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一关，隔绝了外间所有的声音。林以棠坐在傅云堇的床边，方才在皇帝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身子微微发软。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之间的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响，那道因重生而竖起的无形高墙，在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中，终于化为齑粉。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随即相视一笑，笑意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苦涩。


    “你先说。”傅云堇的声音依旧嘶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林以棠吸了吸鼻子，眼眶又有些发热。“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想骂你一句傻瓜。”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抚上他缠着纱布的额头，指尖下的皮肤依旧带着病态的温度，“傅云堇，你真是天底下头号的大傻瓜。”


    背负着两世的记忆，一个人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守护着她，却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想到他这份深藏的苦心，林以棠的心就像被泡在又酸又涩的梅子水里，又疼又软。


    傅云堇没有反驳，只是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眉心流连，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的全是她的影子。“是，我是傻瓜。”他低声承认，“前世让你误会，是我傻。这辈子想瞒着你，更是傻上加傻。”他艰难地抬起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干燥而温热，“以棠，对不起。”


    这三个字，隔了两辈子，终于说出了口。林以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哽咽着，话语里却没了怨怼，只剩下心疼，“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天塌下来，我也陪你顶着。”


    “好。”他应道，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林修文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谁也别拦我！我得去看看我妹夫到底死没死！”


    话音未落，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林修文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先是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傅云堇，见他睁着眼，松了口气：“哟，还活着呢。我还以为你小子就这么交代了。”


    傅云堇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咳嗽了两声。


    “哥！”林以棠又气又笑，起身捶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林修文一脸无辜，凑到林以棠身边，压低了声音，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整个屋子都听得见的音量说，“妹妹，你老实跟哥说，你是不是背着咱们家，在外面拜了什么山头，学了什么旁门左道？我可听说了，太医院那帮老头子都束手无策，你上去叮叮当当几针，人就救回来了。这要不是跳大神，就是遇上神仙了。”


    林以棠哭笑不得：“你才跳大神！我那是正经医术。”


    “什么正经医术这么神？改明儿也教教我，以后我在江湖上跟人打架，打不过了就躺地上装死，等你哥我学成归来，一针把自己扎活，吓死那帮龟孙子。”


    他这番插科打诨，冲淡了屋里凝重的气氛。傅云堇看着他们兄妹斗嘴，嘴角也不由得牵起一抹笑意。


    正闹着，一个内侍总管领着几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尖细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圣旨到——”


    屋里三人皆是一愣，连忙跪下接旨。


    内侍总管清了清嗓子，展开明黄的卷轴，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明远侯之女林氏以棠，性资敏慧，心怀仁德，于危难之际，以岐黄之术挽栋梁于将倾，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封为‘仁心妙手’七品女医官，赐金针一套，宫禁出入自由，专司后宫及皇嗣康健。钦此。”


    圣旨念完，屋里一片死寂。


    林修文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那道圣旨，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一个侯府千金，摇身一变成了七品女官？这比她会医术还让人觉得玄幻。


    林以棠自己也懵了。她只是想救傅云堇，从没想过要什么封赏，更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踏入官场。


    “林医官，接旨吧。”内侍总管笑眯眯地将圣旨递到她面前，态度恭敬了不止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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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林以棠浑浑噩噩地叩首谢恩，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皇帝这一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这不仅仅是封赏，更是一道护身符，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锁。他准许她宫禁出入自由，专司后宫皇嗣，这摆明了是让她做他的眼睛，替他去探查那句“小心太子”背后的真相。


    送走传旨的内侍，林修文还围着林以棠啧啧称奇：“妹妹，你这下可威风了。以后见了太医院那个山羊胡子院使，他得给你行礼。想想就解气！”


    说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场景，自己先乐不可支起来。


    林以棠却笑不出来。她走到床边，傅云堇正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信了，也怕了。”傅云堇低声道，“把你放在明处，既是保护，也是试探。”


    “我知道。”林以棠点头，心中一片清明，“这是一步险棋，但我们没得选。”


    正在此时，管家又匆匆来报，神色古怪：“小姐，靖王府派人送来贺礼，恭贺小姐荣升女医官。”


    靖王？


    林以棠和傅云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这位藏在幕后的主使，终于开始出招了。


    贺礼被抬了进来，是一个极为考究的紫檀木匣子。林以棠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株尺长的血色人参，参须完整，形态饱满，一看就是百年以上的珍品。这等宝物，千金难求，足以吊命。


    “他这是什么意思？”林修文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先派人把妹夫捅个对穿，再送根人参来吊命，算盘打得噼啪响。”


    傅云堇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人参上，眼神幽深：“不，这不是示好，是**。”


    林以棠也明白了过来。靖王送来这株血参，一则是在告诉他们，你们的动向我了如指掌；二则，这株参既能救人，亦能**。用得好，是起死回生的灵药；用得不好，虚不受补，便是催命的毒物。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警告他们：你们的命，握在我手里。


    林以棠缓缓合上匣子，只觉得那紫檀木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