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山,那间没有窗户的小会议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通宵谈判后的疲惫、雪茄的烟雾和中东香料的焦躁气味。


    谈判,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殷灿言那份名为「珀耳塞福涅」的方案,切中了伊斯坎达尔·汗唯一的软肋。经过了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博弈之后,这位中东的「冥王」,终于松口了。他同意释放那笔数十亿的国有资产。但,他也提出了一个最后的附加条件。


    「……Mydearlady!」伊斯坎达尔·汗的脸,出现在巨大的视频会议屏幕上。


    他身后,不再是荒芜的油田,而是一个极尽奢华的办公室。他悠闲地,抽着一支古巴雪茄:「……Iappreciateyoursincerityandyourcreativesolution.」(我欣赏你的诚意和你那富有创意的解决方案。)


    他的律师,一个同样精明的华裔,接过了话头,将一份财务报表,共享到了屏幕上。


    「但是,伊斯坎达尔·汗先生认为,在我们讨论未来的合作之前,我们必须先清算历史的遗留问题。」


    律师用鼠标,在报表上,圈出了一个数字。218,374,501.28RMB(两亿一千八百三十七万四千五百零一元两角八分。)


    「这是当年,恒景东方在进行项目初始资本注入时,为了规避某些税务问题,而留下的一个账目窟窿。」律师的语气很客气,「我们要求,在正式签署协议之前,这笔约两亿人民币的历史亏空,必须被彻底填平。」


    会议室里,中方谈判团队的几位来自财政部、外交部和商务部的官员,脸色沉了下来。


    殷灿言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张报价单,缓缓移开。


    她看向身旁的那位商务部代表。那位代表的脸色铁青,双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指节泛白。


    来自外交部的谈判代表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却发现领口并没有勒紧。负责审计的财政部代表,停下了转动钢笔的手。


    他只是抬起头,隔着桌子,与外交部的同事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财政的纪律红线,不可能碰。但不碰,伊斯坎达尔·汗就拒绝签字。


    那数十亿被冻结的资产,和十几条人命,将一起被锁死。


    他们的政治生涯,被景佩仪二十年前埋下的这颗雷,死死地扼住了咽喉。


    「殷小姐……」屏幕上,伊斯坎达尔·汗的律师说道,「释放资产,可以。但那两亿的账目亏空,必须在今天,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前,一分不少地,补齐。」


    他看了一眼腕表:「你们,还有一千八百秒。」


    「休会十五分钟。」会议主谈人在听完开口,声音沙哑。


    与谈判室一墙之隔的审计室内,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争吵,没有烟雾缭绕,只有,文件翻动的沙沙声,和服务器运转时的低沉嗡鸣。


    顾臣戈和辰知星,正并肩坐在巨大的会议桌前。他们的对面,是来自航天五院和「搜神计划」项目办公室的几位总工程师和财务专家。他们在进行,关于「搜神计划」关联资产崇明碳汇林的、最终的审计与交割会议。


    顾臣戈的面前,摆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殷灿言在恒景时,提交的那份,关于「崇明碳汇林」项目的「公开宣传数据」。而另一份,则是他刚刚通过最高权限,从国家气象卫星中心,直接调取到的、覆盖崇明地区过去三年的卫星遥感原始数据。


    辰知星看着顾臣戈。


    他的面前,放着两样东西。一个是正亮着屏、实时显示着隔壁谈判进展的平板电脑。另一个,是那两份关于「碳汇林」的数据报告。


    顾臣戈的手指,正按在那两份纸质的数据报告上。他看都没看那台平板电脑。


    辰知星了然——那两亿的窟窿,只是「入场券」。而这两份数据的差异,才是决定她「生」或「死」的「天平」。


    就在这时,顾臣戈,开口了。


    他没有看辰知星,也没有去看那些航天专家。他的声音,平静,且不带任何感情。


    「在正式签署资产交割协议之前……」他说,「我们必须,完成对崇明碳汇林资产价值的,最后一次,交叉验证核算。」


    旋即,巨大的会议屏幕,被一分为二。


    左边,是恒景东方对外公布的那份,关于崇明碳汇林项目的「公开宣传数据」。屏幕上,一条趋势项平滑的绿色拟合曲线,从左下角,坚定地,向着右上角攀升。每一个数据点,都精准地落在回归线的置信带内,讲述着一个完美的「ESG故事」。


    右边,是国家气象卫星中心服务器里,刚刚被顾臣戈用最高权限调取出来的、覆盖同一区域、同一时间段的卫星遥感原始数据。屏幕上,是一片混沌的、充满了「噪点」和「异常值」的散点图。无数个或深或浅的绿色数据点,杂乱无章。


    辰知星和那几位来自航天五院的专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顾臣戈。


    顾臣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伸出手,按下了键盘上的一个快捷键「F9」——交叉验证程序,启动。


    那台用于处理深空探测数据的超级计算机,立即开始运转,将右边那片「混沌」里所有的数据点,进行「降噪」、「清洗」、「归一化」处理。然后,将它们链接成一条时序曲线,一条,根据国家颁布的最新版生态系统生产总值核算规范计算,代表着「地面真实情况」的曲线。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真理」的曲线,正在一点一点地,从那片混沌的数据中,被「萃取」出来。


    它并不平滑,充满了波折、起伏,甚至在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出现了难看的、断崖式的下跌变点。


    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终于,两条曲线,都被绘制完成。顾臣戈,按下了最后一个键。


    「Overlay」。叠加。


    左边那条,代表着殷灿言「谎言」的、完美的绿色曲线。和右边那条,代表着「真理」的、丑陋的曲线。在屏幕的中央,重叠在了一起。


    起初,在时间轴的开端,它们,几乎是重合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恒景那个项目,大规模地引入那些「资质造假」的「伪绿色建材供应商」,那条代表着「真理」的曲线,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偏离。而那条代表着「谎言」的曲线,却依然,固执地,向上攀升。


    它们,分道扬镳了。


    以一种,触目惊心的姿态。


    最终,在时间轴的末端,两条曲线之间的巨大鸿沟,像一道无法被弥合的黑色裂痕,呈现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顾臣戈的身体,僵住了。他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后的、平静的眼睛里,映出了那道刺眼的、黑色的裂痕。


    顾臣戈的目光,凝固在那块被分割的屏幕上。


    左边,是那条昂扬向上的、代表着殷灿言「杰作」的绿色曲线。右边,是那片杂乱无章的、代表着客观物理世界的灰色散点。


    两者之间,那道巨大的、无法闭合的黑色裂痕,倒映在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瞳孔里。


    那不再仅仅是一组数据偏差。在那道裂痕里,他看到了更多东西。


    他缓缓地,抬起手,摘下了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失去了镜片的遮挡,他的眼神显得更加锐利,也更加冰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绒布,开始擦拭镜片。一下,两一下。动作机械、用力,仿佛镜片上沾染了某种看不见、却又极其顽固的油污。


    他的视线,越过手中的眼镜,落在了会议桌上。那里放着一份殷灿言提交的、名为《关于将「崇明碳汇林项目」纳入「搜神计划」商业化试点》的厚重文件。文件的封面上,印着「搜神计划」那枚银色的、代表着深空探测与国家战略的星轨徽章。


    而在这枚徽章的旁边,紧挨着的,是殷灿言那个笔走龙蛇间透露出商务气质的签名。


    顾臣戈停止了擦拭。


    他重新戴上眼镜,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那份文件的封面上,指尖发力,指甲边缘泛起青白。


    他按着那份文件,沿着桌面,向外,推了一寸。


    哪怕只有一寸。让它,离那台正在运行着深空探测算法的超级计算机,远一点。再远一点。


    就像在无菌的实验室里,隔离一份,即使包装再精美、却已经渗出了腐烂气息的,危险样本。


    「……这就是你欣赏的幸存者。」辰知星的声音,在他身旁,低低地响起,「一个,无可救药的、疯狂的,骗子。」


    谈判室内。


    殷灿言在听到「休会」的那一刻,起身站了起来。


    身旁的几位部委领导仍坐着,低声讨论着什么,脸色凝重。


    「抱歉。」她对着众人,平静地说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可她并没有走向会议室内的独立卫生间。她径直,走出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她走到了走廊尽头,一个无人的露台上。


    深秋的北京,天空高远,阳光冰冷。她从手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私人加密手机。


    她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


    她划开手机,通过了虹膜验证。那个深灰色的、只有在大额资金变动时才会打开的瑞士银行界面,弹了出来。


    屏幕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串长得惊人的数字。货币单位是USD,美元。


    殷灿言盯着那个数字。恍惚间,那串数字开始分解、变形。


    前几位,变成了那份她在医院病房里,递给梁景轩的、签了字的婚前协议。中间几位,变成了恒景大堂里,那些疯狂闪烁的镁光灯,和弟弟手中高举的母亲遗像。而最后那几位,变成了那个暴雨夜,她按下鼠标左键时,屏幕上那条断崖式下跌的、绿色的K线。


    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明码标价。


    她看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


    她在那间没日没夜的作战室里熬过的通宵,她在梁家受过的所有冷眼,她在全网声讨中被剥皮抽筋般的羞辱……最后,都坍缩成了这几个毫无生气的、由像素点组成的阿拉伯数字。


    轻飘飘的。


    甚至没有一枚硬币落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大。


    然后,她笑了。那笑声,很轻,几不可闻。她打开了转账界面,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输入了那个,她在调查「Alula」账户时,就已经牢牢记下的、属于伊斯坎达尔·汗的、那个隐藏在瑞士私人银行深处的「黑账户」的号码。


    转账金额那一栏,她顿了一下。然后,清晰地、用力地,敲下了九个数字。「200,000,000」。两亿。美元。


    在「转账附言」那一栏,只写了三个单词。「Shutup.Sign.」(闭嘴,签字。)


    她按下了「确认转账」键。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红色的确认框。


    殷灿言看着红框内那行风险警示,不由得想起,王琴在病床上,看着那本红色结婚证时,心满意足的微笑;想起林成栋在监狱门口,为了几千个底层员工的「饭碗」,向她深深鞠躬的身影;想起乔珩在信的末尾,对她写下的那句期盼——「希望你,也永远有能力,做出那个……能让你在夜里,安心仰望星空的选择。」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按下了,「确认」的指纹。


    北京时间上午九点五十一分。


    顾臣戈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钉在屏幕上。左边是完美的曲线,右边是真实的散点。两者之间,是那道黑色的裂痕。


    他的面前,放着一份部里传过来打印好的文件,《关于对殷灿言及相关责任人,在恒景东方集团资产重组过程中,涉嫌信息披露违规及市场操纵行为的行政处罚决定书》。签字栏,还是空白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并没有敲门声。


    他的同事冲了进来,他手里举着一台华为平板,额头上全是汗,胸口剧烈起伏。


    「顾……顾队!」同事喘着粗气,「隔壁那个案子!解决了!」


    顾臣戈的眉头,皱了一下。


    「就在刚才!一分钟前!」同事将平板屏幕转向他。屏幕上,是一份瑞士银行的交易凭证。金额:200,000,000.00USD。状态:已到账。


    「伊斯坎达尔·汗的律师,已经确认收款。」


    顾臣戈的目光,落在了付款人一栏。「PolarisTrust」(北极星信托)。注册地:Liechtenstein(列支敦士登)。备注:AnonymousDonation(匿名捐赠)。


    顾臣戈盯着那个「匿名捐赠」——那份关于景佩仪「Alula」账户的销户证明,上面也写着「匿名捐赠」。


    顾臣戈的目光,在那两份文件之间游移。一边是代表着国家意志的《行政处罚书》。一边是代表着灰色地带的「匿名捐赠」凭证。


    他盯着那个来自列支敦士登的汇款回执。


    又是这套。


    没有坦白,没有修正。只有层层嵌套的离岸架构,和被洗得干干净净、查无可查的资金流。


    竟敢在北京的眼皮底下,用最典型的、避税天堂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这就是她的答案。


    顾臣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重新戴上时,他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整整五秒。


    然后,他的手指在桌面边缘敲击着,力道比平时重,声音比平时响。频率很快,毫无规律,就像某种原本被强行压抑的震怒,正在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查。」他的声音很低,「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查清楚,这笔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说完,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份拟好的文件和一支笔。


    文件抬头赫然印着一行宋体大字: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


    落款处,鲜红的公章已经盖好。顾臣戈拿笔,在「送达人」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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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判室内。上午九点四十八分。


    伊斯坎达尔·汗的律师,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到账通知。他保持那个看手机的姿势,足足三分钟。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屏幕里的伊斯坎达尔·汗,无奈地点了点头。


    上午九点五十分。伊斯坎达尔·汗拿起了笔,在那份「永久放弃追索权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屏幕上,伊斯坎达尔·汗那张总是挂着戏谑笑容的脸,僵住了。他看着镜头这边的殷灿言,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视频信号切断。会议结束。


    中方的谈判团队里,有人长出了一口气,有人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有人瘫坐在椅子上,去拿水杯。


    而殷灿言,看着屏幕变黑。她那一直挺直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她向后靠去,后背撞在坚硬的红木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顾臣戈走了进来。他没有看任何人。


    中方各部的代表们看到他,纷纷点头致意,他也仿佛没有看见,径直走到了殷灿言的面前。


    殷灿言撑着扶手,试图站起来,动作很慢,腿有些发软。


    顾臣戈没有等她站稳。


    他抬起手,将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啪」的一声,拍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声音清脆,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殷灿言低下头。红头,白纸,黑字。


    被处罚人:殷灿言。


    案由:操纵证券市场、内幕交易。


    经联合调查组取证……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第二百二十一条之规定,鉴于当事人违法行为情节特别严重,严重扰乱证券市场秩序……


    顾臣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殷灿言……」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像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墓志铭。


    「终身禁入证券市场。」


    殷灿言看着那行字。那是将她,与她为之付出了所有的「战场」,彻底物理隔离的判决。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顾臣戈放在桌上的那支黑色签字笔。


    金属笔身,冰冷,沉重。


    她没有辩解。


    她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在「被处罚人」那一栏,她落笔:


    殷灿言。


    笔尖在纸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再是那个充满了攻击性的、连笔狂草的英文签名,而是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方块字。


    「啪嗒。」一滴透明的液体,砸在了刚刚写好的「言」字上。


    速干的中性墨水没晕开,液体在特制的A4纸上聚成一抖就落的水珠。


    她抬起手,指背碰到了脸颊。湿的。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门板撞击墙壁,发出巨响。


    联合调查队的同事冲了进来,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纸张,纸张还在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而颤抖。他甚至忘了敲门。


    「顾……顾队……」他的声音变了调,「查……查到了……那笔……那笔填平窟窿的钱……」


    顾臣戈的眉头,拧紧了。


    「说。」


    同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那个正低着头、默默擦拭脸颊的背影:「……是她的。」


    「谁?」


    「殷……殷顾问的。」同事把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手指指向其中一行,「资金来源……虽然北极星信托注册地在列支敦士登,但穿透后的最终受益人账户……在美国密歇根州。」


    「账户……现在……已经……」同事顿了顿。


    「……清零了。」


    顾臣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猛地回过头,一把从同事手中抓过了那份报告。


    他的目光,钉在那张纸上。


    他看着那个名字,看着那个她在华尔街时就默默存蓄的、属于她个人财富积累的信托名字,看着那笔与窟窿分毫不差的转账,看着最后那个刺眼的零……


    顾臣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死死地捏着那份报告。80克的打印纸,在他指间扭曲、变形,边缘深深地陷进了他的掌心。


    他看着殷灿言,看着她扶着桌沿,看着那张刚刚签了字的纸,墨迹还未干透。


    顾臣戈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不得不停下来,吞咽了一下,试图润湿干涩的声带。


    「你……」


    「你明知道结局……」他举起手里那团被捏皱的纸,手在微微颤抖,「为什么?」


    殷灿言终于抬起了头。


    她直视着眼前这个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很轻,很淡。


    她开口,声音清晰:「禁入,是我伪造报告、操纵市场的代价……我认。」


    她站直了身体,抬起手,用手背,用力地擦去了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动作粗鲁,却带着一股决绝。


    「但这笔钱……」她看着他,「是我,替恒景,也是替我自己,还的债。」


    「我不希望,很多年以后,当有人重新翻开这段历史的时候,指着我的脊梁骨,说……」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说我殷灿言,为了自己脱身,把一笔两亿的脏水,泼给了国家。」


    说完,她伸出手,将那份定义了她「罪行」的文件,向顾臣戈的方向,推了一寸,推开。


    然后,她转身。她孑然一身地,走向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皮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脆。没有回头。


    会议室里只剩下顾臣戈和辰知星。


    桌上,放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市场禁入决定书》,顾臣戈手里,捏着那份滚烫的资金流报告。


    辰知星缓缓地,走上前。她从顾臣戈手中抽走了那份报告。视线落在那个刺眼的「$0.00」上。又看向门口,那个已经消失了的背影。


    辰知星脸上的玩味,消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


    「……疯子。」她低声说,「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顾臣戈,还站在原地。


    他看着桌上那份有着殷灿言签名的决定书,那个工整「殷灿言」,又看了看那个已经空了的门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离开时带起的微风。


    他回想起,在交大闵行的草坪上,她问他,「你信吗?」他回答:「我不信概率低于千万分之一的事件。」


    他又回想起那些精密运转的深空探测算法。那些算法可以计算出几亿光年外星体的轨道,可以预测恒星的坍缩。


    却算不出眼前这个女人的一步棋。


    她就像一颗突然闯入视界的粒子,违背了所有的物理定律,同时也点亮了整片黑暗的背景。


    顾臣戈合上了文件夹。在他的数据库里,找不到任何一个参数,能定义这种愚蠢。


    或者是,这种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