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佳人

作品:《春光醉软

    Chapter 003.


    手中的荼蘼花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司韶光一瞬间的魂游天外后,脚一蹬,骑着自行车朝看演出的人群那边过去。


    微风过后有清香,知是酴醾隔短墙。


    刘爷的花架子早就远远地在身后了,风中那股淡淡的香气却依旧如影随影地伴随着他。


    司韶光在人群中找了个角落,吱悠一下停了。


    前面一位大妈叫了声好,听见身后动静,扭过头来,是那位开肉铺的张妈,“哟,韶光来了?先前儿赵大姐还跟我说呢,说你白天出去差点被人截了车了,你有事没啊?”


    司韶光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早就飞向了人群中心点的那座凉亭。人影憧憧,他扬起头想看个清楚。


    张妈的头又凑了过来,一下子挡得严严实实,只让他看见一瞬即逝飞过的一抹水袖。


    “赵大姐说你给气够呛,我瞧瞧,脸气青没啊?哎哟,还是帅得很嘛。谁把你挡着了,这附近的人?长什么样啊,你给我说说。韶光,哎,韶光!”


    司韶光伸着脖子左瞧右瞧,张妈凑过来左看右看,嘴巴没停下来过。


    他没好气地开口,“谁挡着我了?我想想啊,挺利落一大姐,穿一身碎布衣裳,盘着头发,耳朵上戴对金叶子,闪瞎了我的眼!”


    张妈耳垂上的金叶子耳坠正灿烂晃着,她乐得笑了两声,“我问你正经话呢,你贫上劲儿了。到底什么样儿啊?”


    她说着,善解人意地让开,司韶光的眼前终于清明了起来。


    他张口应付着,“我当时火着呢,哪儿功夫看那人长什么样,怪模怪样的,晃眼只瞧见头发挺长——”


    台上,一抹乌黑长发在晃进司韶光的眼中。


    倩影缓缓转过,端庄清丽,乌黑长发垂在淡妃色对襟衫子后面,不疾不徐,终于让他一窥分明。


    “啊,头发挺长,然后呢?”张妈还在旁边催着问。


    司韶光没回答。


    眼前天仙下凡来,哪闻身前二三事?


    轻风中的抓不见影儿的荼蘼花香,一瞬间变得分明,凝成眼中那位闺门旦的模样。


    风吹,顶花晃,落进一池心中春水,泛起千万无声涟漪荡漾。影子渡在司韶光眼里,颤进他的心尖。


    旦角儿转过来正冲着他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双情丝缠绵到不像话的双眼,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和他对上了目光。


    司韶光的嘴半张着,想说的话,心中的火,一路上的怨气,全没影儿了。千万般烦恼似乎都被抛开,耳朵里只剩下那一道绵柔怅惘的吴侬软语。


    “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


    “哎,韶光,韶光!这孩子,跟你说话呢,净站这儿发痴了。”张妈看着司韶光滞住的眼睛,咂了咂舌。


    等眼前的美人画卷被其他脑袋挡去,司韶光出神的双眼才动了动,无意识地落在张妈身上,看见张妈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


    “怎么着这是,犯病了?”张妈伸手晃了晃,“头发挺长,然后呢,长什么样啊?”


    “漂亮得没边儿了。”司韶光喃喃。


    张妈犯嘀咕,“漂亮得没边儿?那你气什么呢?这不挺好?”


    “挺好。”司韶光上下一点头,“叫什么名儿啊?”


    张妈更嘀咕了,问他:“你都不知道,你问我,我哪儿能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儿啊。”


    司韶光也问她:“你不是在这儿看半天了吗?”


    张妈愣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无语极了。敢情是一个指天一个说地,根本就没对上号。


    “你说台上那个年轻孩子啊?街道办新来的文艺员,你妈亲自去接的,你不知道?那孩子姓刘,叫刘念。”


    刘念。


    司韶光无声默念了一遍。


    刘念,留念,留恋。


    “好名字。”他说。


    张妈看他这不着四六的样子,也没再继续问,注意力朝台上去了,站在旁边和司韶光一起看完了这一出。


    掌声如雷,她也跟着鼓掌,喝彩完才回过劲儿来。李婵娟好看曲儿,但她这儿子对什么曲儿啊戏啊的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这次居然能一动不动地看完这一整折,平常刀子一样的嘴也不吱声了,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小伙子真不错哈,专业的是不一样,比上次文化宫那几个小孩强多了。”她边眺望边继续跟司韶光闲聊,几句话抛出去没个动静,奇怪地转头去看。


    哪儿还有司韶光的人影,早在那出戏唱完就跑了。


    张妈没在意,司韶光出了名的想一出是一出,她和别的老头老太太一起点评几句,慢慢散了。


    ...


    刘念出了凉亭,水袖拢起来挂在手腕上,应付了邻里邻间热情的问候,转头看见另一边有个拿着胶片机的人。他赶紧低下头,脚步匆匆往旁边街道办的办公室里走。


    后勤那边的换衣间很简单,不像专业舞台后台那么齐全。一排铁皮柜,一个梳妆台,其实也够用了。


    刘念在镜前坐下,伸手要摘耳垂上的坠子时望见镜中的倒影,动作稍微一停顿,看了一会儿,垂眼收回眼神,快速把头面拆了,卸好妆,换上了日常的衣服。


    临出门时,他想了想,从包里翻到一个帽子,压在头上,把束好的长发藏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打眼。


    街道办的小楼外面,司韶光火急火燎地骑着自行车过来,链条都快踩出了火星子,在门口又稳又急地停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手里空了,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多摘几朵,鲜花赠佳人,反正刘爷种那么些花,谢了也是可惜。


    司韶光整理了下袖口,拿出来端庄沉稳的派头,眼睛慢慢瞧着。


    早就是下班的点儿了,楼里老头老太太走得差不多了,几个比较闲的和门卫说这话,看见司韶光都挺意外,“韶光啊,怎么想起来往这儿来了?”


    “嗯。”司韶光端着,矜持地点点头。


    街道办前面也是居民活动区,一小片深蓝明黄的器材,几个还没器材高的小孩踩着踏板原地踏步晃悠。


    人群来来往往,挎篮子的,戴帽子的,手里提鸟笼的。等楼里走空了,都没见到那一抹心心念念的倩影。


    司韶光有点端不住了,眼神一转,看见旁边有一个穿白背心的精瘦老头儿正在荡来荡去吊单杠,走过去问他,“苗大爷,锻炼呢?”


    “多锻炼身体好,韶光,你也来吊吊!”老头儿回答他。


    司韶光悄悄撇撇嘴,他才不吊呢,跟杂耍演员似的。“大爷,我刚瞧见那边在演出呢?”


    “对啊,新来的文艺员,会唱昆曲,可俊了,好像比你大两岁。”


    司韶光心里琢磨,女大三抱金砖,大二么...那就抱的金条呗,多好,太合适了,这不就和他天生一对么?


    他清清嗓子,“我还没见过呢,她在这儿吗?”


    “在啊。”


    “在哪儿呢?”


    “回去了啊。”


    “......”司韶光彻底端不住了,端庄派头全飞了,闹腾劲儿又起来了,“苗大爷,你怎么跟那边单位里的人似的,跟我绕口令呢。”


    苗大爷嘿嘿一笑,“你自己不问清楚。”


    “得了,您老锻炼着吧,我回去了啊。”司韶光有些失望,最后扫了一眼,重新登上自行车走了。


    再路过刘爷的花架子时,顿时觉得那荼蘼花瞧着也没那么好看了,全都蔫了脑袋了,看得他心情惆怅。


    刘念站在花架另一端,正在仰头望着这一片花。


    荼蘼花名字好听,其实也没有大概定义,路边重瓣的野蔷薇有时候也被老百姓叫荼蘼花。


    现在是秋天了,按理说已经过了花期,花该谢了,这儿的花却破天荒又开了一茬,生机勃勃。


    或许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枯枝也能发新芽。


    那么人也能如此吗?


    刘念正默默地想着,耳边传来叮铃一声车铃声。他扭头去看,一抹白影闪过,淹没在同样是白色的花中,看不真切。


    大概是哪个轻佻的年轻人,骑车的时候手痒拨铃,够烦人的。


    刘念刚要收回目光,忽然眼神一定,眉头蹙了起来。


    之前和李婵娟一起往街道办那边走,路过这里时,他分明记得花架枝头最高的地方开着朵最出挑的花。他本想摘回去,找个细颈瓶插着。


    现在再看,哪儿还有花的影子,飘飘摇摇,就剩一截花枝了。


    不知道巷子里哪个手最欠的人,摘走了最漂亮的花。


    他看了会儿,绕出来走了。原本是想找李婵娟道个谢,这都是应当的礼节。但从下了台起就没看见李婵娟的身影,也许是有什么事,先一步回去了。


    快到晚饭的钟头了,接孩子回来的,买菜回来的,邻居们往来路过,熟络地问好,见着刘念这个陌生面孔也丝毫不见外,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热情地问一句吃了没。


    他踌躇片刻,向一个比较面善的阿姨问了路,往李婵娟的家那边走。


    印家巷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是一个印刷厂配套的家属小区。能到这规模,足足可见这印刷厂的发展势头。李婵娟虽然没架子,但通身的贵气是掩不住的。


    印家巷的家属楼都是七层的规模,穿过三四栋,远远的就能看到一片占地不小的工厂。再往左边瞧,过了一片花园,一栋尖顶小洋楼慢慢透出轮廓。


    小洋楼外面没有设铁门,只有一圈浅米色的矮墙圈住,偏右是个模样精致的西洋式木质小栅栏门,门边停着一辆自行车,在夕阳下银光闪闪。


    小栅栏门没有设门铃,刘念看了看,门铃在隔着内花园里小洋楼的正门上。


    他推门进了小花园,刚想走过去,花园中穿过一位个头高挺的年轻男人,头发打理得很随性,末梢带一点卷,自有一番不羁气质。


    夕阳斜拉出一道长影,像是文艺电影里的男主角,安静俊美,侧脸看起来格外的...眼熟。


    好像上午刚在街边遇见过。


    嗯,对,还差点撞上。


    刘念的脚步一下子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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