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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少侠我身上有你的情劫buff[综武侠]》 第111章 解开桎梏 可如今他也想往上爬了。
寒风刀子似的割上身, 沾湿的衣裳被吹成薄冰,李寻欢紧紧捂住嘴,脖颈前倾着呛咳出声,每一声都撕扯着肺管, 教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念念撇过脸不看他, 干涩地气喘道:“疯子。”
他放下手, 露出被冻得发青的嘴唇, 虚声笑:“做一个疯子,有什么不好?因为你, 我早就疯了。”
念念瞪他一眼,声音陡然拔高:“撒谎。你就是怕死, 怕我杀了你,怕我叫你去夺刀。你才——”
这话才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寻欢当然不会动气,比起满脸漠然, 她纵是怎么骂他打他都好。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动声色道:“我才怎么?”
念念剜他一眼,恶劣地一字一句道:“你才下贱地想勾引我。”
这两字的指控,既僭越礼法,又不可谓不冒犯。
怀里的小家伙正露出尖牙, 试图用隐着利爪的小肉垫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李寻欢笑出声,望着那双睁圆了的灼灼猫眼,蜷了蜷手,低沉着嗓音点头:“确是如此。”
他蓦然想到过往里,她不知腻声说过多少次“大叔,你真好看。’,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氤氲着的情迷,仍历历在目, 他原还以为只是情蛊惑了心。
李寻欢自然也知道自己的长相是世间少有的英俊,纵使已不再年轻了,可显然她还是很喜欢的。——若是他相貌丑陋,念念怎会欲拒还迎地放纵他做这些逾矩的事?
他似是被点醒般垂下眼,没有丝毫的迟疑,咬着字眼重复道:“确是我勾引你。”
这句话好像解开了某种桎梏,他终于流露出一些独属于年长者的从容。
这些倒错的话说出口,他反而开始游刃有余,或许是他知道,除了对方,李寻欢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从少年探花、小李神刀的无限风光,到一招落进泥潭,拖着残破的身心逃往关外的一无所有,他只用了十年。
而在泥潭里寻到一根可寄身的浮木,他又用了十年。
他是个男人,且是个掌控欲很强的男人,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现在。
落荒而逃是一种往下坠的掌控欲,可如今他也想往上爬了。
他不发一言地弯下腰,掐着她的大腿架在自己的腰腹上。
念念正欲挣扎,炙热的唇舌便又吮住了她发烫的耳垂,那点力道瞬间被卸去,成了瘙痒般的撩拨。
李寻欢的呼吸沉起来,握住乱晃的脚踝缠在身后,一面舔吮一面抱着她回房。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香炉里点着烟紫色的香,这股香味里酿尽了梅酒的凛冽与浓香。
他暗叹一声:就像她一样。
念念被放倒在床榻上,整个人陷进青墨色的锦被里,水渍洇湿了被面,透白的中衣裹着雪白的皮肉,像茂密的梅叶枝头生出的白嫩细花。
李寻欢的目光愈发暗灼,第一次肆无忌惮地看着这具身躯,自上到下,未有一点遗漏。
他的目光太放肆,念念下意识合紧了膝盖,偏过头,语气说不上好:“先脱衣服,冻死我了。”
他的喉结滚动一瞬,按上她腰侧的衣带便要拆。
念念被他的手掌烫得一瑟缩,缩着腰不耐烦道:“我说脱你自己的,你身上都是水,想冻死我?”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实在恶劣,又凶又不耐烦,看起来甚至忍不住想抬起腿踹他几脚。
李寻欢抿唇,望她一眼,声音低哑:“湿衣服穿在身上会更冷,你先脱下来躲进被子里就不冷了。”
念念咬紧了牙,暗道一句‘蠢货,心里又烦又燥。
“不听话就滚,我找师兄去。”她冷冷出声,绷紧腰便要爬起身。
李寻欢的呼吸一沉,下意识用膝盖锁住她的脚踝,叫她哪里也去不了。
湿重的衣衫一件件堆叠在地,摔落的水蜿蜒了一地。
他不说话,脱完自己的湿衣,擦也不擦便探向她腰间的系带。
他早已想解很久了。
食色性也,更何况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那件透薄的中衣连着中裤一起湿团在手心,都不比一块绢帕厚实。
李寻欢嚼紧了下唇,一想到她穿这衣裳是想要去见谁,胸腔里的沉郁燥闷便止不住地翻涌。
他下意识攥紧掌心,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无法捏得更紧实的湿衣渗出滴滴冰水砸下去,恰巧落在她的肚脐上。
念念蜷起身子‘嘶’一声,没好气道:“你做什么?要洗衣服出去洗。”
李寻欢嘴唇翕合,手足无措地蜷了蜷手指,余光扫一眼屋角,使上内劲将那团湿衣掷了出去。
那团皱皱巴巴的衣料砸上花窗,径直破开窗纸跌落在外,轱辘轱辘地掉进了淤泥里。
这动静实在不小,念念支起腰看了眼,恰巧迎面撞上呼呼闯进来的冷风。她绞紧了眉头,小声喃喃出声:“我就说你是个疯子。大冷天的,你还嫌不够冷?”
李寻欢绷紧了下颌,塌下腰抱紧她,声音哑得似三天未喝过水:“很快就暖和了。”
他将脑袋埋在雪白的颈窝里,唇齿轻轻舔.舐研磨,滚烫的手往下探,握着她的小腿一路往上滑。
念念一瞬收紧膝盖,夹住他欲作乱的指尖。
她好整以暇扬起下巴,一面欣赏着他动情时的情态,一面不怀好意道:“你不是说我年纪尚小,这样伤身吗?”
李寻欢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默了一息后,目光下移,声音沙哑:“你早已很适应我了。”
他一顿,怕她害怕,又补充道:“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弄疼你。”
念念轻嗤一声,“就知道你是衣冠禽兽,你不是说曾是我爹吗?”
李寻欢移开视线,垂着眸回避:“当爹和当情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的声音微弱,略有点底气不足,面色却未改。
细细思来,他才给她当了几日爹?
念念勾起嘴角,挑起眼角凝着他,嗓子里恶劣的话几乎压不住。
她当然也不需要压。
红嫩泛肿的唇瓣微微开合,那些长满了刺的话顺着左耳爬进右耳,李寻欢一个字也未听清,满眼尽是那双形状姣好的猫眼与诱他采撷的唇缝。
她正缩在自己怀里,与过往、与梦里别无二致般的紧贴。
是他的,她仍然是他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满腔的爱意几乎要化作浓稠的水液流出来。
他的脖颈愈来愈下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吻那片樱唇。
炙热的喘息洒上她的面颊,仅差分毫时,念念蓦然冷冷出声:“不许亲我。你不配”
话音还未落,她便倏地蜷起了腿骨,红着眼咬紧了唇:“流氓。畜牲。王八蛋。”
她骂起人就停不下来,李寻欢也不阻拦,只是气闷地咬住她滚烫的脸颊肉,想用力咬下去又舍不得,只能用牙齿细细研磨,再重重地吮吸以作惩罚。
面上湿漉漉的,酥痒麻疼,无疑会留下吻痕。
念念一面颤抖,一面去推他的肩膀,“不行,会被师兄发现的。”
李寻欢咬紧了下颚,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酝酿起漆黑的浪,略带薄茧的指腹用了些力道,“不许想他。”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怕她抗拒,只能隐忍道:“不会被发现的,你放松点。”
她瞪圆了眼睛,绞紧小腹,唇缝略微张开。
像是知道她又要说些伤人且难听的话,李寻欢这次没再纵着她,抢先一步低下头,撬开她的唇齿便往更深处探去。
比起吻,更像是带着浓稠侵略意味的宣泄,每一次的吮咬都粗野至极,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念念被他一路攻城略地,已近乎喘不上气,心脏都在一阵阵缺氧中紧缩,只能依附着他灌进来的稀薄氧气,摇头含糊道:“松”
她才念出一个字,嫩舌又被重重地吮吸住,不许她再多说一个字。
半晌后,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睫上挂上一星点泪,疑心自己要被他亲死在床榻上。
谁料想他吃起醋来,还能要自己的命。这时,她才第一次后悔,做什么穿成那样?
似是听到了她内心的求救声,那截藕臂上挂着的镶红石金镯蓦然亮了起来。
赤灼的红光照亮了床幔里的昏暗,李寻欢一怔,喘着气侧身望去,还未问询出声,便见念念呼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雀跃道:“是师兄的传音,你出去。”
奚饶若是知道李寻欢在她这里,便是不论缘由,都一定会杀了他,更不用说此时的情状。他若是知道李寻欢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截他的胡,恐怕把他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恨。
李寻欢当然不笨,这些何须念念来提?
她都未思量他不愿出去的可能性,手掌往后撑,便要吃力地直起腰。
李寻欢的喉结滚动一瞬,死死盯紧她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那么开心?
他握紧了拳头,用力到指节泛白,酸闷与妒意似火星子般落进干涩的胸腔里,蓦然燃起大火。
李寻欢腿上的青筋跳颤起来,俯下身咬住了她的嘴唇,同时选择了不管不顾地放肆。
念念一时未察,指腹才按上镯身,便绷紧了小腹低吟出声。
她不可置信地颤着眼波望向他,里面的春水烫得近乎要燎伤眼睑。
他松开唇齿,带着点扳回一城的隐秘愉悦,面不改色道:“不理会师兄吗?”
念念满脸红晕,咬紧了下唇,指腹几乎要将那只金镯捏烂。
她当然可以选择不理会,可世间再寻不出一个人比她更了解奚饶。她若是视若无睹,他下一瞬便会亲自寻来。
他此刻怎能寻来?
指甲深深嵌进胳膊上的软肉,念念阴沉着脸打开了传音镯——
第112章 在想谁 若不是你,我也会去找别人。……
窨室内烛火通明, 一片幽静,只侧耳细听时能隐隐约约听到蛊虫啃食的撕咬声。
指间的金镯微微震颤着,赤光在漆黑的瞳仁里明明灭灭,奚饶抿直了唇线, 攥紧镯身便往外走。
菱荇性子褊急, 少有耐着性子不理会传音的时候。他已尝过一次丢弄师妹的苦, 绝不能再尝第二次, 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密窖里的烛火无声而灭,他才迈出一步, 那久无回应的传音镯便闪烁起点点金光。
是师妹——
奚饶一顿身,适时放轻了脚步, 等着她开口。
不知怎的,她一反常态,也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似在等自己开口。
一息间, 空荡的窨室内只剩下镯身里溢出来的呼吸声,轻且急、略带着一丝不稳。
奚饶微微眯起眼,只好先出声:“炼成了新蛊,师妹可来一观?”
她的呼吸声重了些, 半晌才道:“不必了,我自然相信师兄的。”
这话音还未落,镯音里便突兀地响起一阵铜铃声,一下又一下,似受了惊的鸟雀乱撞上花窗,急促而沉重。
在做什么?
奚饶眉头一压,想出声询问又怕惹她厌烦,只好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动静大了些。”
她没说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 唇缝微张,还未出声,便听铜铃仿佛被风猛地一推,那一下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菱荇被蓦然敲醒似的,被这铜铃声逼迫着张开唇瓣,颤着嗓子道:“在炼、傀儡。”
奚饶心中的疑云更重,冷下脸道:“我来寻你。”
“不必。”
她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似气虚不足般喘息着开口:“是禁术,受了些、反噬。”
奚饶的呼吸一重,攥紧了镯身,一瞬慌了心神:“怎又炼起禁术?蛊城那帮老家伙不在了,余生皆我来练,你不要再教自己受伤。你、你伤得重吗?师妹你疼不疼?”
既已出了蛊城,何须再练禁术?再如何也有他,她若心中仍不安稳,也该唤他来练。
他恨不能即刻闯进师妹院里,教她不许再练了。可既为禁术,一旦开始,便无法中途停下,更不容他人肆意闯入,搅乱心神。
他毫无办法。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焦急,传音镯后的铜铃声却疯了一样的摇晃起来,声声重敲在耳膜里。
她重重地喘息起来,断续而深重,似很痛苦般压抑道:“我、无事,听师兄的,我——”
她的声音被撞碎般断成两截,“再不练了”
奚饶的指节泛起白,咬着牙道:“我替你守着后院,免生波澜。”
“好唔。”
一道轻细的呻吟声从镯身里泻出,不待奚饶反应过来,传音便被蓦然切断。
奚饶停在原地,咬紧了舌尖,心口骤然生出三两分难言的燥热与痒意。
师妹的声音怎么有些媚。
他的喉结滚动一瞬,压了压鼓动的胸腔,眸色暗沉地阖上了地窖的门。
师妹正受着反噬之刑,他怎么能起这种念头?
**
见传音镯失了光彩,李寻欢埋进念念的颈窝,似乞求又似眷恋:“菱荇,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他迫不及待地唤出她的真名,仿佛此刻唤了,便也闯进了她的过往。
念念也好,菱荇也好,能不能就只是我的?不要去牵别人的手。
他的唇齿翕合良久,才艰涩道:“我正在爱你,余生的几十年里,我会一直爱你。”
遇见她,他的探花文采、人生前半段所有的风光都成了尘埃,他从未觉得李寻欢的一切这么不值一提。
若所有的风光都需要岁月的淬炼,他宁肯不要。——说来也可笑,这些沉淀与淬炼,本就只带走了一切。
他只是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留下一样东西,可是他能留下她的倚仗太少了。他无处得知那个‘蛊城’的过往、无身份开口询问念念‘曾经为何而炼禁术’、甚至无法似奚饶般承诺她‘余生我来练’。
多贫瘠,他能倚仗的只是一张尤看得过去的脸。他多想抱一抱过去的她,读一读她的往事,将她的旧虑的一并扛在肩上。
想求一颗毫无保留的心,原是这种感觉。
念念缩起肩胛,哑声嗓子刺他:“别得寸进尺。”
她好整以暇地摊开双臂,全然不懂他的苦涩,只甜津津地笑:“若不是你,我也会去找别人。”
李寻欢绷紧了下颌,胸腔里翻涌的沉黯霎时间燃起火,掐着细腰便将她翻过了身。
她总有这个本事。
只需要一句话。
念念胡乱地挣扎两下,语气中略带着几分不耐:“干什么?”
他哑着声替她补充道:“——到你找不了别人为止。”
铜铃声又骤响起来,淋漓的汗春雨般落在背上,烫得她浑身都在痉挛。被褥被她抓扯得满是皱痕,泛白的指节与潮湿的绒布皆已绷到极致。
在愈来愈急促的铜铃声中,她忍不住将滚烫的脸埋在绒被里,晃着脚悄悄笑:大叔,你不是说我年岁太小、心性尚幼,对我根本不感兴趣吗?
她笑得眯起眼:若我不出来,你还打算赖在外面咳嗽多久?
那双上挑的猫眼又乱转起来,纵使她仍很爱他,可她这人天生气量小,绝不肯轻饶了他。
她早打定主意,要好好欺负他的。
大叔,明日你是不是又要掉水珠子了?
‘铛’的一声,似在惩罚她的不专心,铃铛激响,逼得她轻呼出声。
那只冰冷的小脚被攥进掌心,似要锁上镣铐般缩紧,他的声音沉重而沙哑:“在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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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几缕日光穿过花窗上的破洞,落进青纱帐幔里。
李寻欢轻轻移过身,将那点灼阳挡住。他的眸光温柔得近似要酿出水,满眼都是念念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他也想不通,她怎么就这么小一点?像幼猫一样软软地趴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想把世间所有都捧给她。
心间的炙热甚至混进一些焦灼,他盯着眼前红肿的唇瓣,下意识挲了挲拇指,尝试着一点点收紧怀抱。
这空隙越小,他的心似乎就越满当。
爱与欲的沟壑永远难平,他总想离她近些、再近些、再亲近些。
他垂下头,温热的薄唇一点点蹭过去,怕吵醒了她,只得屏住呼吸。
念念猝然睁开眼,眸光下移,未带一点困倦之意地紧盯着仅差之毫厘的两片唇,听不出情绪地蓦然出声:“你在”
想到某个字眼昨日被他用在了何处,她一顿,面无表情地补足下半句:“你在做什么?”
李寻欢凝注着这双猫眼,微笑道:“在想你。想抱你、想亲你,像疯了一样。”
他在心中暗叹一声:原来无论是毛头小子还是中年男人,遇到爱不释手的珍贵之物时都是一个样。
念念撇了撇嘴,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拿衣服去。”
一层层的厚实衣衫铺上被面,念念撑着膝盖,疑心他把衣柜里除青色外的衣裳都拿来了。
她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还未开口,便听他讷讷道:“外边地冻天寒,昨晚那样的衣裳断不能再穿了。”
她倒是很想质问他:你不是最喜欢青衣,怎又不喜欢了?
喜新厌旧。她心里又不爽利起来,掀开绒被,随手拿起条亵裤便往身上穿。
李寻欢站在原地沉默了几息,目光扫过熟透的殷红,下意识上前两步,侧过身将她完全遮挡在自己的身形里。
练刀时的意志力好似失了灵,他原想做个君子,却总忍不住又看她几眼,自微颤着的蝴蝶骨、盛着绯色的腰窝、再到
见她穿上亵裤,他才狼狈地移开视线。
念念不知他的心思,才站起身便沉下了脸。她咬着牙缩进被窝里,将脱下来的亵裤泄愤般扔在他脸上。
她生气,李寻欢当然躲也不敢躲,抬手便将顺着脖颈往下滑的亵裤攥在了手心。
指腹一瞬被濡湿,喉间的疑问瞬间消散,他蓦然口干舌燥,后颈破天荒地染上一点烫灼:“我的错,我给你洗裤子,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李寻欢没再继续往下说了,他又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咳得面色惨白。
念念蜷紧了指节,望着他身上那件还淋着水的旧衣,蹙眉胡乱道:“烦死了你快滚,午后便是赏刀大会,别被师兄寻了破绽去。”
李寻欢只有沉默。
好在他也有心要回趟住所,只好捏紧了手心里的亵裤,哑声道:“晚上再来寻你。”
念念瞪他:“我许你来了?叫你快滚。”
李寻欢依着她退身去开门,一个字也未听进心里。
临阖门前,他才犹豫着开口:“白日里万万别去找你师兄,若想了”
“滚!”
‘砰’的一声,花瓶重砸上门扉,碎了一地。
念念的胸腔起伏着,咬牙暗道:谁还有命再来?
门后,李寻欢摸着鼻尖轻笑出声,呼出一口浊气便转过身走进茫茫大雪里——
作者有话说:小李洗裤子去啦!
有没有小宝猜到念念其实没有失忆!
第113章 回敬 难道没有人教过李探花什么叫非礼……
“菱荇姑娘。”
念念抬眸望去, 只见是一行身穿劲装、腰佩长剑的江湖客。
赏刀大会还未开始,纵使她看起来年岁尚幼,几人也未存怠慢之心,纷纷抱拳行礼。
念念一顿, 微微颔首示意, 眼也不抬地错身而过。
檐角的阴影落下来, 她才穿过花堂, 腰腹便猝然一紧。血热气与药香漫过来,左肩一重, 潮热的吐息拂过肩颈。
她下意识塌下腰,抓紧扣在腰间的手掌便要往外扯, 还未用力,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挣扎,那臂膀自己便松开了。
来人不说话, 脊骨向下折, 只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
念念转过身,腻烦地推他一把,那双上挑的猫眼微微睁大:“谁许你在外面抱我?”
这一下分明未用上术法,李寻欢却不敌这点力道般后退两步, 失力地低垂下脑袋。
念念哑然,心中暗叹一声:阴险狡诈。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太萧瑟,她下意识瑟缩起指尖,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李寻欢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向她靠近,将袖里的木雕塞进她手心。
指腹的触感温润而细腻,她垂眸, 率先瞧见的便是那对桀骜的猫眼。——其内里的瞳仁木纹天成,好似灼痕,镶在这双野性难训的眸子里,便已有了六七分的神韵,更不必提深浅交错的刻痕多细腻。
刻形难刻魂,念念最是了解将木雕刻到这种程度需耗费多少心力。
只是
她还未忘了当初自己向李寻欢讨要木雕时,他是如何疾言厉色的。
愈想愈生气,她恨恨地瞪一眼这姗姗来迟的木偶,冷声道:“我最讨厌木偶,谁许你刻我的?”
怎会讨厌?
李寻欢失神地看着她更添三分灼意的眸子,在心中回答道:可是你向我讨要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木偶,平日里若要借物作比也总是下意识提起,还有在府宅里,若非喜欢,怎会窝在他怀里,刻着总也刻不完的木偶?
这样想着,他又不自觉地忆起那一个个琥珀色的午后。
她是如何雕、刻、削、凿的,他皆记不得了。比起木偶,他总是在看她垂眸时震颤的睫羽,煽动时就像枝头的梅叶在风中簌簌。
他凝注着那点鸦黑的睫羽,忽然没头没脑地道:“谁教世间仅有一颗梅树。”
一肚子挖苦的话尽哽在了喉间,念念咬紧了唇,全然听不懂他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
知道她肚中无甚墨水,还偏要来说些晦涩难懂的话,就不能捋直了舌头,将话头挑明些?
想起曾经他如何打趣自己是‘白字先生’,她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少做多余的事。”
‘嗒’的一声,那只木偶重重砸进他怀里。
李寻欢抿紧了唇,双手捧着攥紧了它。
他不知刻了多少只木偶,这是最好的一只,也最像她。下一回便不知能否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寻到一块灼痕天生的木料来点睛。
世间诸多好运,原本一生便只有一回。
他盯紧了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道:“你不喜欢,我再为你刻别的。”
他还余下几十年,便一直刻、一直刻,刻到能入她的眼为止。
……否则,几十年也太漫长了些。
赏刀大会定在午时,念念抵达后山时,那处早已人声鼎沸。各路豪杰云集,双翼刀前处处皆是刀枪舌战,气氛微妙而肃杀。
奚饶的眸光扫到她,先是一滞,紧接着便大步走下擂台,全然不顾在场众人,只焦心道:“师妹,可受伤了?”
他未料到菱荇此次修习禁术,竟只用了一日光景,虽瞧着不似受过暗伤,可昨夜在传音镯里听她痛呼,又实在不像没吃苦头。
念念闻言一顿,面色不变地编撰道:“只受了些小伤,喝了两盏养魂汤便无虞了。”
隐隐察觉到身侧忌惮的目光,她撩起眼睫,无甚表情地望过去。
昨日席间得见宝刀真容,不知多少人闻风而动,连夜赶往绮雀山庄。
奚饶更是放出消息‘赏刀大会不比刀法,只设下三关,尽可凭各自本事来夺刀’。
一时间,附近的江湖中人能赶来的都尽数赶来了。
她轻扫一眼,竟也看见不少熟悉面孔,不正是那夜围在院外,与那几个小人一道诬陷、围剿李寻欢的‘豪杰们’?
她轻扯嘴角,冲奚饶甜笑,催促道:“师兄,快开始吧。”
奚饶摩挲了下发痒的指尖,不疾不徐地脱下翠青色的斗篷替她披上。
见那件萸紫色的外衫被翠色彻底遮盖,他才缓缓伸出手,挑眉冲她笑。
李寻欢只能站在最外围,隔着人群静静地望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寒风瑟瑟,兵器架上的刀剑叮叮作响,已有人耐不住性子地扬声催促:“奚庄主,事不宜迟!如何夺刀,便说个干脆吧!”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奚饶朗声道:“我知诸位心焦难耐,但自古以来比武争擂总免不了争个头破血流,我实不愿见人因此丢了性命,故特设下三关,既有文试,也有武试。”
“文试?难道还要舞文弄墨,我们可不是探花郎!”
“既是武林中人,当然是刀枪棍棒底下见真章!”
奚饶的眸光转冷,面色却如常:“诸位稍安勿躁,所谓文试,不过是点锈辩刀。”
这话音才落,一碗碗汤药便被侍仆们端上来。
众人皆拧起眉头,“这是何意?”
奚饶垂眸轻笑:“每碗汤药里皆浸过七种不同材料铸成的刀条,谜底已刻入碗底。若仅靠舌尖点锈,便能辨出刀材,便是我们要寻的辩金手。”
“若非爱刀、懂刀之人,绝勘破不了此关。”
众人面面相觑,这话理虽挑不出错处,可
有风尘仆仆的背刀大汉沉声质疑道:“不比拳头,却要整些虚的,谁晓得这汤里是否有毒?”
在场人虽都存了猜疑之心,但到底还未摸清绮雀山庄的虚实,也不愿平白得罪人,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奚饶应答。
他也不恼,拿起一碗汤药,微笑道:“我知诸位心中疑虑,但我若有害人之心,何不在昨日的七珍宴上动手脚?”
话音刚落,他便以舌尖轻点汤面,抬眸时又状若揶揄:“确是苦了些。”
念念适时取下腰间的锦袋,拈起一颗蜜饯,递至他嘴边:“师兄。”
直到这时,李寻欢的气息才不稳起来,那颗蜜饯表面的色泽、沟壑皆在他眼里无限放大。
他的眸光比袖间的飞刀还要冷,紧盯着那颗蜜饯的模样简直似要碾碎它。
奚饶含着那颗甜得腻人的蜜饯,好脾气地拖长音道:“敢问诸位,谁愿一试?”
他话音才落,众人尚在斟酌间,人群外已有人应声:“我愿一试。”
这声音沙哑而干涩,隐隐压抑着咳声,迎风应答时却很坚定。
念念寻声望去,正对上一双紧紧凝注着她的眼睛。
满场人皆回身审视着李寻欢,他却毫不在意,目光穿过人群,唯独紧咬着她不放。
他的眸光炽灼到能教所有人觉察出异样,奚饶微眯起眼,舌尖舔上腔壁,缓缓点头道:“李大侠好胆量。”
他亲自端起一碗茶汤,缓步走向李寻欢。
念念一瞬蜷紧了手,冷着脸抬步跟上。
众人纷纷让开路,眸光似要化为实质将三人洞穿。
风流探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廉耻地窥探他人的未婚妻,欲染指的还是一个不知小他多少岁的孩子。
昔日的小李神刀,竟有了这样的污点,怎能不让人血热?
恐怕翌日天底下的江湖人便都要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那一双双诡异的眸子芒刺般黏在他的背上,李寻欢仿佛毫无所觉,目光放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猫眼,眼也不眨地接过那碗晃荡的汤药,轻抿一口。
舌尖才触到汤波,他便嗄声道:“乌金、珊瑚铁、玄钢”
说罢,他便倒扣下茶碗。褐色的汤药沁进雪面,压覆了大片,碗底的一行小字向上——果然分毫不差。
众人皆看好戏似的去觑奚饶的脸色,他却只是弯眼笑:“李大侠果真是辨金好手,不亏是屹立江湖几十年不倒的老前辈。”
这话明褒暗讽,李寻欢怎么听不出来?
可他既已当众将自己的心思挑明,便是教世人来唾骂自己的。
他的目光无畏无惧,全无在乎之意,只有看向念念时,才会流露几分势弱的无助。李寻欢的软弱时分已不再源于其他,只在于另一个人是否视若无睹。
念念的面色却很难看,只能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按捺下心中的狂虐。
见李寻欢尝了汤药后并无异样,余下众人皆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点锈辨刀虽属奇思,但不论刀剑□□,皆要煅铁铸钢,淫浸此道的人竟也不少,足足有二十余人。
与剩余人阴沉的面色不同,那二十余人已红了眼,纷纷叫嚷着欲闯第二关。
奚饶上前一步,慢条斯理道:“不知诸位可否看到山顶的钟楼?”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虽看不真切,却也能隐约看见一角。
“第二关便是攀阶登顶。楼里吊挂着一口玄铁铸就的钟,名曰惊山,无风自动时都能震落山道霜雪。”
他蓦然轻瞥一眼李寻欢,语气悠悠道:“只需用力敲击,钟声里便会携上劲力,愈靠近山顶则劲力愈强,只得运功抵挡。功力不足者登阶时,便会气血翻涌,五脏六腑移位。诸位还需量力而行。”
二十余人里,一玉面小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试问是何人敲钟?”
若敲钟人内力深厚,那他岂不是
奚饶嘴角的弧度愈发深,温柔道:“自然是我来鸣钟,邀他人归总有失公正。”
玉面小生的面色稍霁些,笑道:“那便劳烦奚庄主先走一遭了。”
念念盯着他看了几息,淡淡道:“师兄内力深厚,这样高的山,只需半柱香便能登顶。”
奚饶只是笑,背过身便走进山间的小道里。
见奚饶的背影缩成点状,念念上前几步,用肩膀撞开那白了脸的小生,那双眸子冷冷地凝着李寻欢,从脑海里揪出他曾经的教导,一字一句回敬道:“难道没有人教过李探花什么叫非礼勿视?”——
作者有话说:一款报复心极强的妹宝,根据记仇日记点对点报复><
第114章 不许给他 是我的。
霎时间, 李寻欢的思绪便被拉回了那个唇舌间生满梅香的午后,忆起自己是如何一遍遍教她何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
被她咬伤的虎口隐隐发烫,他带着点眷恋地掐上去,罔顾圣贤, 只落寞道:“我来此本就是为你夺刀, 难道都不许我看你一眼?”
他垂下头, 背脊微弯, 声音轻若不可闻:“你唯独对我狠心。”
指尖被他盯得发烫,念念倏地蜷起手, 较着劲儿呛他:“难道你不晓得什么叫礼义廉耻?”
这话才落地,李寻欢都还未应声, 便已有人笑怪道:“不愧是风流探花,难怪十年前会将自己的未婚妻让给好兄弟,原来李探花的癖好是别人的未婚妻!”
自恃武林老前辈的已忍不住训诫道:“荒唐!这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怎容你怀不轨之心?”
这一厉声似破土而出的第一根春笋, 众人紧随其后,纷纷群起而攻之。
“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李寻欢已是长者,竟欲染指小辈, 未免令人不齿。”
“要我说,今日是奚庄主仗义赠刀,李寻欢如此轻狂做派,不顾江湖道义,实是玷污侠名。”
“李寻欢在大庭广众之下置奚庄主于不义之地,依我之见,万不能叫他再闯第二关。”
这些人捕风捉影,指责起李寻欢来愤慨不已。若叫不知情的人来了, 还要以为他做了多么天理难容的事。
可他只是想多看心爱的姑娘几眼。
世间冷暖尽在眼前,所谓‘江湖道义’‘侠者风范’‘道德伦理’,皆不过是他们口中的一个幌子。他们为的哪是‘侠义’二字?
只是为了教宝刀不落入小李飞刀之手罢了。
只要他是李寻欢,无论如何做都会受人诟病。这些人又有哪个配得上‘侠义’二字?
李寻欢长叹一口气,并不辩驳,只用那双沉静的绿眸凝注着她——在世人的讨伐下。
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菱荇确实生性偏狭、睚眦必报。她早算准了这些伪君子恨不能除去李寻欢这个劲敌,这才将话挑明。若不吃些苦头,来日怎知她的好?
可是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生生受着?平日里,他说话不是最辛辣直白、不留情面?兴云庄那回,纵是受制于人,都讽得好畅快。怎么今日像是被人拔了牙去?
呆呆傻傻,平白叫别人欺负。把自己的刀吃进嘴里了不成?
念念咬紧了牙,还没怎么的,就气得红了眼。
若真论起欺负他,天底下只有自己可以,这些废物怎么敢?
她面色阴沉,极力忍耐着杀意,冷冷道:“莫叫师兄等急了,诸位请吧。”
见她并无计较之意,那二十余人纷纷急声道:“李寻欢当众污姑娘清白,实在居心叵测,我等定为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何须去讨?”念念伸出手,示意众人登阶:“请吧。”
有小李神刀在,夺刀的把握不知要低几成,其中一瘦小老者双眼微眯,嗄声道:“菱荇姑娘竟要维护一个坏自己名声的野男人,难道你与这不知羞的浪荡子果真另有私情?”
“少来激将我。”
她低叱一声,仅一息间,两条红线便似游蛇般袭向那两只浑浊的眼。
在场众人皆还未回过神之际,悬丝带起的疾风与劲力,便将他的眼□□得四裂。
他痛呼一声,才抬手捂住伤眼,鲜血便溢满了指缝。
念念轻嗤一声,笑道:“我可不比师兄好脾气,谁敢嚼我的舌根,我就要他的命。天底下没人比我更会讨公道,便不劳诸位烦心了。”
这话音还未落,山顶便蓦然传来一阵钟鸣,浑厚而低沉,似无声的波纹震向众人心口。还未登阶,不擅内力者便白了面色。
当下众人还哪里顾得上李寻欢,纷纷施起轻功争先恐后地登上山阶。
纵是那伤了眼的老者都咬紧了牙,抬起腿便跟上,绝不愿落于人后。
在场皆是江湖中人,若在山下苦等,未免太失血性,有一人开了头,剩余人不必多说,足尖掠过雪面,便如大燕归巢般交相跃上长阶。
满地碎雪四溅,山阶上踏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一路蜿蜒进云层。
几息间,阶前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念念微微侧过头,余光见他仍呆立着不动,耐不住心急,没好气道:“愣着做什么?不仅被人绞了舌头,还绞了腿不成?我不是叫你”
李寻欢自身后抱紧了她,低声道:“都被绞了也没事,念念会保护我的。”
只有你会。
他将头枕在她的颈窝里,脊骨向外凸出大块,就像是一棵栽倒下来的枯树,欲将自己的所有都融进眼前的幼苗里,这便是最后的生机。
念念冷哼一声推开他:“少自作多情,再敢碰我!难道非要害我做实与你有私情不可?”
李寻欢嘴唇翕合,抿唇道:“我们本就有情。”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待她反驳,便低声道:“我若是得了头筹,能不能”
念念一肚子的火难消,剜他一眼:“你敢不得头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他望着眼前荡起水波的猫眼,只觉很可爱,忽然笑:“怎么罚我都好。”
言罢,他蓦然弯下腰,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他微笑道:“奖赏我便先拿走了。”
不待他直起腰,那双细嫩的小手便攥紧了他的腕骨。
这当然不是挽留,反而是捉脏。
念念不说话,抽出他袖中露出一角的锦袋,冷着眼瞪他。
李寻欢的喉结滚动一下,抿着唇夺过那溢满蜜香的锦袋,克制道:“是我的,不许给他。”
他取出一颗蜜饯,卷进唇齿间,靠着舌尖的这点甜,头也不回地掠身而起,脚尖一点地,身形便淡进了云雾里。
念念立在原地,慢半拍地抬手压住心口,耳尖浮起一点微妙的薄红,恨声道:“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血液上涌的感觉只短暂地停留了几息,很快她又搅起衣袖,撇嘴道:“也不晓得给我吃一颗。”
李寻欢的‘蜻蜓三抄水’本就以轻盈、迅捷见长,纵使起步慢了些,追上前人也是易事。他若没有这般把握,也不会留下与念念闲谈。
不知奚饶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将文试放在了第一关,倒像是在助他一臂之力了。
他垂眸细思间,衣诀翻卷着掠过霜柏,眼也不抬地飞身掠过跌坐在台阶上气喘的江湖客。
山程已过大半,后来者居上,李寻欢一跃成了首名。众人虽都想得这魁首的虚名,但此关到底重在内功深厚与否,倒也未有人因此出手伤人。
若此时大打出手,平白耗了内力,不是鹬蚌相争教渔翁得利?
山巅的寒风呼啸而来,似要刮下脸上的皮肉。攀山至此,已无人能在登阶时兼使上轻功,无多时几人便持平了步伐。
那沉重的钟鸣每一下都似拳掌般袭来,阶侧的霜柏尽数被这劲力拦腰折断,钟声捅破耳膜,重重敲击在头骨上。
仍在攀山的几人,被这波劲力一扫,七窍便皆流出了血。
李寻欢的内力不算顶尖,他之所以能凭一把飞刀傲立江湖,更多的是倚靠技巧、阅历、心境。以巧胜力之人,内功多不会太深厚。
可谁教他已取了头筹的奖赏?
他咬紧了牙,不顾嘴角汩汩留下的鲜血,强撑着施起轻功。
余下众人皆拧紧了眉头,嗤之以鼻道:“原来李寻欢竟也是哗众取宠之辈。”
这惊山的钟鸣一波比一波劲力强,若滞在空中,被劲力打落,恐怕连五脏六腑也要尽碎。
这几人怎会探不出他的内力已近乎用尽?可他为了个魁首的虚名,竟不惜赌上性命。
另一人接过话音,面色难看道:“李寻欢又如何?他今日做下的种种,明日便会叫天下英雄耻笑。”
他阴蛰地看着那只蜻蜓被折断翅翼,一声闷响后,重重坠下,摔得骨碎肉烂。
他终于舒出一口气,畅快淋漓地狠擦一把眼眶里流出的血。
李寻欢又怎么样?你都在关外待了十年了,为何还要回来?‘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还不够吗,为何还要来夺刀?
天底下所有的好事,怎能尽是你的。只要一想到这,他心里的郁气与嫉妒几乎要与浓稠的血一并流出来。
他的呼吸愈来愈艰涩,鼻腔被鲜血堵得窒痛,只能在满目的氲红中蹒跚地撑住膝盖。
他的膝盖生疼,近乎有千万把刀钻进了骨缝里乱撬,只要有一瞬未绷紧全身,便要软了骨头跪下去。
可是不能跪,他今日若跪了,明日便要被满江湖的人耻笑。
他极力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打颤的膝骨,眼角几欲要裂开。只要得到这柄宝刀,明日他就能名扬江湖。
荣耀、名声、地位唾手可得。
他在满目的血色中抬起头,扑面的寒风裹挟着新一道劲力割进眼里,痛得他牙齿‘嗒嗒’作响,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脑海却忽然停了一瞬,蓦然站在原地,冷冷地望着那只摔断翅翼的蜻蜓撑起身子,将十指嵌进山阶的细缝里,右腿痉挛着蹬地,拖着那条断了骨的左腿奋力往上爬。
是真的爬,全然失了一代大侠的从容、风光,反而像一只被打断了脊骨、匍匐在地的野狗,谁见了都能狠踹一脚。
粗粝的石面磨开了他的脸,冷汗与血水一起淌过伤口,眨眼睛便凝成了冰渣,比街边的秽物还要脏污。
李寻欢嚼紧了血肉模糊的下唇,指甲戗进厚雪里,绷紧了腰腹,猛地一翻。在碎裂的腿骨扎进肌肉里的一瞬间,终于攀上了最后一级山阶。
他横躺在雪地里大口喘息着,呛咳不止,眼泪与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流,四肢百骸皆痛得发麻,鲜血染了一地。
山巅正飘着雪,粒粒往他眼睛里砸。他的胸腔微微起伏着,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安下心。
眼眶里溢出的血被热泪晕成绯红,他睁大了眼眸,眸光黯淡无神,眼角眉梢却满是沉静与温柔。
他想,真像他们成婚时满堂的喜绸。
第115章 不要这样对我 离经叛道还是私奔……
青墨色的裳角似瀑般倾倒下来, 狂风操刀,将面颊上的冰渣割落了一地。
他的眼睫被劲风压倒,碧绿色的瞳仁里蓦然倒映出一双狭长的凤眼。
奚饶扬起嘴角,眸光戏谑地扫过那条断了骨的伤腿, 忽而蹙起眉, 拖长音道:“李大侠,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在这道目光的倾轧下, 李寻欢只觉扎进皮肉里的碎骨都隐隐发起烫。他深吸一口气,下颌的肌肉因用力而凸起, 指缝溢血的手掌探进衣袖,并不应答。
攀至山腰时, 他便隐隐发觉腕间的红线护住了自己的肺腑与心脉。他虽瞧着伤重,但到底未受内伤,只需将养上月余便能无碍。
李寻欢还有放心不下之人, 倘若因此要送出命去, 也还舍不得。
只是无论如何,他不想也不愿在奚饶面前塌下脊骨。
他倏地咬紧牙,手掌攀上一侧的石碑,肩胛嵌进碑文里, 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爬起身。
咳嗽声与胫骨的哀鸣皆混在狂风里,风过便无痕。
奚饶的目光冷下来,轻嘲一声,意味不明地背过身去。
钟鸣声既停,愈来愈多的江湖客踏足登顶。这些人纵不是威震一方的豪侠,名声却也不小,此刻却面无血色,无一人不是经脉受损、气血逆行, 更有甚者已凝聚不起内力。
“奚庄主可叫我们吃了好一番苦头!”
听到这难掩怒意的喝声,奚饶漫不经心道:“我早已劝过诸位量力而行,未想到宝刀如此迷人眼。”
“你!”
“二弟,奚庄主早已有言在先,是我们的本事还未到家,怨不得别人。”其人嘴角微动,话虽这样说,面部肌肉却绷得极紧。
内伤难治,不仅需高手以内功相助,还需珍贵药材调理,神医多怪才,还得请得动人家出山。这一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怎能不生出怨恨之心。
可如今还在奚饶的地盘,他们又受了内伤,怎敢在此时得罪他?
几人正僵持间,自知内力不济故而早早停在山脚的江湖客也尽数登了顶。这一处料峭山巅聚满了人,可除却风声外,人声却愈来愈弱,气氛渐渐凝滞,直至落针可闻。
众人无不发觉,登高阶的强者皆受了内伤,气势如潮退,而盘旋山脚的人却只伤了些皮毛。
强弱颠倒,乾坤易位,宝刀岂不成了催命符?
众人心思翻涌间,奚饶已背过手,微笑道:“钟鸣乍停前,只有李大侠、方掌门、武前辈登上了最后一阶。”
随着他话音的停顿,众人看向几人的眼神愈发幽深。
除李寻欢外的两人皆已年过半百,此刻闻言无半点欣喜,反而面色更沉重了些。
余下多数人却心痒起来,比三人更急切地催促道:“胜者已出,那这第三关”
奚饶扬眉:“这第三关正在此处。”
他的手指触抚上碑文,慢条斯理道:“这百炼碑硬可断百刀,这第三关便是断刀冢不断刀。每人仅可出一刀,凭刀气留痕之深浅决出头名。”
“三位大侠,不知谁愿先手?”
夺刀容易守刀难,待来日治好伤势,还可徐徐图之。
如今这烫手山芋,谁都恨不得丢远些。两人当即抚须长叹道:“登阶至此,内力已尽数耗尽。某技不如人,甘愿让出宝刀,教能者得之。”
这话中缘由众人皆心知肚明,但这话说得圆滑而坦荡,教人揪不出错处来。
二人拱手言明后,众人的目光皆盯紧了李寻欢。
若他夺了刀,也无人会不服。但只肖出了这绮雀山庄的门,就算他是小李飞刀,也休想全身而退。
但凡是个聪明人,便知道这阎王帖收不得。
李寻欢当然不傻,可他却仍把袖中的飞刀掷了出去。
‘叮’的一声,刀尖嵌入青石碑,刀柄仍在风中微微发着颤。
奚饶勾了下唇,缓缓道:“不愧是‘小李神刀,例无虚发’。李大侠如今得此双刀,正是实至名归。”
这话音才落,侍仆便抱着刀匣缓步而来。
李寻欢自然知道离他愈来愈近的不仅仅是双翼刀,更是高悬于头颈之上的铡刀。恐怕到了明日,江湖上便无人不想要李寻欢的性命了。
可是能怎么办?
他爱青梅,爱它的青绿、浓香,也爱它的甘酸与涩苦。
他打开刀匣,不带一丝情绪地握起雄刀的刀柄。
‘嗡’的一声,刀尖刺穿压实了的积雪,深深切进山石里。
李寻欢抿直了唇线,面色苍白地抱紧了另一只刀匣,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将贪婪恶意的目光尽数抛下,背脊深弯,拄着刀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肆虐的风扬起他的血衫,他踉跄着,背影歪歪斜斜,眸光却愈来愈亮。
奚饶侧过头,拖着腔调,望着他的背影悠悠道:“恭喜李大侠夺得宝刀。我与师妹欲在三日后完婚,李大侠夺爱刀,我得爱侣,真是喜上加喜。”
他停住了。
这话音入耳的刹那,仿佛浑身的血液一瞬被抽空,心脏处升起尖锐的疼痛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猝然觉醒,在心房内肆意冲撞啃咬,每一口都要将他的血肉撕成两半。
他握着刀匣的手掌骤松,冷汗如雨,颤着手按紧了心房。
好痛。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钉进心脏,将断骨之痛彻底模糊。李寻欢颤抖着吸气,无暇思索到底是何时中了毒或食了蛊,满心只剩那句‘我与师妹欲在三日后完婚’。
耳畔的重音生生穿透耳膜,钻进血肉模糊的更深处。
‘不要’他双眼无神地喃喃出声,仅两个字便近乎耗尽了胸腔中残存的空气。
她怎么能嫁给别人。
他的‘念念’、他的‘菱荇’,怎么能做别人的奚夫人。
他痛得恨不得捂着心口倒地蜷缩,可又觉得脑海中她嫁人作妻、往后与他人生儿育女,种种皆与自己再无瓜葛的一幕幕比刀还要锋利,犹胜此刻的苦楚。
不行。
他慌乱地失了理智,扑身向前便要下山去寻念念,全然忘了自己还拖着一条伤腿。
他才踏步,便一脚踏空,整个人顺着山阶翻滚而下。呼啸的风声与阿谀声挤进耳道,在脑袋里乱滚。身体撞击着阶台,棱角几乎要将骨骼尽数撞裂。
他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万蚁噬心的疼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教他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绷紧腰身,咬着牙撞上阶侧突起的岩石。
‘砰’的一声,肩胛骨卡进石缝里,刀匣深磕进胸膛,李寻欢的面色一瞬惨白,欲抬手撑起身体,却连动一根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瘫软在地,愈是酸涩焦急,心间的疼痛便愈发剧烈,偏偏动弹不得,只能似活死人般倒在原地,守着那两把催人命的双刀,在脑海中一遍遍念着‘念念,别嫁给他。’
**
李寻欢闭上眼的时候,原以来再也见不到她了。
等睁开眼,见这双上挑的猫眼再落进自己眼里,他仍觉得恍惚。
他吃力地上下眨动着眼帘,唇瓣翕合,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念念心口微窒,攥紧药碗的指节一瞬泛白,吞下几欲溢出口齿的关切,咬唇道:“你怎么那么没用?”
连她自己都未发觉,这句话里黏连上了多浓稠的委屈意味,比放坏了的青梅露还要酸、还要涩。
若是换作往常,这其中的意味,李寻欢怎可能解不出?
可偏偏是现在。
蛊虫的尖牙刺进血肉里,他闷哼一声,忍着涩痛咽下喉间的铁锈味,颤道:“你真的要嫁给他?”
他面上皆是空无,那双黯淡的眸子里却溢满了说不出的乞求。
才对视了一息,念念便下意识垂下了眼眸,“是又如何?”
李寻欢的耳边蓦然一静,静到渗人。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攥着衣襟的手猝然收紧,青筋都要撑破皮肉。额间沁出层层的冷汗,他含着滚烫的泪,抽着冷气道:“那我呢?”
念念死盯着他的心口,硬声道:“你不过只是我的傀儡。”
她的睫羽轻颤两下,偏过头:“若非真让你夺了刀去,我才不会救你。”
眼角的泪水混着冷汗淌下来,心脏被分食啃咬的剧痛让他下意识蜷缩起身子,模糊地回想起遥远记忆里的一句话——“他怎么伤害你,我就要他千百倍偿还。”
李寻欢蓦然轻笑出声,眼角却一点点濡湿,只觉得自己自作自受,谁也怪不了。
他还能怎么办?
她打定主意了要嫁给自己的师兄,他难道还能绑了她,不许她出嫁?
李寻欢纵使再卑劣,也使不出这样无耻的手段。
他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笑得嘶哑力竭,眼泪却无声地滑落。
念念唇瓣微张,良久才忍着心口的酸胀,记仇地小声道:“你不是说曾是我爹?就算我嫁给师兄,往后我们仍能以父女相称。”
李寻欢扬起头,眼眶一瞬充血,却笑得更放肆,直到喘不过气,才似醉倒了般重复道:“父女以父女相称”
他吞咽下喉间的铁锈味,笑弯了眼,滚烫的眼泪却一颗颗砸在床榻上,溅起愈来愈大的水花:“我们已经有过鱼水之欢,怎么以父女相称?”
他哽咽一声,拼命地扬起嘴角,涩声道:“难道你还要我送你出嫁,看着你与别人欢好?”
这句话里酿尽了数不清的酸涩与哀恸,他终于低下头,双手捂住眼眶,嘶哑的笑声渐渐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血与泪夹杂在一起,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一滴又一滴。
李寻欢失力地颤着声,哀求她:“不要这样对我。”
他承认,爱比尊严重要。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颤巍巍:“念念我错了,别那么对我。”
他颤抖地伸出手,攥紧了眼前青色的衣角,卑微地祈求道:“爱我吧。”
“我求你,再爱一爱我。”
怎么办。
他的眼底惨红一片,攥着衣角的手用力到痉挛,怎么也不肯松开。
爱当然是求不来的,李寻欢怎会不明白?
可是他现在才觉得,或许爱就是一场用尽了所有力气,压上所有理智的求助——只乞求另一个人能伸出援手。
念念的指尖微动,咬紧了舌尖才能抑制住帮他拭泪的冲动。
那双细嫩的柔荑在衣袖下绞成绳结,焦灼混着心疼与酸麻在心里密密麻麻地蔓延开。
她的心好软,怎么能这么软?
当时她的心脏可也是这么疼过来的。
她暗叹一声,忍不住跺脚,干巴巴道:“我凭什么无条件地给你我的爱。”
这句话说完,她不敢再待,将那碗汤药‘嗒’的一声放在榻边,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若再待上几息,万一亲上去了怎么办?
枣红的药波晃荡不止,顺着碗沿溢出几滴,李寻欢凝着那一圈圈的波纹由大转小,再一点点重归于平静。
良久,他才颤着手端起那碗汤药,很珍惜地一口口喝下。
喝甜汤一样。
等这碗药汤下肚,他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腿——蜷屈间全然没了滞涩与痛感。他白着脸摸上胫骨,骨碎之处已全然摸不出伤口,竟似从未受过伤一般。
李寻欢的神色茫然了片刻,僵坐着一动不动,蓦然有些读不懂其中的意味。
为什么?
她究竟
正此时,屋外响起二三细碎的脚步声,房门被轻轻叩响,有人柔声道:“小姐,庄主特意为您准备了婚服,请您过目。”
李寻欢呼吸一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并未说话。
婢女们低着眉,捧着婚服在屋外屈着膝静等。
这样的情况应是已发生过数次,并无人问询第二遍,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几人便放下婚服,脚步轻盈地退了出去。
李寻欢抿唇,余光不自觉去瞟那扇木门。
婚服。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缓缓闭上了眼,忍着涩痛滚动喉结,呼吸又重又急。
他攥紧了裤管,还是不甘心。
明明你也有对我心软。
**
天色渐暗,月隐云中,山庄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落满了屋檐。
念念端着养魂汤,摸了摸心口,须臾才慢腾腾地推开房门。
屋内摇曳着烛火,却没发出一点声响,更没人唤她。
念念咬住了口腔肉,蹙着眉便往屋里走。她生闷气,便谁也别想好过。
养魂汤的气味尽往鼻腔里钻,她重重将药碗砸在桌面上,气势汹汹地掀开床幔:“谁教你还待在”
这质问声断作两截,剩下的一截卡在喉咙里,彻底拔不出来了。
她愣在原地,神情僵住了几息,目光落在他腕间系了死扣的红稠上,良久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你在做什么?”
李寻欢双颊嫣红地扬起头,忍着胸腔的闷咳,缠绵道:“如你所见,勾引你。”
他此时的穿着全然失了长辈应有的端正与沉稳,连轻浮二字都太轻飘了些。
屋外正隐约飘着飞雪,他却不知寒似的仅穿了一身松垮的红纱,红纱上还细绣了并蒂莲,间以祥云如意纹作点缀,正是婚袍的样式。
念念的瞳仁微转,果然自他身后看见了一身朱红色的素袍,其上的红纱罩袍却不见了踪影。
李寻欢撑起身,举起被紧缠在一起的双手,轻轻勾住她腰侧的扣结,并不替她解,只无声地凝注着她。
葳蕤的灯火映着他英挺俊美的五官,朦胧的红纱衬得他的皮肤比温玉还要白三分。
念念的眸光往下,落在他精瘦的腰线上,不动声色地挑起眼帘,“你疯了。”
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一瞬,哑声道:“你怎么才知道?”
说着,他松开了手,目光却紧盯着她,就像在荒野中紧盯住猎物的孤狼。
见念念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他略挣了一下手腕,攥起身侧的酒壶,往她手里塞。
念念勾起唇角,冲他甜津津的笑:“大叔,你想和我喝交杯酒?”
李寻欢带着她抬起手,嗓音压低,隐晦道:“想喝别的。”
透明的酒液汩汩倾倒而下,透湿的红纱紧贴上紧致结实的肌理,水珠一路淌过劲窄的薄腰,一路蜿蜒而下。
浓烈的酒香在床幔里蒸腾而起,他绷紧了腰腹,欺身逼近她,自后摁住她的脖颈,往下压,微微侧过身,露出身后满床的红稠,气喘道:“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傀儡,只要你命令我。”
他一顿,嗓音微哑:“别把我丢下。”
他吻上她的唇,轻轻啃咬,手臂下滑搂住她的细腰,猝然收紧力道,带着她倒进床幔里。
鼻尖撞上宽厚的胸膛,昏濛的酒气与血热气一瞬将她包裹,念念耳尖微红,盯着眼前肌肉上挂着的水珠,坏心眼道:“岂不是被那些老东西说中了,我与你这不知羞的浪荡子不仅另有私情,还背着我师兄与你偷情?我年纪尚小,传出去我的名声怎么办?”
李寻欢呼吸不稳,滚烫的吻落在她的锁骨上,泄愤般轻咬一口,并不作答。
良久,才闭上眼睛,埋在她的颈窝里,掩着情绪低咳道:“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况且是我引诱你,是我不知廉耻、行为不端、失德失行”
滚烫的眼泪一点点淌过肩胛,沿着脊骨往下坠。
好烫。
没有任何预兆的,念念抱起他的脑袋,一口亲在他的面颊上,声音脆而响。
她缩起身子抱紧他,一面蹭他,一面叹气道:“算了。大叔,你别哭了好不好?”
她都想好了怎么欺负他,想将这些红绸尽数用上,再叫他不许弄脏师兄的婚服。
可谁教他哭得像小孩一样?
她蓦然兴冲冲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怔愣住的眸子,眨了眨眼:“大叔,你要不要带我私奔啊?”
“为我离经叛道一次。”
她微微靠近他,点上这个木头人的鼻尖,好奇道:“江湖道义和侠者名声跟我作比,哪个更重要?”
第116章 私奔 关于浪
被她亲过的地方发着麻, 李寻欢的大脑倏地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张,说不出一句话。
念念也不催他, 圈紧了精瘦的腰, 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弄着他眼尾的细纹, 就像在触抚温玉上雕刻着的纹样。
“你说什么?”, 冰凉的手蓦然被收紧扣住,他的整条手臂都在发着颤, 声音发紧,眸子里凝聚起的绿浪久久不愿落下。
念念塌下腰贴紧他, 冰凉的吐息落在他的鼻尖上,凝注了许久,才亲在他的眼下, 又嫌不够似的啄了好几下。
她笑起来, 嗓音甜腻:“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李寻欢缓慢地眨了下眼睫,呼吸一重,仰起头就吻过去。
紧缚在腕口的红绸猝然崩裂,他收紧了臂膀, 细腰撞上胯骨,又被他单手掐着按在了床榻上。
唇瓣被他堵住,舌尖破开齿关硬闯进来,在更深处肆意舔吮啃咬。
她短促的轻吟出声。
呼吸声愈来愈重,念念红着眼,被迫吞咽下不属于自己的津液,含糊道:“先咳、咳咳”
见她呛咳出声,李寻欢终于放开她。
他大口喘息着, 抿着唇攥着她的腕骨折到腰后,扯过身侧的红绸便缠上去,绕三圈,打上绳结。
念念被一个松松散散的活结逼着,被迫背着手,磨蹭着锦被拖长尾音:“大叔——”
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以吻封缄。
她偏过头,错开一点唇,“你还没回答”
她的唇瓣又被堵住,还给不给她说话了。
秀气的琼鼻微皱,她睁圆了眼睛,追着他的嘴唇咬一口,抗议道:“让我说话!”
略带薄茧的指腹压上眼前濡湿的唇瓣,颤着手轻按一下。
他艰涩地滚动喉结,眼眶又红起来,声音沙哑:“你重要。”你最重要,什么也不比你重要。
果然大叔就是水做的,欺负不得。
念念下意识轻眨了下眼,生怕那滴泪打下来。
李寻欢蓦然抱紧她,埋进她的颈窝,仿佛一棵枯树在肆意汲取水源。
念念用脑袋蹭着他潮湿的鬓角,轻舔一下唇角,小声道:“大叔,那你带我私奔吧。就现在。”
“抛下一切带我走,好不好?”她的声音又甜又黏,碎发扫过他的锁骨,麻了半边身子。
见他粗喘着气还未缓过神,又可怜巴巴地红着眼望他:“大叔,你知道的,我那么小就跟了你。”
好,当然好,怎会不好?
心脏从未如此激越地撞击着胸腔,呼吸愈来愈急促。
他忍着心脏的轰鸣哑声应好,撑起身子,摸出绒被下自己的常服便要换上,心软地一塌糊涂。
透明的酒液顺着线条流畅的腰线滚落了一地,念念下意识晃了晃腰,那张莹白的小脸侧过去,轻喘着咬起那件朱红色的素袍,“我想要大叔穿这件。”
李寻欢一顿,他已过了会羞于床笫之欢的年纪,只要她喜欢。
那件透湿的红纱‘呲’的一声被扯烂,他捏成团胡乱擦两下,随即便背过身穿衣。
这件素袍上身略小了些,更显得他肩宽腰窄,回首时,除却眼尾的几道细纹,与他年少时穿着婚袍的俊美相差无几,眉宇间的寂寥却深心了不知几许。这是岁月的刻痕,绝非一朝一夕能够雕成。
梦里他们成婚时,他也穿着这样的圆领袍。念念弯起眼笑,想到当时他有多失控,小腹里都隐隐烫起来。
她软着身子倒在床榻上,拉长尾音:“大叔穿上了师兄的婚服,那我也要穿。”
李寻欢手指微蜷,拿起一旁绣着并蒂莲的嫁衣挽在腕间,单膝跪在床上,弯下腰就要给她解绑——纵使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松散的结扣捆不住她。
交叠的手腕往侧边躲,念念挺起身子,被酒液润湿的胸前鼓起大片,咬着唇怯生生道:“大叔你捆的我动不了,你帮我穿好不好?”
她佯装被冻到似的缩起肩膀,脸颊上浮起绯红,“我都湿透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羞于启齿,念到最后三个字已经细若蚊蝇。
李寻欢怎么听不出她又在故意□□,不知从哪儿学的,天天
他的喉结上下耸动着,衣衫下的胸膛红了一大片,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
念念一脚点上他的腰腹以下,又猝然合紧了膝盖,似被浪荡子调戏了般红着眼嗔她:“想什么呢?”
明明是她
李寻欢抿唇,在她钩子似的眸光下,颤着手去解她的衣襟。
等那件浸满了酒香的青衫被完整剥下,李寻欢低垂着眼抖开嫁衣时,她又摩擦起手腕,挣扎着在绒被上乱蹭,“爹爹,不要在我的喜床上好不好?夫君会发现的”
她的声音发着抖,这样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只淋了雨后瑟瑟发抖的小猫。
设想中的‘夫君’两字让他胸闷,李寻欢立刻屏息捂住了她的口齿,气息不稳道:“不许胡说八道。”
非礼勿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他是一辈子再说不出口了。
他有点生气,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盯着她胸前乱颤的地方,咬紧了牙:“非要这么浪,真以为我不会”
念念打开腿,眼睛向下撇,委屈道:“如果大叔想要惩罚我的话也可以。虽然我年纪还很小,但是谁教大叔每次都放进我肚子里,说不定肚子里已经有了大叔的孩子。”
她颠三倒四的说着,根本没有一丝道理,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讲道理。
“我知道大叔讨厌我不识什么字,我可以大着肚子去学堂的。要是问起来,我也不会说是我爹爹”
见李寻欢的脸色一点点被她吓得煞白,她终于蜷起膝盖笑得不见眼,教你敢说教我。
她缩在墨绿的绒被上,白得晃眼的皮肤颤得似嫩豆腐,李寻欢僵在原地,过了好几息才将手上鲜红的嫁衣披在了她身上,又用被子裹紧了她,失了魂一样。
念念本意就是想吓吓他,却不想他怕成这样,瞬间又不开心了。
她冷下脸,倏地坐起身,扯下腕间那条松散的红绸,泄愤似的扔在他胸口,“什么意思。”
脾气大不说,还变化无常。
李寻欢一怔,见她生气,白着脸便要解释:“我是怕”
她打断他:“有什么可怕的?我都嫁给你了。”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李寻欢嘴唇翕合,良久才低下头,失力道:“念念,你不要生孩子。你的骨盆这么窄小一点点,自己还是个孩子,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很疼的,你不要去捱这一遭。”
念念眨了眨眼,慢半拍地躺下身,“瞎操心,我怎么可能会出事?”
她的眼珠子一转,“你就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李寻欢摇了摇头。
又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眸光沉静而温柔:“我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
很奇异的,乍听到这句话,念念就似乎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当下也不作妖了,有脾气也发不出来,绕起发梢就偏过头去,另一只手摸上鼻梁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寻欢当然知道这句话说出口意味着什么——她可以随时离开,走的远远的,毫无留恋地将他抛下,待他年老时。
她还太稚嫩,等再过十年、二十年,等他枯朽老去,她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届时他又凭什么困住她?
他困不住她的,也不该困住她。等轰轰烈烈的爱过后,她还有大半生再去爱别人,而他
他的眸光黯淡下来,不愿再想,只是感慨命运弄人,教他在最年轻张扬、意气风发之际,将一切都给了出去,像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却偏偏
他咽下喉间的涩意,凝注着那双湿润的猫眼,偏偏在最疲惫无力的年纪,爱上最青春年少的你。
“念念听话。”他捏紧了痉挛的手指,替她细心地穿上那件微皱的嫁衣。
她瘪了瘪嘴,捏起那条挣脱下来的红绸,忽然认真道:“大叔下次要记得系过头顶,系在身后压的手疼。”
李寻欢哑然。
念念偷笑,张开手臂:“怎么还不带我私奔,不晓得我是风筝,会悄悄飞走的吗?”
虽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李寻欢还是呼吸微窒,弯下腰就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
他不想再等,足尖轻点,抱着她飞身掠上屋檐,衣诀翻飞间,追了一路的月。
山庄的灯火渐次模糊,他们的身形隐入夜色中,转瞬即逝。
不知这只蜻蜓抄了几下水,只知天边的明月离得愈来愈近。李寻欢将她放在屋脊上坐下,自己坐在挡风口处。
朱红色的裳角缠绵在一起,李寻欢下意识将她搂进怀里,蓦然道:“开心了吗?”
念念攥起他的手掌咬上虎口,恶狠狠道:“我当然不开心。教你带我私奔,就带我来这儿吹冷风,坏东西。”
李寻欢动也不动,微笑道:“我以为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她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我最想去看海的。我从来没有看过海。”
他沉下呼吸,顺着她的脊骨轻抚两下,声音微哑:“那,我想带你去看海。”
他低下声,“可以吗?”
嵌进肉里的贝齿一松,念念恹恹地撑起下巴,“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李寻欢看着她鼓出去的脸颊肉,下意识捻了捻指腹,“也许是方才,也许更久。”
他忽然问道:“是我昏迷之后?”
念念撩起眼睫,学着他的句式似是而非:“也许更早啊,也许”
她的声音放缓,睁大了瞳仁,恐吓他似的轻声道:“也许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梦,你从来没有醒过。”
她笑弯了眼,认真道:“我从来都是个坏东西。”
不等他回答,她便凑到他眼前,眨巴着眼睛观察他:“谁教你被我喜欢上?你害不害怕?”
李寻欢低下头,额头贴住她的,声音也放的很轻:“那你记得,梦里不要让我老的太快。”
他的眼里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一闪而过。
念念眸光微闪,错过眼,不自然道:“都怪你坏了我的好事。”
‘好事’。
纵使知道她指的绝不会是三日后的那场喜事,李寻欢仍然嚼紧了下唇,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你师兄不会生气吧。”
念念剜他一眼,“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敢给我下情蛊,还敢抹去我的记忆,若非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我早活剥了他的皮。”
李寻欢点点头,“毕竟是多年的情谊。”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好酸。
念念没大没小地捏起他的脸,“怎比得上我对你的情谊?为了你,我可是给所有人都中下了蛊毒。”
李寻欢瞳仁微缩,失声道:“什么?”
他以为这一次赏刀大会是为他而设。
她心里有气,怎么拿他消气,他都心甘情愿。怎是把刀头对准了别人?
“为何”
念念松开了手,一点点触上鼻梁,那砸在脸上的一棍棍,不仅砸碎了她的鼻梁,也捶碎了她的脑骨。
她的嘴角上扬,状若天真道:“谁教”我是世间最懂你的人。
“谁教我早说过,我会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你。我才不会再让你被规训倾轧。”
嫩白的手落在他的肩背处,蓦然往下按住他的脊骨,甜津津道:“我要保护你的脊梁啊。”
她的话音陡变,眸中的甜腻变作戾气:“这些伪君子若敢辱你一句,我便要他们蛊虫噬心而死。”
她又轻飘飘道:“只要天底下所有人都中了我的蛊,我看谁敢再说你寡廉鲜耻、背信弃义。”
李寻欢只能听到自己艰涩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仿佛有粗粝的细石碾过心脏,磨出的锈色溢在喉间,回味却成了甜。
若是未遇见她,他听了任何人这样的行事做派,都要蹙起眉。
可偏偏她说着最偏狭的话,却给了他最柔软的爱。
他的眼底泛起血色,眸光里带起哀色:“李寻欢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
他没有往下说,只是抱紧了她,像是迷途人抱紧了最珍惜的羔羊:“只要让我做你的根茎、做你的垫脚石。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已经不再”
念念轻声打断他:“可是我喜欢人啊,我喜欢你。”
她推开他,用那双亮灼的猫眼紧盯着他,“我爱玉璧上碎裂的缝隙,爱开到荼蘼的蔫花,爱你脚下的阴影。爱你的破碎与卑劣胜过你一切令人称赞的完美,这正是活生生的人与木偶的区别。我喜欢人。”
李寻欢怔在原地,那双泛红的眸子好像失了活,瞳仁一颤也不颤,只觉得仿佛有沉重、钝旧的砍刀吃力地砍进心里,又闷又疼。
他低下头,摸了一手冰凉的眼泪,奇怪,又是甜的。
见他默默无言,念念鼓了鼓脸,撇开眼,“现在你知道了,我确实是个瑕疵必报的人,谁惹了我”
李寻欢含着泪轻笑出声,听着她细碎、记仇的嘟囔,任由那把钝锈的砍刀一下又一下地砍去自己腐烂枯萎的枝桠。
他撬开自己的空壳,惊觉枯木内里已长出新芽。
深厚的幸福感混着纯粹满当的爱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李寻欢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骼里。
他放低了声音,并不纠正她,只是温柔道:“如果是你,就算指鹿为马也没关系。”
念念皱了皱鼻子,“什么鹿啊马的,你非要说些我听不懂的成言,再敢欺负我试试。”
知道她睚眦必报,怎么敢欺负她。
李寻欢轻叹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后颈,“我只是想说”
“谢谢你的出现。”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一切混乱,搅乱了岛心的一潭死水,让孤岛不再是孤岛。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尝试着温柔地环抱住她的獠牙,“我们不管他们,世间纷扰万分,我只想看你的眼睛。”
念念嘟囔一声,“我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啊。”
她这样说着,却眯起眼,缩在他怀里想打滚。
她仰起头,一口亲在他薄薄的眼皮上:“我最喜欢你的眼睛,过去的你也比不上我心底现在的你。”
他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收紧,心口猝然被熔开一个大洞,“念念,你不要对我太好。”
念念睁圆了眼,明明她最喜欢欺负他。
他失忆了吗?
她到底心虚,只好义正言辞道:“你不要以为我很好,说不定我也有很多秘密藏着,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李寻欢抿唇:“有关那个‘蛊城’?你若不想说,可以不说。”
他当然很想了解她的过往,可仅凭奚饶的只言片语,便知一定是掺满了血与苦的。
他不想教她回忆不好的过往,一刻也不想。
念念不答,压低了声音,半真半假地吓唬他:“大叔听了,会被吓得睡不着。”
见他蹙起眉,那双碧绿色的眸子也晃荡起来,她忽然笑出声:“骗大叔的,怎么这么好骗。”
李寻欢也不生气,只纵容地抱紧了她,“开心了吗?”
这回无需念念点头,烧山的火就燃起来,铺天盖地地将肉眼可及之处尽数焚毁,在赤灼的山火里,梦境猝然坍塌,他们一起倒进溢满檀香的拔步床。
念念支起腿,摸上鼻骨,眼珠子微微一转。
李寻欢收回视线,微笑道:“又在打坏主意了吗?”
她坦然承认,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理所当然道:“谁教你之前那么欺负我?我比你小了这么多,你让我欺负一下怎么了。”
李寻欢当然无不好。
念念眸光一亮,从袖子里掏出红绸和一壶酒,塞进他手心。
她倒下身,将衣裳掀至锁骨处,蜷起小腿,可怜巴巴地引诱道:“但是爹爹可以先惩罚我。”
李寻欢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物件,眼底泛红,咬牙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浪,谁教你的?”
“不能这么招男人,你知不知道。”
她眨了眨眼,目光下移,无辜道:“爹爹,是因为你已经”
不怀好意的问询变作了一声短促的低吟。
“好凉。”
李寻欢的喉结上下滚动,又收紧了红绸,声音沙哑道:“不许说话,该我来审你了。”
紧缚在雪白上的红绸浸满了酒液。
念念在昏濛的欢愉中睁开眼,颤喘着心道:怎么这么好骗?
她又弯起眼笑起来,期待着大叔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永远不会长大的秘密。
谁教她这么心软,又叫大叔好眠了多少个日夜。
“大叔,你快一点,我还要去看海呢。”
李寻欢当然不会与她做口舌之争,只会——
第117章 冷血剑客 想把自己送给你。
孟州城至漠北商道, 黄沙漫天。
正午时分的阳光暴烈如瀑,毫无遮拦地落在人身上,似要活活晒褪一层皮。来往商道的人皆知这毒日头的厉害,无不包上头巾、披上斗篷, 可他却不。
他面上无一丝遮挡, 脸被日头晒得熟红, 似被烈火舔舐过。
腰间别着一把无鞘、细薄的剑, 一身黑色劲装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身上, 汗水混着沙尘,在脸上蜿蜒出道道泥印, 又热又痛,他却眉也不皱,只露出一双冷峻的、坚忍的碧眼。
他不怕晒, 也不怕痛, 大步往前时,全身的肌骨无一处不用劲,比起人,更像是一匹体力、耐力惊人的狼。
不知走了多久, 日光愈来愈烈,背风的沙丘处悄悄露出小片胡杨林。若是换作常人,想必要坐下稍作休整,避一避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炙阳。
可他也不。
他这人一向能站着就绝不坐着,能走着就绝不站着。他只是解下水囊,抿了口水,湿润些许干裂的嘴唇,便不知疲惫地又要往前走。
全然不知已有‘人’盯上了他。
胡杨树的茂密处, 一柄剑蓦然下滑几寸,探头探脑地向着来人的方向望去,喜悦地自言自语:“这人虽未登过仙途,却也有一身剑骨。就是他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剑中灵。栖棠原本的主人不仅是天之骄子、修仙圣体,更是宗门首席弟子,前途不可限量。
一人得道,鸡犬尚能升天,更遑论他的配剑。为了成为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剑,纵使宋居再冷血、再无情、再如何奴役她、践踏她,她都忍了。
可万万没想到,她忍辱负重多年,终成了一场空。一朝踏破虚空,此间灵气稀薄,再无缘仙途。
好消息是,她自然而然成了‘当世’第一剑。
坏消息是,宋居不仅冷血无情,还羞辱她,害她在美人姐姐面前丢脸。她可是天下第一剑,这像话吗?
这些年受过的苦一一浮现心头,她绝不能善罢甘休,不仅要离家出走,还要找到更好的主人,替她报仇雪恨。
世间根本没有比宋居更冷血、更无情的人了!
她一定要让宋居后悔,哭着求自己回去。
剑灵需要依附剑主才能凝成人身,否则就只能寄生在剑中。她的灵气所余不多,必须尽快找到新的主人。
若没有新主人的精血滋养,灵气耗尽后被困在剑里,就只能灰溜溜地回去找宋居救命了。
她绝不能让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退一万步来说,谁会不想要一把绝世神兵?况且这人的剑不仅无鞘,且满是咬痕、缺口,实在不入流了些。
若我以宝剑相赠,恐怕新主人要开心得见牙不见眼,届时再亮明真身,教他害怕也来不及了。
紫光一闪,栖棠抱着剑便追上去。
近日孟州城漠北一带接连出现凶杀案件,连六扇门银衣捕快负责押送的镖银队都在商道上离奇失踪。冷血便是来查案的,城中人皆道世有狼妖作祟,他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手中的剑。
他一路从孟州城北行至商道,便是想探查线索,揪出可疑之人。
正是草木皆兵之际,背后蓦然响起极近的脚步声。
冷血目光一冽,此人一息间,便近了他十寸之内。
肩胛处风声微动,他猝然回首,电光一寒,这一剑已刺向了来人的眉心。
这一剑太锐、太快,带着十足的杀意,如此近的距离,恐怕谁也接不下。
然而还未等他定睛细看,那双野兽般的碧眼便骤然紧缩——因为来人并非杀手,反而是个柔弱女子。欲落在他肩胛处的也并非暗器匕首,只是一双葱白的柔荑。
可他的剑便像他这个人一样,只进不退。这距离实在太近,纵使震伤自己,也难以回转此剑。
剑尖的寒光猝然逼近,比肃杀的剑气更先抵达的,是血腥味。
栖棠的瞳孔迅速扩大,骤然抬起手,握住刺向自己的剑尖。
这快、准、狠的一剑,竟被她徒手捏住!
剑在抖?为什么?
剑柄蓦然发烫,冷血目光下移,死死握紧了剑,指节泛白。
新主人好凶。
栖棠眨了眨眼,松开手,上前一步冲他甜笑:“少侠,好剑法!”
他抿唇,手腕一转,生生削去了自己虎口处的一片皮肉。
“你、你怎么削自己的肉?”,栖棠心口一跳,下意识就要捧起他的手。
她的手还未碰到冷血,他便急退两步,修长的手指攥成拳,皮肉崩裂,鲜血直淋。
等他抬起头,定睛去看这个嘲讽自己的女子时,溢至喉间的话语猝然哑了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热。
他面上的熟红更稠了些,此刻的地面炙灼得能烫穿脚心,他却觉得自己的血更热。
这女子脸欺腻玉,眉眼昳丽惊人,似一曲透润莹亮的雪绡。商道上黄沙漫天,她却穿了一袭绣满棠枝的楝色纱裙,半漏的削肩薄而粉,每一寸都似溶了光,不沾半点沙尘。
他从来都很怕女孩子,只这一回,怕得呼吸一窒,握剑的手都发起颤来。
她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不仅能叫他的剑发抖,还能叫这双手发抖。
他转过身,连道歉的话也说不出,闷着头就往回走。
冷血的喉结上下耸动着,步子又快又急,心脏撞击得胸前的旧伤都隐隐发起烫。
他甚至疑心自己的血是否已经被晒干了,否则他怎会这么渴?
“少侠!”,栖棠睁圆了眼,抱着剑便追上去,怎么说走就走。
冷血大步向前走着,一句话也不说,愈走愈快。
栖棠当然不能教他逃走了,否则她要去哪里再找一位天生剑骨的剑客?
她快步向前,一把攥住了他被汗浸透的裳角,“少侠,请留步。”
这回他倒是留步了,转过身,剑光一闪,那截浸满汗与沙的衣角便被他削了下来。
他低下头,抿着唇不说话,只觉脸上又麻又痛,紧绷得厉害。
栖棠拿着那半片衣角,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将怀中的剑往前呈,眸光闪闪道:“少侠,我观你剑骨天成、剑法高超,便赠你一柄绝世神兵。”
她说着,将剑拔出一尺,“此剑名为琼琚,若此剑居第二,此间再无剑敢居第一。正与少侠相配!”
她这样吹嘘自己,却无半点脸红。后半句是假,她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可不假。
琼琚剑出鞘,剑鸣嗡嗡作响,裸露的剑身泛着紫光,拔剑时激起的剑气将周身的黄沙震开三丈。
寒气迎面,无鞘剑也要折腰。
冷血的脊骨弓曲,抬手按住腰间颤栗的长剑。他握紧了剑锋,剑刃破开手掌,伤口处的鲜血一瞬淋满了剑身,似是在抚慰这柄哀鸣的长剑。
他抗拒道:“不必。”
不必?
栖棠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怎么不必?我这可是当世第一剑。”
她低下头,凝望着那柄打败自己的破铜烂铁,瘪了瘪嘴,喜欢它,也不喜欢我。
她不服气道:“你的剑上好多缺口、还有好多咬痕,该换一柄新的了。”
她双手合十,声音放软:“少侠,换一柄剑吧。我这柄剑不仅生的漂亮,还能劈山断石,天底下再无第二柄了。”
他的双眼泛起血丝,“剑若完美,要人何用?”
栖棠想不到真能有人放着她这样的绝世神兵不要,偏要一把满身伤痕的旧剑。
她一哽,“可是,可是它连鞘都没了。”
冷血冷冷道:“鞘是怯懦者的胎衣。”
栖棠瞪他一眼,难道要叫她不穿衣服?流氓。
冷血被烫着了似的垂下眸,人却没有动。
无功不受禄,天上更不会掉馅饼。
一个美貌惊人的女子,蓦然出现在漫天黄沙的商道上,不染半点沙尘,便已很可疑。偏偏还要赠他一个陌路人绝世神兵。
他抬手摸了摸脸,只摸到了满手的尘沙和粗糙的突起——那是被晒出的细密水疹。
他自知此刻灰头土脸的样子,和乞丐也差不离。
哪里有一点值得她以宝刀相赠?
鲜血沿着指缝滴滴渗出,他捏紧了拳头,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
来历不明的宝剑,神秘貌美的女子,商道上押镖的银衣捕快会否正是这样被引走的?
他似逼供犯人般蓦然出声,“我是捕快。漠北酷暑难耐,你为何在此?七日前你在何处?此剑从何而来?无缘无故为何赠剑?”
栖棠被他问的头脑发晕,这她要怎么说?我在这是为了找新主人,七日前还在旧主人处,这剑就是我啊。
她到底不是人,此时怎敢和盘托出。思来想去,只好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她凝注着他,似要从他身上找到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往日里偷看的话本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的瞳仁一亮,语气雀跃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她盯着他仅露在外的眼睛,眼巴巴道:“你的眼睛是冷冷的碧绿,像连天的碧水一样,好漂亮。”
她撒谎了。
他的眼睛不是连天的碧水,更像是肃杀的荒野,隐隐透着斑驳的血痕,正静等着狼群前来厮杀。
栖棠只是想到,那个铁游夏也是个捕快,他爱上了女鬼姐姐,就不怕她了,还愿意为她走轮回道。
要是绿眼睛爱上自己,一定愿意做自己的主人,用精血喂饱自己。到时候一定也愿意替她报仇雪恨。
她的眸子愈来愈亮,语气上扬,尾音都发着颤,“我喜欢你,所以才想把自己送给你。”——
作者有话说:论如何推销一把剑
第118章 蜜糖砒霜 她下意识吮了一口。
她下意识踮起脚, 脸离他愈来愈近,琥珀色泽的眸子在日光下剔透得像是敷了一层蜜,连眼睫掀起时都闪着细碎的光。
——眼睛亮亮的像是小鹿。
冷血僵立在原地,只觉浑身的骨骼好似都被鹿角撞了个粉碎, 手和脚都不听使唤了。
他的瞳仁持续收缩着, 浑身的毛发瞬间乍起, 每块肌肉都绷紧得似要断裂。
这光太刺眼, 近乎让他察觉到威胁。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突围。
冷血转身就走,不仅像个哑巴, 更像个聋子,浑身上下只剩熟透的耳根泄露了一丝心绪。
栖棠正捧着剑, 踮着脚等他回复,未成想他竟然一句话也不说,见鬼似的转身便走。难道剑客都惜字如金?
出师不利, 她耷拉下眼皮, 暗道一句无情。
不行。
她就不信郎心似铁。
她弯起眼,提起裙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缠着他撒娇:“少侠,你当真不愿收下这柄剑吗~”
“我叫栖棠,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脸上都晒伤了,我给你擦一擦好不好?”
柔软的甜香漫过来,他弓着背偏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喝,似要吓退她。
他握紧剑柄的手不断收紧,只觉这话音裹了唐门的毒霜,滋滋地腐蚀过来, 又痛又麻。
世间能腐蚀一个人的,无非财权与美色。而若想腐蚀一个剑客,自然要再加上一柄绝世宝剑。
腐蚀一个捕快,教他为自己所用,无疑是所有恶徒的痴心妄想。
冷血办案无数,已见惯了这一招。
可她难道不知道他的血是冷的?
他压下肋骨间乱撞的轰鸣,眼里带上一点攻击性,足尖后退六尺,剑尖嵌进黄沙,绕圈刻痕,示意她不要再靠近。
栖棠看着脚下的‘包围圈’,怔愣地眨了眨眼,这人尚且不知她并非人族便这般拒之千里,若是知晓了她的真身,岂不是全无机会了?
她慢半拍地抬起头,声调里带上星点委屈:“你怎么这么冷血?我只是想送你一柄更好的剑,怎么都不许我和你说一说话?”
他当然知道这字字句句皆是阴谋。
冷血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冷笑一声便转过身,“你的慈悲比我的剑更利。”
栖棠怎么听不出这话中的讥讽之意?
她微张着唇缝,睁圆了眼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怎会遇见这样无礼的人?怎这般不识好人心?
可恶。
背后再未响起脚步声,他绷紧了肌肉,握着剑的指节微微泛白,并未回头。
他从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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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凉的冷水顺着下颌淌进衣领,他仰起头,抿着唇摸了摸脸颊上泛红的水疹。
入手的触感粗糙而不平,他的指尖下意识用力,狠狠地揉搓了几下,似要将这平地上突起的山丘彻底抹平压实。
冷血头回觉得自己狼狈得比野犬也好不了多少,他目光下移,扯了扯浸透泥沙的衣襟,不发一言地抬腿往外走。
‘嗒’的一声,木门才被阖上,一柄剑便撬开了窗门,悄无声息地跌了进来。
栖棠狗狗祟祟地轻点剑尖,扫了一圈陈旧简陋的客房,确认没有看见绿眼睛,才舒了一口气。
紫光一闪,她合起双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缠定你了。”
琥珀色的瞳仁轻转,她背过手,声音打着飘儿,“知不知道我看过多少话本子!”
知难而退?
才怪。
冷血自襁褓时便被塞入狼穴,生长于条件恶劣的荒野,由野狼抚养长大。幼时每逢寒夜,甚至只能钻进狼尸腹腔中取暖。
他四肢着地,攀爬着舔舐过狼群食剩的残骸泥骨。藏在枯从泥堆里几天几夜,只为伏击鹿群,咬断它们的喉管。
纵使成了捕快,他也是穿血衣、泥衣多过普通的布衣。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掠过麻布与棉,一声不吭地选了件云锦。
临到了房门口,他顿了顿,回转半个身子,攥着衣袍的手下意识收紧。
既然吃了官家饭,总不好太灰头土脸,叫人以为是街头行乞的。
他盯着短衫上的花纹失神几息,良久才推开门。
有人来过。
他的目光陡然转冷,鼻翼微动,握起剑柄往里走,脚步很轻,速而不急。
才走了三步,眸光便下移,落至摆满了吃食的木桌上。——冷血甚至叫不出名字。因为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只记得生饮鹿血、生吃兔肝的滋味。
那是活着的味道。
他的表情无一丝波动,剑光一闪,‘哗啦’一声,泛白的蓝帷被猝然刺穿。
栖棠蓦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下腰往后倒,剑气贴脸而过。
她未稳住身形,连退两步,撑上木桌,将其上的碗碟一并带倒。
瓦瓷四溅的碎声响了一地,剑尖停在她的脖颈处,他的声音冷硬:“你为何在此。”
这柄剑虽满是破口,但若再往前递上分毫,无疑便能取了她的性命。
冷血正等着她屏息解释,却见她似跳脚的猫般睁圆了眼,慌里慌张地蹲下身,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完了完了,先捡哪个”
刚落地就捡起来,还能吃的!
我的海棠酥、松黄饼、牛乳糕
眼泪和口水一起流了下来。
完了。
挣扎犹豫了几息后,她跌坐在地,泄气地虚虚握住它们的残骸,“完了,错过了。”
冷血下意识上前一步。
她倏地抬起头,迎着那把下移的剑望向冷血,“居然这样浪费好吃的糕点,我们这是在犯罪!”
义愤填膺。
冷血错开眸,握剑的指节微微突起,“根据律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
犯罪的人是你。
他沉下声:“一路跟我至此,你究竟是何目的?”
纱袖下,栖棠胡乱捏着糕点,闻言,可怜巴巴道:“我喜欢你,想一直看见你。我能不能跟在你身边?”
来日方长,先赖上他再说。
他的呼吸一重,并不作答,那柄剑往前一寸,“你究竟是谁。”
久居暗穴的狼猝然迎上光,只会害怕被灼伤了眼。
栖棠转过脸,凝注着那双深绿的眼,鼓起脸:“你都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告诉你。”
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直起身凑近他,全然无视那把浸满了血腥味的薄剑,“你的脸怎么好红?”
她离得更近了些。
——那张年青的、坚忍的脸庞上隐约可见斑驳的指印,一些水疹皆被大力搓破了皮,红了大片。
她心口一跳,下意识凝起小团灵气,小心翼翼地贴过去,“怎么弄破了,一定好疼。”
透着粉的指尖带起一股灼热的风,迎面燎在他脸上。
碧眸里的水波猝然一荡,他似躲迎面一剑般猛地偏过头。
心里无由来的狂躁,他抿直了唇线,剑尖抵上她的心口,“无论你是何目的,别再跟着我。”
无论是漠北案,还是其他。
栖棠瞧了一眼胸前的剑刃,犹豫了一瞬要不要撞上去。
新主人的戒备心也太重了些,绝世神兵竟也有滞销的一天,实在没天理。
她抬起头小声试探道:“如果我非要跟着你呢?”
冷血不答,无甚表情地低下头,忽然扯开了身上浸满泥沙的黑衫,将布满伤疤的胸膛裸露在空气中。
他胸前分明的肌理被道道深刻的疤痕截断,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地覆在上面,近乎没有一处空隙。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倏地幽深,他抬起手,指尖嵌进皮肉里,毫无预兆地撕开了那道旧疤。
他最擅长这样,撕碎猎物,撕咬喉管,撕扯自己。
他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一股渗人的血肉撕扯声在空气里绞动,他毫不留情,仿佛撕扯的不是自己的胸膛,而是案板上待处理的生肉。
浓稠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又被脏污的黑衫尽数吞吃。熟悉的疼痛感刺在心口,他的瞳孔微微张大,清晰地听到了生命流动的声音。
他正活着。
他尤嫌不够地加重了力道,一双眼却锁紧了她,不放过她的任何神情变化。
他想吓退她,心脏却无声绷紧,即使自己也未发觉。
栖棠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满鼻的血腥味里,一把攥住了那双在自己的血肉里搅动的手,“你做什么!”
细嫩的手掌贴上来的一瞬,旧伤处便蓦然刺痛,雪夜与狼嚎一瞬回闪在眼前,似剁刀般砍进他的心脏,砍去他的理智,砍去他的一切。
他的瞳仁一缩,在耳畔激越的嘈杂锐鸣中,双眼泛红地伸出手,欲将眼前流动着鲜血的脖颈撕碎咬断,生饮它的血。
捕鹿一样。
栖棠怕他还要自伤,连忙攥紧了他,慌乱间没控制住力道,指尖嵌进他的掌心,似剑刃般刺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汩汩往外流,这种轻飘的痛意竟也将他钳制住。
冷血一颤,竟然反握住了她,猝然用劲,教她刺进来,刺得更深些。
彼此相连。
他的胸腔一阵阵起伏着。
栖棠愣在原地。
她是剑,身躯也是玄铁所化,生来便是为了刺进血肉里。
可是,他的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她望向他心口那处隐隐见骨的撕扯伤,是伤到心脏了吗?
她迟疑了一瞬,低下头,唇齿间含着小团灵力,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一息后,毫无缝隙。
湿软的血与肉细细地裹着她的唇,浓稠的鲜血漫进唇缝,濡湿了舌尖,又腥又甜。
是主人的味道。
她下意识吮了一口。
第119章 缺口 无解的局与解不开的扣
心脏处滚烫的裹吸, 似沸水般灌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一路烫穿皮肉,暴力地撕下心脏的外衣,再刺进心口, 尖锐得一如被弃当夜银锁的倒刺。
比起柔软的吻, 这更像是一场野蛮的入侵。
深嵌在心口经年的碎狼牙猝然游移乱绞, 他的瞳仁蓦然紧缩成竖线, 控制不了呼吸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一切感知都在这个吻里彻底被打乱。
雪夜。狼嚎。
被抛弃的婴儿。心脏处的刺痛。
胸口的旧伤仿佛狼群死守的禁地,蓦然被人擅闯, 押着冷血一瞬回到那一夜。他仰起头,脊骨快要绷裂,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自胸腔深处迸发,狂乱而尖锐。
布料摩擦的碎声被霍然放大,全身的骨节都在发颤, 他猩红着眼, 撕扯下身上的衣物,暴戾得似在撕碎一只猎物。
栖棠心口一颤,一把握住他温度骤降的手,慌乱地弯下腰:“你、你怎么了?”
她低下头, 轻浅的呼吸划过胸膛,刀剑般的利。
胸口的撕裂口已经愈合,那他怎么
冷血的胸腔猛地一下起伏,仅一息间,他便似恶狼扑食般一口咬上她的脖颈,犬牙下刺,便要生生咬断她的喉管。
‘砰’的一声,关节抵住砖石, 栖棠被他扑倒在地,那件楝色的纱裙一瞬被撕烂,冰冷濡湿的唇齿嵌进皮肉里。
她骨头发软,瞪大眼睛盯着那双瞳裂的碧眼,半晌缓不过神来
这是心魔?
就、就因为我亲了他一口?
若她只是个凡人,恐怕就要被他撕肉嚼骨,生生饮血而亡。好在她的骨头虽软,玄铁铸就的皮肉却绝对嚼不碎。
栖棠晕乎乎地怔在原地,才细思了一瞬如何唤回他的神智,便无瑕顾及了。
因为她的衣裳要被他撕光了!
她的耳畔这时又不合时宜地回荡起一句冰冷的话——‘鞘是懦弱者的胎衣’。
流氓!!
他还在自己脖颈处乱啃,岂不是很像人类媾.和。
她浑身一颤,紧紧用手护住胸口,忍不住尖叫出声,一把将他推开。
她是正经剑,不是要找那种主人啊!
生怕被脱光衣服乱啃,她慌忙逃到破烂的蓝帷后,紧紧捂住了嘴巴。
人类太可怕了,怎么能做那种事,她说喜欢他可是胡说八道的。
房间内猝然响起一阵翻天倒地的碎响,冷血周身三丈内的桌椅、瓷器皆碎了一地
厢门被他撞得乱震,屋里已近乎成了一片废墟,若非栖棠下了无音咒,又用术法将他囚在屋子里,恐怕这间客栈也要被他活拆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的动静终于小了起来。
栖棠松了口气,肩背后倾靠上屋柱,还好新主人是肉体凡胎,否则凭她那点半吊子术法,还真困不住他。
直到这时候,她才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同起宋居,就算是剑不练术法原来也真的很危险!特别是她这种貌美心善的剑。
可惜恨比爱要深刻得多,她是绝对不会原谅宋居的。
不等她再细数一遍宋居冷血无情的案例,耳边便蓦然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咬声。
血腥味在鼻尖浮动,她一怔,倏地转过身。
一瞬对上冷血的眼。
他精赤着上身,正伏首弓着背,凸出的脊骨朝着一侧微弯,肩胛的每一处肌肉都纵横着青络与疤痕,那双碧绿的竖瞳侧过来紧盯着她时,比起狩猎的狼,更像是一柄毫无感情的剑。
只有冰冷的温度和残破的缺口。
——就像那把无鞘剑。
可野兽与刀剑尚且不会自伤,他却会!
他的犬牙正深嵌在自己的左臂里,肆意啃咬,皮肉外翻,连白骨都裸露在外。
人血与狼血一起淌进他的口齿间,这腥锈的血味与入骨的痛感比世间任何都更接近真实。
即使这要用伤来换。
琥珀色的杏眼微缩,栖棠赶紧上前制止他,生怕他生生把自己咬死,焦急地脱口而出:“你快松口!”
她牙疼得蹙紧了眉,自从万剑宗小师妹养了一只御云犬后,这句话就成了她的口头禅。
栖棠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句话居然还能用在新主人身上。彼时她还不知,不久后甚至连训犬经验都能用在新主人身上。
寒光一闪,她才近了他三丈内,那柄无鞘剑便刺了过来。
他似乎已全然失了理智,剑剑都要见血,若不见血,他便往自己身上刺。
血光剑影间,栖棠身上的布料愈来愈少,若换作旁人,她定要以为持剑者是个无耻的浪荡子。
偏偏他对自己下手也毫不留情,身上被刺得满是血窟窿,行动不仅未滞缓,反而愈来愈快,愈来愈狠。
这人不怕痛、不怕伤、不怕死,剑剑自伤、剑剑搏命。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她叫苦不迭,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亲他做什么…我、亲、他、做、什、么!
这人简直是个活阎王,若非她是剑中灵,恐怕已被他千刀万剐了数次。
无暇怀疑自己那一刻是不是也被魇住了,她咬牙上前握紧他欲刺进自己肩胛处的剑,若再这么自伤下去,他真要死在她面前了。
就算当不成主人,也不能当死人。
两人一齐倒在地上,碎瓷与木刺深嵌入背上的肌肉,他闷哼一声,那双碧眼却更嗜血,手中的剑倏地反刺,似要破开她的掌心,穿透她的脖颈。
他重伤后的迅捷、力量、剑招皆远胜之前,栖棠喘息着拼命往后仰,被他的杀意与狠劲逼得心生三分退意。
可无论进退,纵是不伤他,他也要自伤。
谁能救救她,此局怎么就无解了?
胳膊被压得生疼,她艰难地偏过头,望向硌在手肘下的木牌,眸光倏地一亮,磕磕绊绊道:“冷、凌、弃,你醒一醒我错了!”
若被心魔魇住,反复唤其姓名能教人清醒一瞬。若是心智坚定之人,或可挣脱魇境。
然而她不知,这名字是世间最短的咒。
他的喉部肌肉骤缩,嗡嗡的耳鸣声愈来愈响,似是热油下了锅,深刻在心魂里的狼性彻底被唤醒。
他的嗓眼里发出一声比一声愤怒的嚎叫,彻底打断她未完的话,满地的瓷片皆被震碎成粉,似是狼群杀戮前的信号。
栖棠再怎么笨也能猜到自己又阴差阳错撞上了新主人暴虐的创口。
她急得差点咬掉舌头,这回是真想哭了,怎么会有她这么倒霉的人?
偏偏还是自己先耍得流氓,莫名其妙地亲上去,还吮了一口。
真是悔不当初。
为什么不好好学破障术?我恨宋居。
剑刃嗡鸣作响,那双全无理智的碧绿竖眸离她愈来愈近,失血过多后的唇瓣苍白得发青。
只能赌一次了。
她咬牙,紧闭上眼,半吊子的口诀在心间流转一圈。
萸紫色的微光将两人彻底包裹。
**
起先刺穿耳膜的,是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声。
她的瞳仁骤扩,琥珀色泽的湖面里倒影出一轮凄冷的圆月,一把染血的银锁在眼前闪回。
她拼命睁大了眼,试图去看清那被鲜血侵染的锁身上刻着的字眼。
重重树影被雪染白,冰碎的雪似眼泪般一滴滴地打下来,好痛,栖棠颤着手捂上脸颊。
心口阵阵刺痛,正汩汩流着血,耳畔的狼嚎声似要砸碎脑骨,她猝然回身,捂紧脑袋跌跌撞撞地跑向崖边,“你醒一醒!”
魂体入障,她不敢再叫他的名字。
可他不能再自伤了,要是这人死在这里,她要怎么出去?
在震天的狼嚎声与剑光里,她慌乱地自身后抱紧他,双手缚紧他的腕骨,“这些都是魇象,醒一醒……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相接处的皮肉似淋了炙红的铁水,心脏暴动,冷血浑身的骨节都在发抖。
触手的温度似攥紧了一块急颤的冰,她的心一缩,才抬起头,脚下却猝然一空。
坚实的崖角似镜片般碎裂塌陷,猛烈的失重感袭来。
世间颠倒扭曲,而他们一起下坠。
暴烈的风里,乌发与绿发交缠一起,系成解不开结扣。
而后无尽下坠。
……
窒息感一阵阵漫过鼻腔,栖棠蓦然睁开眼。
眼眶酸胀刺痛,眼前是晃荡的水波与扭曲的重叠树影,她攥紧了掌心的卵石,挣扎着坐起身。
碎衣上的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砸落在地,破损的纱裙紧裹在肌肤上,她剧烈地喘息两下,水珠四溅,激起河面圈圈涟漪。
胸腔处的窒闷感略散了些,她才晃了晃脑袋,吐出堵在喉咙里的水,跌跌撞撞地爬起身。
足底踩上碎石,一瞬磨出了血,她低下头,凝着脚上的小片擦伤,眸光微颤。
天光渐暗,凛冽的山风裹挟着松针与枯枝的气味,刀似的扫过来,她竟然觉得很冷。
她缩了缩肩膀,颤着腿坐上一旁横倒的枯树,望着这片深山野林,心沉到了底。
完了,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剑灵?
破障不成,反被拉进了他的心魔障里。
该死的冷凌弃,难道真是天生克我不成?她一拳砸上枯枝,还未泄恨,就眼泪汪汪地抱着戗破皮的指节吃痛出声。
魂体入障不说,还阴差阳错地浪费了自己的灵力帮他起了障。
障里的每一刻,都是她的心血啊,冷凌弃,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她全然将自己的半吊子术法摘了出去,一边将手心里的枯枝碾碎,一边暗恨道:“冷灵气,你也没灵气啊,可恶。”
“不行,得赶紧找到他破障,我的灵力用光了怎么办。”
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她拼命摇了摇头,提起破破烂烂挂在身上的裙摆就往山野深处走去。
全然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凶猛的狼群和一只可恶的狼崽子——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啦!!
接下来是训狼大作战!
第120章 狼崽子 别害怕。
残阳衔着山林而下, 零星的鸟啼声与重重的虫鸣声笼着整片山野,嘈杂的夜风裹挟上几缕凉意,暮色渐沉。
腿贴上斑驳的地衣,栖棠泄气地盘腿坐在树下, 恶狠狠地咬一口手心的野果。
荒山野岭的, 根本走不出去不说, 更是完全不见冷凌弃的人影。
魂体入障, 灵力也被限制了八九成,栖棠严重怀疑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她的复仇人生已经被冷凌弃毁了一半, 再不赶紧破障出去
就全毁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会沦落至此?
要是被宋居知道
她两眼一黑,将怀里杂七杂八的野果随地一扔, 倒下身捂脸道:“敢这么整我,冷凌弃!给我等着。”
栖棠深吸一口气,凝着头顶参天的老树, 泄恨般地戳上去, 纵横交错的沟壑磨过指腹,坚硬又粗糙,偏偏块状剥落处的树皮内里却是鲜嫩的新肉。
突起的裂缝与柔软的新肉一起铸就了一种野蛮的生命力,她的眼睫轻眨一下,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片布满伤疤的脊背。
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放轻了些,她转了转眼珠,轻声嘀咕:“怎么弄得这么惨?”
这话音还未落,好似惨字犯了谶,山林深处蓦然响起一道悠长的狼嚎。
栖棠浑身一僵,倏地起身抱紧了粗壮的树干,下意识屏起呼吸。
有狼?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无言地捶自己脑袋一下, 怎么忘了雪夜幻象里遍地是狼嚎声,还有冷凌弃他失控时的吼叫声也很像狼嚎。心魔障里一定遍地是狼。
像是印证般,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接连响起,在山谷里重重回荡,渗人肺腑。
狼群正在逼近!
栖棠心口一紧,自脚底开始发寒,下意识捂紧了脖颈,他的心魔不是没在外面咬死她,特地要把她骗进来杀吧。
她替他起障,那不是自己杀自己?
狼嚎声愈来愈响,她瞪大了眼,慌忙左顾右盼,全然没了章法,最后只能哆哆嗦嗦地顺着树干往上爬。
一群野狼,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过,不躲起来就只能等死了。
该死的冷凌弃,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的心魔障,怎么就丢她一个人?
栖棠收紧了腿,压下腰,小腹紧贴上粗壮的树枝,裸露在外的皮肉上添了好几处擦伤,她未分一眼,只是擦了擦鬓角的冷汗,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密林深处,狼群急速经过,灰白的毛发在茂密的树枝间若隐若现,耳畔仿佛已响起了枯叶的簌簌声。
栖棠歇息之处地势较高,又处于上风口,尚且隔着好一段距离,只要不发出声响,大抵不会惊动狼群。纵使如此,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抓紧树干的指节泛白。
但很快,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的眸光一滞。
那是
为首的头狼猝然回首,幽深的绿眼好似透过重重树影紧锁住了她的眼。
狼会将直视视为挑衅。
这念头闪过心间,她忙不迭地闭上眼,不敢再看。细密的睫羽轻颤两下,她的呼吸愈来愈慢缓,是看错了?
她握紧了指尖,好像有一只直立行走的
闭眼细思几息,栖棠还是忍不住睁开眼,茂密的枝叶随风轻晃,隐约可见狼群嗅着地面上半月形的脚印一路向下,队形松散,并没有什么直立行走的狼。
她轻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暗道自己太紧张。
已有捕猎目标的狼群很快消失在了林间,栖棠抱紧了树干,不敢乱动,直至月上树梢,她才僵着身子尝试着往下爬。
狼不擅攀高,她得找个地势高的山洞躲着,等白日里再去找冷凌弃。
白嫩的足尖轻轻点地,枯叶沙沙作响,她拍了拍擦痕处黏连着的木屑,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野果一一捡起。
脚踝碰撞间,骨碌一声,一颗青果打着滚往前,一路滚至灌木丛深处。
栖棠顺着走了两步,才叹口气想回身,便不期然对上一双冷冽的碧眼,磷火般隐在黑暗里,毫无怜悯,似出鞘的剑般,剑尖入喉,直抵灵魂深处。
是狼。
辛苦捡起的野果倏地落了满地,栖棠的头皮一瞬麻了半边,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本能便促使着她转过身,拔腿就跑。
枯叶与残枝被踏实下去,簌簌作响。
狼性的追逐本能顷刻间被触发,才跑了没几步,栖棠便被身后的东西扑倒在地,胯骨撞上碎石,她痛得红了眼,下意识缩身用手臂护住了喉咙。
犬牙刺穿皮肉的痛感传来,她咬牙睁开眼,正欲施起口诀搏一线生机,却蓦然停住了身形,瞳仁微颤。
她看见的竟然并不是野狼,而是一个披着狼皮的孩子!尚且年幼,却满脸的野性与凶狠,正撕着她的皮,吮着她的血,好似一只饿狠了的狼崽子。
鹿对于狼群而言不过是会动的粮仓,他紧盯着那双浸满水光的琥珀色杏眼,毫无情感地咬向她的喉咙。
狼不会折磨猎物,咬喉致死是最快的捕猎方法。
这只鹿没有能刺穿狼腹腔的鹿角,跳跃能力也很差,和他一样畸形,是极好的狩猎目标。
然而这一口还未落到实处,他的齿关便被卡进了一颗野果,严丝合缝。
栖棠顾不得震惊,绷紧了腰腹,用上灵力翻过身将他压倒在地,撕下身上的布条一圈圈缚住他的手腕,系紧扣成死结,再缚紧他乱蹬的脚踝。
这短短几息间,他激烈挣扎,抓挠了栖棠满身血痕,自己也被地上的碎石划出许多血口子,却仍不知痛般疯狂低吼、抓挠甚至扑咬。
栖棠几乎可以肯定,她在树上看见的直立行走的狼就是眼前这个四、五岁的孩子。
她瘫软在地,失力地气喘出声,倘若袭击她的是只已成年的野狼,恐怕真要被分着吃了。
还好是个孩子。
她按着狂跳的心口,透过眼底沁出的星点热泪,望向身前拼命抓挠布条,试图逃脱的狼崽子。
他身上仅裹了身死去狼尸的皮,沾满了血锈与泥泞,蓬头垢面,满身的伤与疤,脚上结了厚厚的一层茧。
她的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小手上,指甲被血垢堵满了,正因拼命地撕扯挣扎而开裂出血。
栖棠往前膝行两步,手不知要往哪里放,只好停在半空,虚虚地搭在他肩膀两侧,极力安抚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可这孩子似乎不通人言,反而似一只踩中人类陷阱的幼狼般疯狂地挣扎,吼叫声闷在胸腔里,似要泣出血。
事实也确是如此,咔嗒一声,那卡在他齿关处的野果猝然断作两半。
他年纪尚小,咬合力却很惊人,唇角撕裂的滴滴鲜血淌下来,他弓着脊背,凄厉的狼嚎声连带着胸腔都共振起来。
栖棠的心脏一瞬跌停,想也不想地扑上去,慌乱地再次用野果抵住了他微张的口腔。
呼唤狼群的嚎叫声被堵在喉咙里,他双眼猩红,彻底被激怒,唇角再度被撕裂,连指缝里都渗满了血,好似被猎杀前最后的挣扎。
栖棠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看着他满身的伤与血,急得咬破了舌尖。
她攥紧裙角替他擦了擦唇角下颌处往下淌的血迹,慌乱道:“你没事吧”
这狼孩再凶狠似狼也才四五岁,满身的伤口,教她根本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能一直缚着他,偏偏他又惊悸暴厥,根本不敢松开他。
他拼命低吼出声,腔肺里的疼痛感愈来愈烈,察觉到她的靠近,浑身的肌肉一瞬绷紧得快要裂开,缩着瞳仁扑上去,用脑袋撞向她的喉咙。
栖棠满眼都在他身上,怎会避不开一个被缚住手脚的孩子?
可她侧过身的动作却顿了顿,忍着痛搂紧了撞上心口的狼崽,学着小师妹安抚御云犬般,轻柔地将手覆上他的脑袋,从头顶顺着后颈缓缓摩挲。
犬和狼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她抱紧了他,声音放柔,在他耳边一遍遍轻哄。
“别怕,我没有恶意的。”
“别害怕。”
区别于诞生荒野的狼嚎,耳畔的声音似桑果的汁液般顺着耳道流进来,他下意识颤了颤耳朵。
他听不懂她的话,可或许是她指腹的温度像极了幼时母狼腹下的皮毛。在一遍遍温柔地顺抚下,急促的呼吸与加速的心跳还是渐渐平缓了下来。
可即使如此,他的肌肉仍绷得很紧,戒心未降低分毫。
在荒野里,败北便会致命,被捕杀分食就是唯一的下场,绝无例外。
感觉到怀里的挣扎力道变小,栖棠终于呼出一口气,揉了揉他满是草屑的乱发,低下头小心地将手覆在野果上,试探着诱哄他:“嘴巴疼不疼?你乖乖的,不要乱吼,不要乱咬人,我就给你松开,好不好?”
他虽不通人言,但到底是人非狼,以四岁孩童的开蒙,应该能隐约明白几分她的意思。
他放缓了呼吸,眼睑微绷,死死盯着腮边透白的指尖。
低吼声终于停了下来,栖棠的目光落在他开裂的嘴角,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嵌在牙尖里的野果拔了出来。
然而野狼正等待着一击致命。
几乎是取下的一刹那,他便呲牙低吼着咬上来。
扑咬间,隐在狼皮间的银锁终于掉了出来,在昏暗的林间闪着银白色的冷光。
她的眸光下意识紧随着晃荡的银光往下,攥紧野果的手彻底顿住,锁身上的‘弃’字在琥珀色泽的瞳仁里愈放愈大。
随着眸光的震颤,她被撞倒在地,碎石碾过肩胛,犬牙一口咬在她脆弱的脖颈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