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光
作品:《春光醉软》 Chapter 002.
司韶光骑着自行车,稳稳当当从巷尾拐角穿进来,路上遇见前面那栋老苗家的小孙子。
小孙子瘦不拉几的,长得像个小草苗,附近邻居都叫他苗苗。司韶光曾经在家和自家老妈随口胡诌,说这孩子就不该姓苗,这不应在身上了么?
然后收获他仙女妈好一通骂,说他讲话没个把门,嘴忒毒,牙尖得很。
苗苗正坐在雨花石砌的花坛边,手里抓着一根两分钱的棒棒糖没完没了地嗦,看见司韶光后嘿嘿笑了起来,“司令,我爷爷说你是山大王,你真占山当大王去啦?裤腿全是泥点子。”
说完还哼哼唧唧地唱,“小邋遢,真呀么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
司韶光胳膊下面还夹着半湿不干的大账本。他今天本就出师不利,早起就跑去报社要帐,找了这个办事员说去那个办公室找人,去了那个办公室又说自己签不了这个字,得去楼上找王主任。
去了楼上找王主任,人家办公室空空荡荡,桌上一盆剑兰生机勃勃。
再下楼问王主任人呢,那办事员嘿嘿一笑,王主任休假旅游去了。
司韶光气不打一处来,站办公室门口就和这办事员吵了起来。
王主任休假?那你早说啊,支使人上楼一趟扑了个空才开这个口,怎么不干脆等报社的人都死绝了火化了再说,他也好吊唁随个红包。
办事员也是老熟人了,死老油条一个,被司韶光一张嘴说的脸色精彩纷呈。拿捏着官腔打了一圈太极,最后委曲求全似地叫门卫把他给请了出来。
事了,还背着手在办公室窗后瞄着,扔了一句,“王主任要是真死了,你也得去地府找他签字!”
司韶光气得够呛,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路上又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灾舅子。好在他反应快,抓着车把一拐,人是没撞到,账本里飞了几张,溅了半身的泥水。
对方帮着他捡,又不停地道歉。这下弄得他心里有火也不好发作,只能认栽,憋着气一言不发地走人。
现在回来,又遇见这么个灾孩子。
司韶光不说话,假装没听着。等骑着自行车打苗苗身边经过了,闪电一样猛地伸手一抓,一下子就把小孩手里的棒棒糖撸走了。
他一边骑车一边捏在手里晃,“胆肥了,还骂不骂人?”
苗苗反应过来之前,手心里已经空了。小孩一下子从花坛边上蹦下来,歪歪唧唧地追着司韶光的自行车屁股大叫:“还我糖,你还我糖,那是我爷爷给我买的!”
“你爷爷?你爷爷以前是给我爷爷当部下的!”司韶光骑着车,轻狂的没边儿了,“回去叫你爷爷好好收拾收拾你这孙子!”
苗苗“哇”地一下哭了出来,“你才是孙子,你全家都是孙子!”
司韶光被苗苗逗乐了,心情好了点,伸手把棒棒糖插路边老苗搬出来的花盆里,留着给那倒霉孩子继续嗦。
“哪儿这么脏啊,沾我一手口水。”他一溜烟骑到自家小院门口,嫌弃地甩了甩手,一晃眼看到自己手腕上那块在国外买的万国飞行员,表盘上居然也有一颗泥点子!
好了一点的心情瞬间又荡回谷底。他穿过小院花园,站在门口就啪啪啪开始敲门,声音又急又乱。
对面远一点家属楼一楼,苗苗又冒出个脑袋,嘴里又嗦上了那根棒棒糖,“司令,阿姨出去了,不在家。”
怎么还阴魂不散了,司韶光烦得慌,转头吆喝,“回去嗦你的指头去!”
“遵命!”苗苗做了个鬼脸,手掌并拢在额头前一敬礼,一转身没影儿了。
司韶光又开始拍门,拍了两下,门开了,一张大白脸露出来,给他吓得浑身一震。
赵婶接过他手里的大账本,“又出去要账去了?怎么样啊?”
“一根毛都没要到。”司韶光心情极坏地抱怨,“您都五十多的人了,还敷什么面膜呐?吓我一哆嗦。”
“你懂什么。”赵婶搡他一下,“女人至死是少女。”
“还少女呢...”司韶光闪身进了屋,赶紧先找了块麂皮布擦了擦自己的宝贝腕表,边擦边小声嘟囔,“那梅超风也是妙龄女郎了。”
赵婶在司家这么些年,老人儿了,早就习惯司韶光从小到大沁了毒似的嘴,没理睬他,“怎么弄得一身灰扑扑的,你滚泥地里去了?”
“别提了,要不是我爸把我车给没收了,我犯得着骑自行车么。”说到这个,司韶光又开始上火了,“回来路上有个不长眼睛的灾舅子直愣愣站中间,差点就撞上了。”
“哟。”赵婶乐了,“哪儿的人啊,是咱们巷子里的吗?还有人敢惹你这祖宗呢?”
“谁知道哪儿来的人。”表终于擦干净了,司韶光撇了撇嘴,好生放好,“最好别是这巷子里的,再让我瞧见我非上去说他几句不可,大街上随地发呆。”
“行行行。”赵婶根本不当回事,司韶光嘴巴是厉害,但人没那么小肚鸡肠,多数时候也就是嘴上一抱怨,倒不会真去找谁的麻烦,不过光这张嘴也够人受的了。
她心想,这人最好别是巷子里的,不然得被司韶光这张嘴烦死。
“我妈呢?”司韶光边问便往楼上走,浑身难受了一路,现在迫不及待想洗澡换衣服,“人呢?真奔月去了?”
“婵娟接人去了。”赵婶也上了二楼,把司韶光扔进浴室门口脏衣篓里的衣服收走,隔着浴室门回答他,“老早就起来跟我念叨着了,可兴奋呢。”
司韶光打开花洒,站在温度舒适的水里纳闷,又抱怨上了,“接谁啊?放着她亲儿子不接,出去接哪个野人呢?”
他说完,打着香波把头发洗了两遍才罢休。洗完换了身干净衣服,总算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又习惯性从盥洗台上拿起薄荷味的古龙水喷了两泵,低头闻了闻,挺满意,舒舒服服地出来了,一整天的心火消减去大半。
司家当年开办了这印刷厂,就地在印家巷里单独建了一个独栋洋楼居住。
总共四层,一楼会客用餐休闲,二楼是他父母和赵婶的卧室。
他要高贵些,一个人压着所有人一头,住在三楼。四楼则是用作储物的大阁楼。
“赵婶,厨房里有吃的没啊?”司韶光上了三楼,进房间吹干头发,又倚着挑空栏杆往下问。
问出口了,底下半天没回声,只有他的声音空荡荡地盘旋着,冷清透了。
司韶光有点纳闷,又噔噔噔地下楼,望了一圈,没看见赵婶,只听见洗衣机的动静。
他走到门口,打开正大门往外望。
这一望,又隔着老远和对面一楼里的苗苗对上了目光。
小孩之前手里那根两分钱的棒棒糖明显已经嗦完了,现在换了个棒冰,司韶光心想这小孩别是一根棒子成了精。
他声音提高了点,“苗警卫,瞅见你赵婶没?”
苗苗一只手托着耳朵,“司——令——我——听不着——”
司韶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苗苗见好就收,扯着嗓子,“赵——婶——说——她去前边找婵娟姨——看街道办演出去——叫你——一个人——老实呆着——别找麻烦——”
苗苗喊完,看见大老远对面独栋的大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没过一会儿,又砰地一下打开了。
穿戴整齐的司韶光阴着脸走出来,拿块干净毛巾把那辆挺贵的进口变速车里里外外擦了个锃光瓦亮,蹬着从小院窜了出去。
苗苗脖子伸得老长,“叫你——别找麻烦——”
司韶光只给了他一个背影,风呼啦啦地从他脸颊两边吹过,把他的脸色又吹黑半分。
他想起来了,昨天是听他仙女妈饭桌上念叨了一嘴,说给街道办安排了新同事,等到钟点她亲自去接人过来,说得可美了,饭都多吃了半碗。
司韶光当时没太在意,街道办招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多半是李婵娟的什么老闺蜜,要不就是哪边儿的亲戚。
现在他回过味来了,估计是招了个会唱昆曲的文艺宣传员。连赵婶也去紧赶慢赶地看演出,临出发还特意敷了个面膜,这招的什么人呐,妖精啊?
唱戏有什么好看的,他倒要去瞧瞧,什么天仙下凡,勾得李婵娟七荤八素,连赵婶都把他冷落到一边去,就为了看这么一出戏。
刚刚下了那一场骤雨,日头没那么毒了,晴朗柔和,真应了那句秋高气爽。只是司韶光的心里没那么爽,早上吃了闭门羹,回来又遇见一灾舅子。一连串不顺撞在一起,他心里较着一股没来头的劲儿。
路过巷子里刘爷开的中药铺子,铺子前面刘爷支的大花架上,荼蘼花开了好大一片,纯白皎洁,花瓣层叠,就像漂亮姑娘飞扬起的白色裙摆。
司韶光停下欣赏了会儿,伸手挑了一朵开得不错的荼蘼花摘下来,轻轻拢在手里。
他心里打定主意,一会儿看见唱昆曲的那妖精,要是果真是个能让李婵娟和赵婶喜成那样的天仙,他就把手里这朵荼蘼花送给人家,权当留个好印象。
要是个歪七倒八的李鬼,他就直接把这花砸台上去,喝个倒彩。
印家巷最中心处有一片居民活动中心,中间有个雕栏画栋古色古香的亭子,从前街道办的人逢佳节,请文化宫演员们来表演,或是放个露天电影,都是在那儿举办。
司韶光还没骑到那儿,隐隐约约的,一股轻柔的风飘来。
空气中揉散着淡淡荼蘼花香,和一阵若有若无的柔婉嗓音,像一块软盈盈的薄纱,随着轻风一起,飘拂过他的耳根。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司韶光吱呀一下,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柔婉的嗓音变近了一些,比水还轻柔,比雾更缥缈,萦绕包裹着每一缕荼蘼花香。
“......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
司韶光的心一晃,手一松。
那朵荼蘼花从他手心里倏地悠然而起,乘着这股幻梦般的香风,划过他的视线,朝着眼前雕粱绣柱下的人影飞去。
大少,不是要砸场子吗,快砸啊,我等着看呢(敲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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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牡丹亭,出自第十出《惊梦》“好姐姐”一曲
2.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牡丹亭,出自第十出《惊梦》“山坡羊”一曲
这本文名也是从这两句来的030最初拟的文名叫《烟丝醉软》,但是被朋友吐槽不听曲的话容易觉得非主流,就选择了现在的《春光醉软》[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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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