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格德

作品:《失忆后爱上宿敌

    夜晚,若是站在晏海港口最高的灯塔上,往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眺望,远远可见鹿鸣湾黑色的广阔海域上,有一片发光的“礁石”。


    今日是苟正老太太八十岁诞辰,苟正不想太高调,便在鹿鸣湾的人造浮岛“西格德”上布了一场小“家宴”。


    西格德是一片,以巨型退役战舰连接数百艘小船而形成的浮岛,高大的“主岛”西格德被簇拥其中,周围围绕着众多形态各异的画舫,以群星的角度俯瞰,这看上去就像一张凌乱的蛛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如果不熟悉西格德浮岛的路况,进了这里,和进了迷宫差不多。


    清廉、洁身自好之人也不往这里走,所以不认识路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虽是家宴,但西格德上人声鼎沸,欢笑祝贺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穿着得体的家仆搬着巨型礼箱,吃力地走在浮桥上。


    对于许多急着想和航海商部攀上关系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巴结苟正的机会,苟正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哪怕苟家委婉表明了“谢绝外客”,但也没阻挡这些官兵的船往西格德停靠,还慷慨地布置了百桌宴席,今夜但凡踏上西格德,哪怕是最下等的船夫,也有上等美酒喝。


    前来贺寿的官员贵族多如牛毛,铁路事务大臣杜亮却本不该在此类人群中。


    杜亮这种一路摸爬滚打、恪守不渝的老重臣,通常都不怎么待见苟正这种满身铜臭味的暴发户,顶多算个点头之交。


    所幸杜亮一个管陆地铁路的,和苟正这种出海经商的,就像马和鱼,没什么交集,也不用捏着鼻子和苟正之流同流合污。


    但今晚,面色铁青的杜大人还是乘着一辈子没坐过几次的船,上了这座珠光宝气的西格德。


    今日清晨,杜亮收到急讯——夏邑总办来信,夏邑至稼阳的一辆□□铁驺吾遭遇袭击,跨江大桥被炸了个稀碎,一车百姓和鸡鸭统统倒到了稼江里。


    朝堂上闹翻了天,工部将兵部喷了个狗血淋头,质问他们为什么没保护好跨江大桥,现在桥断了,修桥的钱谁来出?


    兵部也不甘示弱:堂堂兵部,岂能将人力浪费在看管运鸡鸭家畜的车上?我们干的是保证粮草运输、快速运兵的大事!


    吵了个天翻地覆,还气晕了几个,竟没有一人提及那几百位横遭不幸的平民。


    最终,工部和兵部纷纷从中捞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处,杜亮被不痛不痒地罚了一年俸禄,再斩了十几个办事不利的工头差役,这事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直到退朝后,令苟正最不安的事情也五人提及:苟正那着急给奶奶过寿的大儿子苟阅,也到稼江给铁驺吾陪葬了。


    苟正仿佛完全没听到风声,在朝上一如既往地浑水摸鱼,在吵架的时候出来和稀泥,最后还慷慨表示,航海商部愿派船到稼江,协助打捞铁驺吾。


    虽不屑与苟正打交道,杜亮也不想和风头正旺的苟家结仇,下朝后,便火速催促夏邑那边快点捞人,别让苟正亲自把儿子的尸体捞出来。


    然而捞了一天,只捞出了七个半苟家家仆——还有半个黏在车壁上铲不下来了。


    将糊成一锅饼的苟家家仆扒开,只看见他们护着一顶面目全非的大帽子,连帽子上的羽毛都烧没了。


    这苟阅要么是没上车,要么就是已经被烧成灰了。


    细细审问了几个听说亲眼看见了苟公子的差役,都言之凿凿地说看见苟阅上了车。


    杜亮忙得焦头烂额,忍不住心中暗骂道:这天杀的没事上什么□□?乘自家私运不好么?再不济,乘船从外海绕一圈也到稼江港口了,他一个航海商部尚书之子,真耍个大牌到了个港口,那些人敢拦他吗?


    第一种可能被杜绝了,那就只剩下第一种可能:苟阅真死在铁驺吾里了。


    朝廷命官之子死在铁驺吾事故中,铁路事务部如果不被一锅端,再怎么也会大换血。


    要知道,盯着铁务部这块肥肉,上赶着取而代之的可不在少数。


    就在杜亮准备亲自前往稼江的时候,他却收到了一封请柬——航海商部苟尚书诚邀铁路大臣杜大人前往西格德,参加家宴。


    儿子都喂鱼了,苟正还有心思举办“家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苟正的狗腿四通八达,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儿子上了铁驺吾的事,就算苟阅要给老奶奶一个惊喜回来庆祝她大寿,没有苟正的允许,他敢偷偷溜回来吗?


    稼阳无人不知苟阅的德性,玩归玩闹归闹,不敢不拿老爹吩咐开玩笑。


    哪怕他上一秒在风月场所醉得爹都不认识,有人开玩笑说他爹让他回去给管家倒夜壶,他也立马起身回家。


    这种节骨眼上苟正要见杜亮,安的什么心?


    杜亮一脑门官司地上了西格德,还没等适应那左摇右晃的浮桥,就被人“请”进了角落的雅间。


    苟正正在应酬,已经先和几个人推杯换盏起来了,那些人见苟正进来,面面相觑。


    杜亮扫了一眼:打渔的、修船的,还有“翻译官”。


    自航海商部成立,出海前往阿斯卡的线路便被苟正垄断,除航海商部、皇家船队、战舰以外,私人船只纷纷不准离开近海。这自然断了一部分人的财路,抗议的水花都被苟正轻松压下,一些人没辙,只能来巴结苟正,希望能得巨兽嘴角漏下的一点残羹剩饭,谋个生路。


    气氛尴尬中,杜亮一拱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苟正打断,一把揽了过去。


    苟正唾沫横飞地跟那些不入流的大款们介绍杜亮这朝廷命官,杜亮只能勉强回应那些受宠若惊的奉承。


    这种场面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商户们捧臭脚被官员撞破,十分尴尬,杜亮莫名被扑了一脸铜臭,脸色也很难看。唯独苟正乐在其中,仿佛与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杜亮成了什么生死之交。


    商户们先坐不住了,一扬手,仆人们搬上了几箱寿礼,商户们便率先告退。


    临走前,苟正忽然叫住其中一位:“洛老爷。”


    一个五大三粗,席间明显嘴笨于其他几人的男子停步:“苟尚书。”


    苟正正吩咐人将寿礼搬到一张厚实的红丝绒布前,仆人掀开那坠在天花板上的幕布,后面竟别有洞天,连接了隔壁一间大厢房,此时,里面的礼箱堆到了天花板,让杜亮和洛姓男人皆是一怔——这阵仗,皇上过寿都不过如此吧。


    “西洋物件,小件不足为奇,只需批量搬上船即可。但大件却难以运输,我们航海商部费了这么多功夫,也只勉强运回来几辆火车车头——哦,在我们这叫铁驺吾。”


    杜亮被戳中痛点,忍不住看了洛姓男人一样:为什么当着外人提到铁驺吾?这和姓洛的又有什么关系?


    “铁轨按照图纸自然是很好仿照,车厢也能照葫芦画瓢,可是车头若是损坏了,可是难修得很。”苟正啜了一口茶漱口,“‘拒卡法’颁布以来,我晏海境内能获格停留的阿斯卡人越来越少,工程师也进不来,就算进来了,停留几日就被赶走,导致了大型的阿斯卡机器一旦损坏,维修必然会费大功夫。”


    那洛姓男人显然没听明白,直愣愣地说:“可是,我们晏海有专门维修阿斯卡物件的‘百匠营’,还用得着那些阿斯卡猴子吗?”


    苟正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似笑非笑看了洛姓男人一眼。


    杜亮看懂了苟正眼中那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百匠营是不隶属于朝廷的自由组织,平日只靠维修机器吃饭,不给任何人下跪。


    他这是想对百匠营下手了,但是人家不吃他这套?


    其中牵扯到铁驺吾,杜亮也没贸然出声。


    “我们本国人,哪有阿斯卡人了解机器?”苟正见这榆木脑袋还在发愣,索性只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有一队优秀的阿斯卡工程师,只是按照国律,永远不能下船……”


    他话音未落,杜亮大惊失色。


    拒卡法禁止阿斯卡人长期逗留在晏海境内,但偷渡入境的人也绝不在少数,苟正虽然是靠阿斯卡国吃饭,但对偷渡的阿斯卡人绝不手软,是朝廷上默默支持拒卡法的那一批人之一。


    谁知道,他竟然偷偷在船上藏了一批阿斯卡人?虽然没落地的确算不上入境,但也绝对是擦着拒卡法的边了,这个苟正到底想干什么?


    “洛老爷,你知道,我一直很看重你,你和那些油嘴滑舌的人不同。我知道,你是按照祖传的修船手艺发家的,向来不屑于那些歪门邪道,可以说方才这一群人中,你是最光明磊落的人,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洛姓男人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了个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道谢,苟正就继续说道:“你一家老小都靠维修吃饭,手艺精巧,绝对不输那百匠营,我打算让你到我船上来,和那些阿斯卡工程师们学习如何维修阿斯卡机器。”


    苟正看了杜亮一眼,笑道:“当然,我打算让你先学如何维修铁驺吾,解决我们杜大人的燃眉之急。”


    洛姓男人高兴地跟着领路人走了,杜亮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苟大人,我们铁务部有维修人员,就不牢您费心了。”


    “诶,杜大人,你这就见外了。”苟正说,“我还打算派人帮你把稼江的铁驺吾捞起来呢,捞上岸了,维修也是随手的事。”


    提到了正事,杜亮不禁窝火:苟阅尸体还没找到,这就想拉拢他了?他还没落把柄在苟正手里呢!


    杜亮:“苟大人,贵公子一事……”


    “来人,将这芙蓉膏送到老夫人房里,吩咐少爷,细细地用来给老夫人揉搓关节,不可怠慢。”苟正状似无意地打断杜亮,支走了房里的仆人。


    杜亮忍无可忍:“苟大人这是何意?”


    苟正没说话,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杜亮。


    纸上是一行匆忙之间随意写上去的字:儿急事乘铁驺吾回京。


    苟正没忽视掉杜亮那微微颤抖的手,从杜亮手中抽走那张纸条,揭开灯罩,点燃了。


    字条焚烧殆尽,照亮了杜亮那满是皱纹的老脸。


    “吾儿因老夫人过寿,放纵贪杯,在夜海上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苟正在杜亮耳边轻声说,“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杜亮胸口压着一口气,他微微张嘴,却怎么也什么也没呼出来。


    他心想:铁路事务部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命,现在统统都压在他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