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食堂里的“消息通”

作品:《当白鸽不再飞翔

    刘阿姨那句绝望的质问,像一根看不见的针,扎在了白鸽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在那排蓝色的塑料座椅上又坐了很久,直到走廊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护士开始催促探视的家属离开。


    她知道,从刘阿姨和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家属身上,已经无法得到更多指向性的线索了,他们是被动的承受者,是这个巨大系统阴影下的受害者,他们的痛苦是真实的,但他们看不见制造痛苦的手。


    想要看清那只手,必须潜入系统的内部。


    第二天中午,白鸽没有再去住院部的楼层,而是直接拐进了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


    这里是仁心医院的员工食堂,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气,驱散了楼上那股混杂着药水和病痛的沉闷气息。


    十二点刚过,正是用餐高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粉色护士服的护士、蓝色工装的护工和保洁人员,端着不锈钢餐盘,汇成一条匆忙的河流。


    食堂很大,声音嘈杂,人们低头扒着饭,偶尔和相熟的同事聊上几句,话题无非是某个难缠的病人,或是晚上科室的聚餐。


    白鸽穿着同样的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那枚小小的鸽子发卡在脑后并不显眼。


    她安静地排在队尾,要了一份最普通的套餐:一荤两素,加一碗米饭。


    她找了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下,慢慢地吃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音。


    这里的信息是零碎的、生活化的,却也因此更加真实。


    她听到两个年轻护士抱怨新来的护士长要求太严,也听到几个后勤部的工人讨论着谁家的孩子要考大学。


    她就像一块海绵,默默吸收着这一切。


    一连几天,白鸽都在午饭时间准时出现在员工食堂。


    她总是在同一个窗口打饭,要的菜色也变化不大。


    她不多话,只是在窗口师傅递给她餐盘时,会礼貌地说一句“谢谢”。


    打菜的师傅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微胖,穿着一身白色的厨师服,帽子戴得一丝不苟。


    他似乎认识食堂里的大部分人,给这个多加一勺红烧肉,跟那个开句玩笑,显得很是熟络。


    他早就注意到了白鸽这个陌生的面孔。


    这天,白鸽照旧来打饭。厨师师傅给她打好菜,却没有立刻递给她,而是笑着开口了:“姑娘,看你面生啊,新来的实习生?”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热乎气。


    “不是,我家里人在这儿住院,时间长了,就图这儿的饭菜便宜干净。”


    白鸽准备好了说辞,回答得自然流畅。


    “哦哦,是这样。”师傅点点头,把餐盘递给她,“那可真够辛苦的。


    在这陪床啊,吃得好点才有力气。”


    白鸽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端着餐盘走向了老位子。


    她刚坐下没吃几口,就听到打菜窗口那边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几个厨师和保洁围在洗碗间门口,刚才和她说话的那个老师傅正叉着腰,对着地面一滩浑浊的污水直摇头。


    “看看,看看!又堵了!这叫什么事儿!这才刚吃上饭呢!”


    他的大嗓门在嘈杂的食堂里格外清晰,“一天到晚就跟这破管子较劲了!”


    一个保洁阿姨拿着拖把,一脸无奈:“王师傅,您就别喊了,赶紧叫工程部的人来看看吧,不然一会儿水漫金山了。”


    “叫?叫了有用吗?”被称作王师傅的厨师撇了撇嘴,声音里全是怨气,“上次来通了不到半个月,这不又堵上了!


    我说这新住院大楼修得是漂亮,里面都是些什么豆腐渣!


    我们这后厨的下水管道,设计得跟羊肠子似的,拐九道弯,神仙来了也得堵!”


    白鸽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她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米饭,目光却落在了那滩油腻的污水上。


    等工程部的人过来叮叮当当地处理完,食堂也过了用餐高峰。


    王师傅脱了帽子,端着一个大茶缸子,一屁股坐在了离白鸽不远的一张空桌上,呼哧呼哧地喝着水。


    白鸽端着吃完的餐盘起身,路过他身边时,轻声说了一句:“师傅,刚才辛苦你们了。”


    王师傅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的火气消了些,摆摆手:“嗨,说不上辛苦,就是来气!


    这叫什么事嘛。”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倾听者,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后厨,自从搬到这新大楼,就没消停过。


    这管道三天两头堵,不是洗碗池,就是切菜台下面的地漏。


    油污混着菜叶子,那味儿……啧啧。”


    “新盖的大楼,设施不应该都是最好的吗?”白鸽顺着他的话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最好?”王师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他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人,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好什么好!


    当初这楼还在建的时候,我就听那些来吃饭的建筑工人说过,这工程偷工减料的地方多了去了!


    明面上的东西做得漂漂亮亮,看不见的地方就瞎糊弄。


    就说我们这后厨的管道,他们说本来图纸上设计得挺顺的,后来为了省钱省事,给改了道,多绕了好几个弯,这能不堵吗?”


    白告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地追问:“还有这种事?


    承建的公司也太不负责任了。”


    “负责任?”王师傅喝了口浓茶,咂了咂嘴,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股神秘和不屑,“人家才不怕呢。


    我可听说了,那承建公司的老板,是高院长的亲戚!


    你想想,自家的生意,肥水能流了外人田?这左手倒右手,中间的油水还能少得了?


    最后倒霉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干活的,还有楼上那些看病的嘛。”


    高院长的亲戚。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白鸽脑中的迷雾。


    康源医疗那高出四成的药价,刘阿姨丈夫身上那些昂贵的、效果不佳的“特效药”,以及眼前这三天两头堵塞的、油腻的下水管道……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点,在这一刻,被一条名为“**”的线,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高明的贪婪,远不止于小小的药剂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