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王室晚宴要有什么？


    铺着亚麻色桌布的长得好似看不到尽头的长桌？还是成排被擦得锃亮的水晶杯？


    是，最好都是，最好水晶杯里已经斟上了白的或红的酒，白色清澈，红色像血，不必斟满，只需三分。


    酒杯碰撞，那些红的鲜艳的嘴唇饮下杯中红色的酒，然后再在与不同人的交谈中露出白色的牙齿。


    言笑晏晏，热闹雍容。


    只是在一些极其细微的瞬间，人会感到乏味。


    乏味的长桌，乏味的灯火，衣香鬓影形同陈词滥调，只有空气中隐约浮动的向导素气味暗示有人已至深处。


    在这种乏味中，贵族们分享情报，达成共识，结成盟友，抑或是确认共同的敌人。


    曾经有人告诉她，乏味是一场王室晚宴所必要的东西。


    理由充分，可无聊也是真的无聊。也许再过上一百年，贵族们的宴会还是这么无聊。


    当走进城堡的正厅，林曜闻到空气里新鲜水果的香气，在隆冬时节依然能保证新鲜蔬果的供应，这正是一种财力的体现。


    拱形花窗外的天空黑透了，石墙上亮着花苞型的白色壁灯，大厅正中央巨大的圆形吊灯照得城堡大厅亮如白昼。


    即便如此，长桌上次第摆置的三头烛台依然被点燃了。


    潘圆玉奇怪地问：“为什么开着灯还要点蜡烛呢？”


    南弋挠挠头，她也不知道，猜测道：“难道是一种氛围感？”


    林曜拉开椅子坐下：“吃饱了撑的。”


    林曜一下午没见到人，现在又突然出现，潘圆玉坐到她旁边问：“你下午又去哪了啊？”


    “就在周围随便转了转，”林曜随意道，“你们呢？”


    说起这个潘圆玉兴奋了：“我们去看了公主的图书馆，武器库，还有收藏室！”


    南弋啧啧称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红钻，嵌在王冠里真好看。”


    四十来个哨兵在长桌两边各自落座，热切交流下午的见闻，有人说起武器室里陈列的弓箭，收藏室中令人瞠目结舌的奇特珍宝，还有图书室里浩如烟海的藏书。


    这座城堡虽然并非乔伊斯公主首建，但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城堡里的一切都体现了她的品味——这位公主爱好奢华，喜欢收藏一切珍贵珠宝和难得一见的武器。


    至于书籍么，也是要收藏的，但仅仅只是作为收藏品而已。


    潘圆玉当个笑话讲给众人听：“图书室的管理员告诉我，那些书大部分都是全新的，连翻都没人翻过！”


    “那为什么要收藏呢？”坐在潘圆玉桌对面的仇明珠端起高脚的水晶杯喝了一口，发出惊叹，“我还以为是酒，居然是果汁欸！”


    “这我就不知道了，”潘圆玉跟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这个好喝！”


    她喝完大力夸赞。


    大家听见纷纷尝起来。这一杯黑里透红的东西，闻起来有种发酵后的果酒的气味，喝到嘴里却没有一点酒味，是纯正的酸甜果汁。


    丽莎夫人领着人推着餐车进来上菜，见状解释道：“谢教官嘱咐过我晚宴不能喝酒，所以只给大家准备了新鲜的桑葚汁，里面还加了佩里昂本地特有的野果子，喝起来有种酸甜回甘的口感，各位可以放心饮用。”


    确实很好喝，林曜也喝完了一杯。


    侍者过来上菜，先是把桌上的蜡烛都盖熄了拿下去，然后才把一个又一个餐盘端上来。


    南弋摇头道：“蜡烛果然只是为了氛围感。”


    丽莎夫人笑道：“晚宴的餐桌上点燃三头蜡烛是王室的待客礼仪，不过今天人比较多，难免有火灾隐患，要是不小心烧到了哪里，就打扰大家的兴致了，所以还是先撤掉比较好。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再端回来。”


    南弋摆摆手说：“不用了夫人，这里已经够亮了，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蜡烛。”


    丽莎夫人只是微笑。


    三辆餐车从长桌的前端、中段和尾段同时上菜，丽莎夫人站在长桌中段指挥大局，林曜她们坐在靠尾段的位置，遥遥地看见距离她们最远的主位餐具已经摆好了，但位置还空着。


    那是乔希尔侯爵的位置，说是今天晚上她会出席，可直到潘圆玉开始用面包刮餐盘上剩余的肉酱汁，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乔希尔侯爵会来吗？


    所有人都期待见到她。


    这也许是这帮还是小孩的哨兵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与一位贵族会面，尽管对方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但毕竟是王室贵族身份，与王室相关的一切总会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位神秘的王室贵族今晚会出现在这张长长的餐桌上吗？


    大家这么想着，只见丽莎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什么信号，忽然拎起裙边快步走向餐桌主位，不，她走过主位，走向了长桌后的双层楼梯。


    这部深棕色的橡木楼梯位于餐桌主位的后方，第一层楼梯上是一个宽阔的楼梯平台，平台左右两边各连接着延伸向二楼的二层楼梯。


    一进来林曜就注意到楼梯正中央悬挂的油画，那是乔伊斯公主的半身画像。


    画像上的乔伊斯公主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银色盘发，头戴红钻王冠，脖子上戴着和头顶上王冠同款的红钻项链，身穿孔雀蓝的长袖衣袍，两只丰腴的手矜持地搭在一起。


    画像很还原，林曜的视力也很好，她曾经近距离见过女王，一下子辨认出画像上乔伊斯公主和乔安娜女王的相像之处。


    她们有着一双相似的眼睛，只不过女王悲悯，公主气势凌人。


    某种程度上，比起乔安娜和乔伊斯这对姐妹，她们各自的孩子莫兰和乔希尔长得更像。


    乔希尔看起来就像女版的莫兰。


    这就很有意思了。


    她知道莫兰复杂的身世，曾经有很多人怀疑他不是乔安娜女王亲生的，这么一看，不是亲生的也不太可能。


    可能乔希尔和莫兰是隔代遗传，共同继承了祖母的长相也说不定。


    林曜胡乱联想着，刀叉戳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


    这时，走上二楼的丽莎夫人再次走了下来，是引路的姿态，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戴着一顶宽沿礼帽，帽檐垂落的薄纱遮住了她上半脸。


    少女款款走下楼梯，丽莎夫人为她拉开椅子，她掸了掸裙边落座。


    方才还喧闹着的大厅瞬间安静了，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声响。


    噼啪。


    燃烧的木头爆开火花，惊起了众人停在少女身上的视线，少女手握拳掩唇轻咳，丽莎夫人立刻附耳过去。


    没有任何人听见她的声音，只有丽莎夫人点了点头，随后抬高声音对众人充当一个传声筒的作用：“侯爵说大家不必拘束，能和你们这些优秀的哨兵同桌共进晚餐，是她的荣幸，侯爵祝愿各位能在佩里昂留下一段难忘的回忆。”


    随后众人举杯，杯中是比葡萄酒更浓郁的颜色，乔希尔侯爵只是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大概又过了三五分钟，乔希尔侯爵起身离席，回去楼上。


    大厅门再次打开，随着寒风一并进来的，是三头烤得色泽金黄的乳猪。厨师将载着烤乳猪的三辆餐车推到各自的位置，浓郁的香料气味瞬间牵住了每位哨兵的鼻子。


    丽莎夫人说：“这是佩里昂当地农户养的猪，吃起来肉更鲜美，各位可以敞开肚子大口享用。”


    厨师现场将乳猪片好，分到每位哨兵的餐盘里，每人都分到了一大盘，潘圆玉早就吃饱了，只是尝了一口就放下叉子。


    餐车就停在雷娜座位旁边，雷娜一直盯着那只张大嘴巴的猪头看，苏溪说：“你不吃吗雷娜？”


    雷娜问：“它嘴巴里面是什么？”


    被烤焦的猪嘴巴长得大大的，里面塞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白吉凑近看一眼：“是香料。”他吃了盘子里的一块肉，“是有很浓的香料的味道呢，你不尝尝看吗？”


    雷娜露出恶心的表情：“我不要吃小猪。”


    林曜不喜欢味道太重的东西，会掩盖她的判断，她用叉子挑起一块片好的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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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果真是皮薄肉嫩，鲜美多汁，只是她不大有胃口，也没有吃。


    潘圆玉看她靠着椅子坐着，于是侧过来找她说话：“你怎么也不吃啊？”


    “我吃饱了。”


    “就是，都吃饱了才上大菜，那谁还有胃口吃得下嘛，”潘圆玉撇撇嘴，“我看见乔希尔侯爵连刀叉都没动一下，连杯子里的桑葚汁都没少呢，还说和我们一起用餐，根本什么都没吃啊。”


    南弋说：“人家是贵族，能露面已经是给你面子了，难不成你还真想看她和你一块吃烤乳猪吗？”


    潘圆玉吐槽：“哪有露脸，我连她脸都没看到！”转头问林曜，“你眼神好，你看清楚乔希尔侯爵长什么样了吗？”


    林曜说：“我看见她的头发了。”


    “光看见头发有什么用！”潘圆玉大为叹惋。


    从那位所谓的‘乔希尔侯爵’刚走下楼梯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顶宽沿礼帽下的头发是黑色的，刚刚的人不是乔希尔。


    人来都不来，看来这场晚宴也不是出于这位侯爵自己的意愿。


    吃饱喝足，该回去了，今晚确实是一顿盛宴，就算是财大气粗的洛伊城哨兵学校食堂伙食也没有这么好。


    众人打着饱嗝走出温暖的城堡大厅，二楼落地窗后有人伫立，凝视着这些哨兵离开的背影。只是当其中一个黑发哨兵回头时，她不由自主侧身躲到了窗帘后。


    向来聪明的乔希尔也不明白了，她在躲什么？明明她不可能看见她。


    走到大厅前的庭院里，林曜停步回望主楼大厅的二楼，落地窗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她依然盯着那扇窗户看了很久。


    直到南弋在前头叫她快点。


    “来了。”她回身跟上去。


    “你又在看什么啊？”南弋问。


    林曜说：“那扇窗户在月亮下挺好看的。”


    “是吗？”


    南弋回头，今晚月亮很亮，不光是那扇窗户，整座城堡主楼都笼罩在月亮的银辉里，像梦一样。


    回程的路上，南弋还在感叹：“这座城堡修得真漂亮，一定花了很多钱吧！”


    潘圆玉玩笑道：“回去让你家也给你修一个。”


    南弋说：“那就不用了，你没听说吗，乔伊斯公主是被驱逐到夏港的，她重修这座城堡，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凡生活在帝都的人都听说过这些王室秘辛。


    比方说什么上上任女王本来要传位给乔伊斯公主，结果被姐姐乔安娜捷足先登。


    又比方说，乔安娜女王继位之后对自己的妹妹怀恨在心，所以将她驱逐到夏港，命令她至死都不得重返帝都，所以最后乔伊斯公主最后才葬在了夏港。


    传言真真假假，故事的两位主角如今都过世了，真相谁也说不明白。


    只有乔伊斯公主的陵墓建在夏港是真，还有乔希尔从不在王室的官方活动中露面也是真。


    潘圆玉说：“王室那些事，我们平民老百姓怎么能知道呢？”


    南弋说：“是啊，我们这些老百姓连跟侯爵一起进餐的机会都没有。”


    不少人对乔希尔侯爵只露了张脸就离席的行为颇为微词。


    乘着月色，接驳车驶回旅馆，大家打着哈欠各自回房休息，明天就是正式训练的第一天了，今晚要好好休息。


    林曜心里有事，没有马上进去，站在旅馆门外抬头看月亮。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啊，月光亮堂堂的，连天上的流云都能清晰看见。


    忽然，旅馆隔壁二层民居楼顶传来喵的一声，她抬头看去，只见月光下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那猫也看见了她，又是喵的一声，原本在二楼屋顶，此刻像是不要命了，从屋顶一跃而下。


    得亏她眼神好，张手一捞就接住了。


    那猫在她怀里乖得很，眨巴着蓝汪汪的大眼睛，任由她捏着下巴。


    她捏着猫的肉下巴左看右看，像是没认出来一眼，故意问：“嗯？哪里来的漂亮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