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情冷暖
作品:《晟史轶事》 放榜前,玉京的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焦灼与期待。苏砚卿生**热闹,为排遣等待的煎熬,便做东在望江楼包下一处临水的雅阁,设宴邀约了不少相熟的士子,其中不乏章凌与章寂的河东同乡。
宴席之初,气氛尚算融洽。但随着酒过三巡,一些微妙的态度便逐渐显露出来。
几位与章凌交好的同乡,围着他频频敬酒,言语间满是热络:
“元度兄此番定能高中,届时可莫忘了提携我等乡党啊!”
“正是正是,章氏一族文脉鼎盛,元度兄更是青出于蓝!”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转向独自坐在窗边安静品酒的章寂时,那份热情便瞬间冷却,只剩下流于表面甚至带一丝疏离的客气。有人与他搭话,开口便是:
“七郎也在京中备考?着实辛苦。”
“听闻七郎治学极为刻苦,佩服佩服。”
语气虽不失礼,但那刻意的“刻苦”二字,以及绝口不提“高中”之类的吉利话,与对章凌那种理所当然的期许形成了鲜明对比。更有甚者,只是遥遥举杯示意,便转身继续与旁人谈笑,仿佛章寂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苏砚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越皱越紧。他见一个胖胖的乡绅举着杯,对着章寂敷衍地说了句“年轻人有志向总是好的”,便要走开,却对近旁的章凌满脸堆笑地预言“状元之才”,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住。
他霍然起身,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刚要开口,左右手腕却同时被人按住。
右边是章寂,他对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低声道:“无妨。”
左边是他的弟弟苏墨瑜,力道更大些,低声急劝:“家兄!此乃别人乡党之事,不可冲动!”
章凌也注意到这边动静,立刻走过来,笑容有些勉强地打圆场:“砚卿兄,酒凉了,我让他们再温一壶来?”
苏砚卿看着章寂那副仿佛早已习惯甚至懒得在意的模样,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虚伪的客套,胸中堵得厉害。他重重哼了一声,终究是顺着章寂和苏墨瑜的力道坐了下来,但接下来的宴席,却再也没了先前的兴致,只觉满堂笑语,格外刺耳。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看似热烈,却暗流涌动。一个与章家素有嫌隙姓王的士子,几杯酒下肚后,便斜睨着窗边的章寂,故意提高了嗓音对章凌说道:
“元度兄,要说你们章氏一族,真正的文脉灵气,果然还是汇聚在嫡支正统。似你这般,交友广阔,才思敏捷,方是状元之才啊!”
他话音一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章寂,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不像某些旁支的,离了家族的藏书和蒙学,便一无是处。我听闻,有些人连备考捉题,都需仰仗侄儿提点?终日埋首故纸堆,不过是死读书罢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岂不可笑?”
这番话可谓恶毒至极,不仅将章寂的才学归功于家族施舍,更暗指他连备考都要依赖章凌,将其多年的苦读与自身的才华贬低得一钱不值。
章凌脸色骤变,急忙道:“王兄慎言!我叔父之才学,远胜于……”
“砰!”
苏砚卿已猛地站起,身前的酒杯被带倒,醇烈的酒液泼洒在案几上。他脸色涨红,眼中怒火灼灼,指着那王姓士子:“王允!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这边刚要发作,左右手腕再次被死死按住。
右侧的章寂,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声音却低沉而冷静:“砚卿,坐下。” 这一次,他直呼了他的字。
左侧的苏墨瑜也用力拉着他,低声道:“兄长,此等小人之言,你若动怒,便是中了他的计,反倒让子渊叔父难堪!”
章寂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冰锥,直直射向那王姓士子。他并未动怒,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温度。
“王公子对我章氏家学如此了若指掌,倒叫章某意外。不过,”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学问在心不在口,功名在实不在虚。逞一时口舌之快,可能为你多添半分行卷的底气?”
他并未高声,但那冰冷的视线和隐含锋芒的话语,竟让那王姓士子一时语塞,面色青白交错。
雅阁内霎时安静下来,方才的热闹荡然无存,只余下尴尬的寂静和弥漫的火药味。苏砚卿胸膛剧烈起伏,但看着章寂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一切污秽都冻结的眼睛,他最终还是被弟弟和章凌半拉半劝地按回了座位。
只是这宴,终究是彻底变了味。
宴席不欢而散。
刚走出望江楼,苏砚卿便再也压不住火气,对着街上熙攘人流恨恨啐道:“王允那厮,真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猛地转过身,面向一直沉默的章寂,脸上尽是懊恼与愧疚,“子渊,今日都怪我!若非我硬拉你来,你也不必受这等腌臜气,平白受了这等羞辱。”
夜风吹拂着章寂的衣摆,他望着眼前因愤懑和歉意而眼尾发红的苏砚卿,神色在灯火阑珊中看不真切。静默片刻,他竟极淡地笑了一下。
“受辱?”章寂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若连这等蚊蚋之鸣都算受辱,我早已无立锥之地。”
章寂向前一步,目光在苏砚卿紧攥的拳头上停留一瞬。夜风将他平静的语调送得更清晰:
"苏兄赤诚,何必与这等人物计较。"
苏砚卿一把挥开章寂的手,眼底因酒意和怒气烧得通红:"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凭什么?"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章子渊风光霁月,岂容这等鼠辈折辱!"
章凌急忙上前扶住苏砚卿手肘,急声道:砚卿兄醉了我看今日不如就此散了。
苏墨瑜迅速挡在两人之间。“家兄失态了。”他转头压低声音对苏砚卿道:“兄长慎言!王允叔父正在吏部任职。”
章寂静默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风光霁月可从来不是我。"他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心想,"若真有执掌风云那日,我要的从来不只是几句痛快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