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二层民居临街那向是一条走廊，连接着外部的铁楼梯，此时二楼窗户开着，里头亮着暖黄色的灯。


    有人伸出头来看一眼，接着关上窗户，朝向街道的房门开了，身穿白色毛衣的人走出来，踩着铁楼梯咚咚咚走下楼来。


    黑头发的哨兵抱着猫站在楼下，打招呼：“嗨，温莲，好久不见。”


    意外的，温莲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看着她。


    林曜手指还缩在猫的长毛里，这么抱着人家的精神体实在不像话，可是太暖和了，她有些舍不得松手。


    温莲迟疑地说：“你……”


    “喏，还给你。”林曜给猫递过去。


    “你还想抱一会儿吗？”温莲问。


    林曜：“……”


    能言善辩如她都禁不住一时语塞。


    面对如此慷慨的邀请，她只能回答：“谢谢。”


    心安理得继续抱住了，她满意，猫也很满意，下巴趴在她胳膊上，懒洋洋地看着温莲。


    自从认识温莲，她最常见到的就是他一脸无奈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她喜欢他露出这个表情，看起来很……温柔？


    对，就是温柔，他看起来就像向导手册里的模范向导。


    “你刚刚想说什么？”她问。


    温莲回想起来，谨慎地措辞：“哦……我感觉你有点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抱着猫在铁楼梯的台阶上坐下来，让猫趴在她的腿上，她用手顺着长毛猫头顶的毛，垂着眼说：“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


    温莲看了眼还有一半位置的楼梯台阶，犹豫几秒，最终选择在她面前站着。


    林曜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下午刚到，你呢？”


    “昨天下午。”


    闲聊两句，温莲话又折回去：“你刚刚说什么没发生？”


    她本来不准备和温莲说的，但温莲这个人吧，被训练得太好，倾听的姿态过于诚恳，她想她是时候接受一个向导的疏导了。


    林曜抬头看向他，问：“如果我说佩里昂会有危险，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被她的目光注视的那一刻，他忽然回想起在N999号黑塔的场景，他想起她跃入苏珊娜神像裂缝中的背影。


    “你想听实话吗？”温莲抿唇。


    林曜反问：“你说呢？”


    “我不知道，林曜，”温莲说，“我第一次在教堂的地道里遇到你，那个时候我就发现，除了相信你，我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林曜挑眉：“原来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啊。”


    “不，我的意思是你就是最好的选择。”温莲急切地解释，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林曜只是笑着看着他。


    温莲两手捂脸，片刻，松手，他放弃了，在林曜旁边坐下：“是，你就是最好的，我相信你。”


    “很有眼光嘛。”林曜语带笑意。


    温莲努力镇定地问：“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林曜摇头：“不知道，只是直觉，我的直觉很准的。”


    “因为你是天才。”温莲接话。


    林曜惊讶：“很上道啊温莲。”


    温莲笑得肩膀都在抖。


    林曜倒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这人笑点也太低了。


    就这么聊了几句，她复杂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下来，就像一只被摸顺毛的猫。明明他才是猫。


    夜深了，流云遮住月亮，在外面吹风有点冷了，林曜把猫还给温莲，拍拍裤子站起来。


    温莲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竟然这么不听话，他慌乱地把那只又要伸出去的猫爪子硬是拉回来，可那双眷恋不舍的蓝眼睛还停在哨兵身上。


    他眼神警告，小猫嗷呜一声，委屈地缩成一团。


    狼狈地把猫收进去，他跟着站起来。


    林曜原地伸了个懒腰，回头问温莲：“你们向导来了几个人？”


    “五个，我们就住这里。”温莲示意隔壁这栋民居。


    一个冬令营配置五名向导已经算是很可以了，想也知道，向导接下来的工作强度会很大，更何况是像温莲这种没什么经验的新手向导。


    会很累，但也是积累经验值的好机会。


    这么有眼光的向导，她当然也会看好他。好向导可是很抢手的。


    于是，机智的哨兵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人一步：“温向导，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


    哨兵理直气壮地请求道：“看在我们过去的交情上，我想申请优先疏导权，等之后大家排队找你疏导的时候，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这是一句多余的废话，温莲根本不会拒绝她。


    果然，温莲说：“好。”


    “好，那我先回去了，我们明天应该还会见面。”


    林曜心情好极了，向他一挥手就要走人，温莲忙问：“那你刚才说的事呢？”


    林曜像是失忆了：“什么事？”


    “你说会有危险……”


    “哦。那只是我的预感，现在还没证据，”林曜说，“我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遇到危险就逃跑不是我的风格。”


    很酷的发言，如果没有被冷风刮出的喷嚏就更酷了。


    “啊切！”


    一阵寒风刮过，她捂着鼻子打了老大一个喷嚏，立马远离温莲，远远对他说：“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是有些冷了，看着林曜进了旅馆大门，温莲回到楼上。这一整栋二层的民居都被盘下来，作为向导住宿的地方。


    向导的住宿条件比哨兵更好，都是单人间。温莲回到房间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是组长来查房。


    温莲打开门，组长师宛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一头黑直的长发披在肩头，温莲问她：“组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师宛温和地解释：“我刚刚看到你在楼下，想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


    温莲说：“只是遇到一个之前认识的朋友，见面聊了几句，没什么事。”


    “那就好，”师宛点了点头，“初来乍到，佩里昂地方偏僻，如果有不适应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好，谢谢组长。”


    “明天一早还有事，早点休息，晚安。”师宛带上门离开。


    温莲同样昨天从索卡城出发，不过先到了夏港的向导分署集合。他在那里见到了要来冬令营的其余四个向导，然后由向导分署安排了车辆，五名向导今天下午才到的佩里昂。


    昨天在向导分署，冬令营的负责教官给几名年轻的向导做了简单介绍，本次冬令营，向导组的主要任务是协助，冬令营参与的哨兵多，难免需要日常精神疏导，向导组的任务会很重。


    当然了，完成了这次任务之后，向导组也会得到相应的奖励，至于奖励是什么，昨天没有说明。


    夏港要办冬令营的事是新来的教导员告诉温莲的。


    自从西亚被抓，安妮因病请辞，索卡城向导所换了新的教导员之后，所里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新来的教导员能力很强，目前还在役，原本节奏缓慢的向导所一下子有了被拎起训练的紧迫感。


    也是在新来的教导员口中，温莲才知道，他过去一年接受的很多关于向导的训练都是过时的。他们不再需要每天去教堂唱赞歌，也不需要日常穿着统一的白袍。


    新来的教导员告诉他们，觉醒成一名向导确实是光荣的，但这份光荣背后有很多不能回避的牺牲。


    比如说，向导们的服役和退役时间，这一切都取决于向导自身的生理规律。随着他们年纪渐长，腺体日渐衰弱，直到完全不再产出向导素时，他们就成了被抛弃的对象。


    残忍么，是这样，可是没人能违背生理规律不是吗？


    向导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哨兵提供服务，当不再能够完成任务，向导理应退场。


    新来的教导员上完这一课后，那天的向导所一片死寂。当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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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认清了自己注定悲剧的命运之后，很难不感到绝望。


    更何况，这份命运不由他们选择。


    成为一名向导是光荣的，但没有人能自己选择成为或者不成为一名向导。


    当一名向导在帝国的土地上觉醒，各地向导分署高竖的天线会立刻监测到这股多出来的精神力波动，向导分署的命令下达到各地区，不出一天，地方向导所派出的车辆就会开到楼下。


    一个家庭失去了一个哭泣的孩子，但帝国的向导登记簿上多出了一名光荣的向导的名字。


    温莲是从孤儿院被接到的向导所。向导所的生活条件比孤儿院好上太多，所以，尽管觉得向导的训练内容有些苛刻，但都还能够忍受，他每次都完成得很好。


    精神力觉醒前后的区别，于他而言，无非是多了个能随身携带的宠物小猫，什么向导素取样、精神力疏导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他永远是学得最快的那个人。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一名向导真正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想过众人口中的光荣与伟大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直到他遇到林曜，在那辆晃动的车辆中，他意识到自己能力的有限，第一次，他想要成为更有能力的人，他想要穿越那片精神海。


    而新来的教导员的话更是让他的心不断沉了下去，他低迷了几天，然后抬手叩响了教导员办公室的门。


    “请进。”门里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他走进这间古朴的办公室，这里曾经是安妮办公的地方，如今安妮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起来了，办公室里原本暗色的木质桌椅，都被替换了白色的新款，整个房间看起来亮堂了不少。


    女人坐在白色的桌子后喝一杯咖啡，暗绿色的长发像一条灵活的蛇，被两根铅笔固定在脑后。


    见他进来，女人抬头看他一眼，微笑道：“有什么事吗，温莲？”


    这位新来的教导员刚到一周就已经记下了向导所所有人员的名字。


    “教导员，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想请教您。”温莲有礼貌地问。


    女人放下手中正在写字的黑色钢笔，两手交叠，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势：“你说。”


    温莲两只手纠结地背在身后，他对这位新来的教导员有莫名的信任感，所以才敢来问她。


    他要把想了好几天的问题告诉她，于是慢慢地说：“自从那天听到您说的那些话之后，我不明白应该怎么做。”


    女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鼓励道：“你继续说。”


    “您说向导最后都会被抛弃……那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我还应该努力成为一名好的向导吗？”


    听到这个问题，女人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往后靠在崭新柔软的办公椅里，笑着说：“温莲，你果然是一个有天赋的向导。我一直在等有人来问我这些，你是第一个。”


    温莲只是拘谨地站在原地。


    “那天我这句话只说了一半，没错，被抛弃是向导的命运，我和你都无法避免，但是，”女人从椅子里坐起来，目光注视着他，“你想一想，到底是谁抛弃了我们？”


    是谁……抛弃了我们？


    是谁抛弃了这些向导们？


    温莲心中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名字，然后在女人的眼神里得到了确认。


    “永远不要抛弃你自己，温莲，”女人说，“发挥你的天赋，你会享受到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绝妙体验。”


    云里雾里，像是什么都没有说，但走出办公室后，沉积心头的阴云像是被风吹散了不少。


    他想他应该成为一名好的向导。


    不，他会成为最好的向导。


    暖色灯光照耀的房间里，蓝眼睛的猫揣着爪子静悄悄趴在软和的被子上，懒洋洋地看着他。


    师宛刚离开，温莲背靠房门和猫对视。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猫只是看着他。


    “你害怕吗？”


    猫翻倒，百无聊赖朝天仰着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