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3年8月17日,凌晨四点。


    上海的天空,是一片混合着光污染的混沌紫色。一场酝酿已久的雷暴正在城市上空盘旋,闪电的幽光不时撕裂云层。空气闷热、粘稠。


    恒景一品,顶层公寓。梁景轩站在那面曾被他亲手砸碎、如今已修复如初的巨大落地窗前。他一夜未眠。


    那身真丝睡袍领口随意敞开,露出清瘦的锁骨。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喝酒,只是站着,看着窗外那片被电光照亮的、匍匐的城市轮廓。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淤伤。但那双总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种沉寂的、没有波澜的平静。


    他的身后,书房里,巨大的会议屏幕上,分割成六个小窗口。六名来自美国顶级律所「Kirkland&Ellis」的破产法律师正襟危坐。为首的,是坐在中央窗口、戴着金丝眼镜的合伙人。


    「……先生们。」梁景轩没有回头,声音沙哑,「你们确定,美国破产法第十一章的自动中止条款,能覆盖到中国境内的司法程序?」


    屏幕上,为首的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露出一个标准而公式化的微笑。


    「Mr.Liang,pleaserelax!」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平稳,不带情绪,「恒景集团在纽约上市的ADR,以及你们与几家华尔街基金签订的、受纽约州法律管辖的掉期协议,都构成了足够的JurisdictionalHook。一旦我们向曼哈顿南区破产法院提交申请,AutomaticStay效力将即刻在全球范围内生效。」


    他顿了顿:「届时,无论是中国的证监会,还是你们在国内的那些供应商、银行,所有针对恒景集团的法律诉讼、资产冻结和清算程序,都将被强制stay。」


    「暂停多久?」


    「直到法院批准我们的债务重组计划。乐观估计,六个月。如果遇到一些『复杂情况』,一年,甚至更久。」为首的律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足够您,处理好您个人,以及……您家族的那些privateaffair了。」


    梁景轩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审视着。这只手,平静、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他用这只手,对着身后那块巨大的屏幕,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他从殷灿言那里学来的、拇指下压的手势。


    「Doit.」他说。


    ——动手吧。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南京西路,殷灿言的安全屋。


    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的幽蓝色光芒,勾勒出她坐在桌前的轮廓。


    她一动不动。


    她的面前,同样是三台显示器,与她那间「战时指挥室」里的配置,如出一辙。


    彭博终端机的界面上,恒景东方的股价,在停牌之后,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个设置了关键词「Heng-Jing」、「LiangJingxuan」、「Chapter15」的全球新闻监控系统。


    界面上,一片平静。


    最后一块屏幕上,是一个殷灿言从未给任何人看过的、由她自己亲手构建的、名为「崩塌模型」的界面。


    界面的核心,不是K线图,也不是新闻流,而是一张巨大而复杂的全球离岸信托网络图。


    这张图,以英属维尔京群岛、开曼群岛、巴哈马为核心节点,通过无数个虚线箭头,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中心。一个被她用红色方框特别标注出来的、隐藏在巴哈马群岛的家族信托账户。


    账户的代号,只有一个单词:「Nox」。


    梁景轩那匹黑色弗里斯马的名字。


    就在这时——屏幕二,那片平静的界面,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所覆盖!


    一条来自于「道琼斯通讯社」的突发新闻,弹了出来,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Heng-JingGroup,theChineseRealEstateGiant,FilesforChapter11BankruptcyProtectioninNewYork!」


    ——中国地产巨头恒景集团,在纽约申请破产保护!


    殷灿言甚至没有多看那条新闻一眼。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死死地锁定在第三块屏幕上。


    她看到,就在那条新闻弹出的瞬间,那张巨大的、静止的网络图上,代表着「Nox」信托的那个红色核心节点,开始有了动作。


    数条纤细的、金色的数据流,从「Nox」账户中涌出,沿着那些早已铺设好的、错综复杂的「虚线」,疯狂地流向了全球各地,几十个更小、更隐蔽的「二级账户」。


    金蝉脱壳。


    梁景轩,终于按下了那个,将「个人资产」与「集团债务」进行最后剥离的按钮。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的「资金腾挪」,都只是在蛛网上挣扎。而这张由数据编织而成的大网,只会收得越来越紧。


    殷灿言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她打开一个加密邮箱。


    收件人:「Alioth」。


    玉衡。


    她启动了屏幕录制,将第三块屏幕上,那张正在「金蝉脱壳」的网络图,连同每一笔资金的流入路径和最终的「二级账户」名单,完整地捕捉下来,接着,将这段时长不到五分钟的「Nox」视频,添加为附件。


    邮件的标题:「收网。以及,答案。」邮件的正文,她只写了一句话。一句,回答了几个月前,顾臣戈问她的那个,关于「合法性」的问题。


    「——当『恶龙』,试图披上『法律』的鳞片,逃回自己的巢穴时。」


    「我的答案,就是,烧掉整片森林。」


    她按下了「发送」键。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了混沌的天空。紧接着,沉闷的雷声滚过。大雨,倾盆而下。


    凌晨四点十五分。


    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点倾盆砸下,狠狠地撞在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的爆裂声。


    整座城市,都浸没在这场雷暴中。


    殷灿言没有去看窗外的景象。


    在给乔珩发出那封名为「收网」的邮件后,她立即打开了另一个加密通讯软件,拨通了蒋一平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诶嘿——女王陛下!」电话那头,传来蒋一平沙哑的嗓音,「我就知道,您今晚,肯定还没睡。」


    背景音里,是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和隐约的、压低了的交谈声。整个财新社的深度调查部,都在通宵。


    「一平……」殷灿言的声音,在雷声的间隙里传来,「给你准备了一份『独家特稿』。」


    「哦?」电话那头的蒋一平笑了一声,「比『恒景在纽约申请破产保护』这个『独家』,还独家吗?」


    「你说呢?」殷灿言反问。她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最高级别加密的文件,通过点对点通道,发送了过去。「非常适合出现在明早《财新周末》的头版头条。莫辜负。」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过了大概三十秒,殷灿言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蒋一平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又过了一分钟,蒋一平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甚至有些发紧。


    「……Holyfuckingshit!」她低低地,爆了一句粗口,「灿言姐……你这是……要把天给捅破啊。」


    「天……」殷灿言看着窗外那道再次撕裂夜空的闪电,「早就已经破了。」


    「我只是,不想让那些躲在乌云后面的人,再有任何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而已。」


    殷灿言发过去的那份文件,内容并不复杂。


    那是一份资金流向图。


    一张,由她,在担任恒景代理CFO的这几个月里,从那台财务服务器深处,一点、一点、一点,利用资产负债表,结合3D数据模型,拼凑出来的资金流向图。


    图的左边,是一个代号为「Nox」的、位于巴哈马的家族信托账户;图的右边,是一个代号为「Alula」的、位于瑞士的私人投资账户。


    而在两点之间,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以律师事务所和离岸咨询公司作为「白手套」的、相同的「资金通道」。


    相同的公司名字。相同的银行账户。


    在3D数据模型剥丝抽茧得到真实的投入矩阵后,这张图,揭示了一个「有趣」的事实——梁景轩,这个看似一直在反抗母亲的「新国王」,在他最需要「金蝉脱壳」的时刻,最终,还是动用了他母亲,景佩仪,那套早已建好的「地下金融系统」。


    电话那头,蒋一平的呼吸,停顿了。


    「……我懂了。」她的声音,压得更低,「用『儿子』的罪证,去焊死『母亲』的退路。灿言姐,你这一招……够狠。」


    「这不是狠。」殷灿言看着窗外那如同瀑布般倾泻的雨水,「这是『清算』。」


    「清算?」


    「对。」殷灿言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她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模糊的脸,和那张脸背后,那片被狂风暴雨彻底吞噬的城市。


    她永远记得,同样是在一个雨夜,她抱着纸箱,被开拓资本「优化」掉的自己。


    她永远记得,当时,柏悦酒店那块巨大的LED屏幕上,梁景轩那张年轻的脸。和他说的那句话——「对于真正的价值投资者而言,废墟之上,才有重建的价值。」


    她永远记得,母亲的葬礼上,她亲手,将那两本红色的结婚证,放入了骨灰盒。以及她对自己许下的那个,无声的誓言:「从今往后,我再无亏欠。」


    「一平。」她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一个精算师,最基本的工作是什么吗?」


    「算……概率?」


    「不。」殷灿言摇了摇头。窗外划破天际的闪电,将她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是『定价』。」


    「是为所有看得见的『资产』,和看不见的『风险』,标上一个,绝对公允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价格』。」


    「景佩仪,用她那套『旧世界』的规则,羞辱我,伤害我,试图给我『定价』。她认为,我,连同我腹中那个『不清不白』的孩子,只值『一笔钱』和『苏黎世湖边的生活』。」


    「而梁景轩……」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用他的『金蝉脱壳』,为我们这场充满了『算计』的婚姻,也标上了一个价格。他认为,我,连同恒景这艘破船,都只是他个人资产的『负债』,是可以在『破产保护』的程序里,被随时『剥离』掉的『不良资产』。」


    「他们,都给我定了价。」


    「所以,现在……」她看着窗外,那片在雷暴中,仿佛正在被彻底「清洗」和「重置」的世界,声音变得冰冷而清晰,「轮到我,来给他们,定价了。」


    「……你要我怎么写?」电话那头,蒋一平问。


    「很简单。」殷灿言转身,走回办公桌前,坐下。她打开了另一台电脑。屏幕上,是她准备好的、另一份「作战计划」。


    「明天一早……」她开口,「你的稿子,和证监会的《立案告知书》,会是第一波空袭,目标,是恒景的股价和商誉。」


    「而我的这份东西……」她指了指屏幕上,那份关于「Alula与Nox共用洗钱通道」的证据链,「是第二波精准打击。它的目标,不是市场,而是……纪委。」


    「你不需要直接发布。你只需要,在明天上午十点整,将它,匿名地,泄露给……景佩仪最大的商业竞争对手,和……梁业恒在董事会里,最不待见的那个政敌。」


    电话那头,蒋一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借刀杀人。灿言姐,你这是……要让他们狗咬狗啊。」


    「不。」殷灿言摇了摇头。


    她看着窗外,雨势小了。


    天际线,那片最深的黑暗里,透出了一丝微光。


    「我只是,在创造一个,市场。」


    「一个,能让他们所有人的『肮脏』,都被摆上台面,进行『公开竞价』的市场。」


    「至于他们最终,会把自己,『定价』成什么模样……」


    她笑了。那笑容,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很浅。


    「……那就不是我这个精算师,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纽约,曼哈顿,保龄格林公园一号。美国破产法院,南区法庭。


    时间,上午九点整。东部时间的阳光,透过高大的防弹拱形玻璃窗,斜斜地照进这间庄严肃穆的法庭,在地毯上投下几道狭长的、泾渭分明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旧纸张、消毒水和昂贵古龙水的气味。


    主审席上,主审法官正戴着老花镜,缓慢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手中厚厚的申请文件。他的嘴唇紧抿,看不出任何情绪。


    申请人席位上,恒景集团的美国律师团队一字排开。为首的,是来自「Kirkland&Ellis」的王牌律师,他微微靠着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神态放松。


    而在几步之外的旁听席第一排,媒体区,《金融时报》、《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和彭博社的几位资深财经记者正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他们的脸上,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兴奋,在为即将到来的头条新闻做着准备。


    为首的律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纽扣,目光直视法官。


    「...YourHonor.」


    他的声音平稳而自信,在安静的法庭里回荡。


    「Weareheretoday,invokingChapter15inthematterofHengJingGroup,notto『escape』anyresponsibility.」(我们今天在此,就恒景集团一案援引第十五章,并非是为了逃避任何责任。)


    「Quitetheopposite.Wearehereto『protect』.Toprotectpanywithtensofthousandsofemployees,connectedtohundredsofthousandsoffamilies,andofsystemicimportancetotheChineserealestatemarket.Weareheretoensureitcapleteitplexdebtrestructuringwithinastable,orderlylegalframework,avoidingthebroadersocialandfinancialturmoilofa『disorderlydefault』.」(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保护」。保护这家拥有数万名员工、关联着数十万个家庭、并且在中国房地产市场具有系统性重要地位的企业。我们在此,是为确保它能在一个稳定、有序的法律框架下,完成其复杂的债务重组,避免因「无序违约」而引发更广泛的社会与金融动荡。)


    「ThecorelegislativespiritofChapter15iityandcooperation.WerespectfullyrequestthisCourttorecognizetheHongKongSARasthecenterofmaininterests,and,pursuanttotheAutomaticStay,grantHengJing''sassetsaglobal『safeharbor』fromthetear-downeffortsof『vulturecreditors』.」(第十五章的核心立法精神,是「尊重」与「协作」。我们恳请贵法庭,能承认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作为「主要诉讼地」的法律地位,并依据「自动中止」条款,为恒景集团在全球范围内的资产,提供一个能避免被「恶意债权人」撕裂的「安全港」。)


    为首的律师陈述完毕,自信地看了一眼他的团队,坐下了。


    法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Theapplicationseemsstraightforward,Counsel.」(申请看起来很直接,律师。)


    法官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倾向。


    「Buttellme,whytheurgencyforChapter15,whentheprimaryproceedingsinHongKonghavenotyet,tomyknowledge,fullmenced?」(但告诉我,既然据我所知,香港的主要诉讼程序尚未完全启动,为何如此紧急地需要第十五章的保护?)


    就在这时,旁听席的媒体区,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一名以「跑得快」而在业内闻名的香港籍记者,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违反了法庭的肃静规定。


    他的脸上,是那种发现了世纪新闻时,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表情——他的手机屏幕,此刻正对着法官席的方向,屏幕上,是一个刚刚弹出的、来自于《财新周末》英文版的特别推送。


    法官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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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失态的记者,又看了一眼申请人席位上,同样一脸茫然的恒景律师。


    他抬起手,对着身旁的法警,做了一个手势。


    法警走了过去,将那名记者的手机,拿了过来,递交给了法官。


    整个法庭,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法官拿起那部手机,看着屏幕上的英文标题。


    「BehindHengJing''sBankruptcyFiling:ATaleofAssetStrippingandAllegedFraudInvolvingChairman''sMother」


    ——恒景破产申请背后:一则涉及主席母亲的资产剥离与欺诈指控。


    文章的配图,是一张经过了标注和翻译的资金流向图。


    两个代号——「Nox」信托与「Alula」账户——通过一条共享的「洗钱通道」,被连接在了一起。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账户,都清晰可见。


    法官的脸色在那一刻,沉了下去。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燃起了一股被愚弄的怒火。


    他缓缓地,抬起头,将那部手机,屏幕朝外,转向了申请人席位上,那个依然保持着微笑、却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首席律师。


    「Counselor!」


    法官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平和,而是变得冰冷。


    「beforeyoucontinuearguingthenecessityofa''safeharbor''...perhapsyoushouldexplainthistomefirst?」(在你继续阐述『安全港』的必要性之前……或许你该先跟我解释一下这个?)


    「Whatthehell...isa''fraudulenttransfer''inconnectionwiththisfiling?」(这他妈的……在本次申请中,是什么「欺诈性转让」?)


    首席律师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他从未见过的「Alula」账户,和他客户那个本该绝对保密的「Nox」信托,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并列在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上海,恒景一品,顶层公寓。凌晨四点三十分。


    梁景轩还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他刚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身后的屏幕上,他那位首席律师的脸还定格在听证会开始前的画面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因为时差,听证会的实时视频,要在一个小时后,才能传回来。


    但他不担心。这不过是一场,早已支付了天价「门票」的法律程序。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于「纽约」的、陌生的卫星电话号码。


    他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不是他的首席律师,而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年轻的、声音发紧的声音。


    「……Mr.Liang?!Thisis...fromKirkland''steam!」(梁先生?!我……我是Kirkland团队的!)


    「Somethingterriblehashappened!Ourleadcounsel...he...」(发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们的首席律师他……)


    「说中文!」梁景轩打断了他。


    「梁总!」电话那头,那个年轻的华裔律师,声音都在颤抖,几乎带上了哭腔,「我们的申请……被当庭驳回了!」


    「什么?!」梁景轩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就在刚才!开庭不到十分钟!一份来自中国的、关于您……和您母亲……涉嫌『恶意转移资产』的调查报道,被当庭曝光了!」


    「法官……法官他……他彻底被激怒了!他认为,我们是在利用Chapter15,进行欺诈性转让和恶意规避本国司法管辖!」


    「他……他当庭宣布……」那个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断断续续,「不仅……驳回了我们所有的申请……还将我们提交的全部材料……包括您个人信托的那些文件……全部,移交给了……美国司法部和证监会……进行联合调查!」


    「砰——」


    梁景轩手中的水晶酒杯,脱手,滑落。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晶莹的玻璃碎片,溅了他一裤腿。


    他却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只是,死死地,握着那只还在不断传来惊慌声音的手机,看着窗外,那片在雷暴中,仿佛正在被彻底撕裂的、黑暗的天空。


    金蝉脱壳……失败了。


    他不仅没能逃出生天。


    他还被,反锁在了这间正在起火的、即将坍塌的屋子里。并且,还将同时面临,来自大洋两岸的、两场最严厉的、最无情的,司法绞杀。


    凌晨五点。


    窗外的雷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雨水冲刷过的上海,像一块被重新擦拭干净的、冰冷的玻璃。天际线,那片最深的混沌紫色中,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病态的鱼肚白。


    黎明,快要来了。


    恒景一品,顶层公寓。书房的门,缓缓打开。梁景轩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昂贵的TomFord西装,但领带已经歪斜,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他的头发凌乱,几缕湿发黏在额前,不知是汗水,还是刚才洗了把脸。


    他的脸上,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绝望。只是一种,在所有情绪都燃尽之后,留下的空洞。


    殷灿言就站在那面被他亲手砸碎、又修复如初的巨大落地窗前。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丝质睡袍。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正在从黑暗中,一点点显露出轮廓的、庞大的城市剪影。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早已收拾好的、小小的登机箱。


    梁景轩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轻,也很慢,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走到她的身后,停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看着窗外,那片正在死去的夜,和正在诞生的、不知是希望还是更绝望的白昼。


    「是你。」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平直。


    「你连我的账户,都算计进去了。」


    殷灿言没有回头。


    「是你自己。」她的声音,同样平静,「选择了那个最脏的通道。」


    梁景轩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响。那像是一声笑。


    「『焦土方案』……」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在咀嚼它们,「原来,这就是你的『焦土』……」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她。那片微弱的、病态的鱼肚白,正照在她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你不是要和恒景同归于尽……」


    「你是要和我、和梁家、和景家……我们所有人,同归于尽。」


    殷灿言终于,也转过了身,面对着他。


    她没有否认。


    梁景轩走到她的面前,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瞳孔深处,自己那张苍白的、扭曲的倒影。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殷灿言。」他一字一句地,叫着她的名字,「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什么『同盟』了。」


    殷灿言迎上他的目光,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早就说过……」


    「我只为这艘船上,唯一值得被拯救的东西负责。」


    梁景轩看着她。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天光又亮了一分,那片鱼肚白已经染上了些许苍白。


    「……那个『东西』……」他的声音干涩,「到底是什么?」


    殷灿言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手,用指尖,在布满了水汽的落地窗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单词。


    「Polaris」。


    ——北极星。


    写完,她转过身,没有再看他。她径直,走到了玄关,拉起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登机箱。


    「咔哒」一声,是拉杆被抽出的声响。


    「……你要去哪?」梁景轩在她身后问。


    殷灿言没有回头。


    她拉开门,清晨冰冷的、带着雨后湿气的风,灌了进来。


    她留下了最后的话。


    「去一个……」


    「……能看得见星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