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挪威舞曲第2首》
作品:《冰河风》 李寻的声音很轻,本不该惊扰熟睡的人。
但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是潜意识里感知到了什么,梁初灵的呼吸频率变快,眉头又蹙起来,似乎真的在梦中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李寻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很近地看着她,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像很多年前那样,在她睡着时牵住她的手。
但他没动。
理智细而韧,勒住所有冲动。
他不能叫醒她。
如果此刻她醒来,只会立刻站起来离开。然后,她就再也不会来了。
李寻不想这样。
他站起来,后退一步又一步,摸了摸栗子的头,然后又轻轻出门。
李寻走到一楼附近的健身器材区,在长椅上坐下。
秋日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几个老人在不远处闲聊,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笑闹。
是很平常的午后。
李寻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很不平常。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自己家窗户。窗帘没拉,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知道梁初灵什么时候会醒,什么时候会离开。他只是坐在这里等。
这感觉很奇妙。明明是他自己的家,他却像个外人一样等在楼下,只因为楼上有一个不想见到他的人。
朋友曾经问过他:既然那么放不下,为什么不回去找她?
李寻当时没有回答。
现在他坐在这里,忽然明白了答案的一部分:因为害怕。
不是害怕被拒绝——虽然那也是原因之一。
更深的害怕是,他怕一旦重逢、把话说开,那漫长的可能性会就此消失。好的结果当然美妙,但坏的结果意味着彻底结束。
而等待本身,虽然痛苦,却至少保留了尚未发生的想象空间。
就像现在,他知道梁初灵就在楼上在他家里,他不知道她醒来会想什么,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他回来过,不知道她明天还会不会来。
这种不知道里,藏着近乎自虐的甜蜜。
他不准备告诉李炽,自己已经出院。他希望梁初灵再来。
哪怕只是像今天这样,他躲在楼下,她在楼上,她们不见面,不交谈,但只要知道她在那个空间里待过,呼吸过他呼吸的空气,坐过他坐的位置,摸过她们的猫,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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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团的影片一旦流程确定,拍摄许可到手,进度就会很快。
何况黄潇的编剧专业能力过硬,写的剧本在拍摄时不需要过多调整。
在李炽从南京回来之前,所有不需要她亲自出镜的片段,几乎都已拍摄完毕。李寻这些天几乎住在了临时剪辑室。倒不是真需要这么赶,只是他需要让自己忙到没时间胡思乱想。
只有在深夜收工后,开车回家的路上,悬在心口的期待和不安才会重新浮上来。
倒从没想过在客厅里装个监控。一是觉得这样实在不够尊重人;二是在李寻印象中,梁初灵对镜头是有抵触的;三是梁初灵如果知道他会在监控里观察她,不知会有多反感。
距离上次见面过了三天,这三天里梁初灵只来了一天,李寻每晚到家后一瞅就知道今天来没来过。
这天李寻结束工作已经快十一点,车子驶到楼下,他抬头看向窗户,发现灯还亮着。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走?
李寻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他当然不会有她的新联系方式,她也不会有理由联系他。
在车里坐了十分钟,灯还亮着。二十分钟,依然亮着。
秋夜的风有些凉,他降下一扇窗,用以毫无阻碍看着另一扇窗。
脑子里不受控制冒出各种念头:她是不是睡着了?还是栗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她早就走了,只是忘记了关灯?或者她其实在等他?
最后这个念头太危险,他立刻掐灭。
夜更深,小区里只剩下几盏路灯和零星几户亮着的窗。
秋虫的鸣叫时断时续,衬得夜色更静。
窗光在夜色中显得温暖,像茫茫海面上的一座灯塔。他知道那光不是为他亮的,但此刻那座灯塔里有他想见的人。
又过了约半小时,灯熄灭,单元楼的门一会儿后也开了,梁初灵走了出来,脚步有些匆忙,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机,似乎在叫车。
李寻坐在车里看着她。
这么晚一个人回家,安不安全?
梁初灵叫的网约车到了,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李寻开着车跟上去,的确没办法就这样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梁初灵在家门口下车,李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调头离开。
李炽又过了三天才回来,回来那天给李寻发了消息:“我今晚先去朋友家问她点手续的事,明天再开始盯乐团演出。你怎么样了?”
李寻说自己没什么事,已经出院。
李炽回来,意味着从明天开始,梁初灵不会再去他家喂猫。
回来的第二天,李炽开始全力筹备乐团在北京音乐厅的演出。这场演出将被收录进影片,作为高潮部分,所以需要申请额外的拍摄许可。
这方面李寻插不上手,全是李炽在协调。索性,李寻给整个剧组放了两天假,原本打算自己再看看素材,结果实在高估自己,一点都看不下去,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涩的眼角,点开社交平台扫了一眼——
他不用刻意关注梁初灵,这个名字总会从四面八方闯入视野。
热搜榜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伊凡后面跟着一位国内一线女歌手的名字。
他点了进去。是昨晚女歌手在工体的演唱会,伊凡作为特邀嘉宾登场。
视频片段里,舞台灯光绚丽,万人欢呼,演奏结束时,伊凡主动上前,张开手臂拥抱了女歌手,手臂在她肩头停留,笑容灿烂。女歌手侧脸对他笑着说了句什么,画面定格,被无数娱乐号转发,配上暧昧标题。
或许是因为伊凡的名字上了热搜,关联话题里,很快出现了梁初灵的名字。
古典音乐圈外的大众或许对这对钢琴情侣知之不详,但被媒体一引导,信息碎片被拼凑。
【伊凡梁初灵恋情】
【梁初灵伊凡多久没同框了】
几条新词条热度攀升。
对于男名人,传其绯闻是带有赋魅色彩。
对于女名人,传其绯闻则是带有造谣意味。
所以内容开始变得乌烟瘴气。有人挖出梁初灵和伊凡早期同框照,对比现在伊凡与女歌手的亲密互动,猜测两人是否早已情变,各玩各的。
一些不负责任的营销号含沙射影,给那位女歌手扣上疑似第三章的帽子,也有直接嘲讽梁初灵拴不住男友的。
真真假假,恶意揣测,为了流量不择手段。
对于女名人,尤其是美丽成功的女名人,其感情生活永远是公众想象的富矿,无论真相如何,也无论她们本人是否愿意被置于审视之下。
谣言本身就是目的。
李寻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感到一阵烦闷。
得,他也打道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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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炽忙得头痛,压根没时间回家,更顾不上李寻说的‘已经出院’这背后代表的一二三四,一直到忙到下午,翻包找文件时,看到自己在南京给梁初灵买的礼物,一拍脑门儿,这才急得给梁初灵打了个电话。
梁初灵接起电话:“李炽老师。”
“初灵!”李炽带着笑意,“我回来了!昨天太忙忘了跟你说,不好意思啊。李寻也说他出院了,你今天要是还没去家里的话就别去了,要是已经去了的话就多注意……他应该还在忙剪辑呢,你俩没碰到吧?”
“没事的。”梁初灵说,语气非常平静,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李炽有点纳闷,这小孩儿今天怎么这么沉静,之前说起李寻那不还扰扰嚷嚷的吗?但她现在也品不出几分细腻,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梁初灵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我给你带了礼物,下次拿给你。”李炽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好呀,下次拿。不辛苦,栗子挺乖的。”
“哎,你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乖?”李炽在电话那头笑,她真是忍不住。
梁初灵没接这话,只是说:“老师你刚回来,要多休息。”
“行,那先这样。改天一起吃饭啊!”
“好,李炽老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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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初灵昨天来喂猫时,发现栗子蔫蔫的,带去宠物医院看了医生,说是肠胃炎,开了药,一天喂三次。
中午那次在医院喂了,到了晚上这任务就全系梁初灵一人,她用猫条骗药,栗子舔了两口就察觉到不对劲,扭身就跑,灵活地窜出了客厅。
梁初灵追过去,栗子钻进了虚掩着门的李寻的房间。梁初灵不是随便进别人房间的人,何况这个人还不是别人,只能僵在门口。
妈女士打来电话问她几点到家,梁初灵说马上马上,眼睛盯着门里的猫,心急如焚。
药还没喂进去呢!
犹豫了再犹豫,“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梁初灵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喊了三声,像自我许可的咒语,然后万分抱歉地踮着脚走了进去。
梁初灵知道李寻不会在家里装监控。即使装了,如果他通过监控看到她,也不会继续这样观察下去,会立刻关掉、或者至少移开视线。
不是出于对她的特殊,而是因为李寻就是这样一个看见而不侵犯的人。
李寻永远有对她人界限的尊重。
对她,他只会去理解她,但不会去解剖她以满足自己的好奇或掌控欲。
正是这种特质,给过梁初灵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在他身边,他不会拿着放大镜审视她的瑕疵,也不会将这些变成伤害她的武器。
这遥远的信任,成了她踏入这个房间的勇气。
她知道即使他事后知晓,也不会问她“你为什么进我房间”,只会问“栗子还好吗”。
李寻的房间依旧整洁,不过梁初灵没心思多看,只追着栗子。栗子钻到了书桌底下,似乎在咬什么东西。
“栗子!”她蹲下身把它抱出来,顺便从它嘴里抢救下一张拍立得照片。
画面里是柯蒂斯的秋天,金红的树叶作为虚化的背景,梁初灵正在奔跑,头发飞扬,构图很好,半边是树,半边是她。
照片已经有点褪色,但梁初灵的心像新的一样新鲜而剧烈地跳动。她无意识地把照片塞进自己兜里。
栗子又从她怀里挣脱,跳上书桌,不满地叫了一声,梁初灵跟过去,想把它抱下来。
目光扫过桌面,还散落着两三张同样的拍立得,都是她。
不同角度,不同场景,不同时期,但出自同一人之手。
旁边还有部旧手机,是李寻五年前的手机——梁初灵当然认得,手机背面还有梁初灵当初给他贴的一张小猫贴纸。
屏幕因为她触碰而亮起,梁初灵没打开,但不用打开,锁屏是她照片……
梁初灵迅速把手机扣回桌面。
她知道李寻不会窥私,但她却主动拿起他的手机,看到了他的锁屏,这行为若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被定义为双标,但梁初灵心里没有升起任何自我谴责的念头。
因为对方是李寻。
面对李寻,她天然拥有某种特权,某种因为全然信任而衍生出的肆无忌惮。
她信任他不会伤害她,信任他即使被她侵犯了隐私,也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报复她。
这安全感根深蒂固,以至于她可以遵循本能的好奇,去触碰他隐藏起来的世界,而不用担心这会引发一场战争。
这是一种不对等的安全感,或许不公平,但她就是笃信李寻,胜过笃信真理。
而离开李寻后,她再也不曾感受过这种堪称恐怖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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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推开门时,他以为会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毕竟李炽已经回来,梁初灵没有理由再来。
所以万万没想到,客厅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部两个人曾经看过的电影,《山河故人》,李寻知道梁初灵为什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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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部影片,因为抽屉里的碟片只有这部和黑泽明的《梦》,梁初灵不爱看黑泽明。
李寻前年回国参加电影节,在平遥的城墙上走,耳机里正好放到《珍重》:“它方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
那是初夏,但那天晚上却下了一场雪。好寂寞,下在夏天里的一场雪。
《山河故人》里,梁子对沈涛说:“再见。”
李寻对着这场寂寞说:”再见。“
晋生去买了那张CD给她,于是电视里开始放歌,“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
梁初灵蜷在沙发上睡着,栗子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李寻站在门口,等了一分钟。
她睡得很沉。睡着的样子和前几天没什么不同,但脸色有点白。李寻注意到茶几上的药盒,是宠物用的肠胃药,已经拆了封。
栗子不知道从哪里闪现到门口,李寻伸手摸了摸栗子的头,猫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呼噜声。看起来精神还行。
李寻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没有叫醒她。电影还在继续,那首《珍重》已经唱完,客厅陷入一段对白的寂静。
前几天那些‘凭什么’的问,现在都有了解答。
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你拥有进入我世界的钥匙。
我爱你。所以,你拥有了伤害我的权力。
我爱你的言下之意,从来不是请你也爱我,而是‘现在,你可以肆意伤害我了’。
梁初灵下午两点才醒,醒来时就看到李寻,不敢置信,误以为是梦。还坐起来凑近,让李寻的脸近在咫尺。
薄而窄的双眼皮,像水面上的涟漪,等一会儿就会散开。
在散开之前,梁初灵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大脑空白了几秒。
然后突然向后仰,后脑勺咚一声撞在沙发背上。
梁初灵吃痛地捂住头,彻底醒了。
李寻克制住了替她揉揉头的动作,反而坐直:“做噩梦了?”
梁初灵涨红了脸,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窘的。
“你怎么在这儿?”梁初灵先发制人。
“这是我家。”李寻说,语气平静。
梁初灵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他,已经完全反应过来。有些尴尬,还有些恼火。
就是在这时接到李炽的电话。
“李炽老师说过你要住两周院。”她的声音硬邦邦的。
“提前出院了。”
“哦。”
沉默。
栗子走过来,蹭李寻的腿。李寻弯腰摸摸它的头,猫发出呼噜声。
“猫喂过了。”梁初灵站起来,动作有点急,“我走了。”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腿麻,刚起身就踉跄了一下,李寻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很暖,隔着衣袖的温度传递过来,梁初灵立刻抽回手臂,继续往门口走。
“等等。”李寻说。
梁初灵停住,没回头:“还有事?”
“栗子现在怎么样?”李寻指了指茶几上的药。
“好多了。”梁初灵说着,就蹲下来摸了摸栗子,“昨天有点肠胃炎,我给它喂了药,今天就活蹦乱跳了。”
李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那你呢?你怎么样?”
梁初灵不解:“我?我很好啊。”
李寻看着她确实不像强撑的样子,又问:“你看到热搜了吗?”
梁初灵疑惑地掏出手机,很快也看到了那些关于伊凡和女歌手,以及连带牵扯出她的讨论。浏览了几条,表情从疑惑到恍然,最后归于平静。
“就这个啊。”她语气无所谓,“假的,别信。”
她浑不在意的态度,让李寻没来由地有单恼火。他扯了扯嘴角,发出带着嘲讽的笑:“你倒是很相信你的男友啊。”
这话听起来刺耳,但梁初灵一开始没察觉,因为她才反应过来,对哦!伊凡是自己的男友!
不知是出于对这虚假关系的厌倦,还是因为李寻语气的尖锐让她不适,梁初灵脱口而出:“他不是我男友。”
说完她自己都有点想吞口水,这解释来得没必要。
“你们分手了?”李寻也脱口就问。
李寻没料到她会直接否认,眼底掠过诧异,随即有点躁动,他站了起来,朝梁初灵走近。
仅仅走了三步,却让梁初灵后退了一步,她的背抵住门口的玄关柜。
梁初灵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她直觉再这样下去会有不受控的事情发生,紧张到感觉空气变得稀薄。
李寻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看着她有点发抖的身体,瞬间就冷静下来。开始责怪自己,刚才是语气太凶了吗?怎么把人吓成这样?还是说梁初灵其实还是伤心于伊凡的新闻?
他不愿意看到梁初灵如此紧张和焦虑,不由得想要让她先放松。
到嘴边的话就这样改变,变成:“你吃饭了吗?”
梁初灵愣了一下:“……没。”
“我也没吃。”李寻转身往厨房走,“家里应该还有食材。”
“我不吃!”
梁初灵仰头看他,她个子不矮,但还是只到李寻下巴,仰着脸,眼睛里有很多情绪——生气、窘迫、不安。
“我回家吃!我不在这吃!”
“为什么?”李寻问。
什么为什么?还敢问为什么?梁初灵瞠目结舌。李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挺正常的?”
“怎样?”
“让我留在这儿吃饭。在你家里。我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一起吃饭?”
梁初灵实在生气。
李寻有女朋友了。嘴上说着珍视、怜惜,那现在这算什么?
李寻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变成那种跟前尘往事纠缠不清,对现任不坦诚的人。
梁初灵讨厌这种人,她在国外见过的这种人够多了,李寻不能也变成这样。
“我不可能跟你在一块儿吃饭!”梁初灵说完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