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Aspidiske

作品:《数钱的星星Staring Deeply into Yield

    禁市令生效后的第一个月。


    深冬,北京海淀。


    天早灰蓝,偏未晚,只是有一场大雪刚刚洗刷过这座遍布陈迹却又日新月异的城市。空气干冷清冽,四周的建筑被积雪映衬得有些发亮。


    一辆挂着京A8牌的黑色奥迪,滑进了中关村那片被光秃秃的白杨树包围的、灰砖苏式老楼区——中科院最早的一批院士楼。


    车停在了一栋统一的红色木窗的三层小楼前。


    辰知星熄了火。


    「到了。」她说,「我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列为历史文物后,一直空着。你先在这儿住着。」


    殷灿言看着车窗外。


    几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靠在墙根下。楼下花坛边,几个穿着厚棉袄、戴着红袖箍的大妈,一边晒太阳,一边盯着这辆陌生的汽车,看见车上驾驶座上的人是熟悉面孔,才放心转头继续嗑瓜子。单元楼门口,一个穿着军大衣、胖乎乎的大爷,正端着一个掉瓷的搪瓷缸子喝茶。


    这里,没有门童,没有门禁,只有一种上个世纪的秩序。


    「下车吧。」辰知星推开了车门,「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没有记者,没有追债的。」


    她从后备箱,取下了殷灿言那个小小的登机箱。殷灿言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进了她单薄的羊绒大衣里。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衣领。


    辰知星将一串老式的黄铜钥匙,塞进了她的手里。「14号楼,201。水电煤都开通了。冰箱是空的,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她顿了顿。


    「或者,等你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可以……去敲敲隔壁的门。」


    殷灿言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看着辰知星。


    辰知星没有解释。她只是对着殷灿言身后,那扇同样深红色的、斑驳的202房门,抬了抬下巴。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毕竟——」她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咱们那位顾小爷,最近……好像挺闲的。」


    殷灿言推开了201室的门。一股混合着老家具的木头味、樟脑丸和冰冷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磨得发亮的暗红色松木地板,白墙上挂着一张毛□□。没有中央空调,只有墙角几根粗大的、烧得滚烫、发出金属声响的铸铁暖气片,散发着惊人的热量。阳台很小,正对着楼下萧瑟的花园。


    对于住惯了恒景一品的殷灿言来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她将登机箱放在墙角。她没有收拾,只是走到阳台前,用力推开了那扇有些生锈的玻璃移门,寒风涌了进来。


    她看到,隔壁202的阳台刚亮起灯,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刚刚洗过、还在滴水的白衬衫,和一件军绿色的俄式大衣。


    透过阳台旁的玻璃门,她看到一个男人,正侧身对着她,站在小小的厨房里切菜。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手肘处磨得发亮的旧毛衣。身旁的小燃气灶上,一口黑色的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风把那股味道送了过来,混合了番茄、牛腩和香料的香气。


    菜刀与砧板碰撞的声音,规律,沉稳。


    殷灿言在阳台上站了许久,久到手脚都快要失去知觉。


    胃里那股因饥饿产生的灼烧感,涌了上来。


    此刻的她身无分文。


    那笔两亿的转账,清空了她的个人账户,「PolarisCapital」的对公账户,也被冻结。她的钱包里,只剩下几枚硬币和几张无法使用的信用卡,以及那张过期的研讨会入场券。


    她终于动了。


    她走回房间,穿上外套,走出了门,站在202的门口,抬起手,悬在半空。


    就在这时,202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顾臣戈站在门里。


    他穿着那件旧毛衣,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食物香气。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他一直在等这声敲门声,或者,等她在门口犹豫的脚步声。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然后,他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粉色的女士棉拖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脚边。


    殷灿言低头看着那双拖鞋,又抬头,看着已经转身回到厨房的背影。


    昏黄的灯光下,他在切土豆,动作专注,不紧不慢。


    那个背影,比她在资本市场上见过的任何一个背影,都更让人觉得……实在。


    临近年关。


    北京的雪借着夜色掩护,落了下来。


    雪粒细密,无声地填进干枯枝头的缝隙,覆上灰色屋顶的棱角。这座城市坚硬的、由钢筋水泥构筑的「规则」,正被这层柔软的洁白一点点抹平。


    中关村,院士楼,201室。


    老式铸铁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将室内烘得燥热。


    殷灿言身着一件宽大的米白色粗棒针毛衣,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面前不再是闪烁着红绿K线的彭博终端机,而是一台漆面斑驳的家用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文档光标在「中东能源项目历史遗留问题解决方案」的标题后闪烁。


    第三百二十七次修改。


    光标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计算她这几个月被简化到极致的生活:白日拆解那份带着血腥味的「赎罪券」,夜晚循着葱花爆锅的香气,去隔壁那扇门里寻找一点人间的温度。


    这里没有华尔街的硝烟,她是个被剥夺了所有「杠杆」的囚徒,在欲望钩织的牢笼里服刑。


    黑色加密手机在木地板上震动,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蜂鸣,划破了室内的凝滞。


    屏幕亮起。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鲜红的圆圈,箍住地图上那个灰色的坐标点,以及那个名字。


    「朝阳区看守所」


    「蒋一凡」


    殷灿言敲击键盘的手指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


    她抓起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迅速拨通了辰知星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响,接通了。


    辰知星的声音平稳如水,背景里隐约传来翻动纸张的沙沙声,透着一股早有预料的淡漠。


    「……我知道你会打来。」辰知星说道,「那小子太天真,以为由质心做A轮就能天下太平。他那个『社区轻物流』项目,刀尖直接戳进了『四通一达』最后一百米的『加盟商』蛋糕里……甚至不需要高层动手,底下人随便找个『由头』——非法经营,或者偷税漏税,足够让他在里面蹲过这个春节。」


    「能……捞吗?」殷灿言的声音干涩,像是砂纸打磨过喉咙。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噪响。


    「灿言……」辰知星的声音沉了下来,第一次剥离了老板的公事公办,露出属于朋友的锋利劝诫,「听我的,别犯傻。」


    「第一,代入『估值模型』,这件事对你是纯粹的『沉没成本』。现在救他,产生不了任何『Alpha收益』,反而会暴露你的坐标,引火烧身。」


    「第二……」辰知星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殷灿言的耳膜上,「那个加盟商背后的资本,和负责『□□大局』的某条线有牵扯。现在是非常时期,伊斯坎达尔·汗那个案子的结果,让上面开始重新翻查恒景东方与顾老的旧案。总之,顾小爷他……正在晋升考察的最关键节点。你现在去捅这个马蜂窝……」


    辰知星截住了话头。


    未尽之言,如刀锋般悬在半空。


    「……不值得。」


    这是辰知星给出的最终判词,冰冷,精确,不容置喙。


    殷灿言垂下手,屏幕的光熄灭了。


    她赤脚走到窗边,额头抵上冰凉的玻璃。哈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团白雾,模糊了窗外那片被大雪覆盖的寂静世界。


    「不值得。」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她记忆深处的闸门。


    玻璃上的倒影似乎扭曲了,变幻成那个漏风的蓝色帐篷。


    那个穿着不合身防护服的年轻人,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能将人灼伤的火光。那目光越过阶级的鸿沟,刺向对面的她。


    「你们这种人,从宾利车上下来,根本不会懂吧?」


    画面在此刻重叠。


    恒景总部大厦的废墟尘埃中,那位老员工拦住她的去路,佝偻着背,向她发出震耳欲聋的质问。


    「在您的模型里,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必须被扣除的、微不足道的折旧成本?」


    殷灿言的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逐渐消失的水痕。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那些属于常人的犹疑与温吞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曾经站在华尔街顶端、在数秒内决定亿万资金流向的操盘手的冷酷。


    计算结束。执行指令。


    她没有再联系任何人。转身回到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输入一串冗长的密钥。


    一个名为「Contingency」的加密文件夹弹了出来。


    这是她在离开那片真正的「黑暗森林」前,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文件夹里躺着的不是数据,而是淤泥——关于某位身居高位的「华尔街之狼」,借由与陈导的关系,同好莱坞女星不便见光的「交易记录」,一份足以让其身败名裂的私账把柄。


    这是最肮脏的筹码,也是最高效的武器。


    她拨通了一个来自洛杉矶的号码。那是她发誓要烂在肚子里的联系人。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油滑甜腻、仿佛混杂着雪茄与廉价香水味的声音。


    「……Oh,Coilia,mydear!是什么风,把您这位『高盛女王』,又吹回了我的名利场?」


    「闭嘴。」殷灿言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死亡通知书,「我需要你办一件事。」


    她盯着屏幕上那些足以引发地震的文件,指尖悬在回车键上,随后,重重落下。


    「帮我做一笔,亏本买卖。」


    晚七点。厨房。


    顾臣戈穿着那件袖口磨得发亮的灰色旧毛衣,站在案板前。


    头顶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鼻梁挺直的线条。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拆解一枚炸弹,手中的菜刀却轻盈落下。


    刀刃与木质砧板撞击,切断脆嫩的蒜苗,发出规律而安定的声响,像是这座老房子里独有的心跳。


    殷灿言缩在餐桌一角,像只踢翻鱼缸后试图隐形的小猫。


    她低垂着头,筷子伸进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回锅肉里,极尽耐心到近乎强迫症般地,将里面的葱花一根根挑出来,堆在旁边的空碟里。


    电视机里,晚间新闻的主播字正腔圆。


    「……日前,我市朝阳区公安分局接群众举报,成功打掉一个以『社区物流』为名进行非法集资的团伙。主犯蒋某,已被依法……」


    「笃。」


    菜刀切到一半,猛地停住,嵌在砧板上。


    顾臣戈的背影僵了一瞬,切菜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断裂,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过了几秒,新闻的内容出现了反转。


    「……另据本台记者最新消息,经深入调查,该案系『乌龙』事件。主犯蒋某因创新的『轻资产物流模式』与传统加盟商产生『商业纠纷』,遭『恶意举报』。目前,蒋某已被无罪释放。相关部门表示,将大力支持此类有助于『民生就业』的小微企业……」


    顾臣戈慢慢直起腰。


    他放下手中的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过身,靠在料理台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还在埋头挑葱花、动作越来越僵硬的女人。


    他在等。


    「为什么?」


    良久,他开口平静,像是在问明天的天气。


    殷灿言挑葱花的筷子终于停住了。


    她没有抬头,视线死死盯着碗里那块色泽红亮的五花肉,用精算师做年终财务总结报告的口吻说道:


    「我的模型里,有一个变量,算错了。」


    「我把他妹妹蒋一平的好感度,计提为一项可利用的无形资产。」她的声音平稳,语速均匀,「但我忘了,把他本人的存在,计入随时可能引爆的或有负债。」


    她终于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刚刚完成一场惊天豪赌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强制平仓后的释然。她看着顾臣戈,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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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属于交易员的职业化微笑。


    「现在……」她说,「我得平掉这笔账。」


    顾臣戈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因为撒了一个蹩脚的谎言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看穿了她用生硬的金融术语筑起的防线,看穿了那所谓的「平账」后,那个她自己永远无法计算、也无法消除的系统漏洞。


    他没有拆穿,也没有追问那些她动用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走上前,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伸进她的碗里。


    那几根她挑了半天也没挑干净的细碎葱花,被他利落地夹起,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随后,他将那盘炒得镬气十足、油润鲜香的回锅肉,往她面前轻轻推了推。


    「吃吧。」


    顾臣戈看着她,眼底的严厉散去,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轻,却足以融化坚冰的弧度。


    「今天这顿……」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海,「算我的。」


    小小的餐厅里,只有拼成满圆的两张月牙桌,头顶是旧式白炽灯的昏黄。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无声的雪片拍打在漆黑的玻璃上,瞬间化成水痕,转瞬即逝。


    房间里,只有碗筷清脆的碰撞声,以及电视机里那位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国际原油价格波动」。空气中,回锅肉的辛辣、蒜苗的清香,与白米饭的温暖蒸汽,混合成一股踏实的家常气味。


    殷灿言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她试图用这种机械的动作,压制住刚刚那句「平账」的谎言之后,胸腔里依然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她夹起一片回锅肉,送入口中。肉片煸得焦香酥脆,豆豉的咸鲜和辣椒的干香在舌尖炸开,这是她记忆中最熟悉、最让人松弛的家常味道。


    然而,那股被油脂放大过度的咸味,却猛地刺激了她的味蕾,让她紧绷的神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顾队长!」她抬起头,眼神里迅速覆上一层挑剔与审视,那副属于「甲方」的面具重新就位,声音却让嗔怪里的娇柔却欲盖弥彰,「你这盐,是单位发的,不要钱吗?咸死了。」


    顾臣戈没有露出丝毫愠色。


    他只是拿起自己的筷子,动作自然,从她碗里将那几片她还没来得及动、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肉片夹走,放进自己的碗里。


    接着,他用筷子细致地从自己碗里挑出几块精瘦、几乎不带油脂的里脊肉,准确地拨到了她的碗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停滞,仿佛他们已经同桌吃饭了很多年。


    「嫌咸,就多吃点饭。」他开口,声音沉稳,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物理定律,「把嘴堵上。」


    殷灿言看着自己碗里,那几块被强行替换过来的瘦肉。


    又抬眼望向对面,那个正就着她嫌弃的肥肉,平静扒着白米饭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褪色发灰的居家毛衣,袖口因为长时间伏案,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身后,那间堆满了各种旧档案和古旧书籍的狭小书房,暴露无遗。这里没有彭博终端机冰冷的蓝光,没有K线图的剧烈跳动,也没有那些能撬动百亿资本的模型残骸。


    只有最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清贫的、属于一个学者的日常。


    一股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楚和巨大的不解,如同冰冷的潮水拍岸,瞬间淹没了她。


    「你明明是顾老的孙子。」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平的、近乎受伤的质问。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她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书房,「被人排挤,去档案室里,整理那些,早就已经死了几十年的故纸堆,你就……甘心吗?」


    顾臣戈吃饭的动作,彻底终止。


    他放下碗筷,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极其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将手指上沾染的油渍拭净。


    然后,他抬起头。


    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后的、平静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清亮、通透。


    「因为……」他说,「我想,睡个安稳觉。」


    他伸出手指,没有指向任何宏大叙事,也没有指向任何冰冷的数据终端。


    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朱红色的四方格子窗棂,窗外是那片正在被大雪无声覆盖的、漆黑的夜。


    他收回手,语气沉静:「在这里,房子小点,暖气吵点,工资少点……」


    「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我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干净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不用担心,半夜,会有哪个,被我当成『折旧成本』的『幽灵』,来敲我的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笃定:「这比什么,都重要。」


    殷灿言像被一股强大的静电吸住,沉默地盯着他。


    她看着他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自己所有「肮脏」与「不堪」的眼睛,脑海中失控地闪回着无数个,属于她自己的、漫长而灼烧的失眠之夜。


    恒景一品,顶层公寓,空旷得像一座巨大的停尸间。


    她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窗外,陆家嘴那片永不熄灭的、辉煌而又冰冷的灯火矩阵。


    胃里,烈酒与安眠药混合产生的灼烧感,带着化学品的痛苦。


    耳边,无数个被她抛弃或伤害的声音在疯狂地撕扯:母亲的、充满了期盼与失望的叹息;父亲的、充满了懦弱与悔恨的嘶吼;梁景轩的、充满了背叛与绝望的质问;乔珩的、充满了信任与理想的拷问……


    最后,是那个在恒景废墟里,拦住她去路的老员工,向她发出的灵魂审判的那句「折旧成本」。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那种叫作「安稳觉」的奢侈品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那几块,被他亲手夹过来的、干净的瘦肉。


    又看了看他碗里,那些被她嫌弃的、沾满了油腻的肥肉。


    她缓缓地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块瘦肉,放进了嘴里。


    她细慢地咀嚼着。


    这一次,她没有尝到任何味道。


    咸,或是不咸,已经不重要。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厨房里那点昏黄的、温暖的灯光,刺得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