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饿殍尸(四)
作品:《我在修真界跑图找人》 修士敢给她充足的髓华,她就敢当场给它演出大戏。
什么屈服于修士的淫威,什么剥下烛烬的人皮,什么一刀扎进修士的下颌,通通都是六爻铺陈的幻象。
从修士把手拍在她的肩头,借给她髓华的那一刻,她就想好了这出戏。
这位魔使细分规则,可知对鼎中进展掌控欲极强,自然不会对失控的场面坐视不理。
果不其然,只要稍令它设定中无所不能的修士出丑,它便按捺不住现身了。
只是没想到,它的真身一直在他们随处可见的地方。
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竟然都在它近在咫尺的监视下。
“‘若在游戏中,诸位能找出我的真身,成功将我杀掉,我无有怨言。’”
归笙原封不动搬出魔使入鼎前的话语,目不转睛地盯着站起的独眼尸体道:“魔使,你既不屑与井下童流于一伍,那么之前的承诺可还作数?”
魔使答得铿锵:“那是自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是,”它眉目一寒,口气张狂,“你们也得有那个能耐!”
话音未落,烛烬猛地收拢五指。
“咔”一声,魔使的脖子被扭断,身体软软地抻直了。
归笙:“……”
等了一阵,烛烬手里的魔使仍是没有起死回生的迹象,归笙不禁挠了挠头:“这……结束了?”
烛烬:“没有。”
他丢掉手里的空壳,抬起头。
天穹上遽然张开一只眼睛,黢黑的瞳仁覆漫过整片天穹。
日月轮换,夜幕降临。
长街上的修士身体霍然扭曲,满身骨骼关节“喀喀喀”地错位,不成人形的躯体撑裂裹体的鲜衣玉带,脱落的眼球中幽光迸溅,怪物的口涎般拖垂于地。
随即,四肢着地,张开血盆大口,向一众登阶者袭来,片刻前由核桃构筑的混战就此真实上演。
潜伏在腹中的饿鬼忽而躁动,归笙被痛得一缩,痛楚却又转瞬消弭。
“这么不舍得对你这个同伴下手……”
从天顶眼睛中将领的魔使森森而笑,一勾手,一团黑气从归笙口中冲出,转而直刺入烛烬的腹部。
“那就让他代你受这饿鬼破膛之苦吧。”
烛烬没有吭声,眉头却皱了皱,垂在身侧的手臂也轻微瑟缩了一下。
归笙一看就知道,他很难受,难受得想要捂肚子。
可是她也看懂了他望过来的眼神。
他在告诉她,他没事,不要在魔使面前露怯。
归笙定了定神,冷静地道:“那我呢?你就这么简单地放过我了?”
魔使:“别急呀。”
眨眼间,魔使闪身至归笙面前。
“胆敢算计我,我自然要亲自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归笙一个三爻拍过去,抱头鼠窜:“这就是算计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过得意忘形,觉得把髓华给出去也无人敢反抗,才给了我可乘之机吗?”
魔使冷喝:“信口雌黄!”
它说到做到,完全不管周围战况如何,一心一意跟在归笙身后穷追猛打。
好就好在,打架归笙或许不大行,但她逃跑是一流的。
就魔使这个追赶技术,跟她师母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归笙一边跑,一边还能分出心神,回想音澄跟她说过的话。
“九幽魔使的弱点不多,‘破除心魔’、‘杀掉真身’算是两个共性的方法。”
“但不是每个魔使都囿于心魔,受制于它,相反,有些魔使很享受自己的心魔,并长年在魔鼎中重演心魔诞生时的景象,从而巩固强化心魔,为自己与魔鼎增益力量……所以,杀这一类魔使时,可以考虑利用其独有的弱点。”
在井下童的魔鼎中,二人埋伏在雍大夫的必经之路上时,音澄用小树枝在地上划拉出一个小土包,对归笙道:“有一类尸鬼,它们就有个特性的弱点。”
归笙戳了戳那个小土包:“尸鬼?尸体化作的鬼怪么?”
音澄:“对,他们生前多为死无葬身之地者,渴望安葬。”
“九幽魔使中就有一名尸鬼,不确定现今是否活着,不过我师父说可能性很大,你要是遇上了,你记得……”
音澄将小树枝“欻”地刺进土包,土包轰然崩散。
“只要就地挖出一座坟冢,把它塞进去,就能控制住它。”
归笙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在心魔境里挖也行?”
音澄断然道:“可以,因为对我们而言虚构的鼎中幻象,对它们来说,却是赖以苟活的真实世界。”
“毕竟说到底,九幽魔使不过是寄生在魔鼎中的一群孤魂野鬼罢了。”
“在现实里,它们早就都死了。”
停止回想,归笙扭头,瞄了眼在身后穷追不舍的独眼饿殍,余光中同时出现一家店面鲜亮的书肆。
归笙想了想,足尖一点,飞身落进那家书肆。
饿殍尸见状,狞笑道:“小丫头,死到临头知道多读书了?”
它运起髓华攻来,归笙堪堪避过,抽出三爻当陀螺用,在书肆内卷起狂风,将重重排排书架上的书“哗啦啦”全扇到了饿殍尸的脸上。
并挑出其中一本,“啪”地翻开,又“砰”地砸在饿殍尸的头顶,浮夸赞道:“哎呀这本书写得真好!任何一个想写出传世佳作的撰书人都不可错过!”
饿殍尸撕书的手一滞,下意识摸向头顶,想要去够那本书。
归笙揪准时机抛出三爻,在饿殍尸的足底火速挖出一道纵长七尺的凹坑。
刹那间,饿殍尸足下踏空,猛一坠落,正要向上挣出。
归笙却从袖中掏出一根尾羽,在空中一划,一道裂隙霎时出现在饿殍尸的正上方。
下一瞬,归笙从那道裂隙中跃出,照准饿殍尸的头顶,一记屈腿猛蹬——
“砰——”
饿殍尸急急坠入坑中,两侧木屑滚滚下泄。
归笙又闪身飞出书肆,将三爻分作数十片,令其将整座书肆切碎成大大小小的块面,将饿殍尸连尸带坑统统掩埋。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归笙在书肆外落定,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眼神紧张地盯着前方逐渐平息的废墟。
她已经按照音澄所说,挖个坑把饿殍尸埋了。
……结束了吗?
“小姑娘,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蜡黄的尸体自废墟中冲出,归笙闪避不及,被它一巴掌拍出数丈之远。
飞出去的过程里,一个接一个疑问在归笙心头来回飘移:
不是说挖个坑把它塞进去就行了吗?
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她挖坑挖得太敷衍不像坟吗?
这饿殍尸还就挑呢!
不待深想,饿殍尸暴怒追来,对准归笙举掌便要拍下更为狠戾的一击。
归笙身形滞空,无处借力,仓促之际只得架出四爻抵挡,正打算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击时,眼前陡然一片漆黑。
归笙:“?”
什么情况?
她该不会一下子就被打死了吧?!
她不至于弱成这样吧!
好在下一刻,玄婴兽的羽翼在她眼前张开。
万千玄羽如无尽迷蝶扑朔翩跹,纷然掠过归笙的眼目。
眼花缭乱,连心跳都随之失序。
烛烬提着归笙的后领,将她往远处一丢:“你去做你的事。”
意思是饿殍尸由他来拦。
归笙虽然也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事,但既然烛烬把她丢出了战局,她一落地还是下意识撒腿就跑。
跑出数步,身后的交战声惊天动地,其间夹杂饿殍尸的桀桀狂笑:“狂妄小儿瞎逞能耐!瞧你这副直不起腰的可怜模样!何必急急忙忙前来送死,待我解决了这小丫头,下一个就是你……”
归笙脚步微滞,但没有回头去看。
情况危急,任何担忧踌躇都于事无济,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归笙绞尽脑汁,反复反刍音澄同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最终笃定:她没有听漏。
解决尸鬼的方法,就是要将它塞进坟墓。
难道音澄骗她?
归笙不假思索地排除了这个猜想。
她和音澄无冤无仇的,对方有什么理由坑她。
山重水复疑无路,归笙只得从贫瘠的打魔使的经验里翻找头绪。
“狗贼魔鼎老动我记忆。”
耳边倏然划过井下童的抱怨,归笙脚底一个急刹。
莫非,饿殍尸的记忆也被修改过?
它其实并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魔鼎为了从他的心魔中攫取力量,所以篡改了它的记忆,让它以为自己横尸街头,因而形成心魔,变成了渴望安葬的尸鬼?
她随便挖的坟冢不行,是因为饿殍尸其实是有自己的坟冢的,只是它自己不记得了?
归笙自知空想站不住脚,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方法。
先找找看吧,走不通再换条路。
归笙试着先抛二爻:“你能找到它的坟不?”
二爻原地旋转,表示摇头。
对了,先前饿殍尸差点被二爻找到,应当在魔鼎中下了屏蔽寻找法宝的术法。
只能硬找了。
归笙快速分析周围场景的布局。
这魔鼎构建出的场景,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就是一座不知名宗门山下的一片不知名小镇,但由于宗门修士时常下山找茬,导致镇上一眼望去店铺萧条,人烟冷清。
也因此,街上的景状一目了然,并无类似坟茔的存在。
街上没有的话……
归笙“砰”地打开街边的一扇屋门。
门后是一间小院,灰尘积重,陈设衰朽,显然早已人去院空。
归笙一眼扫过,拔腿就走。
“轰——”
一道髓华降临身侧,碎裂的门板擦着归笙的鼻尖飞过。
饿殍尸立在半空,居高临下鄙夷斥道:“小丫头看着眉清目秀的,结果居然干出擅闯民宅这种事,真是素质堪忧!”
归笙:“嗯嗯,你骂得对。”
她维持虚心受教的表情,旋腿踢飞下一扇门,不偏不倚,直直踢到了正因她的认错而无比受用的饿殍尸脸上。
饿殍尸僵直了一瞬。
半晌,它颤抖地抬起手,木门在它的掌中碾碎作尘。
“……小丫头,你找死!”
归笙不找死,她要找坟。
给饿殍尸做完脸部按摩的刹那,归笙便又掏出一根玄婴兽的尾羽,干脆利落地划开空间,窜到小镇的另一头去了。
街上一众要么和那帮变异修士厮杀,要么因为饥饿难忍自相残杀的入鼎者见她从天而降,以为是一大块天降肉饼,龇牙咧嘴地就啃了过来。
吓得归笙忙不迭头顶五爻,潜息匿影跑开了。
但她并非慌不择路地瞎跑,而是一路翻墙钻洞,潜入数十户人家的庭院中。
只可惜一路找下来,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疑似坟墓的东西。
两炷香后,归笙停在街道尽头最偏僻人家的院子里,扶住膝盖,气喘吁吁。
她盯着自己额头颈间“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汗,觉得自己的思路需要修正。
也是,哪有人家帮人收尸后,会大剌剌在自家院子里给人堆坟的。
归笙设身处地地试想了一下,如果她自己在街上遇到一具饿殍,会如何给他收尸。
她或许会就近找个小树林之类的地方,将他安葬?
然而,正当归笙斟酌要不要放弃挨家挨户地寻找,转而去周围山岭树林里碰碰运气时,她左侧的衣摆忽然一紧。
那片衣摆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住,又猛地向外一拽。
拽的力道还不轻,归笙被拽得踉跄连连,两腿竭力扎稳却没能成功,最终一个侧歪坐倒在地。
“噗”的一声,泥土飞溅。
归笙:“……”
归笙不明所以地低头。
晃眼间,似有一丝猩红的影自她的腰间飘离。
然而再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红影,只有点缀在衣料上的月华淡白迷离。
归笙举目环顾四周,庭院昏暗幽静,草木萋萋,也并无可疑的人迹。
归笙却仍觉不对。
她不可能平地摔,方才一定有什么东西暗算她!
归笙打算爬起来再探,结果手一撑地,顿觉异样。
一地凌乱丛生的杂草里,唯独她手底下的这一块土地莫名荒芜。
这块黄褐色的泥土微微隆起,与周围的土质相比却异常松软,像是曾被人刨开后又填平。
莫非……
归笙立刻把什么红影之流全部抛到了脑后,二话不说上手扒土,双臂飞旋抡出残影。
一顿面朝黄土背朝天,尘土飞扬泥沙四溅后,归笙灰头土脸,万分兴奋地盯着手边出现的坟坑。
终于找到了!
这土坑略微狭小,勉强够容纳一人,仿佛怕多挖一些便会被人发现。
土坑中空空如也,底部唯余一片奇怪的焦黑的灰烬,灰烬中零散掺杂几张麻纸的边角,其上有断不成句的端正字迹。
归笙举起这几张边角瞧了瞧,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坟墓已备,只欠尸体。
归笙再度拿起尾羽划破空间,来到烛烬与饿殍尸的缠斗之处,也正是被她踢飞屋门的那户人家旁。
想来是她刚溜走,烛烬便赶到,拖住了因为被她脸部按摩而暴怒的饿殍尸。
饿殍尸同烛烬交手没落得好处,身上的伤疤东一道西一道,本就全非的面目更加惨不忍睹。
但烛烬也不好受,魔鼎中毕竟是魔使的主场,加之饿殍尸又好巧不巧地针对准了雄性玄婴兽的薄弱点,他每出手几次就得停下缓缓,悄然捂住腹部。
总而言之,当归笙赶到时,二人正战况胶着,谁也没注意到她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归笙思索须臾,捏起核桃,偷偷摸摸地在战局外围游窜,打算等饿殍尸露出破绽,给它一记偷袭。
不料,烛烬一道锁链向饿殍尸掷出,转头又向她的藏身之处挥出一击。
“轰——”
挡在身前的木板被轰成了渣子,归笙与烛烬面面相觑:“……”
被锁链绊个跟头的饿殍尸:“哈哈哈!弄巧成拙,自讨苦吃!”
烛烬看见是她,不是什么别的什么居心叵测的家伙在暗中鬼鬼祟祟,面上浮现几分误伤队友的尴尬。
归笙朝他翻个白眼,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
她朝烛烬挥了挥手里的尾羽,指了指从锁链里爬起来的饿殍尸,比了个手刀在颈前划了划,又歪了歪头:明白否?
烛烬心领神会,反手一扯锁链,刚爬起来的饿殍尸又被绊了个踉跄。
饿殍尸大怒:“乘人之危,卑鄙无耻!”
归笙大悦:“嗯嗯嗯,对对对。”
饿殍尸怒吼:“那你也休怪我不讲武德!”
它一甩手,蛰伏腹中的饥饿感顿时暴涨了数倍,归笙顿时口水“哗啦啦”地淌了一地。
余光里同样捂住肚子的烛烬,在她眼中变成了一串行走的油煎爆炒玄婴兽,散发着孜然与辣椒的鲜香……停!
归笙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借着尖锐的痛楚把饿意强压下去,又抓起袖子擦干口水,举起尾羽撕出一道明晃晃的裂隙。
随后三爻飞出,直攻锁链缠身的饿殍尸,一个地把它往裂隙里逼。
她动作着急,眼神飘忽,摆明了告诉饿殍尸那道裂隙是个陷阱。
饿殍尸自是看出她粗浅的意图,冷喝一声:“天真!”
它登时不顾锁链的纠缠,也不顾三爻的阻挠,身拖锁链冲着裂隙的反向退出去数十丈之远。
站稳后,饿殍尸一振衣袖,眉间是算无遗策的自信,眼中是稳操胜券的从容,傲然抬首道:“想算计我第二回,你还太嫩……”
身后冒出一道雀跃的欢呼:“恭喜你上当啦!”
从早就埋伏在此的裂隙中钻出,归笙一把拽住饿殍尸身上的锁链,把它朝后一拖:“进来吧你!”
又无缝衔接跟上一脚,把饿殍尸一脚踹进了裂隙另一头的土坑里。
正是归笙不久前亲手挖出的土坑。
饿殍尸躺在土坑里,气得浑身颤抖,还要仰卧起坐,却被无形的巨力束缚,死活起不来身。
像是无法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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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自己的身体,无法压制本能的入土为安的渴求。
归笙砰砰狂跳的心脏,随着饿殍尸渐显无力的挣扎,慢慢平静下来。
赌对了。
这就是它生前的坟墓。
她是不是得对当时暗算她的那道红影说声谢谢?
暂时将杂念抛到脑后,归笙捋起袖子,蹲下身来,照准土坑里的饿殍尸哐哐抬手,一个劲地把坑旁堆积的泥土朝它脸上身上招呼。
尘土飞扬,饿殍尸不一会儿便被泥巴糊了满脸。
它目眦欲裂,悲愤大吼:“士可杀,不可辱!”
归笙薅起一团泥球,塞进他的嘴里:“那些修士口中的穷酸书生就是你吧?因为自己被修士迫害至死,就巴不得其他人都跟你一样惨,你算什么士?”
被道破身份,饿殍尸双目血红,恨不得生啖她的血肉:“你未经我苦,凭甚劝我善?你凭甚么高高在上地审判我!”
归笙懒得再跟它废话,一个劲地拨土埋它。
饿殍尸见她不理自己,比方才还要愤怒,歇斯底里地狂叫道:“你觉得那些沉默者就无辜吗?他们是愚民,是未开化的虫豸,不懂铁骨铮铮,只懂得向那些修士卑躬屈膝,换一时安宁!苟且偷生!他们该死!”
归笙本来打定主意不理它了,结果听到这里还是没绷住。
她忍不住道:“你又好到哪里去呢?你都变成九幽魔使了,用魔鼎构筑的心魔幻象里,还是只敢重演修士欺压凡人……你就不能出息一点,反过来折腾那些修士吗?”
“还是说,即便死了,即便是在心魔幻象里,你也只敢挥刀向更弱者吗?”
她语气中的讥诮昭彰不掩,饿殍尸目眦欲裂,神情间的刻毒如有实质。
下一瞬,如砧板上的鱼濒死的一挺,饿殍尸猛地暴起,竟在一瞬挣脱了坟坑的束缚。
归笙猝不及防,被它扑得向后一仰,所幸被一双腿抵住了脊背,才没有一屁股栽倒。
她架起四爻挡在身前,却迟迟没等来饿殍尸的暴怒一击。
归笙困惑不已,谨慎地从核桃后抬起眼。
却见饿殍尸呆愣愣地坐在坑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盯着一个方向,两眼发直。
震惊,迷惘,不可置信……重重纷杂混沌的情绪,充斥满那双浑浊的眼瞳。
归笙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迅疾出手,一把把饿殍尸摁回了坑里。
饿殍尸毫无反抗,仰面躺倒,失神的独眼定定地凝在天穹,魂不守舍。
归笙见饿殍尸没来由地安静下来,心间反倒添了几分惴惴,有点担心它是否在憋个大的。
倍感焦虑间,她忽听身后的烛烬道:“没事。”
归笙立刻心定了。
有这尊大佛开口,就算饿殍尸搞偷袭也不用怕了。
于是归笙继续吭哧吭哧挖土。
后半程的掩埋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
直到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泥土外头,饿殍尸仍如中了迷障,半点也不挣扎,只是直愣愣地瞠目。
归笙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词:死不瞑目。
然而,当她将最后一抔土洒下时,饿殍尸忽然毫无征兆地闭上了眼。
那对松开的眉宇间,竟有种引颈受戮的释然。
当饿殍尸的最后一片颅顶被黄土覆盖,刹那间,天地震颤,万物裂痕,与其他入鼎者缠斗的众多饿殍化为泥沙。
随着心魔境逐渐消散,贮藏其中的记忆也流泻而出。
归笙看到一名初出茅庐的少年书生。
书生双目晶亮,身背箱笼,长发高束,衣衫青薄。
虽囊中羞涩,但意气风发,带着一往无前的向上劲头。
书生走街串巷,在街头题字,在巷末抄书,热情地帮街坊邻里书写对联,字迹苍遒俊秀,不取分文。
闲暇之时,少年便在街边摆摊,摊上都是些收来的旧书古籍,而他则窝在摊下,坐在砖头上,奋笔疾书,箱笼里的手稿层层叠叠,墨香氤氲。
直到某天,一行修士踢翻了他的摊子。
没有任何理由,纯粹是觉得他摊铺上的旧书蒙灰,脏了他们的眼。
书生早在街巷邻里的口中听过这帮修士的作风,因而一声不吭,低眉顺目,等待这帮修士撒够了气,再扬长而去。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修士注意到了他藏在身后的箱笼。
当手稿被修士撕毁之际,书生再也忍不下去。
那些是他积年的心血。
然而凡人对抗修士,终似以卵击石。
那些修士轻蔑地笑着,反手将笔杆捅进了他的眼睛。
手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他恍惚着,一时分不清,那赤色的火焰,与自己眼眶中涌出的鲜血相比,究竟哪个更凄艳。
书生失去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的视力受到影响,从此视物艰难,右手的手指也在与修士的拉扯中被踩断,再写不出一手好字。
题字抄书等生计再无以为继,他不得已,只能依靠卖有内容的手稿挣钱。
可那些修士总是来,总是来。
他们不再欺负街上的其他人家,将矛头全都对准了他一个。
年岁蹉跎,鬓发霜白,书生还是一贫如洗。
在那些修士的勒令下,无人敢接济他一口饭食。
书生最终活生生饿死了。
他死后恨意滔天,恨那些街坊邻里为何为虎作伥,恨他们为何能少受修士的折磨,恨为何饿死的是自己,不是他们。
恨意令他魂魄不散,盘桓于尸身旁,形成尸鬼。
魔鼎希望从他不灭的恨意中汲取力量,因而将它从中州掳来,成了九幽魔使。
它终于也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修士。
它终于从受害者,变成了能够加害他人的存在。
所以它在魔鼎中构造出这样的心魔境,要让每个登阶者都成为曾经的书生,成为曾经那些长街上的凡人,而它生杀予夺,享受成为昔年那些修士的乐趣,想要将他们全部变作满地的饿殍,以解它心头之恨。
可是这么多年,这恨意也似乎没有消解一丝一毫。
或许它自己也忘了,它真正最该痛恨的,究竟是谁。
心魔境中的记忆与心绪,到此尽数结束。
大功告成,归笙从土坑旁站起来,拍拍手,回头,顿时一愣。
她这才注意到,从这个位置向后望,可以望见这家人的书房。
透过雕花的窗棂,架柜上书籍零落,角落织挂残缺的蛛网。
唯有几沓完好无损的手稿,排列整齐,收理妥当。
手稿上的署名珍重,点染晨曦的金光。
第五日的破晓如期而至,魔鼎的出口在前方浮现。
饥饿感消失,存活的入鼎者清醒过来,松开彼此,顶着满身的牙印血口,乌泱乌泱地向外涌去。
从长街尽头赶过来的归笙缀在最后头,惆怅地喃喃:“总觉得,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把魔使给灭了……”
还不如简单粗暴地打打杀杀呢。
这下既要动脑子又要动手,吃两份苦!
不过归笙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在魔元山的地盘上,九幽魔使天然有魔鼎的助力。
不攻心,只攻身,他们未必是九幽魔使的对手。
发完牢骚,归笙忽觉一阵如芒在背。
她茫然回首,正对上烛烬垂下的眼睛。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含着淡淡的谴责。
他道:“你趁我不舒服,拔了我多少根尾羽?”
归笙:“……”
归笙撇撇嘴,从衣领里掏出来一沓尾羽:“好好好,都还您,来来来您把尾巴伸出来,我一根根给您插回去好吧?保证插得原模原样,以假乱真……”
烛烬别开眼:“算了。”
归笙火速把尾羽揣回去:“这可是你说的。”
烛烬:“走吧。”
走到魔鼎的出口时,饿殍尸的心魔境尚未完全消散。
犹如回光返照,鼎中的所有场景有一瞬异常清晰。
满地凌乱的修士衣装间,那枚腰间玉牌上模糊难辨的字样,也在这一瞬呈现出清晰分明的笔画。
出鼎的刹那,归笙看清了那个字。
那是一个“莫”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