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


    她何尝不知道和离千难万难。


    可要休书，她又觉得不甘。


    凭什么？明明都是钱家的错，却要她承担所有恶名？！


    今天，就是她和钱家人拼了，也绝不妥协！


    反正她这条烂命钱家人也不在乎，若能顺便带走钱大宝，两个女儿说不定以后也能好过些......


    再睁眼，她眼里只剩孤注一掷。


    她松开两女儿的手，弯腰，捡了块最尖利的石头。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黑下来的很快，众人只看到李三娘弯了下腰，并未注意是什么。


    李三娘握紧石头，朝还在骂骂咧咧的钱大宝走去。


    “里正叔，我记得律法规定，若是夫家不同意和离，告官也是可以的吧？”


    一道声音响起，李三娘脚步一顿。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沈禾。


    莫名的，她胸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停在原地，藏好手里的石头。


    赵里正点点头：“若是夫妻情义已绝，可以诉诸官府强制和离。可......”


    可打官司需要银子、时间和人脉，还要证据证明夫妻情义已尽，并不好告。


    而且，一旦对簿公堂，无论输赢，女子的名节都会受损，未来再嫁困难，娘家也会蒙羞。


    “可笑有人还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沈禾大声接道，“律法里还规定，若有殴打行为，不仅会被强制判离，打人方还得被打板子，罚银子。里正叔，是这样吧？”


    赵里正惊讶的看着沈禾，她竟然知道律法？


    应该是听状元郎说起的吧，科举考试中可是有明法科的。


    他重重点头：“的确有此规定。”


    他明白了沈禾的意思，可即便有此规定，律法里更有‘抱告’和‘干名犯义’的规定。


    意即为女子告夫必须由家中男性代为告官，且妻子告丈夫，先不管案子本身谁对谁错，妻子先要被打一百大板，并服三年劳役。


    无论哪一项，都是横在李三娘面前的巨大难关。


    这些他并未说出来，他不想让本就绝望的李三娘更加绝望。


    钱老婆子对沈禾的话嗤之以鼻：“哪家男人不打女人？就是他县令大人的婆娘不听话了也得挨管教，他还能咋着我家大宝？”


    “而且谁说他俩没情义了？没听说过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沈禾没有回钱老婆子的话，她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李三娘。


    她只能帮到这里了。


    后面的路如何走，全看李三娘如何选择。


    沈禾的话又让大家再次讨论起来，可也就是稍微嘀咕了两声便没声音了。


    大家不知道什么‘抱告’和‘干名犯义’的规定，可光对簿公堂一项，就已经让所有人打退堂鼓了。


    女子的名节一旦受损，不是谁都能像沈禾一样还能过好起来的。


    而且就算钱家被叛离，还挨了板子，可他们不可能给李三娘哪怕一个铜板。


    没有银子，女子寸步难行。


    所以，这看似是个方法，可仔细想想，依旧是条死路......


    钱大宝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李三娘继续朝他走过去。


    众人都以为李三娘后悔了，想要说软话。


    有些妇人伸手想拦，可是想想又收回手。


    三娘和离不了，被休了过得只会更不好，自己不能为了图一时爽快就怂恿人家继续跟夫家对着干。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忍忍，忍忍就好了。


    “啪！”


    无比清脆的一声响彻现场。


    钱大宝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发了疯似的扑过去要揍李三娘。


    幸好几个汉子们还架着他，扑腾了两下也没挣脱桎梏，只能在原地无能咆哮。


    李三娘扇完后就跪在了赵里正面前。


    “里正叔，我要告官！”


    赵里正惊了，这次完全是被吓到。


    他慌忙去扶李三娘：“三娘，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三娘不肯起来，脸上带着决绝：“我知道，我要告官，让县令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里正叔，钱大宝殴打我，您和乡亲们都看到了，我身上还有伤，人证物证俱在，上了公堂，我不信县令大人不为我做主！”


    钱老婆子尖声叫道：“你敢！你反了天了，竟然敢告自己男人！看我不揍死你！”


    李三娘对上钱老婆子吃人般的目光，毫不退缩：“我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你舍得让你儿子去挨板子吗？衙门的板子可不长眼，要是不小心打歪了，你们钱家的香火可就真的断了！”


    钱大宝胯下一凉，下意识伸手捂住。


    钱老婆子显然也被吓到了，她丈夫早逝，膝下只有钱大宝一个儿子，他要真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赵里正看着一脸决然的李三娘，终于意识到她是彻底豁出去要和离了。


    他心里暗叹口气，自己都不知道是叹三娘以后日子难走，还是叹她脱离苦海。


    他见惯了不少像三娘一样受嗟磨的妇人，远的不说，光王屠户之前的两个婆娘就是这种处境。


    她们嫁错了人家，要么早早寻死，要么劳累病死，要么熬成婆婆性格大变......


    留在婆家，他还没见过谁有好下场。


    李三娘这般豁出去，说不定真能给自己找到条生路呢，就像沈禾那样。


    他虽然身为里正，可平日里也无法插手别人家事，而现在，他好像终于能帮上些忙。


    赵里正脸一肃，顺着李三娘的话道：“当众殴打妻子，少说也得二十板子起步，罚银也逃不了的。”绝口不提告官之前李三娘需要付出的代价。


    沈禾淡淡道：“我作证。而且还是母子轮打，有人来了也不收敛，可见嚣张至极！在家里指不定打得更狠！”


    周围人早就看不惯钱家母子，纷纷跟着道：


    “对！我们都看见了！大宝刚才打人可狠了！”


    “上了堂我们都给三娘作证！”


    “打板子！罚他钱！看他还敢不敢打老婆！”


    “让他去衙门里尝尝厉害！”


    钱老婆子和钱大宝吓得脸色惨白。


    钱大宝向来欺软怕硬，脑补到自己挨板子的场景，瞬间腿肚子都吓软了。


    他声音都哆嗦了，看向钱老婆子：“娘、娘......不能告官啊......”


    钱老婆子看着儿子吓得快尿裤子的样子，又想想可能要赔出去的银子，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起来：“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离！离！我们钱家不要这丧门星了！让她滚！快让她滚！”


    钱大宝心里石头落下，迫不及待道：“我同意和离！别告官！千万别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