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昭王
作品:《失忆后爱上宿敌》 望江楼。
顶层的雅间高高置于望江顶楼,俯瞰着脚下的人群。比起那冲天的喧闹,这间雅间清净得宛若冷清的茶室,只听得见户部李侍郎擤鼻涕的声响。
李侍郎一脸隐忍的愤慨,用手帕狠狠地将自己常年不通风的鼻子擦成了一个红蒜头,小桌上堆了一堆粘稠湿润的手帕。
他坐立难安地扭动了片刻,一甩袖子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到了半开的看台门边。
入了夜,秋风如寒冰一般刺骨,李侍郎被余风撩到了一点边,登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而看台上负手站着的人却感受不到冷一般,穿着单薄朴素的单衣,微俯着头,打量远处的民宅。
一个喷嚏给李侍郎好不容易壮起来的那点胆全给喷没了,李侍郎打了个哆嗦,清了清嗓子:“王爷。”
看台上的人闻声转过来,露出平静无波的半个侧脸。
他面色比秋风更冷几分,唇锋立体,线条利落。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皮半耷拉着,更显得他这张不太接地气的面容冷峻非凡。
此人是当今四皇子,昭王孟诉。
三日前,昭王奉皇上旨意,前往南方江源,处理边境蛮岛岛民非法越境一事。
按照推测,速度再快,他回稼阳也是七日之后的事,谁也没料到他无声无息地回到了稼阳。
这本碍不着李侍郎什么事。今年入秋太快,他一把老骨头适应不良,风寒半月有余,仍不见好转。这几日本松缓了不少,恰巧他今日休沐,本想好好休养一日,刚躺上床,就被昭王那带面罩的怪物们一把揪了起来,一路飞檐走壁,到了望江楼。
他一朝廷命官,大半夜被清异司的人抓走,传出去,岂不是毁他清白吗!
苍天在上,他可没有和那些“晏卡志士”们沾上半点关系!
只是,清异司司主正是昭王。
论当今朝廷中,谁人敢不给皇上自小疼爱的四弟三分薄面?更何况,何人不知昭王阴鸷多疑、杀伐决断?
他下令要杀的人,除了皇上亲口阻拦,几乎没人能从清异司的铡刀下死里逃生。他生性凉薄,从不拉帮结派,让人巴结也找不到突破点,叫人见他就带着几分敬畏。
李侍郎不知自己哪里触碰到了昭王那颗充满猜忌的心,到了望江楼也没人搭理他,只有那带面罩的靖卫给了他一堆手帕,堵住了那一路颠沛流离,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鼻孔。
他鼓起胆子上前,孟诉好似才发现屋里有个打了数百个喷嚏的鼻涕虫,眉峰轻轻一抬,微微颔首:“李大人不必紧张。唐突请大人前来,只是想请大人一同观赏一番好戏。”
李侍郎浮夸地表达了自己的受宠若惊,偷瞄了一眼楼下空地上那拙劣的阿斯卡戏班,心想:一群多毛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他拱拱手:“实在是荣幸之至,只是小人近日身体不适,人也老眼昏花,今日实在无法细细观赏,可否……”
他可否了半天,昭王也没有接茬的意思,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凉透的茶水,轻描淡写地睨了李侍郎一眼。
李侍郎打了个哆嗦。
一旁如影子一般的靖卫突然动了,那将头发丝都遮了个严实的面罩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那双眼睛散发着肃杀的寒光,他低声说道:“李大人莫非以为王爷请您来,是看这拙劣的马戏的吗?”
靖卫那高大的影子将瘦小的李侍郎罩了个严严实实,李侍郎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进了阎王殿,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了听说过的清异司的刑讯手段。
李侍郎膝盖一软,差点给这他向来看不起的“小小靖卫”给吓跪了。
孟诉抬手,靖卫便顺从地退了几步,将他那漆黑的影子从李侍郎身上撤走了。
孟诉没说话,看向望江楼塔檐。
只见那挂着一个风铎和檐角间牵扯着一张破碎的蛛网,其中一根蛛丝正微颤着,折射出异常的微光。
“叫梁归回来。”孟诉吩咐道,“看好李大人。”
李侍郎还没弄清情况,只见孟诉掠上栏杆,一片衣角闪过,不见人影了。
“这破香,招来的疯狗乱咬人。”望江楼外的小巷子里,司融将竹香炉中拔下来的香丢到地上,用脚尖碾碎了。
粗劣的驱虫香中掺杂着些许黑色的粉末,对着光看时,能看见这黑色的粉末泛着蓝色的微光,烛火被踩灭后,那微光便消失了。
这香名为“引路”,取自南疆密林禁地,其中含有致幻成分,只需一撮,就能让心智不坚之人(如醉酒、病弱、困倦)陷入异常的癫狂之中。
司融好不容易才搞到了一点,没想到竟然用在了引开清异司上面,实在是肉痛不已。
虽处在稼阳最热闹的地方,这片巷子却是十分冷清,只因这是一片倒卖瓷器古画等传统物件的地方,对于阿斯卡那些外来货嗤之以鼻,自然也不稀罕去凑那洋热闹。
地上铺着历经百年岁月的青石砖,在数万双脚丫子的踩踏中,严丝合缝的砖缝也露了出来,黑灯瞎火的,不熟悉路况的人很容易被绊跟头,加上路又窄,行人不往这走,小摊贩也不稀得往这摆。
到了晚上,除了逮老鼠的野猫,没人乐意往这里走。
司融将那碾碎的香粉踢进了砖缝的青苔里,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潮湿的味道。木门木窗被蠹虫蛀出的木粉堆积在缝里,湿漉漉地散发着霉味。
他微微仰头,鼻尖朝上,一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边向前走。
他的脚仿佛熟悉每一块地砖,在黑暗中躲开了每一处“陷阱”,大步走了十余步。
他伸出手,抚摸着墙壁,然后对着两家商铺间四五寸的缝隙摸去。
墙灰落了,墙皮变得斑驳。他细细摩挲着,终于摸到了几个粗刻上去的图案。
那张丑陋的、薄薄的人皮面具贴在他脸上,在面部肌肉的变化中,变得突兀了——
司融皱了皱眉,在他设计人皮面具的时候,没有预备会皱眉的情况,如果此时有光的话,可以看见这张面具像是浮在他脸上一般,十分怪异。
司融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司融睁开眼,低喝道:“谁!”
没有人回答,他几乎只听见了不远处人群吵闹的声音。
司融心中警笛大作,在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无形的影子,那影子身上散发出令他十分不安的气息。
他的心脏在胸膛中跳动的速度不知不觉间快了,掌心出了薄汗,他就像是被猫盯上的老鼠,本能使他立刻转身就跑。
然而,那个影子也跟上了他,那人的动作极轻,若不是踩碎落叶的轻微动静,司融险些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
司融对这片地方十分熟悉,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巷子,那人却也像夜猫一样看得清情况,对他穷追不舍。
司融猛地停下,根据直觉抬腿扫向那人侧腰,没想到黑暗中的人轻描淡写便格挡开了。
两人忽然交手,眨眼间便过了十几招,司融的每一次攻击都被看穿,就连他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也一样被见招拆招。
奇怪的是,暗中那人一声不吭,也没有主动进攻的意思,只是一边拆招,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司融往巷子深处引。
圈套!
司融俯身躲过对方刺探过来的手,左手不着痕迹地探出囊中,抓出一把粉末,往那人的方向扬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宽袖一扫,扑开那粉末。趁此机会,司融蹬着墙往上一蹿——跑!
——跑到一半被抓住了脚踝,往下一拽。
司融情急之下旋身扭开,一脚踢在那人肩头,在地上滚了一圈。
匆忙之间,司融感到颈侧一阵风过,正要伸手挡住,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便横在了他肩头。
司融一惊——那人动作快如鬼魅,竟眨眼间便到了自己面前。
司融胸口微微起伏,抬头看着拿剑那人,只看得见那人背后灯火通明的望江楼。
这身形似乎有点熟悉。司融吃惊地想。心又重新快速跳动起来。
猛然间,一簇烟花啾鸣着蹿上天空,在夜空中炸成一片五彩斑斓。
微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司融一怔,半是惊喜半是惊吓地腿一软。
他本想体面地站起来,一想也不是外人,索性坐到在地。
一丝疑惑和心虚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很快便切换成一脸讨好的傻笑。
司融:“嘿嘿,王爷,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司融只感觉脖子上的东西转了转,随后松松地移开了。
原来只是剑鞘。
“我再不回来,你岂不是要将稼阳给闹翻了?连梁归都看不住你了。”
孟诉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肩头上司融的脚印,伸手将烂泥似的司融拽起来:“我待不了多久,天不亮就回江源。”
站在巷子中的人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矜贵的从容,却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头发只是简单束着,与往日庄重威严的样子比,显得平易近人了些许。
司融一看,就知道他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那副嬉皮笑脸的嘴脸无声无息间就消失了。
他正要张口,望江楼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嘶鸣,大地为之震颤,其中夹杂着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巷中两道影子闪过,定睛再看时,原地再不见人影,只留下瓦檐垂下的雨链无风自动。
良久,一双破旧的布鞋稳稳踏上了古画街的地砖。
一个披着破旧斗篷的人鬼鬼祟祟地四处寻找着,顺着司融方才的足迹,到达了那个商铺间的缝隙。
一只手伸进了那缝隙,摸到了图案。
他干燥脱皮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呼吸一般的气音,喃喃念出了三个字。
“苟,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