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潋滟着泪水的眼睛，她的眼睛是这样的大而美丽，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含着厚意深情，磅礴的情感隐藏在那里，简直能将人沉溺。他无法抗拒，避无可避，不得不接受她的蛊惑，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她是勾魂的魔女莅临人间，他怎么可能杀得了她？她皎如明月，她媚眼如丝，她温软如玉，他早已臣服于她的罗裙之下。他的挣扎不过是做给他自己看，以图安抚自己不安的良心。


    她方才说了什么？她说她心仪于他……一思及此，他不禁心花怒放。他急于确认，“夜叉，你真的爱我吗？”


    她闻言，再次落下眼泪。她是真的在哭，劫后余生，怎能不崩溃哭泣？其实男人都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目，他们有的时候很暖，像春天里和煦的风，他们有的时候很冷，是难以融化的冰。


    此刻他冷硬的心肠融化了，化成了一池春水，面对她的崩溃他也溃不成军，他颤抖的吻着她，以为能以此抵消他对她的伤害。


    可这伤痛如何能抚平？他先是强要了她的身子，转头又想要她的命！夜叉向来都睚眦必报，怨憎分明。


    翌日。


    她终是放心不下，偷偷到监牢里面看宋宁，突厥人所谓的监牢也不过是临时搭起的大账，地上铺着稻草，稻草上凝结着红色褐色黑色的血。


    赵环佩看着刑架上的宋宁，血肉模糊的模样令他的脸显得狰狞。


    “你怎么这么蠢啊？你到突厥来干什么？还在突厥人面前说出那样的蠢话？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好好回泱国去不好吗？”


    宋宁用力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有限的视野里她是那样美丽，跃动的火光甘愿成为她的陪衬，那跃动的狂野仿佛令眼前的女子再次恢复了狂野的模样。


    在用刑的期间他几次三番死去活来，极度的痛苦中支撑他活下来的是那日的惊鸿一瞥，他永远都忘不掉她在那日夕阳的余晖中红白相间的惊艳，她的美丽，她的妖冶，她的冷酷绝情成了他的梦魇，也成了支撑他前行的信念。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闭上眼睛，“你莫要管我……万不可为了我犯险。”


    赵环佩闻言怒道：“为了你犯险？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你犯险？你有什么值得我为了你犯险？”


    宋宁苦笑，“不会就好……不会最好。你向乌拉赞提议处死我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你早与往日不同了，这样也好，至少你能活得很好。”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她而今化身明月多皎洁，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代领赵家军扫尽阴霾的太阳了。


    赵环佩气得够呛，她为了救他绞尽脑汁，愁白了头发，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怎么可能不管他？


    她气鼓鼓地瞅了他半天，觉得他还同从前一样，没来由得就让她生气。以前他是只没有勇气的虾米，现在他成了一只血肉模糊的虾米。


    最终她无奈叹了口气，打开餐篮，撕下鸡腿，送到他的嘴边。


    他闻到香气，猛地睁开眼睛。眼角被血痂撕裂，突来的疼痛比不上突来的震惊。


    “这……不可……”他是谁？军营里摸爬滚打微不足道的小兵。她又是谁？曾经一啸杀敌三千里的夜叉将军，如今突厥王的妃嫔。他哪里有资格吃她喂的东西？


    “什么可与不可？你是宁愿饿死么？”


    “尊卑有别……”


    “去他妈的尊卑有别，我的世界里没有这些。”


    他感到鼻子发酸，眼框发湿，极力忍住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以前她也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不能理解，却奉为圭臬，而今他终于又听到了类似的话，怎能不让人伤感悲切？


    他饥肠辘辘，受不得诱惑，张口吃她喂的鸡腿，心中百感交集，吃着吃着，眼泪还是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赵环佩全当没有看见，默默地喂他吃着东西，其实也怪她，若不是她当初叮嘱，他又怎会放心不下亲自送追魂到突厥来？


    待宋宁吃完东西，她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拿到追魂的？赵老太太没有为难你？”苍天可鉴，她并不是放心不下赵家人，她只是好奇而已。


    “赵家并没有为难我们，我与刑军师上门求枪，赵老夫人亲自首肯的。自从得了副将战死沙场的消息，老夫人便将夫人赶出了家门，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她可能也很是惦念将军，听我们说要把追魂送来给将军，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她将我母亲赶出了家门？”


    “正是。不过将军不用担心，刑军师已为夫人安排了住处，时常差人照看于她，夫人的生活所需是可以保证的。不过究其原因军中揣测颇多，多数人猜测是老妇人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又丧孙，受了刺激，性情大变的缘故。”


    赵环佩是何等聪明的人，自打她在战场上捡到挂着赵荣佩手臂的追魂就猜到了几分。


    追魂是赵家的守护神，只要饮过赵家嫡亲的血便会将之视为主人，助其杀敌，护其性命，即便不能百分百护其周全，也不可能令之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赵荣佩死得那样惨，原因只有一个，他很可能不是赵家血脉。而且赵荣佩长得过于阴柔俊美，与赵元帅的英武毫不相干。起初她还以为赵荣佩的容貌是随了他们母亲的缘故，哪成想他并不是她的亲哥哥。


    赵荣佩一死，赵老太太自然也就明白了，所以将儿媳妇赶出了家门。如今赵家除了她赵环佩再无后代，赵老太太不乖乖把追魂拿出让人送来给她，难道要带着追魂进棺材吗？


    她思来想去，觉得心下黯然，她们一老一中两个女人，为了家中男丁可谓机关算尽，结果不但没有把人保住，还扯出一个惊人秘密。最终一个完全没了指望，一个被赶出家门，算来算去，还是赵老太太最惨，也是她心最狠，当初出主意活埋亲孙女为孙子铺路的不也是她吗？


    她叹了口气，默默地收拾餐篮，听到宋宁道：“要不然，将军……你给我个痛快吧！我……我现在这样，每天生不如死，宛如身处地狱深渊……那个天杀的突厥王乌拉赞，根本他娘的就不是人！我操他祖宗！”他说着激动起来，“将军——求将军给我个痛快！”


    她抬起头来，看他挣扎得皮开肉绽，鲜血又流了出来，忍不住心惊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宋宁哭叫：“我知道错了！将军！给我个痛快吧！”


    赵环佩摇头后退不忍再看，她急走而出到了帐外心情才有所平复。她当初预见到他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才提议杀他。而如今他已受了这样多的苦，就这么死了，那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这日见了乌拉赞，她亲手把茶斟满，这是大泱随嫁妆而来的陪送之一，让她在这天冷心寒的大漠荒原有了余香袅袅的温暖。


    乌拉赞看了一眼，尝了一口，皱眉道：“这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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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环佩道：“回可汗话，这是泱国的国饮，有生津止渴，延年益寿的功效，谓之茶。”


    “颜色跟马尿一样，味道寡淡又古怪，就这种破玩意儿你们泱人却视若宝贝？抽空把突厥的马奶酒给你们的皇帝老儿送去，让他派给百姓，让泱国百姓尝尝什么才是真正好喝的东西！还国饮？你们泱国人可还真是……”他满脸的嫌弃。


    随即他一拍桌案，声如洪钟道，“要不然我干脆占了中原，让马奶酒成为中原的国饮！”他嫌弃地看了看那没喝完的茶盏，“就这种东西，还国饮？简直让人笑掉了大牙！”


    赵环佩闻言，脸黑了一半，恨不能上去抽他一顿大耳刮子。她就是喜欢怎么了？绝大多数中国人都喜欢怎么了？我们喜欢喝茶喜欢了上下五千年，并且还会再延续下一个五千年，你不喜欢可以，你凭什么诋毁？谁给你的脸？


    赵环佩深吸了口气，松开了紧攥的拳，咬牙陪笑道：“马奶酒是好，它最终会融入中原，它们都会成为中国的文化。”至于哪个会成为国饮，那可不是谁能说了算的。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的作用，那也可以称之为命运。就算现在有了个变数史倘锵，就算他的疯狂野心得以实现，马奶酒也不会成为中国的国饮。


    “中国是什么？”乌拉赞问。


    赵环佩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胡诌道：“是国家的统称，在泱国把所有的国，统称为中国。”


    乌拉赞道：“哼，南蛮子体力不行，花样倒是不少。”


    赵环佩赔笑道：“可汗说的是。泱人哪里能比得上突厥人？更不及可汗英勇。可汗，那日扣下的那泱人宋宁……”


    乌拉赞一侧头，横眉一拧，“你提他做甚？！”


    “奴只是好奇。”


    乌拉赞一拍桌案，“好奇？好奇什么！好奇他死了没有？还是你在质疑孤的决定？”


    赵环佩知他喜怒无常，又在他手里受过太多的苦，他的情绪一有波动她便吓得花容失色，匍匐在地道：“奴不敢！”


    “是吗？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乌拉赞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小子硬气得很，未必会领你的情。他虽是你手下的兵，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可汗，他本就生性莽撞，又太过年轻，义气用事，求可汗……”赵环佩话没说完，突然感到心口一痛，她被乌拉赞一脚踹翻。


    “你是什么东西？要你来教我做事？！”


    乌拉赞站起身，一脚踏在赵环佩心口，他矮下身将手肘支在自己大腿上，凑近了赵环佩低声笑道：“我跟你说实话，我折磨他折磨得很高兴。”


    赵环佩承担了他大半的重量，觉得自己的胸骨都要被他踩断，她瞪着眼睛喘不上气，眼泪都流了出来。


    乌拉赞见她难受就心生欢喜，却又不肯真正弄死了她。他直起身撤了脚，笑道：“准你去看看他，好歹他也曾是你手下的兵。”他笑得得意，好戏无人观看可怎么行？


    赵环佩胸中猛的吸进空气，咳嗽半晌艰难起身，“谢可汗赏。”


    赵环佩把自己打理了一下，见铜镜中的自己没有憔悴之色了才去见宋宁。


    虽然众所周知她在突厥过得不好，她却还是不愿意让她的旧部亲眼看出她过的不好。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一次来，宋宁连眼睛都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