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景一品,顶层公寓的书房。凌晨三点。


    窗外,上海这座不夜城终于显露疲态。黄浦江暗沉,匍匐在城市的脚下,江面上只有几艘夜航货轮的灯火,一闪而过。


    书房里,却被屏幕刺眼的白光照得通亮。巨大的会议屏幕上,分割成十二个小窗口,十二张来自不同时区的、苍白的、面无表情的脸,正组成一个跨越大洋的方阵。这是恒景与欧洲银行团的最后一次视频谈判。


    「Mr.Liang……」一个来自法兰克福的、头发花白的德国银行家,透过屏幕说道,声音平直,「我们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但我们看到的,只有不断恶化的财务数据,和……令人失望的内部斗争。」


    另一个来自伦敦的窗口里,一个更年轻的基金经理打断了他:「Let''scutthebullshit,gentlemen.梁先生,我们想看到的,不是你的『决心』,而是『现金』。Now!」


    梁景轩坐在屏幕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意大利真丝睡袍,此刻皱缩不堪,沾着酒渍。他的面前,摆着七八个已经喝空了的、沾着口红印的红酒杯,和一只快要满溢出来的水晶烟灰缸。


    他已经在这里,熬了整整两个通宵。


    「各位!」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争吵和酒精的侵蚀而沙哑不堪,「我再说一遍,恒景的『核心资产』是优质的。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


    就在这时,书房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殷灿言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袍,脸上没有妆容,眼神清醒、平静。而她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梁景轩的话,被打断了。


    他猛地回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压不住的怒火。


    「什么事?!」他低吼出来,「没看到我正在……」


    殷灿言的目光,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屏幕上的十二张脸。


    她只是走到他的面前,将那份文件,放在了他面前那堆凌乱的酒杯之间,推到了他的手边。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块落入滚油,瞬间切断了梁景轩的怒火:「欧洲银行团在质疑我们崇明碳汇林的数据真实性。」


    梁景轩的瞳孔,猛地一缩。


    屏幕上,那十二个窗口里的面孔,出现了微小的骚动。法兰克福那个德国银行家,不易察觉地,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殷灿言的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


    「乔珩的警告应验了。」她的声音,通过梁景轩面前的全向麦克风,传到了每一个窗口。


    「『搜神计划』的遥感数据,与我们的『宣传数据』,存在系统性偏差。这份资产,现在不是『优质资产』,它是『有毒负债』。」


    「一旦被证实造假,我们的谈判,将立刻崩盘。」


    整个视频会议,瞬间死寂。


    梁景轩看到,屏幕上,伦敦那个基金经理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微笑。


    「你想怎么样?」梁景轩开口,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在喉咙里摩擦。他盯着殷灿言,那眼神,像在看一个递上毒药的共犯。


    「抛掉它。」殷灿言说道。


    「现在,立刻,在他们发起『尽职调查』之前,抛掉这块『毒肉』。」


    她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找到了一个『接盘方』——一个由『搜神计划』关联基金控股的『特殊目的公司』。」「他们不在乎土地的实际价值,他们只想要『碳汇』这个『政治概念』,去做他们下一个新能源项目的『信用背书』。」


    「他们愿意……」她顿了顿,「以极低的价格,立刻,全现金,接手这个烂摊子。」


    ——极低的价格。


    ——贱卖。


    梁景轩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又低头看了看那份文件,喉结上下滚动。


    他知道,这块地,虽然数据有「水分」,但它依然是恒景手里,为数不多的、真正有「未来故事」可讲的资产。


    而现在,她要他,亲手,把它,以一个「跳楼价」,卖掉。


    卖给那个……与乔珩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国家队」。


    「……我需要和我的团队,商量一下。」梁景轩的声音干涩。


    「你没有时间了,梁景轩。」她的声音很平,平得不留一丝余地。


    她将一支万宝龙签字笔,放在了那份资产转让授权书上。笔身,正好压住了「授权人」签名栏。


    「看看他们。」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屏幕上那十二张脸,「他们不是在等你『商量』。他们是在等你,给他们一个,能让他们立刻按下『斩仓』键的理由。」


    「而这份『自断一臂』的授权书……」她用指尖,将那支笔,又向他推近了一厘米,「就是我们,向他们展示『自救』决心的、最后的机会。」


    「签了它,我们才能活下去。」


    梁景轩的目光从她平静的眼睛,移到了屏幕上。法兰克福的银行家,抬起了手腕,看了一眼表。伦敦的基金经理,干脆抱起了双臂,嘴角上翘。


    他伸出手,手指在触碰到笔身时,微微颤抖。


    他拿起了那支笔,拔开笔帽,笔尖,悬停在签名栏的上方。


    他脑海中,空耳响起父亲梁业恒,在书房里,对他的那句评价。


    「景轩他……太『软』,也太『天真』。」


    他猛地,闭上了眼。握着笔的手,停止了颤抖。


    再睁开时,他落下了笔。


    梁景轩。


    笔迹潦草,最后一笔的收尾,在纸张上留下了一道深重的划痕。


    最后一个工作日,周五。


    下午两点五十分。


    上海的天空,是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垂,没有一丝风。空气潮湿、粘稠。整座城市都包裹在一片沉默里。


    办公室的落地窗倒映着窗外灰暗的钢铁森林。


    室内,只开了几盏射灯,光线昏暗。墙壁上那面巨大的白色书写板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黑两色的公式和箭头,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某种作战地图。


    殷灿言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


    她的面前,是三台并排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显示器。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一块屏幕是一个隶属于瑞士银行的、加密的资产交割系统界面。最上方,是一行醒目的红色加粗标题:「ProjectPolaris-AssetTransferAgreement」(北极星计划-资产转移协议)


    界面的中央,是一条绿色的进度条,正以一种近乎停滞的速度,向着终点挪动。进度条下方,显示着标的物——「崇明区碳汇林项目及相关土地使用权」。旁边,是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


    00:10:00


    旁边是彭博终端机的界面。恒景东方的股价,在历史最低位附近,走出了一条几乎是水平的直线。成交量,近乎于零。


    市场,在等待。


    视线再往侧一点,是蒋一平所在的《财新周末》深度调查栏目的后台发布系统。一篇早已排版好的稿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救生艇」还是「断头台」?恒景东方「自救」方案的致命逻辑》


    稿件的状态栏,显示着三个汉字:「待发布」。


    殷灿言的目光,没有在市场和武器上停留。她的视线,只落在那第一块屏幕上,落在那条缓慢挪动的绿色进度条上。


    她的手,放在鼠标上,食指搭在左键上,一动不动。


    她在等。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办公室里,只剩下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单调的嗡鸣。


    14:55:00


    殷灿言的身后,她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梁景轩走了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和她一起,看着那三块屏幕。他的脸上,同样没有任何表情。


    14:57:00


    殷灿言的私人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北京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个字。「可。」


    殷灿言没有回复,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她的眼睛,依然钉在第一块屏幕上。进度条,98%。倒计时,最后三分钟。


    14:58:00


    梁景轩的呼吸变得粗重。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渗出了汗。


    他看到,殷灿言,抬起了她的另一只手。那只手,没有去拿咖啡,也没有去揉捏眉心。那只手,抚上了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


    14:59:00


    进度条,99%。倒计时,最后六十秒。


    殷灿言的指尖,在自己的小腹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收回,重新搭在了那冰冷的鼠标上。


    她的两只手,食指,分别悬停在两个不同的「按钮」上。一个,是「资产剥离与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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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型的最终确认键。另一个,是她与蒋一平约好的、那个可以远程触发「稿件发布」的快捷键。


    15:00:00


    进度条抵达了终点。那条灰色的线,瞬间,变成了一种明亮的绿色。一行英文,弹了出来。


    「Transfepleted.」


    交割完成。


    几乎是在同一秒。殷灿言的右手食指,动了。


    她按下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快捷键。


    第三块屏幕上,那篇「待发布」的稿件,瞬间亮起!稿件被精准地,推向了全网所有财经媒体的端口!


    紧接着,不到半秒的延迟,殷灿言的左手食指,也动了。


    她按下了那个,属于「资产剥离与保全」模型的、「搜神计划」关联资产交割的最终「确认」键。


    而就在她按下确认键的瞬间——屏幕二上,那条死寂的、水平的股价曲线,猛地,向下一沉!随即,整个K线图,变成了灰色。屏幕的中央,弹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英文单词。


    「HALT」——暂停交易。


    一分钟后,港交所的公告,弹了出来。


    ——恒景东方集团,已收到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的《立案告知书》。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梁景轩冲了过来,甚至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散开,脸色惨白。


    他冲到殷灿言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那三块屏幕上,截然不同的、却又完美衔接的「画面」——交割完成的绿色、暂停交易的灰色,还有那篇,正在全网传播的黑色标题。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看着殷灿言。


    「你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而殷灿言,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第一块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搜神计划」关联资产,已经成功转移到「安全地带」的、绿色的pleted」字样。


    她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个弧度,让梁景轩眼中的血色更浓。「你到底是谁的人?!」他一把抓住殷灿言的肩膀,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剧烈地摇晃着她。「说话!你他妈的给我说话!」


    殷灿言的身体,随着他的摇晃,无力地摆动着。她被迫抬起头,看着他那张扭曲的、陌生的脸。


    她脑海中,闪回了几个画面。


    「你怎么能失业?!全家都指望着你!你怎么能失业?!」母亲王琴,抓着她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她,那眼神,是“指望”落空后的绝望。


    「姐!姐!我错了!你让他们放了我!」弟弟殷承宇,被两个纹身男拖走时,那张充满了恐惧与哀求的脸。


    「言言,记住……技术再硬,也硬不过规矩……但规矩……规矩,是人定的……」父亲殷建山,跪在她的面前,嘶吼出那个压抑了一生的秘密时,那双浑浊的眼睛。


    「求你,借我钱……快……借我钱……」医院的走廊里,她抓着邬思乔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哀求着。


    这些画面,飞速地闪过。而所有画面的尽头,都定格在了眼前,这张同样在质问、在索取的、属于梁景轩的脸上。


    她看着他,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刘成栋在提篮桥监狱门口,看到她时,所看到的那种……虚无。


    她缓缓地,伸出手,用一种缓慢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力道,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抓着自己肩膀的、颤抖的手指。


    「我曾经是你的人。」她的声音很轻,很平。「我曾经以为,我们是站在废墟上的『同类』。」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他。她只是走到衣架旁,拿起了自己的那件黑色风衣外套,穿上。


    「但现在……」她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说道,「我只为这艘船上,唯一值得被拯救的东西负责。」


    「你拯救了什么?!」梁景轩在她身后嘶吼出声,声音在喉咙里撕裂,「你这个背叛者!你毁了恒景!毁了我的一切!」


    殷灿言停在门口。她没有回头。


    「我拯救了乔珩的『星星』。」她的声音很平,穿透了他的嘶吼。


    「而你,景轩,你甚至都不配再看见它们。」


    她走了出去。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合上。


    ——将梁景轩,和他那座正在燃烧的帝国,永远地,锁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