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为之松了口气，又觉说不出的怪异。等到韩渐吩咐鱼荃给赏钱，才道这婆子好生奇怪，不与人家夫君道喜，同义兄说甚？


    玉霓醒着，众人围在榻前，看她，看新生的孩子。


    她嫂嫂叹道：“生下就美成这般，长开了还不知是甚模样。”


    温为之横过来竖过去地打量半晌，看不出个所以然，皱着眉，没附和。


    玉霓看着襁褓中的女儿，有些失望，嫂嫂怕她难过，安慰她罢了，这孩子不知像了谁，红皮皱脸，叫她想起幼时邻家养的猪崽。


    不过，不管她生得如何，她一样爱她。


    韩渐看那孩子一眼，俯身抱走她，双手托起，置于身前，拧眉盯着她熟睡的小脸，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似的。


    她实在太小，比鼠长不了几寸，他指尖相接，两手掌根之间便是她的身长，又柔软得不可思议，稍用力便会将她晃散捏碎似的。


    温为之看在眼里，一脸复杂，人家的小娘子，离风怎抢着去抱？他这阿舅再稀罕都没动手，等着孟三郎先抱，他倒不客气。


    好在孟三郎大度，没同他计较，这时也顾不上抱孩子，坐在榻沿，端了碗，正拿汤匙喂玉霓喝参汤。


    韩渐将孩子放回去，又越俎代庖地赶起人来，“义妹该歇息了。”


    人全出来了，他自己又关上门，在里头耗着，许久不出。


    温为之抻长脖子等了又等，不时拿眼去瞟孟季澧，暗呼不对劲，不像话。孟三郎倒没事人一般，搬出他前阵子订做的小摇床，埋头打磨擦拭。


    玉霓躺在枕上，侧目望着女儿的睡颜，虽觉丑，也舍不得移开眼，“义兄回去吧。”


    韩渐伸手过来，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鼻尖，低声嘱咐：“不许胡乱起名，待我想一想。”


    玉霓狐疑地看他一眼，女儿生得这副样子，他难道还认得出是他的？再者，他一个武夫，能有甚好主意？她的女儿，叫什么自是她说了算，可惜现下尚没想到合意的，她只盼她一生平安康健，无忧长乐，小名便叫嫣儿吧。


    “不劳义兄费心，三郎读书多，由他起名容易些。”


    韩渐霎时脸色一变，到底没说甚，拉开门，走了出去。


    玉霓没在意，此番母女皆安，卸下了心头一块大石，人虽还虚弱，却觉浑身尽是力气，他看她一时，难道看得了一世？过几日养好了，她便找机会带嫣儿跑回东都去，阿爹阿娘见了孩子，定然高兴。


    杨夫人很快送了乳母来，次日又与卫国公同来探望，正好嫣儿没睡，杨夫人他们轮流抱，不哭不闹，好奇地张着眼看人。


    卫国公与韩渐一般高大魁梧，托着小小的幼儿，不敢妄动，杨夫人也看得好笑。


    隔几日再来，嫣儿好似褪了层皮，白胖粉嫩，一双大眼溜圆，犹如两丸乌亮的水晶珠。


    杨夫人看了又看，不知看出了什么，倒没问她。她阿兄几番欲言又止，被她嫂嫂瞪了回去。


    韩渐每日来，不拘早晚，总要抱一抱嫣儿。


    这日玉霓在卧房与乳母说话，她胸口涨得厉害，一碰就疼，嫣儿偏不肯吃，问乳母有甚法子可解，乳母道：“娘子可叫郎君帮着嘬一嘬。”


    玉霓羞得满脸绯色，有苦难言，这乳母只道三郎是她夫君，殊不知她与韩渐一纸和离书不翼而飞，同三郎又未行礼成亲。


    嫣儿吃饱睡熟了，韩渐在摇床旁看她片刻，听见乳母出去了，转身将门关上。


    玉霓给嫣儿掖好被角，直起身，韩渐正看着她，目光落处却不合宜。


    她侧过身，避开他的凝视，却听他道：“我帮你。”


    玉霓怔了怔，待明白他说甚，不禁气急败坏，“不要你，你给我滚出去！”


    韩渐沉着脸，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你敢叫他来，我便杀了他。”


    玉霓喃喃道：“你疯了。”


    惠三娘、乳母、孟季澧，一屋子人在，她不敢闹出动静，绕过他身旁，想开门去堂屋，韩渐勾着她的腰，一个转身，将她抵在了门后。


    她仰头看他，苍白着一张脸，扭动腰身急欲挣脱，“放开我！”


    韩渐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挑开她胸口的襦裙束带。


    裙裾委地，俯首相就。静谧之中响起令她羞愤欲死的动静，不多时，又是啪的一声。


    玉霓含泪掩上衣襟，甩手便是一巴掌，打得他偏过头去。


    韩渐转回来，颊上几根鲜明的指印，左手掌外缘鲜血淋漓，方才捂她的嘴，被她咬伤了。他似乎感知不到疼痛，神情凝肃，俨然是个沙场冲锋陷阵，不幸负伤的将士，是她心思不正，将他看歪。


    “你也该与他和离了。”


    玉霓抬袖拭泪，虽恼恨他，但的确缓解了不适，身上好受多了，因而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义兄记错了，从前你极是厌烦我，今日种种，日后你想起定会后悔。”


    韩渐没答言，只低头重新替她系上束带。


    惠三娘自此越发防贼似的防她，不叫她有机会与孟季澧独处。


    又是一年春暮，嫣儿满月，家人小聚。


    韩渐从头至尾抱着孩子，不给旁人沾手，杨夫人与卫国公面上都有些僵，她嫂嫂、阿兄亦不怎开口。


    这日天晴，玉霓抱着嫣儿在廊下散步。


    门首来了个贵妇人，瞧着三十出头，广袖高髻，满头插戴赤金梳篦花钿，着十二破红绿两色间裙、翘头丝履。


    玉霓还道她认错门了，听她问“孟郎君可在”，才知是找孟季澧。


    “你便是他娘子？”


    玉霓迟疑着点头，这娘子对她似有些敌意。


    “孟郎没与你提起我？”


    原来是段家的大娘子，玉霓早有耳闻，她父兄皆为军中显要，夫亡后常与少年郎君游戏，素有艳名，今日一见，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


    段大娘子看看嫣儿，直起身笑道：“我腹中这个正好给小娘子做个阿弟。”她轻轻抚摸着肚腹，裙裾压下，显出隆起的轮廓。


    玉霓呆了呆，方才明白她意有所指：她怀了孟季澧的孩子。


    日暮孟季澧回来，玉霓道：“今日我见过段娘子，恭喜三郎了。”


    孟季澧脸色立时难看至极，倒没否认，只辩解道：“姐姐，我是不得已。”


    玉霓说不准心底是失望还是释然更多，她同韩渐弄到这般不清不楚的地步，已无颜再牵扯孟季澧，他有个着落也好，段大娘子虽未直说，可话里话外无不在暗示她同他和离，背靠段家，不愁帮不上他。


    韩渐多半早便知情。


    “三郎不必为我担心，我总有法子离开西京。”


    孟季澧坐在堂屋榻上，低着头，半晌未语。


    “姐姐肯原谅我么？”


    玉霓笑道：“我并未怪你。”


    两人自此有些疏离。


    韦知善上门送银钱，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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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端倪，没多问。


    柳池萼那画版传奇卖得极好，书商分出一成给她，数目亦颇可观。玉霓将银钱收在匣子里，听她道：“福王病故了。”


    玉霓暗自心惊，虽则早有断言福王活不过而立，可她以为封元儿能救他一命。


    韦知善弯腰逗弄摇床里的嫣儿，一面道：“他那碧眼猫儿给了太后，太后也养了好些猫。”


    难怪福王将她那幅猫儿图送给太后做贺礼。相识一场，福王又帮过她，她理当去拜一拜，送他一程，顺道看看封元儿。


    自打有了嫣儿，她从未抛下她，独自外出过，嫣儿不怎缠她，常是吃了就睡，今日不知怎么，小手拽着她衣襟，瘪着嘴，泪珠子含在眼眶里，要滚不滚。


    玉霓抱着哄了哄，哄睡了，才换了身衣裳出门。惠三娘没问她几时回，料定她不会舍下孩子一走了之。


    孟季澧知她要进城，拦了辆马车等她。


    玉霓提裙登上车，问：“上直来得及么？”


    孟季澧在她对面坐定，微微一笑，“无妨。”


    玉霓倚着厢壁，慢慢睡着了，醒来发觉车没了颠簸，掀帘一看，车停在朱雀大街一侧，迎面送嫁的队伍前后绵延数里，好些车马避让至道旁。


    孟季澧道：“青泠县主出嫁。”


    玉霓一怔，所以韩渐昨日才没露面？


    他娶慕容弥茵进门，又扣着她，大抵是打着逼她和离、再养她作外室的主意，当初薛映慈企图一碗药打发她腹中的孩子，慕容弥茵难道是好相与的？


    等候的路人一面瞧热闹，一面议论着。


    “圣上要亲临卫国公府道贺。”


    “韩将军和离过，县主偏看上他了。”


    玉霓垂眸听着，眼皮止不住地发沉，听孟季澧说“姐姐，是封娘子”，扭头一看，果然是封元儿。


    封元儿容色憔悴，面庞瘦削，显得一双眼出奇的大。


    “阿霓，我正想去寻你，太后娘娘见了你那画，甚合心意，给了我牌子，叫我明日带你入宫。”


    玉霓望着她嘴唇开开合合，越发的困倦，昏睡前听得一声轻呼，那车夫扬手在封元儿颈后劈了一掌。


    惠三娘久不见玉霓回家，心急如焚，等了一晚，次日一早，连乳母也信不过，抱上孩子，入城来找韩渐。


    这一来才知出了大事，城中各处张贴着楚王与荣襄公主的画像，二人意图谋反，昨夜安排死士在婚宴上刺杀天子，幸而金吾卫拼死护驾，才保天子无虞。现下正满城抓捕，各处城门易进难出。


    惠三娘径直去了金吾卫衙署。


    慕容延恰也在此，见了她怀里的嫣儿，就想去抱，韩渐拦着没肯。


    “孤沐浴斋戒过才可抱她？”


    韩渐回了句“殿下身上沾了血，须得洗手净面除甲”，转头看着惠三娘。


    太子跟前，惠三娘不敢造次，只着急禀道：“昨日娘子同孟郎君外出，至今未归。”


    韩渐目光一凛，正待细问，慕容延走回书案后，随口道：“你那义妹随孟季澧走了，孩子留给你。”


    顿了顿，大抵以为好笑，“孟季澧也是多虑，要孤允诺不许你去追，你原就厌烦她，追她作甚？”


    韩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殿下许了孟季澧带她走？”


    “不错，你这小娘子生得粉雕玉琢的，日后嫁与我儿……”


    刺啦一声，韩渐以横刀割破了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