿命。”
佛像神情慈悲,映衬得许长宁此刻的杀欲更重。
屋内二人皆望着她,默默攥紧了手中之物。
许长宁看他们紧张,又浅浅一笑,转身拿起带来的点心,递给沈庭玉,柔声道:“竹铃做的,庭玉哥哥趁热吃。”
待沈庭玉接过装着点心的盒子,许长宁便带着卫迟风离开。
她提起裙摆,轻轻迈出莲台寺的大门,正要上马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殿下。”
许长宁一顿,回首望去,沈庭玉竟追了出来。
“我们打个赌吧。”他那一直平淡无澜的面容,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若你再胜一次,下回有任何需要,我必全力以赴。”
许长宁亦扬唇微笑:“若我输了呢?庭玉哥哥便不再见我吗?”
沈庭玉缓缓行至许长宁面前,拿出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符,托起许长宁的手,放至她的手心。
“殿下若愿意,可随时来寻我。”他的眸中,尽是说不清的柔情与宠溺,“我永远欠你的,长宁。”
许长宁合起手掌,抬眼看向沈庭玉,眉眼一弯。
她的笑灿烂得晃眼,一如多年前那个午后的阳光。
两名少年郎在东宫庭院玩闹谈笑,年纪稍长的少年高高抱起一个小女娃,让她去摘树上的果子。
小女娃摘下果子,只吃了一口,便酸得五官皱成一团。
少年笑着问道:“阿宁,阿兄对你好吧?”
小女娃却摇摇头,笑着看向另一俯身逗她玩的少年,直言道:“庭玉哥哥更好。”
那少年闻言,睨了眼吃瘪的另一人,笑得开怀:“长宁为何觉得我更好?”
小女娃咧嘴一笑:“庭玉哥哥的点心,比阿兄的果子更甜。”
阳光总令人恍惚,仿若一切还可回到从前。
可他已经失去了资格。
沈庭玉望着许长宁的马车远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化作冰冷,风刮在他的脸上,疼得宛若刀剜。
他手中的佛珠,其实早已遍布裂痕。
一如他封存仇恨的心。
*
许长宁一入寝殿,便脱掉了鞋袜,光脚踩在地上。
脚底的冰凉,驱逐了她的疲倦困顿。
她心中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不敢放松分毫。
眼下谢家应当已经对她有所防备,甚至可能意图出手反击。她的一切行动都要快,唯有乘胜追击,才能杀得谢家一个措手不及。
卫迟风看她如此,便知她心中焦灼,那一路未消的担忧,终是令他忍不住说出那句话。
“殿下,您莫要听信流言蜚语。”
许长宁徘徊的脚步顿住,她看向卫迟风,回想起他方才在莲台寺听闻那件事的反应,轻声问道:“迟风,你很在意吗?”
卫迟风一怔,立即跪下,面上急色更甚:“臣、臣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我、我不在意……我是担心殿下伤怀!”
“你紧张什么?”许长宁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低声笑了,伸手扶了扶他,示意他起来,“我当然知晓你是在为我担心。”
卫迟风仍垂着头,一脸自责:“臣失言,请殿下责罚!”
许长宁看了眼薛竹铃,薛竹铃心领神会,硬是揪着卫迟风的耳朵,将他拽了起来。
“好啦,责罚完了。”薛竹铃拍拍手道。
许长宁对卫迟风微微一笑:“我只是想问你,所谓贞洁,当真如此重要吗?女子与男子同为人,凭什么这世间唯用贞洁规训女子?贞洁不过是一道对女子极为不公的枷锁罢了,不能代表任何东西。”
她抬手握住卫迟风紧攥剑柄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一道枷锁,更不会为此伤怀。倘若我从前当真被辱过,也只能说明,谢家身上的罪行需再加一等。”
卫迟风沉默半晌,抿抿唇,仍固执道:“殿下没有。”
“就是!殿下没有!”薛竹铃也强调道。
许长宁看着两人一副倔强模样,心中更软,柔声道:“好好好,我没有,我也不信,都是他们胡言乱语。”
薛竹铃咧嘴笑笑,听见身后有侍女敲门,便转身开门,为许长宁端来一碗药:“殿下,您风寒一直未愈,还需好好服药。”
许长宁一看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顿时露出了抗拒的神情:“其实我觉得已经痊愈了……”
薛竹铃眯了眯眼,将药递得更近:“若病情加重,药只会更苦。”
许长宁轻叹一声,只好接过药碗,勉强喝了一口。
药虽苦,可与往日却是不一样的苦,苦味淡了许多。
许长宁抬眼问道:“药换了?”
未待薛竹铃回答,并未完全关上的殿门,忽然传来吱呀一声,似是被人不慎推了一下。
卫迟风神色一凛,下意识又攥紧了剑柄,迅速推开门查看。
朦胧月色下,许长宁看到有一道黑色身影仓促逃跑。
他跑得并不是那么敏捷,左腿迈出的步伐总比右腿吃力一些。
“不必追了。”许长宁对卫迟风说了一句,一口气将整碗药喝完,还是苦得缓了一会,才继续道,“半月之后便是江鹤一及冠之日,册封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卫迟风折返回答道:“臣已命人去安排了,只是殿下真的要在宫外举行吗?雍京城不比宫中,鱼龙混杂,恐有危险。”
“鱼龙混杂最好。”许长宁眉梢轻挑。
负责京城防卫与皇宫外围警戒的,是南衙十二卫。
卫迟风当即猜到了许长宁的用意:“殿下欲以册封大典为由,从谢望松手中夺得驱使南衙十二卫的权力?”
“不错,我要再将他一军。”许长宁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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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竹铃恍然,挽住许长宁的手,黏在她身旁:“原来那江鹤一的作用在这里!”
许长宁笑着掐掐她的脸:“有长进。”
薛竹铃被夸得心花怒放:“对了,礼部今日差人来问殿下,是否要为江鹤一准备及冠之礼?”
许长宁想起方才那碗新的汤药,以及那道匆忙逃窜的身影,嘴角又扬起一抹笑:“让他们以最高规格准备。”
“哼,便宜他了。”薛竹铃努努嘴,“他们还问,赐字一事,是否交由那苏明烨来办。”
“交给他吧。”
许长宁随口答完,抬手提起茶壶,往杯中倒茶,却忽然犹豫了。
不对……
前世江鹤一与苏明烨的关系极为不好,万一“云止”二字,并非苏明烨所赐,而是前世的江鹤一胡编的话……
云止,便会永远消失了。
“殿下?”薛竹铃看她走神,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壶。
许长宁回过神来,发现茶水已溢了出来。
“还是由我来赐字吧。”她改口道,“你们先去密室准备一下,我稍后便过去。”
薛竹铃记下许长宁的吩咐,端着药碗与卫迟风一同离开了寝殿。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敲响了殿门。
得到允准后,林笙躬着身子走进来,隔着屏风给许长宁行礼:“殿下召见奴才,有何吩咐?”
许长宁感受着脚底的冰凉,缓声问道:“你可知江鹤一的左腿,是何时,因何事而变成如今这样的?”
林笙本还有些忐忑,生怕许长宁要问什么需他出卖江鹤一之事,听到这个问题,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的左腿,应当是被那些拿他当撒气的太监或者侍卫打断的,后来没有长好,便有了跛脚的毛病。此事说来,还与奴才有些关系。”
林笙九岁那年,因闯祸躲入静思院,幸得江鹤一一番假意哭闹求救,才烦走了那些来抓他的太监。
那时,江鹤一为了显得自己更惨一些,便将左腿上的包扎拆了,加上被那些太监踹了一脚,左腿伤上加伤。
林笙记得很清楚,苏明烨赶回来为江鹤一重新包扎时,骂了江鹤一足足半个时辰,直至江鹤一疼晕过去才住了嘴。
那次腿伤愈合后,江鹤一便落下了跛脚的问题,听苏明烨说,是因为腿骨愈合得不好。
许长宁缓缓踱步,思索片刻后,身影在林笙面前停下。
“跛脚一事,他很在意吗?”她问道。
林笙挠挠头:“奴才倒是未曾听他提过,他在这宫中,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腿算什么,他应该不会太在意吧。”
他又想了想,“不过明烨叔曾说过想为老一治腿,只是……”
许长宁追问:“只是什么?”
林笙实话答道:“要治他这跛脚的毛病,需要将他曾经断腿之处再次打断,重新接骨。明烨叔对接骨虽有把握,但断腿愈合需休养许久,江鹤一这朝不保夕的,万一再断了,还不一定有长回去的机会呢。”
殿中沉寂半晌,林笙听见许长宁轻叹一声。
“你回去告诉江鹤一,让他亥时来寝殿见我。”
*
江鹤一的前世日志·十
虽说我喜欢冬季,可冬季亦有于我不利之处。每年冬季来临,我左腿上曾断骨之处都会疼,而夜里愈发寒凉,则会疼得更厉害,可我宁愿它白日疼得更久更严重,也不愿夜里发作。
我不想让她知晓,不想让她感知到,这道时刻提醒我有多不堪与低贱的旧伤。
因此每夜去见她之前,我都会服用止疼药,可偏偏昨夜要出门前,止疼药用光了,我心存侥幸,祈祷不要发作,可天总是不遂我愿,她察觉了。
她告诉我,其实她早便看出我左腿行走有些不便,只是看我不愿说,便也不曾问及此事。
她说若我疼,便莫要逞强,可夜色缠人,我们终是没能忍住。
这一夜,便由她来当了那引路之人。
到最后,她吻了我曾断骨之处。
她始终没有问此伤从何而来,只是伏在我肩头上,说她会尽她所能,护我余生周全,可若有朝一日她沦落至难以自保,此话便不作数了。
我恐自己听上去太过不自量力,便没有说出口。
若真的走到那一日,我会护住她,拼了性命,也要护着她到最后一刻。
天地之大,我已没有去向,唯有她,是我的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