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司融

作品:《失忆后爱上宿敌

    等离开了商货街,方才还小心翼翼用竹竿敲敲打打探路的瞎子灵活地拐进了一条小巷。


    司融扔了斗笠和竹竿,随手扯开了蒙眼布,露出一双清亮的凤眼。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在适应光线,随后眼珠转了转,伸了个懒腰。


    装瞎了几天,他反倒有点不适应有眼睛的生活了。


    将画箱扛到肩头,他吹着口哨,往王府的位置溜达去了。


    轻车熟路地到了侧门,他将粗布蓝外袍脱下,团吧团吧和画箱一起塞进了狗洞里,露出了一身半是“晏”半是“卡”的奇怪衣服。


    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腕,他轻巧一跃,勾到了墙头,将自己往上一拽,成功翻了上去。


    落地时用双手撑地,虽然像个癞蛤蟆,不太潇洒,但那一身鸡零狗碎的饰品没发出一点声响,显然此人对翻墙等偷鸡摸狗之事驾轻就熟。


    常言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当他站起来准备溜回屋的时候,因为太过得意忘形,脚下没长眼,长靴一脚踩中了自麦冬草后伸出的一条长尾巴。


    一声凄厉的长啸破空而出,一人一狗同时跳了起来,狗是因为愤怒,人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狗咬过来的一口。


    这是王府养的阿斯卡小畜生,长得像个长毛板凳,名叫瑞雪。


    这狗虽然看上去鸡毛掸子成精,一双豆豆眼不知一年能见几次太阳,狗鼻子却灵得很,嗅到了做贼心虚的味道,冲着司融的方向狂吠。


    他顿感大事不妙,用阿斯卡语对狗说了几句“闭嘴”,它都装作没听见,对着他穷追不舍。


    司融抽出腰带上的一根长笛,堵住了狗口,骂道:“你这杀千刀的狗崽子,连我都不认识了?谁教你听晏海话指令的,你忘了?就这么对恩师?”


    角门边探出了一颗脑袋,一个小仆紧张地握紧了扫帚杆,看见快要掐起来的一人一狗,无奈地送了口气:“司融先生,你又溜出去了?王爷都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能一个人出去的。”


    司融厚颜无耻地一笑,随手将狗夹在了咯吱窝底下:“我一个人无聊嘛,总得出去转转,是你家王爷非得金屋藏娇。王爷来信没?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说了看紧您,司融先生,”一个中年女人拎着画箱和衣服从墙边走过来,面色严肃地说,“王爷说了,最近稼阳不太平,您身份敏感,不宜频繁出府。”


    这个管理王府四十多年的管家婆看上去十分威严,小仆看见她立马眼观鼻鼻观心,拎着扫帚干活去了。


    司融恭敬地接过自己的画箱:“王婆,您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我都没看见您在那。”


    王婆身形矮壮,身高刚到司融胸口,数落起他来,却像数落自己小孩一样,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刚刚下人在我不好说你,司融先生,你最近出去得有点太频繁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干什么,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凑那阿斯卡热闹!姓苟的离京几天,你就孤掌难鸣了?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天天不干正经事,王爷在还能管管你,我这老婆子说你几句,你是不是还不当数了?”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司融被喷成了落水狗,灰溜溜夹着画箱,摸了摸鼻子,声若蚊蝇:“哪有啊,瞧您说得。”


    “还有你!”王婆的唾沫星子转向了瑞雪狗,“撵猫上树,还进厨房偷吃!别给我装听不懂晏海话!”


    直到将一人一狗喷了个狗血淋头,王婆才抽走了司融那咸菜干似的粗布外袍,将司融赶回了屋。


    司融一边走一边抚摸狗头,说:“王婆就是气性大,你说是吧……嘿!你个小畜生!”


    瑞雪不耐烦地叨了司融一口,险些撕破了他的袖子,扭身挣脱了他的臂弯,顺着角门逃走了。


    “王爷啊王爷,你不在,你家里人都欺负我,”司融自言自语地推开房门,“没有你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自说自演地顾影自怜了一会儿,司融又将自己哄开心了,扑到床上补觉,准备晚上翻墙出去,还去凑那“阿斯卡热闹”。


    王婆抱着外衣出了侧院,心事重重地将一封信从心口处拿出来,唤来侍卫:“尽快送到宫里,就说是王爷送来的。”


    侍卫应声而去,王婆皱着眉,将那件外袍叠了又拆,拆了又叠,半晌后,喃喃自语一般:“今晚找人跟着司融先生,注意不要被他发现了。”


    一阵微风拂过庭院,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王婆站在秋风中,长叹了一口气,那精神抖擞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苍老的疲态。


    活了六十多年,她能敏锐地感受到任意细微的变化,无论是天气的变化,还是季节的变化,她总是能及时提醒王府所有人添衣减衣。


    因此,她也能从微风中嗅到,这一年稼阳的冬天,会比过去五十年里任何一年都来得早。


    华灯初上,稼阳城里每一次商船到港那晚,都会热闹得宛如过年。


    各色新奇物件价值千金,大多数人都是来开开眼,也因此滋生出了极多的小商贩,沿街叫卖一些便宜的、自己人能买得起的本土物件。


    司融买了一只竹篾丝编制的、仿阿斯卡款的香炉,手法精巧,里面还点着半指长的驱虫香。


    这是前阵子的抢手货,如今已经入秋,这种小巧的香炉已经过时了,现在走在街头,能看见女子们肩头都披着精致的蕾丝披肩。


    出了府,人多眼杂,司融将他那一身扎眼的奇装异服给遮到外袍下了,又在屋里捣鼓了一会,给自己画成了一个看一眼都折磨人眼的丑八怪。


    他拎着竹香炉,一双眯缝的小眼四处打量,啧啧称奇,时不时因为手欠去摸商品,被老板呵斥离开。


    城内最大的酒楼,望江楼前方的小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群人正在拍手叫好,想必又是在看阿斯卡来的戏班。


    尽管阿斯卡人出入晏海已经几十年了,但每出现一个乐意给人当猴看的,还是会吸引一大批人。偶尔还有人装阔,认为不能给老外留下晏海人抠门的念头,甭管戏班是表演了个什么叽里咕噜听不懂的歌,还是踩着火圈打了几个滚,纷纷豪掷千金,只为听见一句蹩脚的“靴靴捞爷消姐”。


    司融本着哪有热闹往哪钻的原则往前挤,只听见人群中央忽然响起一阵欢快的小号声,在欢呼声中,一张酒红色的丝绒幕布被用力地掀开,露出盖在下面的一只大铁笼来。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喧哗,前面的惊叫着往后退,后面的叫着“怎么了怎么了”拼命往前挤,司融灵活地避开了一只直冲着他脚面而来的大脚,却不想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脚步虚浮,被司融轻轻一碰,便娇弱地往后仰倒,簇拥着他的那群人也一个个都是这副德性,一连串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其中一人因为慢了几步没遭受到牵连,当即对着司融一顿喷:“臭要饭的,干什么你!知道你撞的谁吗?”


    司融就算不想知道,看一眼也知道了。


    这群人个个锦衣华服,喝得烂醉如泥,后面跟着一个团的小厮,见主子摔倒了,一个个大惊失色、前仆后继地上来扶。然而他们的主子早已在酒色中泡发成了农家散养的纯粮食猪,一身肥膘,没有两根扁担挑不起一个人。


    个个都是世家公子,其中还有那么一两个和皇室沾点关系,一看就知道是那群整天除了吃喝玩乐干坏事以外,啥也不干的纨绔们。


    司融眼珠一转,当即决定:跑!


    反正没人认识他,被这种人缠上,被讹不个底朝天才怪。


    然而,在这个时候,死猪一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爷们忽然抽动了几下。


    小厮不知道主子抽的什么疯,小心地扶着臂膀:“少爷?”


    “嗬……嗬……”


    他们的喉咙里滚动出如野狗抢食时的动静,渐渐的,他们挣扎着站了起来,手臂直直地垂着,个个驼背弯腰,不似人形。


    只见他们面容仍是潮红一片,眉头紧锁,宛如梦游一般。


    忽然,他们抽动鼻子,齐刷刷扭头,锁定了司融的方向。


    司融后退了几步,从没见过这种场景,脸上带着几丝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打量:“咳,这位少爷……”


    话音未落,少爷就朝他扑了过去,张开了一张散发酒气的血盆大口。


    司融大骇,连忙转身逃跑,然而后方却簇拥着一大群闻声前来看戏班表演的人,将他的撤退路线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像一个被狗锁定的肉包子,情急之下在地上滚了两圈,差点被踩不说,好在躲开了那一张张咬过来的大嘴。


    和这些人比起来,瑞雪平时咬他的时候简直像蚊子叮。


    只是比起瑞雪,这些少爷多了一些明显的优势:他们没忘了自己有手,揪住了司融的衣服。


    眼看着那一双双手想要把自己活扒了,司融抓住自己领口“嗷”了一声,凄厉喊道:“救命啊!梁归——”


    司融一声嚎叫还没收尾,猝不及防被堵在嗓子口,变成了一声急促的“呃”,一只手不知从何处伸来,揪住他的后脖领,毫不留情地把他扔了出去。


    惊呆的小厮看着凭空出现的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个带着奇形怪状的黑色面罩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动作快如离弦利箭,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少爷们嘴还没合拢,就被重新放倒在了地上。


    仅剩的一个少爷嘶吼着跃跃欲试,似乎在忌惮此人的实力,他一声示威的吼叫刚出口,忽然变了个调,刚到高峰就坠了下去。只见他的眼睛迷茫中睁开了一瞬,然后翻了个白眼,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当人都消停下来后,空气中一点细如薄纱的蓝雾打了个转,消失了,只剩下原地一个被人踩成了平面的竹编香炉。


    面罩人拉下面罩,仔细嗅闻:“引路香?”


    他扭头——方才还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司融不见了。


    人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