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魄

作品:《王妃流放日常

    下马车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晃晃悠悠走了一路,终于在某下县的驿站前渐渐停了马蹄,县主早已得到旨意前来接应。从前尊贵的二位已不再是肃王、肃王妃,但即便他们已遵旨贬为庶人,依然没有人敢冒犯半分,只是低眉顺目恭敬做事。


    荆濯率先下来,再伸手扶她。


    他们脚上拷着脚链,不便抬开腿,姒娆牢牢抓住了荆濯的手,低头钻出囚车,从车板上跳了下来,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都拖出链锁声。


    此处的驿站约摸只有三四丈,院内有一个很大的马厩,恶臭扑面而来,一楼几间房屋漏风的窗户甚至正对马厩,怕是夜里睡觉也要闻着呕人的味道。通常一些传递书信的低阶小吏、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会居住在此。


    再怎样,他们也是皇帝的儿子、儿媳,夜里便宿在楼上较为宽敞干净的一间房中,陈芮让王爷王妃在院内稍等片刻,他率先爬上楼,将要睡的屋子打扫一遍,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床单,也不知道他那包袱究竟装了多少东西,竟什么都有。


    下来后,陈芮道:“王爷,王妃,你们先上去休息,我再去外面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作为晚饭。”


    姒娆:“辛苦你了。”


    二人这才往楼上去,狭窄陡峭的石阶紧贴着布满裂纹的石墙,石阶上的木栏早已松动。


    每一级台阶都很高,要抬高了腿才上得去,而他们脚上的镣铐大大阻碍了行动,荆濯走在前面,抬了抬脚,遭铁链束缚,连台阶都上不得。


    姒娆心里忽然泛酸,他们的好日子真真是到头了。她眼里的王爷一向矜贵,而今却如此狼狈……


    她正出神,却见他脚下一用力,那锈迹斑斑的链条瞬间崩开,断成两半。


    她瞪大眼,这么不结实吗?还是荆濯脚上力量太强?她自己试了试,却勒得脚腕疼,如何也撼动不了铁链半分,忙活半天,再抬头,荆濯已经抬步上了好几阶。


    眨眼的功夫,视线里只剩他的脚后跟,姒娆眼见着他快上去了,自己还落在后面,急声喊道:“王爷……还有我呢……”


    荆濯似这才想起她来,折回来,到她身边,她低着头局促地望着脚上的链子。忽然间,荆濯伸手将她横抱在怀,抱着她稳步上阶。


    姒娆生怕自己掉下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上了二楼,他才将她稳稳放在地上,一同往屋里走。


    一间方方正正一眼即能收尽眼底的小屋,靠在直棂窗边的矮木桌因陈芮刚擦过,桌面水迹未干,侧面摆着一张椅子,椅子腿上似有虫鼠咬过的齿痕,角落则有一张堪堪躺得下两个人的小床,已经换上新的被褥。


    姒娆拉开椅子,坐下试了承重,道:“王爷坐下歇歇吧。”


    她则脱了鞋爬上床去,想舒舒服服躺着休息一会儿,哪知这木床相当不结实,每动一下,木榫处传来的吱呀异响几乎盖过窗外呼啸的风声,仿佛有人拿锯子锯它一般,姒娆终于躺到床上,不想听这闹人的声音,不敢再乱动。


    她忧心说:“该不会我们夜里正睡着,这床就塌了吧。”


    荆濯:“……”


    院里买包子回来的陈芮喊了他们两声,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到外面的凉亭里坐下,陈芮将包着包子油皮纸摆在擦干净的石桌上,再取来水葫芦一并摆上。


    这附近荒无人烟,包子是陈芮跑了二里余地才买到的,一共只有六个,个头也不算大,现在他们处境落魄,连包子都买不起太多,但毕竟是晚饭,少吃些也无妨。


    姒娆:“王爷,你多吃几个,我胃口小。”


    两张油皮纸,每张各放了三个,姒娆怕荆濯吃不饱,又多分了一个给他。


    荆濯不仅把那个包子还了回去,还像她那样多匀给她一个,“你吃吧,我不饿。”


    姒娆心里有几分酸涩,想着包子是陈芮买回来的,知道他一定是跑了很远,用的还是他自己的钱,便道:“陈芮,你也坐下吃,我们分分。”


    陈芮扭捏地绞着布衣上垂下来的腰绳,满脸不好意思:“我……我就不吃了,再说了,我怎么能和王爷王妃共案而食?”


    姒娆:“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在乎这些尊卑虚礼了,更何况,我和王爷都已经是庶人了。”


    陈芮:“那不行!在我心里,王爷王妃永远是我的主子!”


    姒娆只好说:“那你拿两个包子,坐到别处吃,别饿着了。”


    眼见着王妃已经腾出一张油皮纸准备帮他包上,陈芮终于着急了,悻悻说了实话:“王妃……其实,我在包子铺吃过了,我一个人吃了二十个,已经吃不下了,我吃完那卖包子的大爷才告诉我,只剩六个了……”


    说话间还打了个饱嗝。


    “……”


    他嘿嘿笑两声,掩饰尴尬,承诺道:“明早我一定早早起来,去给王爷王妃买早膳!”


    “我先去给你们烧热水洗漱。”找了个理由,转头就跑了。


    水是陈芮从附近的河里挑来的,他担心驿站的水不干净,自己跑去河里挑水,挑来整整一桶,足够今晚和明早使用,条件有限,能简单擦拭即可。


    他把水烧开再放凉,到温暖不烫肤的程度,才为他们端去,那水清澈可见釉色陶盆底部的细碎裂纹。他还给他们备好了皂角,牙刷,牙粉和新的巾帕,陈芮如百宝箱一应俱全。


    陈芮这人,心性纯良,做事机灵,有时也会有些莽撞,但毕竟年纪还小。姒娆虽然才与他相处一年,却知道他从小在荆濯身边长大,也和荆濯一样将他当一家人,因此陈芮在他们面前也放肆得多,自己吃饱饿死主子这种事,怕是也就陈芮干了不会受到半分责罚。


    睡前,有官兵为他们解开了脚上的镣铐,步履这才轻快了起来。姒娆自己爬上石阶,侧边木栏一碰便摇晃颤动,有脱落之势,荆濯在后面提醒她:“小心些。”


    回了房中,姒娆又坐在咯吱乱响的床上,她略微一动,声响遍布整间屋,不敢想,夜里她与荆濯翻个身,是不是就吵得人睡意全无?


    床上没有被子,也不知夜里会不会冷。


    床底下有陈芮带来的包袱,没人记得他是何时塞到这里的,姒娆想拖出来瞧瞧里头还有没有抵御风寒的袄子,夜里可以充当被子盖在身上。


    谁知这包袱不仅大,还重得很,但是拖出来就费了她不少力气,陈芮看着瘦小,体力却是惊人,背着这么重的包袱走了一路。


    还没打开,一只手替她拎走了,荆濯力气也大,如拎鸡崽一样把厚重包袱放到桌上,压得木桌吱呀一响。


    最底下有两件臃肿麻袄,填充其中的柳絮都从破洞翻了出来,姒娆也瞧见了,说:“能御寒就行。”


    咕噜噜的声音连着两次响起,清清楚楚是从姒娆腹中发出来的,她捂了捂肚子,面上两分尴尬,她平时吃得多,晚上就吃了三个包子,荆濯本多分给她一个,可她知道荆濯也吃不饱,骗他说自己饱了,结果现在肚子却叫了起来。


    她悻悻一笑:“我……饿得快。”


    荆濯低眸瞥她,深褐色瞳孔总显得幽深凉薄,沉吟片刻,他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姒娆:“回哪里?”


    荆濯:“回京城,我重新拟份和离书给你,我早与父皇替你求过恩典,你我和离,我的事便与你无关,不会有人同你为难。”


    姒娆一急,皱眉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走,王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荆濯:“你可知,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往后三千里路,要在路上吃多少苦头?待天冷了,便要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你的身子可承受得住?我且没算在疟疾遍地的潮州生活数年,没有府医,没有良药,届时活不活得下来。”


    他道:“我不想你嫁了我,却受这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楚。”


    姒娆大抵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只一味摇头,不肯答应他,低着的杏眸中一片执拗。


    荆濯拿她没办法,不再相劝,只道:“你若改变主意,再与我说。”


    她眼里却像铁了心要跟着他,说:“我没有王爷想得那么娇生惯养,王爷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荆濯声音泛凉:“随你吧,以后的日子,或许远比你想得清贫。”


    他未再多言,将包袱底下的麻袄抽了出来,麻袄里好像卷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这一抽用力太大,将里头一张包着东西的赤色云纹锦布带了出来,摔落在地,锦布散开,从里面掉出数十锭金子,噼里啪啦撒了满地。


    二人沉默过后,姒娆立即往门窗外张望,唯恐有人瞧见,接着低下身,快速将金子捡起,一个一个往锦布中拾,面露慌张,劝他和自己一起捡:“王爷快把钱藏起来吧,让别人看见如此清贫的我们随身携带百两黄金,可就不好了。”


    荆濯:“……”


    好险,差点让他自己过上好日子了[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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