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作品:《始乱终弃摄政王之后

    山庄校场。


    远山蒙着薄雾,草叶枯黄。


    沈挽棠大病初愈,眉眼清丽,裹了件浅色绣青竹纹的斗篷,风帽边缘缀着银灰狐毛。斗篷下是清雅骑装,便于习射。


    她已几日不曾见到萧珩。


    踏入校场时,那道玄色身影已立在晨光中。


    沈挽棠脚步一顿。


    萧珩身着玄色劲装,勾勒宽肩窄腰的身形。正执弓而立,凤眸眯起,只听铮的一声,箭矢破空,精准没入百步外的红心。


    白羽箭尾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


    沈挽棠的发丝粘在脸颊。


    看着那离弦之箭,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梦中那尸山血海的景象。


    箭矢穿透血肉,血色弥漫。


    她垂下眼眸。


    卫陵的话仍在耳边,萧珩答应她去参加大婚,但有要求。跟随他修习射艺,便是换取三日外出的条件。


    射艺本是书院的课程,倒不想,竟是在这般情境下阴差阳错地补上了。


    沈挽棠走近兵器架,随手拿起一把长弓。她往前走几步,费力抬起厚重沉木。她勉力拉开,臂弯却止不住地发颤。箭在弦上摇摇欲坠,连瞄准都成了奢望。


    可她不肯认输。


    一次落空,便再来一次。


    沈挽棠重复搭箭的动作,手臂早已酸麻,仍不肯停下。


    一支、两支、三支……箭矢皆无力坠落。


    细密的汗珠沁在额间,几缕乌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微微泛红的鬓边。她却浑然不觉,清亮的眸子专注地凝着远处的靶心。


    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入不远处萧珩的眼中。


    不知何时,他已悄然立在她身后。


    玄色衣袍在晨风中微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因用力而微微发颤的手臂上。


    “姿势不对,气息要稳。”


    低沉的嗓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沈挽棠手一抖。她倏然回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先生。”沈挽棠下意识出声,话落未落,她自己一愣。


    她尚未回神,大掌已覆上她紧绷的脊背。隔着衣料,手掌按住她的肩胛,随即移至肘弯,略一施力,将发颤的手臂定在原处。


    “放松呼吸。”


    沈挽棠按照他的指引,深深呼出一口气,只觉手下弓弦似乎温顺了几分。


    “现在,松手。”


    他站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沈挽棠指尖下意识一松。


    箭矢离弦,却再次划出歪斜的弧线,撞上之前散落的残箭,发出清脆的声响,最终静静躺在了霜地上。


    忽然,高大身影将她笼罩。


    萧珩靠了过来,温热胸膛几乎贴上她的脊背。


    他的手臂环过她身侧,左手覆上她执弓的手,温热的掌心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右手则扣住她拉弦的腕骨。


    他俯着身,下颌线绷出冷硬的弧度。


    沈挽棠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屏住呼吸,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


    萧珩低沉的声音擦过耳廓。


    “专心。”


    他手臂稍稍用力,带着她调整角度。弓弦被稳稳拉开,甚至能听见弓身发出的细微吱嘎声。


    指尖一松,箭矢破空而去。只听一声闷响,白羽箭稳稳钉入靶心。


    萧珩不动声色后退,神色冷清疏离。


    沈挽棠神色仍是怔然,保持着引弓的姿势,望着远处颤动的箭羽。


    待她回过神,早已不见萧珩的身影。


    自那日后,她练得近乎执拗。


    天色未明,她便已立于校场。晨露浸湿了她的裙摆,寒意顺着布料蔓延,她却浑然不觉。


    她闭上眼,按他教的方式调整角度。起初箭矢仍频频落空,后来渐渐能擦过靶缘,到最后,竟已能十中七八。


    每当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执弓的手便会一顿,眼睫轻抬望去。有时是送茶点的侍女,有时是巡视的侍卫,每一次都不是他。


    萧珩再未出现在校场。


    心头那丝说不清的期待,终是化作淡淡失落。


    这日清晨,卫陵无声走近。他奉上一物。一把极其精巧的银制箭弩,不过巴掌大小,弩身雕刻着细密云纹,隐隐透着寒光。


    卫陵:“王爷吩咐,给姑娘防身。”


    沈挽棠指尖抚过冰凉的弩身,上面还带着新磨的痕迹。


    “后日便是初一,属下奉命护送姑娘回京。”卫陵继续道,“王爷还说,还望姑娘记得他的话。”


    .


    十一月初一,平阳侯府大喜。


    府邸内外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沈挽棠端着得体的浅笑,周遭的欢声笑语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幔,真切又遥远。


    沈婉清紧紧握住她的手,喜服的红衬出她眼底忧色。


    “棠儿,你在长公主府一切可好?我总觉着你清减了些,眉目间也带着倦意。”她声音压低,“自你被接去公主府,我心里始终难安……”


    沈挽棠唇角弯起,反握住堂姐的手。


    “阿姐多虑了。长公主待我宽厚,府中清静宜人,正是养心的好去处。许是近日秋深贪睡,才显得懒怠了些。”


    “今日是阿姐大喜的日子,合该欢欢喜喜的,莫要为我操心。”


    “你无事便好。”沈婉清轻叹,眼底忧色未散,“若遇难处,定要告诉姐姐。”


    前厅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管家步履匆匆地穿庭而过,附在平阳侯耳边急语数句。向来持重的老侯爷竟也面露惊诧,当即整理衣冠亲自迎出门外。


    不过片刻,摄政王府的贺礼便浩浩荡荡抬入院中。十余口朱漆箱笼沉沉落地,开启时满堂生辉。并非寻常金银,东海珊瑚、孤本典籍、琉璃屏风……


    每一件皆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这份贺礼太重了。


    满堂宾客暗自抽气。平阳侯府与摄政王,何时有了如此深厚的交情?


    平阳侯接过礼单的手微微发颤,向来使拱手道谢,脸上笑容得体,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涛骇浪。


    大婚之仪,风风光光地落成。


    平阳侯世子一身大红喜服,端方持重,引得不少赞誉低语。


    平阳侯府在京城中声望不错,贺客不绝,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一向少涉宴饮的镇国公府,也派人前来道喜。


    宴至中途,沈挽棠绕过觥筹交错的前厅,独自步入后园。刚绕过假山,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廊下响起。


    “沈二姑娘。”


    她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裴渡倚在朱漆廊柱旁,面色苍白,宽大衣袍在秋风中飘拂。


    不过月余未见,竟清减得如此厉害。


    惯常含笑的温润眸子沉寂,唯有看向她时,才泛起笑意。


    沈挽棠颔首:“裴世子。”


    裴渡声音放得很轻:“许久不见,沈二姑娘一切可安好?”


    沈挽棠望着他的消瘦面容,“尚好。只是世子……清减了许多。”


    上次见面还是在中秋宫宴,那时裴渡冒天下之大不韪,阻拦永嘉帝的赐婚。


    再相见,便是今日。


    方才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听说了裴渡的事。可更多的,却是她不知道的。


    “那便好。”裴渡嘴角牵起一抹淡笑,忽然掩唇低咳,指缝间渗出殷红,整个人身体都在颤。


    “裴世子!”沈挽棠瞳孔微颤,看着他指间不断渗出的血迹,下意识伸出手。


    裴渡后退半步,喘息着摇头:“沈二姑娘,我这病气不该沾染你。”


    他眉眼温润如玉。


    “我只愿二姑娘从此……得偿所愿,岁岁安康。”


    这处角落僻静,本应无人,可忽然响起一道冰冷嗓音。


    “本王是否打扰二位叙旧了?”


    沈挽棠抬眸看去。


    玄衣身影自月洞门下缓步而来,宽大袖袍吹动。萧珩站定,狭长风眸微垂,在薄薄的眼皮下透出凌厉审视。


    他目光先掠过裴渡,如同掠过无物,最终沉沉落在沈挽棠脸上。


    “看来沈二姑娘,对裴世子倒是关切得很?”


    沈挽棠指尖微蜷。这人前几日分明有意回避,此刻却又如鬼魅般现身。


    裴渡上前一步,目光迎上萧珩,“王爷,在下恰逢沈二姑娘经过,便多问了一句侯府近日可还安好。”


    萧珩并未看他,只盯着沈挽棠,唇边勾起一丝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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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的弧度:“本王在问她。何时轮到裴世子代答了?”


    裴渡笑意依旧温润:“是裴某越矩了。只是想起王爷昔日教诲,说君子当光明磊落,勿行窥探之事。裴某铭记于心,不敢有忘。”


    他直视着萧珩。


    视线交汇。


    沈挽棠立刻侧身,巧妙地挡在了两人之间。她抬眸望向萧珩:“王爷曾许诺的话,还望王爷……成全。”


    她有三日自由。


    成全二字,她说得极轻。


    萧珩死死地盯着她,凤眸暗涌难辨,半晌,唇边扯出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好。”


    “本王成全你。”


    .


    宁远侯府。


    沈挽棠刚回府不久,五皇子萧逸便登门而至。随之而来的,便是源源不断的厚礼。


    前厅,宁远侯红光满面。


    五皇子萧逸眸光浅笑,言谈举止无可挑剔。只是话隙间,他状似无意地提及:“钦天监近日已在着手推演吉期。”


    宁远侯连连称是,满眼都是侯府与皇家紧密相连的锦绣前程。沈挽棠静坐一旁,仿佛置身事外。


    “棠儿。”萧逸侧首,唤她的名字带着独有的亲昵。


    “五殿下。”沈挽棠答。


    萧逸目光在她略显清减的面容上流连,语带关切:“在长公主府静养这些时日,身子可大好了?”


    “听闻皇姑母素来喜静,规矩也大。若是觉得拘束了,不喜那里,下次我们便不去了。”


    沈挽棠摇头:“劳五殿下挂心。长公主殿下慈和,处处周到,臣女一切都好。”


    萧逸轻轻应了一声。


    前厅角落还坐着乔映月,得知五皇子要来,非得求了宁远侯跟来。


    望着被抬进来的满室礼物,她眼睛被刺痛。眼前的五皇子言语温柔,更是让她妒火中烧。更可恨的是,宁远侯对沈挽棠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热络,近乎讨好。


    她嘴角挤出勉强笑意:“五殿下待阿姐真好。”


    萧逸仿佛此刻才不经意地瞥见,脸色青白交加的乔映月。他桃花眼含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原来三姑娘也在啊。”


    乔映月脸色顿时烧起来,结巴道:“啊,是啊,五殿下。”


    萧逸眉梢挑起:“方才见你神色似有郁郁,可是近来歇息得不好?”


    “多谢五殿下关心。”乔映月脸上的绯红更重。


    五皇子像是轻笑了一声:“女儿家心思过重,最是伤身。有些风景,远观即可,若强求,反倒失了身份,徒增烦恼。”


    这番话,字字句句是关怀,却绵里藏针。点破她的失态,见不得光的心思,更是在提醒,莫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乔映月虽蠢,但也听出了其中含义,脸上那点强撑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


    这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她难堪,羞愤与屈辱感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宁远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深秋的海棠苑,早已失了春日的秾丽。枝头是一种被风霜浸透的枯败。


    凉薄的秋风穿廊而过,带着侵入肌肤的寒意。


    两人沿着小径缓缓而行。一前一后,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萧逸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她。


    “前日钦天监递了折子上来,呈报了几个吉日。”


    他微微倾身,眸光专注地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棠儿,你可有偏好的时节?或者,觉得哪个日子更合心意些?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沈挽棠闻言,眼睫都未曾动一下,“殿下思虑周详,安排的定然是极好的。臣女对此并无研究,一切但凭殿下做主便是。”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萧逸忽然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


    “挽棠,赐婚一事,你可是还在……怪我?”


    “殿下说笑了。天家恩典,赐婚殊荣,臣女唯有感激,何来责怪一说。”


    萧逸心中了然,他宁愿她像此刻这般带着刺,也好过死水无波般的顺从。他眉眼含笑:“棠儿,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沈挽棠忽然停下,看向萧逸,道:“那五殿下想要的呢?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