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00

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191章


    或许是因为王珺的这一番态度。


    围观的众人一时都没了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得朝躺在地上的秦炎看去,今夜的事实在是太过玄乎,她们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处偏僻,周遭烛火并不分明,可依稀还是能够从那微弱的灯火中瞧见秦炎的样子,先前离得远,她们也没怎么瞧仔细,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位秦公子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凄惨了些。


    这文定侯家的公子风流成性,一直都被这长安城中的贵女所不喜。


    可他也确实算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只是如今的他。


    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容肿得跟个猪头似得,一双胳膊和腿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弯曲得垂在地上,这会被众人围观看着却还是没能站起来,只能蜷缩在地上不住发出痛呼的声音。


    听着王珺发话。


    秦炎才勉强睁开眼睛,颤颤巍巍得朝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的王珺看过去,透过烛火,他看着那张明艳的面容在这深沉的夜里像是能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明明是这样一个美人,可他看着她的时候,竟是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战。


    他这辈子虽然阅美无数。


    可若论美貌,这位长乐郡主无疑是他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


    无论是面容还是身段都是无可挑剔的,以往和旁人坐在一起喝酒,说起女人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肖想过这位长乐郡主,可他……是真得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狠。


    先前在殿中的时候。


    他明明都应允了她所有的要求。


    原本以为只要听这个女人的话,就没事了,哪里想到回头这个女人竟还是喊了人来,把他腿脚都打折了,现在的他别说站起来了,就连动都动不了。


    可他根本不敢说什么。


    他还记得那个煞神走得时候,那双幽深的目光轻飘飘得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被阎罗王盯上的感觉,好似他要是敢胡乱说道什么,他腰间系着的那把剑就会毫无顾忌得砍在他的脖子上。


    秦炎就算再浑,也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


    所以这会听着这一句,他没有丝毫犹豫得开了口:“郡主,您,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不是我想轻薄杜小姐,是,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此时周遭无人说话,秦炎这一句话立时便清晰得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原本瞧见秦炎这幅样子的时候,众人心里就有猜测,估计是这位秦公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变成这幅德行?


    哪里想到这冷不丁得竟会听到这么一句。


    有人指使他这么做?


    那个人是谁?


    想到先前王珺说得那番话,难不成……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得朝萧无琼看去,眼看着她这会较起平日显得有些慌乱的神色。


    心下思绪各异。


    她们记忆中的永寿公主向来是有理有度的,还从来没有人见过她慌乱的样子,就算先前杜若失踪,她也只是紧张和担忧,却没有慌乱。


    难不成这事真得和永寿公主有关不成?


    还不等有人开口询问,众人便又听得王珺语气平平得说了一句:“你倒说说,那个人是谁?”


    王珺说这话的时候,仍是端坐在石凳上,一只犹如白玉般的手这会仍好整以暇得抚着手兜上的皮毛,可她的目光却没有朝秦炎看去,只是轻飘飘得抬了眼,朝站在不远处的萧无琼看去,红唇一掀一合,跟着一句:“你可得说清楚了,说仔细了,别胡乱冤枉了好人。”


    这话凭得是无端嘲讽。


    萧无琼听着这话,目光便忍不住朝王珺看去,迎向王珺略带嘲讽的目光,她本就紧绷着的身子,这会更是僵硬得不行。


    她想说什么。


    可是那张嘴就跟被人缝住了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信自己苦心安排的计划就这样被人发现了,可如今这幅模样,还有王七娘和秦炎的对话,却在明明白白得告诉她,王七娘和杜若的确知道了,她们已经知道她的计划了,甚至秦炎也已经反戈了。


    只要秦炎张口,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人发现。


    到那个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萧无琼想当场灭了秦炎的口。


    可是不行。


    她为了让众人知道杜若同他人苟合,把今日来参加灯会的贵女都领了过来,她这么做就是想让这桩事瞒不住,让今日之后,长安城中流言蜚语。


    哪里想到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众目睽睽。


    她什么都不能做,连说都得顾忌着。


    先前有多么快慰,那么如今,她的心中就有多么慌乱。


    她不敢想象。


    若是秦炎真得说出那番话,她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咬了咬牙,手心已经被她压出了好几道血痕,可她却还是没法平复自己如今的情绪,避开王珺的目光,垂眸看向秦炎,好一会,萧无琼才勉强露了个笑,只是声音却有着未加掩饰得低沉:“是啊,秦公子可得好好说,别胡乱冤枉了不该冤枉的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里暗里已经有些在警告秦炎不要胡乱说话。


    可秦炎这会哪里还会顾忌萧无琼?


    他要是今日不顺了这位长乐郡主的意思,只怕他以后就再没好日子过了,那个煞神武功高强又神出鬼没,什么时候他睡着了被人杀了都不一定。


    想到这,他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早知道会这样。


    他怎么也不可能答应萧无琼做这样的事。


    想着自己如今什么都没得到还被打折了腿脚,秦炎心里本来就存着的怒火,这会更是尽数发到了萧无琼的身上。


    要不是这个女人挑唆他,他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越想。


    心中的气更是遮掩不住吗,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就这样看着萧无琼说道:“都到了这一步了,公主还想隐瞒什么?要不是公主挑唆我去轻薄杜小姐,我怎么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难不成公主现在想明哲保身不成?”


    “你胡说什么!”说话的是萧无珑。


    萧无珑不比萧无琼聪明,先前看了好一会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如今听得秦炎这句,她却是吓了一跳。她虽然有时候同自己这个姐姐有争执,可说到底,萧无琼也是她的阿姐,自己的阿姐被人污蔑,她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


    竖着双眉看着秦炎,脸上也带着几分愠怒,一边说着,一边是看向自己身边的宫人,厉声道:“你们都死了不成,由着这等混账东西青口白牙污蔑阿姐的名声?”


    这话说完,又转头看向王珺。


    她的脸因为太过气愤的缘故,这会红得厉害,一双眼睛瞪得圆圆得,未加掩饰得怒意,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珺,咬牙道:“是你,是你让人冤枉阿姐的,你这个贱……”


    这话还没说完。


    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厉喝:“永昌,住嘴!”


    众人听着这道声音,皆转身看去,而后便瞧见不远处的小道上竟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人,站在最前面的是穿着一身正装的王芙,她惯来温和的一张脸此时显得有些阴沉。


    而先前说话的却是德妃。


    她仍旧是以前那副素雅的打扮,只是这会脸色也有些不好。


    眼看着这么两位主子过来。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皆福身行了大礼。


    王芙也没说话,只是由常宁扶着继续朝这处走来,先前得了永寿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人死了,杜家的姑娘也不见了,好端端的花灯节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坐得住?火急火燎赶了过来,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目光朝萧无琼姐妹看去。


    看着她们低着头福身在一侧,她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步子也没停留,只是眼中的神色看起来却有些不大好。


    等走到王珺身侧的时候,她是仔仔细细看了人一回,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杜若,眼见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没说什么,只是朝仍旧躺在地上的秦炎看去,看着他这幅模样,秀眉微蹙,口中是道:“你先前说得是什么意思?这事和永寿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完。


    眼见德妃要开口,便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且据实说来。”


    说到这,她是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不过要是让本宫知道你敢胡乱攀扯谁,本宫绝不会放过你。”


    秦炎没想到这两位主子也会过来,一时心里也有些慌乱,不过看着站在皇后身边的长乐郡主,还是咬了咬牙,勉强跪了起来,道:“皇后娘娘明鉴,我先前说得都是真的,今日之事都是永寿公主一人策划,是她遣人杀了那个宫女,也是她让我去轻薄杜小姐。”


    “她让人给杜小姐的茶里下了迷药,让我带杜小姐到这边,就是想让人瞧见杜小姐和我不清不白得在一起。”


    他这话刚说完。


    先前一直没法说话的德妃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娘娘明鉴,永寿和杜小姐无仇无怨的,为何要如此害她?这背后必定是有人……”


    德妃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性清平和的主。


    可今日她也的确是有些忍不住了。


    她心里明白这个文定侯府的庶子说得是真的,这事肯定和永寿脱不了干系,可如今众目睽睽,要是这事真得和永寿扯上了关系,那么永寿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想到这,她还想再说几句。


    最起码先把这些人都打发了。


    只要打发了这些人,瞒下这桩事,永寿的名声总归能保住,只是不等她开口,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道女声。


    “德妃姐姐这话说得好。”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不远处又走来一行人,却是惠妃。


    她手搭在宫人的胳膊上,一步步往这处走来,边走边说:“我也觉得奇怪,这里这么多人,怎么这文定侯家的公子就追着咱们永寿不放呢?”话说完,人已经到了跟前,她是先朝王芙先行了一礼,而后才又说道:“皇后娘娘可得明察。”


    “今日来参加花灯的可都是咱们长安城的娇娇女,要是日后有人有样学样,还不知这外头的人要怎么看咱们呢。”


    说完。


    她是又朝德妃望去一眼,抿唇跟着一句:“德妃姐姐,您说是不是?”


    第192章


    先前德妃说话的时候。


    王芙就已经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其实她心中也有几分犹豫。


    这到底是一桩丑事,要是此事真得和永寿有什么关系,传得出去损害得可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名声。堂堂天家公主在宫中举办宴会的时候,设局让人损害他人清白,这要是传得出去,还不知道外头的人该怎么看待他们。


    可惠妃的话,却让她及时收回了神。


    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是不给众人一个明确的答复,这些世家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何况今日被牵涉其中的还是他们王家的人。


    杜若这个孩子,她虽然以前没见过,可也听娇娇和母亲提起过,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今日差点就出了大事,她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想到这。


    王芙原本还有些犹豫的面容,这会已然沉了下来。


    “好了,如今时辰也还早,何况事情发生了,总得要个结果……”她虽然是个好脾气的,可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后,该有的威严却还是在的,这样沉着脸的时候,不管是德妃还是惠妃,这会都不敢再说什么。


    “你说此事是永寿让你做得,可有什么证据?”


    秦炎听着这话,忙道:“有,有的有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是从怀中揣出一块玉佩:“这是当日永寿公主见我的时候,给我的信物,她说只要此事一成,娶了杜小姐,那么杜家的产业都会归我。”


    那玉佩是一块平安扣,通体泛白,中心却有一点青,底下坠着一串用红线打成的穗子,看起来好似与寻常平安扣并无什么差别,可背后却刻有“永寿”两字。


    这是前些年王芙的千秋礼上,外邦送来了一块好玉进贡给她。


    她觉得这玉不错便让底下的工匠做了几块玉佩送给底下的皇子、公主,都是平安扣的样式,寓意平平安安。


    眼看着这块平安扣。


    不仅是王芙,就连德妃也彻底变了脸色,周遭贵女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们和萧无琼相熟,这块平安扣,她们自然也是认识的……目光不由自主得朝萧无琼看去,眼看着她平日沉稳的脸此时有着压不住的苍白,就连唇色也变得青白,看着她这幅模样,纵然先前有不信的,此时也都信了。


    没想到萧无琼会做出这样的事。


    想起先前这位杜小姐刚来的时候,她还对人温声细语,生怕杜若头一次来觉得无趣,说话做事都很是周到。


    哪里想到,这一切都是她的伪装。


    女儿家的清白最是重要不过,萧无琼今日找来秦炎这样的人,不管此人有没有玷污杜若,都是逼着人去死。


    她们这些世家出生的贵女,虽然也是看尽了内宅里的脏污事,可她们生来骄傲,内心对这些终归是不喜的。想着平时一直马首是瞻的天家公主竟然私下做出这样的事,还是忍不住纷纷皱起了眉,就连步子也忍不住离人远了些。


    秦炎看着这幅场景,想起先前的交待,便又看着王芙轻声补了一句:“永寿公主还,还应允我,等到来日魏王荣登大宝,就给我安排一桩好差事。”


    倘若先前的话让人皱眉。


    那么此时秦炎这一句就足够让众人震惊了。


    王芙这会还手握着平安扣,往日温和的目光此时就跟两把刀子似得,狠厉得朝萧无琼看去。


    自从当日启乐从马上掉下伤了腿,她就知道终有一日,启乐会失去储君这个身份,这一切,她都明白也都认命了,何况底下几个孩子,无论日后谁要坐上那个位置。


    她都没有意见。


    可如今启乐还在东宫住着,竟然就有人在外头打着这样的旗号做事!她有些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着,却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悲伤还是太过气愤,握着平安扣的手紧攥成拳头,好一会,她才看着萧无琼,怒斥道:“混账,混账!”


    众人听着这一句,都跪了下来。


    只有萧无琼好似终于如梦初醒,惨白着脸,颤声驳道:“不,我没有这么说,母后,我真得没有这么说!”


    这块玉佩,的确是她给秦炎的信物。


    秦炎这人没有大聪明,小聪明却不少,他怕日后出事,或是怕她不实现承诺,便问她讨要了信物。那个时候,她心里着急要办完这件事,又觉得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虽然心里不舒服却还是给了人。


    可说哥哥荣登大宝给人安排差事这样的话,她没有说过!


    想到这,她也顾不得什么,走到秦炎身边,身上握住他的胳膊,高声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当日明明是允你……”话还没说完,她就突然噤了声。


    她,这是说了什么?


    转身朝身后看去,发现原本跪着的一众人都在望着她,眼中神色各异,可她却能够看到她们眼底深处的不敢置信和厌恶。


    握着秦炎胳膊的手突然松了开来,身子也跟站不稳似得,跌坐在地上。


    她完了。


    她彻底完了。


    王芙在萧无琼说那话的时候,目光就呈现出难以置信和悲愤交加,她就这么直直看了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后来似是不忍再看,收回目光,哑声道:“把永寿公主带回她的寝殿。”


    身侧宫人闻言忙应了“是”,上前把人带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


    萧无琼就被人带走了。


    王芙敛了敛心中的思绪,又朝仍旧躺在地上的秦炎看去,纵然今日秦炎没有成功,可此人心术不正,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只是这到底是外男又是文定侯府的人,她还得和陛下商量下。想了想,便沉声吩咐:“把他先押起来送去天牢。”


    秦炎听着这话,双目圆睁。


    他刚想说话,可不知打哪里传来一阵风,一颗小石子无知无觉得打在了他的身上,竟让他连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啊啊啊——”了好几声,就被人带了下去。


    等到这么一通安排完。


    王芙才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稍稍柔和了些嗓音,说道:“好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说完。


    眼见众人起身,她是又跟着一句:“今日宫里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你们见笑了,你们放心,无论今日涉事的人是谁,本宫都会严惩不贷。”


    对于天家而言。


    虽然这些丑闻会让旁人耻笑,可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更会让世人无法再信任他们。


    所以萧无琼和秦炎肯定得重责。


    想到这,又想起先前秦炎说得那番话,不管永寿有没有应允秦炎这样的事,可她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目光看向侯在一侧的德妃,想着这母子四人平日的为人,不知道被多少人夸赞。


    可私下却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摇了摇头。


    没再这个时候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看向惠妃,说道:“本宫还要去处理此事,这里就交给惠妃了。”


    惠妃看了这么一出好戏,这会心情正好着,听着这话自然是笑着应了。恭恭敬敬送人离开,而后便让宫人领着其他人往外走去,走得时候,余光瞥见还站在后头的德妃,柳眉微扬,眉宇之间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和德妃相处了二十年,在她手中可没少吃暗亏。


    如今好不容易能够看见人这幅样子,心里自是快活不已。


    她不是能装吗?


    她倒要看看,这回她还能怎么办?满面笑意得让人送人离开,临来还赏了不少好东西,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看向杜若,嘘寒问暖得说了好一会话,又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


    杜若推却不过,只好受了。


    王珺还想再去看看姑姑,便没有和杜若一起离开,陪着惠妃一道往来时的路走去,去得这一路,惠妃还是忍不住朝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珺看去。


    她心里明白,今日这桩事肯定和王家这个小姑娘脱不了关系。


    想着今日能够出这么一口恶气,又想着那对母女难得吃了这么一次败仗,还能让皇后和陛下心生不喜,惠妃这心里就总觉得可惜,要是当初没有那桩事,无琢娶到这个小丫头,那么如今哪里还有德妃母子什么事?


    想到这。


    便又同她说起了话:“长乐,你在想什么?”


    耳听着这话,王珺倒是也没有遮掩,轻轻说了一句:“我没想到永寿会做出这样的事。”边说边叹了口气:“我和永寿一起长大,她年岁长些,对我们总归是多加忍让的,哪里想到她今日……”话没说完,便叹了口气。


    惠妃听着这话,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呀别太难过了。”


    王珺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话锋一转,问道:“我先前听表姐说,云国要同咱们和亲,也不知选了哪个宗室女?”


    这事,惠妃倒是知道的,听人问起便笑道:“云国这些年虽然不错,可到底是外邦,同他们和亲,选个不出挑的宗室女抬了身份送出去便是……”话音刚落,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脚步一顿。


    王珺见人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步子,诧声道:“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惠妃笑了笑,重新提了步子,等走到拐弯处的时候,才与人笑道:“这大夜里的,你就别送我回去了,早些去同你姑姑说说话便回去吧。”


    王珺自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同人又福了一礼,便往未央宫走去。


    而惠妃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动身,身侧宫人觉得奇怪,轻声问了一句:“娘娘,怎么了?”


    “你说——”


    惠妃望着王珺离去的身影,缓缓道:“让永寿和亲怎么样?”


    宫人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先是一怔,而后才轻声回道:“云国这么远,德妃娘娘怎么可能会同意?”


    “她以前自然有法子不同意,可如今永寿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哪里还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惠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笑意,说完也顾不得什么,径直道:“走,我这就去找陛下。”


    宫人耳听着这话,却还是有些犹豫得喊了人一声:“娘娘,先前长乐郡主故意提起这事,便是想让您出手,可要真是这样,您和德妃……”


    惠妃听着这话,却笑了笑。


    “我知道那个小丫头是个什么心思,不过今日她让那个女人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我也不介意帮她一帮,何况——”她说到这,目光朝曲梁宫的方向看去一眼,脸上的笑意渐弱,嗓音也沉了许多:“我和那个女人早就撕破脸了,也不差这一回。”


    边往帝宫走,边说道:“只要能让她不痛快,我就舒坦。”


    “不过——”


    惠妃说到这句的时候,停下步子,朝身后看去一眼,不远处早已没了王珺的身影,可她却还是看了有一会才道:“我原本还有些舍不得这丫头嫁给别人,可如今却有些庆幸,这小丫头太聪明,别说无琢,就连我只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身侧宫人听着这句,忙说了一句:“是啊,还是咱们王妃娘娘好,温柔聪明,对您又孝顺。”


    她是伺候惠妃的老人了,和崔静闲相处久了,倒是真得很喜欢她们这位王妃娘娘。


    惠妃想起这段日子崔静闲的好,脸上的笑又多了些,点了点头,重新提起步子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明儿个把新进贡的茶给静闲送些过去,我看她倒是挺喜欢这茶的。”


    宫人闻言,自是笑着应了“是”。


    第193章


    萧无琼住的地方名叫章台宫,距离德妃住得曲梁宫不算远。


    先前王芙的人把她带回这处后就没再理会了,只是守在外头,未免人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对于里头那位要做什么,或是要吃用什么,她们是没有理会的,说到底里头那位主子如今还是公主。


    上头的主子还没做其他的吩咐,如今她们还是得恭恭敬敬待着人。


    德妃过来的时候,看到得便是这么一副场景,眼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以及外头站着得这几个属于未央宫的宫人,心下微沉,可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别的情绪,只是搭在身侧宫人胳膊上的手不自觉得又收紧了些。


    身侧宫人察觉到那处传来的疼意也不敢显露什么,只能低着头受了。


    好在等走到那扇宫门前的时候,德妃便松开了力道。


    门前候着的宫人见她过来,自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口中也是跟着恭谨的一声:“德妃娘娘。”


    德妃让她们起来后,便又说了一句:“这大冷天的,你们守在外头也辛苦了,我让人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吃食,你们且先吃些东西。”


    她是宫里出了名的活菩萨。


    宫里上下都很喜欢她,只不过再喜欢,她也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因此耳听着这一句,侯在门前的两个宫人互相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宫人便上前一步,朝人又福身行了个礼,口中也是跟着一句:“多谢娘娘,只是奴二人受皇后娘娘吩咐不敢懈怠,这些吃食就不必了。”


    耳听着这一句。


    德妃捻着佛珠的手便是一顿,心中那些阴暗的情绪又四散开来。


    什么时候起?


    就连几个下等的宫人都敢同她说这样的话了?


    微微垂下的眼中有着数不尽的黑沉,只是被这夜色掩盖,旁人瞧不见罢了,重新捻起手中的佛珠,声音也很平和,还掺着几分笑意:“我知道,皇后娘娘吩咐你们在这守着,你们做得很好。”


    “不过如今罪罚还未定,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我想进去看看永寿。”


    “还是——”她说到这,语气微顿,跟着是又一句:“我先去皇后娘娘那儿讨个懿旨,再过来?”


    她都这样说了。


    两个宫人自然也不敢真得让她去讨懿旨,说到底如今里头那位还未定罪,她们也不敢拿里头那位公主殿下真得当做犯人看,何况先前皇后娘娘也没说不准人探望的话,思及此,两人对视一眼后便各自让开了。


    眼见她们这番动作。


    德妃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她好脾气得说了一句:“多谢你们了,我也不会久待让你们为难的。”


    说完。


    身后宫人替她推开宫门,而她独自一人往里头走去。


    殿中烛火通明,犹如白昼,而与这亮光所不同得,却是德妃此时的心情。她这辈子不如意的事有很多,当年嫁给萧靖的时候,未能得到正妃的位置却因为喜欢他,所以不管不顾嫁给了他。


    至今二十余年,还是没能让那个男人爱上她。


    后来生下长子。


    原本以为能顺利封后,却没想到王家把王芙送进了宫,她的儿子就这样成了庶长子。


    可这些年。


    她越来越能忍,底下的三个孩子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这种不如意的情绪也就越发少见了。


    哪里想到,前几个月无珏刚出了事闹出那些丑闻,如今永寿又闹出了这些事,偏偏还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越想,她眼中的阴沉便越发遮掩不住,即便在这白昼般的宫殿也跟化不开的浓墨似得。


    萧无琼背对着宫门,闭着眼,整个身子都靠在引枕上。


    她从回来后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至今都没换过,其实这会身子已经有些僵硬了,可她却跟失了魂似得,连动都不想动。


    脑子里像是被一团浓雾遮盖。


    所有的思绪都是乱糟糟的。


    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母妃聪慧哥哥有能力,而她手段心机也都不缺,要是真说有什么不如意的,也就只有喜欢的人没能喜欢上她罢了。所以面临如今这样的情况,她这一时之间还真得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亲口泄露出去的……


    到了明天。


    不。


    不用明天。


    等到那群人走出宫门,这个消息就瞒不住了,堂堂天家公主设局陷害世家女,这样的消息无论放到哪都是一桩大事。即便不会传得沸沸扬扬,可那些名门世家那边肯定是瞒不住的,她装了这么多年,让那些世家女对她马首是瞻。


    可如今,都毁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惩罚,可有一点已然明确。


    从今以后。


    即便她还是天家的公主,也注定不可能再高高在上,知道这桩事的人都会离得她远远得,即便表面不敢说道什么,私下那些话却是不会断得。


    更重要的是,王祈,他绝对不会原谅她。


    想到这。


    不知道是对未知的以后心生恐慌,还是太冷,萧无琼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抱紧了些自己的肩膀。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萧无琼皱了皱眉,先前回来的时候,她就把人都打发下去了,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如今这幅样子。不过如今这幅模样,她也不想转身,只是背对着,沉声道:“出去!”


    这话说完。


    身后的脚步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走越近。


    双眉拢得更深了些。


    萧无琼回头看去,刚想斥责,可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色一白,好一会,她才呐呐张口:“母妃?”


    德妃听着这一声称呼,却没有开口,她停在软榻前,居高临下得看着眼前少女依旧苍白的脸以及泛着青紫的唇,没有心生怜惜,只是沉声问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听着这一句。


    萧无琼抿了抿唇,她其实并不想说,可迎着这双凌厉的目光,不得不张口。低着头,嗫嚅着把这桩事同人说了一遭,等说到后头,想起先前秦炎说得那番话,忙又跟着一句:“母妃,我真得没有跟秦炎说那样的话。”


    “我的确应允过他给他寻个差事,可我是打算让舅舅帮他。”


    “我,我没有想过要把哥哥牵涉其中。”最后一句,看着德妃的目光,她说得很轻。


    她知道哥哥这些日子在朝中并不好过,何况秦炎是个什么东西,他哪来的资格让哥哥帮他安排?


    想到这,又想起先前那副场景,袖下的手紧紧揪着底下的引枕,嗓音阴沉,脸色也十分难堪:“是王七娘。”


    “一定是她挑唆秦炎说出这样的话,是她想害了我和哥哥!”


    耳听着这一字一句。


    德妃却没有说话,她只是垂着一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


    她自然相信永寿的话,也相信她不可能会在这样的事上牵扯到无珏,可问题是,如今这话是不是真得,已经不重要了。


    永寿挑唆秦炎是真得,设局陷害杜若是真得,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也是真得。


    那么。


    她到底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


    世人只会相信他们所相信的。


    无珏这阵子本就因为林雅那桩事,被朝中几位老臣所不喜,加之魏国公和萧无琢那派的人从中挑唆,陛下本来近些日子对无珏已有不满,再加上今日这桩事,无珏这条路只怕会走得更加艰难。


    思及此。


    德妃捻着佛珠的手收紧,几十颗佛珠挤压在一起,丝线也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有些绷不住,到最后,丝线断裂,佛珠也顺着一颗颗往下掉。


    眼看着这幅画面。


    萧无琼先是一怔,而后又生出几分畏惧,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母妃阴沉的面貌却有些害怕得往身后的软榻又靠过去了些。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母妃这幅样子,被外人称为活菩萨的母妃,私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幼时和母妃同住。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母妃独坐在床前,手里握着一幅画,神色阴沉,似是在看着自己今生的劲敌。


    那画中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可那样的美貌,即便过去几十年,她都仍旧能够清晰得记得。


    有一回,她忍不住问母妃,那画中人是不是仙人?


    那个时候,母妃做了什么?她的母妃,平日温柔的母妃猛地转过头来,摇晃着她的身子,恍如疯子。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前朝赫赫有名的九江公主。


    是父皇深爱的女人。


    也是母妃这辈子最恨的人。


    只是这样的母妃,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如今再见,幼时的恐惧袭上心头,却还是得压抑着心头的恐惧,颤声问道:“母妃,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听着这一句,德妃那双幽深的目光,轻飘飘得落在她的身上。


    这个糊涂东西,如今竟然还有脸来问她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是怎么了,无珏跟变了个人似得,以前的清明不在,如今永寿又因为王家那个小子,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她生平头一次觉得精疲力尽。


    可再头疼。


    这也是她的女儿,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她还是说道:“你这回做出这样的事,一顿责罚肯定是免不了。”


    她想得是,永寿送去皇家寺庙清修一段时间,只是,先前惠妃也过来了,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得就放过永寿。


    可她会做什么呢?


    刚想到这,外头就有宫人进来。


    压下心头的思绪,拧眉看向她,淡淡问道:“怎么了?”


    宫人是先朝两人行了个礼,而后才答道:“娘娘,惠妃朝帝宫去了。”


    这个时候?


    德妃皱了皱眉,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出声道:“不好。”


    第194章


    宫道上。


    连枝手提绘着缠枝莲纹的宫灯,恭恭敬敬得站在王珺身边。


    夜里风大。


    宫灯底下坠着的方胜络子这会正随风飘荡着。


    虽说如今已经是正月里了,可这天却还是冷得厉害,尤其是这夜里的风,打在人的身上就跟寒冬那会廊下的冰凌子似得,生疼。


    王珺手揣着兔毛手兜,整张脸尽数埋在兜帽里,兜帽边缘一圈毫无杂质的白狐毛时不时被风吹得拂在脸上,有些痒,可她这会也分不出手去拨弄。


    如今已快到了宫里下匙的时间,先前来参加灯会的客人早就走了,她因为和姑姑多说了话,这才迟了些。


    走到避风的长廊,察觉周遭的风缓了些,王珺才放慢了些步子,只是脸却还是埋在那兜帽里头没有抬起,边走边问身边的连枝:“先前让你去打探的事,可有消息?”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这倒也方便她不必特意降低声调了。


    连枝听着这话,轻声回道:“先前惠妃娘娘去了帝宫,不过出来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欣喜的样子,这事……估摸着是没成。”


    最后几个字被她压得有些低。


    闻言。


    王珺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似是意料之中。


    和亲并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公主和亲,虽说萧无琼今日行了这样的错事,可她到底还是天家公主……再者云国和大燕离得也不算远,这些年云国的情形较其他外族也要好上许多,可如果真得踏上和亲这条路,只怕萧无琼这辈子是难以再回来了。


    萧靖虽为天子,同时也是父亲。


    要把自己的女儿送上这样一条路,绝不可能只听惠妃的一面之词。


    身侧连枝见她不语,只当她不满意这个结果,便轻声说道:“其实皇后娘娘的处置也不错。”


    王珺知道姑姑的安排的确算是不错了。


    萧无琼如今年岁也到了,索性趁着这个时间把人嫁了,可她如今这样的情况,世家大族必然是不会容她做家中宗妇的,能嫁得要么是家中的次子,要么是一些败落了的士族。


    但凡女子出嫁,所处的圈子大多是同夫家扯不开干系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女子都要高嫁的缘故。


    何况经此一事,萧无琼坏了名声,日后那些世家大族的妇人、姑娘,哪个还会真心同她相处?一个明面上和你情同姐妹,背后却用尽一切手段要损害你的名声和清白,这样的人,任凭她有再高的地位,旁人也不敢真得再同她有什么来往。


    所以她不必担心日后杜若会和萧无琼在碰面的时候,被人折腾。


    可她就是不希望萧无琼留在长安,把人留在长安,那么她的存在终将还是会成为一个隐患。


    只有把她打发得远远地,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到长安城。


    她才能够放心。


    王珺知道今次云国和亲的对象正是现任的太子拓跋宇,拓跋宇虽为太子,可生性多疑又睚眦必报,早就被如今的云国陛下所不喜,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年,云国二皇子便会取代太子,成为新一任储君。


    届时。


    一朝天子一朝臣。


    萧无琼自然也落不到什么好。


    说她恶毒也好,狠心也罢,可她只要闭起眼睛就能想到前世杜若死的情形。


    就连这一世。


    要不是他们提前知晓天机,还不知道杜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对于这样的人。


    让她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她?


    想到这。


    王珺只觉得先前还平静的情绪又变得起伏起来,抿了抿唇,把脸又埋得低了些,好一会她才淡淡说道:“这件事,先不必着急。”


    距离和亲还有一段时间。


    何况有些事,着急也没用,不过既然惠妃已经决定出手,那么这些日子只怕朝中肯定也会有什么动静。


    连枝闻言便又点了点头,她刚想张口再说几句,只是话未出口便瞧见不远处站着得一个人,那人身披斗篷,负手而立,往日清隽温和的一张脸此时却没有丝毫情绪和波澜,他就这样冷清清得站在那儿,目光朝这边看来。


    大抵是连枝突然默了声,又或许是那道目光实在太过专注,王珺纵然低着头也发现了不同。她把脸从兜帽里抬起了些,只是兜帽太大,尤其还有这么一圈狐狸毛,她是眨了眨眼,又伸手稍稍拂开了些才看清站在不远处的是萧无珏。


    眼看着萧无珏站在那儿。


    王珺并不觉得意外,就像是知道这个男人会来找她一样。


    她今日给萧无琼下了这样一个套,又让秦炎说了那样一番话,萧无珏来找她并不稀奇,只是想起这大半年来,萧无珏的不同,她心里有些无端得烦躁。


    重新收回手揣进手兜。


    她没有留步,继续往前走去,一路往前的时候,萧无珏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王珺其实有些不习惯他的注视,可她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人跟前才停下,福身行礼,嗓音清冷,没有过多的情绪:“魏王。”


    萧无珏耳听着这话,没有像以往那样让人起来,他仍是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永寿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先前永昌着急跑来同他说了个大概,后来他又遣了亲信去查,知道永寿今日是被人将计就计了,就和上回他在华安寺一样。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兄妹两人竟然被同一个人下了套。


    若是以前。


    对于这样的人,他必然是不会放过的,他知道自己无论表面再温和,可内心却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可这两回。


    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甚至在永昌让她替永寿报仇的时候,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永昌说他糊涂,说如今的他一点都不像以前。


    他承认。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于他而言,这世上只有那个位置才值得他动心,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得为了眼前这个女人昏智失神。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不同的?


    萧无珏的心中,头一回起了这样一个疑问。


    她的确长得很美。


    眉眼口鼻,无一处不精美,纵然低着头也没能损失半分容颜,甚至还因为这满天星河与月色的照映,使她又多添了些神秘。


    可萧无珏自认不是那种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不知道。


    说不清楚,讲不明白,萧无珏索性就这样垂眸看着她,带着探究和打量,似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看个通透。


    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打量,王珺忍不住皱了皱眉。宫门下匙的时间快到了,她不愿再这个时候同人起什么争执,索性敛了神色,同人说道:“王爷若是没什么事,便请移步,我该回去了。”


    萧无珏却没有动身。


    不仅如此,他还冲连枝说了一句:“你先退下。”


    耳听着这一句。


    连枝忍不住咬了咬唇,她如今已经认清魏王的真面目,自然不肯让郡主同人站在一处,低着头,大着胆子恭声说道:“王爷,如今快到落匙的时间了,马车还在外头等着郡主,您……”


    她这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得厉声一句:“退下!”


    这是萧无珏生平头一回,对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怒意,不仅连枝吓了一跳,就连王珺也愣了下。


    睁着一双眼看着萧无珏,正逢他垂眸看着她。


    那双眼中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呢?王珺一时有些辨不清,可她知道,今日要是不如萧无珏的意,只怕她是难以出去了。压下心中的情绪,转头朝身侧惨白着脸的连枝说了一句:“退下吧。”


    说完。


    又轻声补了一句:“别担心。”


    纵然今夜的萧无珏的确有些奇怪,可她不信他真敢做什么。


    萧无珏的话,连枝可以不听。


    可王珺的话,她却不敢不听。


    因此在一瞬的犹豫后,连枝还是咬牙退后了几步,她也不敢真得离得太远,就这么退了五、六步便停下了,她心下着急,又得看着郡主,还得分神顾着外头,生怕有人路过,看见郡主和魏王站在一处,传出不该有的是非。


    王珺在连枝退下后,就看着萧无珏,语气淡淡得问道:“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萧无珏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中滑过许多个问题,他有许多话要同她说,问问她是不是真得这么恨他,要不然她怎么一次、两次都把他往绝路上逼?还想问问她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要不然为什么每次碰到她,他就变得不像自己?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话要说。


    可临来真得出口的时候,竟只是一句:“长乐,你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恨我吗?”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王珺有一瞬得怔忡。


    倒不是因为萧无珏的这句话,而是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那是她以往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怔怔看着眼前人,他微微耷拉下的眼角像是在极尽全力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让她窥见出几分悲伤。


    眼前突然有一瞬得空白。


    似是迷雾遮身,又似身处困局,王珺有那么一刹那,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可夜里冷风袭来,吹乱了她眼前的白狐兜帽,也让她的神智复苏,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已重新回归,等到再次望着萧无珏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没了怔忡。


    她那张明艳的面容在这月色的照映下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这正月里的冷风还要来得寒冷。


    “萧无珏,你信人有前世之说吗?”


    第195章


    “萧无珏,你信人有前世之说吗?”


    这深深夜色里,萧无珏的耳边萦绕着这一句,那是几近呢喃般的声音,倘若不是眼前人的红唇还轻启着,他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可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知道这的确是出自王珺的口,可他还是愣了下。


    先前等了很久。


    他原本以为会从眼前人的口中听到什么话,或是哄他的,或是骗他的……


    他甚至能够猜到她会说什么,例如“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曾恨过你?”又或是“王爷拦住我就是想说这些?”如此种种,肯定不会有个明确的答复,即便他清楚得知道眼前人是真得恨他。


    可萧无珏也知道。


    他眼前的这个丫头啊狡黠得像只狐狸。


    她不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更不可能说出恨他的原因,可他也的确没有想到等了这么久,等到得却是这样一个回答。


    前世?


    萧无珏皱了皱眉,就连先前还掺着几分悲伤和脆弱的神色也都被他收了起来,他望着王珺的目光有些复杂,薄唇微抿,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从来不信什么前世来世的,若说有十八层地狱,他或许还能信上一回。


    可轮回之说,实在无稽之谈。


    纵然有轮回,喝了那碗孟婆汤,也是全新的一生了,那么什么前世来世的,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


    他那双剑眉又皱了几分。


    刚想张口说话,只是不等他开口,先前一直望着他没有说话的王珺却又开了口:“我做过一个梦。”


    她的嗓音在这夜里很轻,只够眼前人听到。


    王珺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可揣在手兜里,那双无人瞧见的手这会却紧握着。她没有看萧无珏,而是把目光转向四下无人的院落,这里位处偏僻,路上都没挂什么灯笼,她也只能透过星河看清院落里种着得是几株垂柳,只是因为还不到时节,如今几株垂柳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有些萧索。


    “梦里,我嫁给了你,成了你的王妃。”


    “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负我,可那七年的时间里,我能够见到你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你忙着应酬忙着政务,还要忙着笼络朝臣,甚至还要忙于安抚内宅后院里的那些女人。”


    原本只是想起个头。


    可真得说起这些来的时候,她倒像是真得重新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个身处魏王府中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坐在铜镜前,看到那个刚出嫁时明艳的少女再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年岁,变得成熟也变得寡言。


    她不再喜怒形于色。


    世人夸赞她大度,只有她才知道夜里孤枕难眠时的苦。


    掀起唇角似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索性合了眼,等到心中的情绪渐渐平复,她才再次看向萧无珏,眼看着他深深皱起的眉,轻声问道:“萧无珏,你想知道梦里的我是什么结局吗?”


    原本对于这样的荒谬之言,萧无珏肯定是不想回答的。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迎向王珺的目光,看着她脸上隐隐显露出的神色,竟不由自主得顺着她的话,轻声问道:“什么?”


    “你和别人污蔑我同他人苟且,剥夺了我所有的身份,把我囚在一间小屋子里……”王珺一边说着话,一边注视着萧无珏的面容,眼看着他突然睁大的眼睛以及脸上显露出的不敢置信,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最后你的新夫人过来看我,如同一个胜利者站在我的面前,数落着我的失败。”


    “不可能!”


    萧无珏不等她说完,便出声驳道:“这绝对不可能!”


    他白着一张脸,说出来的声音有些高,可神色却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他怎么可能会伙同别人污蔑她苟且,还把她囚禁在小屋子里?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就像是她说得都是真的,所以反驳起来才显得这么色厉内荏。


    不敢让她窥见自己此时的情绪。


    闭了闭眼,手撑在长柱上,似是平复了有一会功夫,萧无珏才重新睁开眼看着王珺,哑声问道:“长乐,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恨我?”说到这,语气微顿,跟着是又一句:“你不觉得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梦境,对我太不公平了吗?”


    耳听着这话。


    王珺却没有开口,她只是重新垂下眸,看着自己手上揣着的手兜,那里绣着一朵娇艳的牡丹,团团簇簇,寓意很好。


    她在心底轻轻笑了下,有些嘲讽,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萧无珏。


    先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和萧无珏说一说前世,说一说她和他的那七年,那个失败而又令人绝望的一辈子。


    可事实证明啊……


    这个男人根本不会信。


    纵然他心里清楚得知道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唇边扯起一抹弧度,无论什么时候,萧无珏终究还是萧无珏啊。


    重新抬起脸的时候。


    王珺又变成了平日里的那个她,无波无澜,无情无绪,她抬着一双眼看着他,语气平平:“王爷说得对,这就是一个荒谬的梦境,我恨王爷自然也不是因为这些……”一边说着话,原先交握在一道的手倒是松了开来:“夜深了,王爷如若不想让人来寻我,看见你我站在一处,就移步吧。”


    说到这。


    眼看着萧无珏仍旧杵着的身形,轻轻一笑:“这样的节骨眼上,王爷总不至于还想再给自己多添些是非吧。”


    萧无珏起初的确不想让开,可听着这似讥似嘲的一句,脸色一僵,好一会,他看着眼前人未加避讳的目光,薄唇轻抿,到底还是移开了步子。


    连枝见他让开步子,生怕他反悔,立刻便小跑过来,扶着王珺往前走去。


    萧无珏看着主仆两人离去的身影,脚步一动,最后却还是收了回来,此处无人,可再往前就有宫人了。


    她说得对。


    这样的节骨眼上,他已经经历不起一丝一毫的流言蜚语了。


    他只能这样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眼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脑海中却萦绕着她先前说得一字一句,原本以为这样的荒诞之言,他肯定不会记得。


    可如今才发现,她说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她说起这些话时,脸上的神情,他都未曾遗漏。


    “萧无珏,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说过一辈子都不会负我,你没有做到。”


    “萧无珏,嫁给你的那七年,你可知道我睡过几个安稳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话太过深刻,萧无珏恍惚间竟真得看到几个片段,洞房花烛夜,他手握喜秤站在王珺的身前,稍稍压低的喜秤抬起了一角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他看着她绘了精致妆容的脸,就连呼吸都滞了下。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满心的欢愉同她说:“娇娇,我会对你好的,这辈子,我都不会负你。”


    可后来的那些片段呢?


    他看到长乐一个人坐在桌前,似是在等她,不知道等了多久,连饭菜都热了好几回,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他一次又一次失约,可她却依旧等着她。直到后来,府里又进了新人,一个、两个。


    她终于不再等他了。


    他同她说,他不爱她们,可朝政上需要他这么做,她大度得全盘接受,如同一个最完美的宗妇,礼数周全、行事大度,只有在夜里孤枕难眠时,望着屋中的红烛从天黑看到天明。


    还有许多片段,却只是一闪而过。


    睁着眼想看得更仔细些,却什么都看不清,撑在长柱上的手收紧,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夜色沁凉,可萧无珏却觉得身后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念头。


    或许,她说得可能是真的。


    ……


    王珺一路由连枝扶着往外走去。


    等到离了萧无珏的视线,身边的丫头才彻底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她这幅模样,王珺忍不住笑了下,刚想说什么便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人,那人披着墨色大氅,里头是一身石青色绣金线盘龙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玉佩以及当初她送给他的荷包,正是萧无珩。


    他应该是等了很长时间,脸上和眼中都有未加遮掩的担忧,见到她终于出现才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


    萧无珩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拧着眉看了她一会,生怕她出什么事。


    不知是因为看到了萧无珩的缘故,还是因为听出他话里的担忧,先前系于心间的几分不爽利尽数消散,红唇微扬,眼中也盛了几分光彩:“你怎么还在,刚才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边说,边看了眼萧无珩。


    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一看就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便又皱了皱眉,轻声埋怨道:“你也不知道寻个避风的地方?”


    耳听着这话。


    萧无珩倒是也跟着笑了下,这处还有旁人在,他也没有做出越矩的行为,只是嗓音温柔了许多:“我怕你出来寻不见我……”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王珺自然没有拒绝。


    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没有说起先前遇见萧无珏的事,只是轻声问道:“秦炎怎么样了?”先前秦炎突然说不了话,别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却知道这是萧无珩出了手。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放过秦炎,这个混账东西纵然今日没有做出什么,那也只是因为她和萧无珩从中作梗。


    如若不然。


    今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谁也不知道。


    只要想到这个混账差点玷污杜若,王珺这心里就跟吃了死苍蝇似得难受。不说杜若的事,便是今日她挑唆秦炎说得那些话,秦炎此人,都不能再留在世上了。


    萧无珩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在她说完的时候便轻声说道:“别担心,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马车边上,萧无珩一边扶着人走上马车,一边看着她怔楞的目光,轻轻笑了下:“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威胁到你。”


    任何对她不利的隐患,他都会替她清除。


    王珺听着这话,一时却有些怔楞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倒不是因为萧无珩手段狠辣,即便没有萧无珩,她也会想法子杀了秦炎。


    她只是有些感触。


    还有不可磨灭的感动。


    先前萧无珏带给她的那些不舒服,因为萧无珩的缘故已经消散在这天地间,她就这样站在杌子上,垂眸看了萧无珩很久,好一会,她才看着他,扬着唇,带着明媚的笑意,轻声说道:“萧无珩,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不再想那七年的悲惨。


    只要握紧身边人的这只手,那么她就能够确保余生安稳幸福。


    萧无珩心中总觉得今夜的娇娇与平日有些不同,想起先前碰见她时,主仆两人脸上的神色,暂且压下心中的思绪,趁着无人窥见的时候,偷偷握住她的手,笑道:“好,我们好好过日子。”


    第196章


    翌日清晨。


    王珺午间看完账册,刚想歇个午觉,连枝便悄声进来来禀了个消息,道是“昨儿夜里文定侯府家的秦公子在天牢死了”,秦炎在宫中犯了那样的丑事,就算不死也不会有个好结局,因此文定侯纵然再痛心也不敢真得同天家要个说法。


    只是心里却是恨上了萧无琼一家子。


    而早间朝堂上,和亲一事又被提起,原本去云国和亲定的人选是个破落的宗室女儿,只是这回云国过来的使臣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了消息,说是萧无琼自带凤命,愿意再进贡三千匹战马换她和亲。


    三千匹战马可不是小数目。


    一时间。


    朝堂之上自是重新说起此事,于他们而言,一个公主换三千匹战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更何况,这个公主还犯了事。


    “奴听说今日德妃娘家的哥哥在朝上据理力争,可是效果甚微,文定侯和魏国公这两派人都支持永寿公主和亲,朝堂上吵得火热。”连枝一边替王珺倒着茶,一边是轻声说着外头传来的消息,等说完才又轻声问了一句:“您说,陛下会同意吗?”


    王珺接过连枝递来的茶盏,却没有说话。


    她仍旧斜靠在引枕上,身姿闲适而又慵懒,低头捧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等到茶香入喉才淡淡说道:“他是一个父亲,也是大燕的天子,他会在一定程度内保护好他的孩子,可同时,身为天家的孩子终究有他的使命。”


    说完。


    把手中的茶盏一搁,跟着一句:“这回云国来的使臣是云国太子的人,如今云国朝堂分为两派,已有不少人不满太子所为,这个时候带有凤命的萧无琼自然成了最佳的和亲人选。”


    想着昨夜和萧无珩分开时,他问她的话:“你想让萧无琼去和亲?”


    虽然不知道萧无珩是打哪里听来的消息,可她原本就没有要瞒他的意思,自然是承认了。王珺猜测过今日朝堂上惠妃那派和文定侯那派会说起此事,倒是没想到云国使臣也会牵涉其中,想来这“凤命之说”应该是萧无珩散播出去的。


    这样一来,和亲一事倒是变得简单了许多。


    “再等等吧……”


    她看着轩窗外头的天色,缓缓道:“看看云国为了这桩和亲还能付出多少?等到咱们的天子高兴了,这事也就成了。”


    大燕兵强马壮却缺少战马。


    所以这些年才一直在和云国往来不断,这个时候萧无琼能换取几千匹战马,对大燕可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她笃定龙椅上的那个男人肯定是会答应的。


    连枝心中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郡主日日待在府中,可有时候消息竟然比她还灵通,不过她也没问什么,许是郡主从齐王那处听到的消息也不一定。思及此,她便又跟着一句:“若是那位真能去和亲,杜小姐以后也就能过个安生日子了。”


    有这么个人不远不近得看着,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


    “是啊,她走了,有些事才能消停。”王珺收回目光,说了这么一句,等说完,她是又问了一句:“今日朝堂上可有人说起魏王?”


    提到萧无珏的时候,连枝脸上的笑意却是淡了些,连带着声音也轻了些:“听说魏王一早就跪在帝宫前,足足跪了几个时辰,说了什么倒是没人传出来,朝堂上也有不少人上奏参他,不过拥护魏王的人还有不少,陛下也没有责罚他。”


    听到这么一则消息,王珺倒是也不意外。


    萧无珏谋划多年,身后拥护他的朝臣不少,何况有些东西无凭无据的,光凭几句话肯定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她原本也没打算要拿他如何。


    她做这些,本来就是想让姑姑和表哥对德妃母子多长个心眼。


    宫里太远,有些事,她总归是顾不到的。


    因此她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


    又过了几日。


    云国把和亲的聘礼从原本的基础上另加了五千匹战马,较起先前又多了两千匹。


    这一回不必朝臣再说什么,萧靖便已同意了。


    消息传到外头的时候,有人感叹有人唏嘘,好好的一个天家公主,原本高高在上,如今却要远嫁外族,此去经年,只怕再难回来。自然也有人高兴的,这其中尤其以那个原本被定为和亲人选的宗室女尤甚。


    王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让人送了一封信给杜若,让她安心待嫁。


    而后便也忙活起了自己手头上的事。


    而莱茵阁中。


    自打冬盏走后,林雅便又提了个小丫头做自己的贴身侍女,不过说是贴身,也只是比其他丫头多些见到林雅的机会罢了。


    这会小丫头战战兢兢得站在林雅跟前,把先前林雅让她打听得事,悄声同人说了一遭,说完,忍不住偷偷掀了眼皮朝坐在铜镜前的女子看去,眼见她面容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甚至还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做莱茵阁的大丫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却一直看不透自己这位主子是个什么心思。


    别人都说她们这位主子柔弱好欺,起初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不好欺负,怎么任谁都能踩上一脚?不过这阵子,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自己这位主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有时候阴森森得,让人看着害怕。


    林雅虽然背对着丫鬟坐着,可她能够透过铜镜看到丫鬟的神色,眼看着她眉宇之间掺着几分害怕,眼中却有些探究和打脸。抿唇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珠钗,回头看去:“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耳听着这话。


    丫鬟起初是一怔,继而脸色又白了些,颤颤巍巍低下头,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没,没什么。”


    说完。


    察觉到眼前人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看,便又悄声说了一句:“您,您好看,奴一时迷了眼才昏了神。”


    她这话倒也不假。


    自打当日德妃派来的两个嬷嬷走后,主子起初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日,那个时候,主子看起来整个人都颓废得不行,哪里想到又过了几日,主子就跟变了个人似得,爱打扮了,也变得好看了许多。


    只是这种好看却让她觉得格外眼熟。


    想到这。


    她是又仔细辨别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主子如今无论是妆容还是打扮都在往七姑娘的方向去,她们本就是两姐妹,眉宇较起其他几位姑娘也要像一些。


    如今这么一打扮,倒是更像了。


    只是好端端的,主子为何要这样打扮?


    林雅倒是没有窥见丫鬟此时的想法,只是在听到前话的时候,抿唇笑了笑。她重新坐回去,面向铜镜,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伸手轻轻抚了下自己的面容,好一会她才轻笑道:“是啊,多好看的脸啊。”


    ……


    夜里。


    王珺半梦半醒间,听到外头连枝正同人说着话。


    掀开帷幔看了下屋中,只留了一盏烛火,看样子燃烧得时间也有些久了。


    这个时间,连枝在和谁说话?皱着眉,细细听了一回,听得并不清楚,不过“三房”、“云隐娘”、“死胎”这几个字眼倒是传入了耳中,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云姨娘的产期也就是这几个日子了。


    想到这。


    又想着先前听到的这几个词,索性披衣坐起身来,往外头喊了一声:“连枝,出了什么事?”


    外头的人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声音便是一停,紧跟着脚步声响起,布帘也被人掀了起来,王珺看着连枝脸色有些不好得走了进来,便又问了一句:“云姨娘怎么了?”


    “先前三房传来消息,说是云姨娘她……”似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迎向王珺的目光,还是轻声说了出来:“云姨娘生了个死胎。”


    耳听着这一句。


    王珺忍不住皱了皱眉。


    妇人生产,什么样的事都有,死胎也不是什么多么惊奇的事,不过总归有些不吉利。想到这,又看着连枝这幅神色,想来三房如今是乱成粥了,便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连枝听着这一句,却是又叹了口气:“三爷觉得晦气,要把云姨娘连夜赶去家庙,这事闹得老夫人都知道了,如今三房那儿都乱臣一团了。”


    王珺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三叔是个不靠谱的,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变成这幅德行。


    再怎么说,云姨娘千里迢迢跟着他过来,如今也是他房里的人,刚生产完,身体正弱着,觉得晦气就要把人赶出去,实在是太过不堪了些……抿着唇,脸色也有些寒,不好说起长辈的事,只能问道:“祖母怎么说?”


    “老夫人没同意,她说当初她不同意云姨娘进府,是三爷非得把人弄回家,还禀了陛下,如今人刚没了孩子,就赶去家庙,实在太不像话。”


    “只让人在家中好生养着,还前了几个嬷嬷过去照顾。”


    连枝虽然不喜欢云姨娘,可三爷这样的做法也实在是太过薄情了些,再怎么说,云姨娘也是他的女人啊。


    只是这些话,她身为奴仆却不好说。


    因此也只能轻声叹了口气:“先前是云姨娘的丫鬟过来,她说云姨娘在知道三爷说得话后就晕了过去……”说完,她又轻轻跟着一句:“也是可怜。”


    王珺听到祖母的安排,倒是宽了些心,只是想起云姨娘如今的处境,便又说道:“虽然三房的事,我一个晚辈也不好去处置,不过云姨娘怎么说也帮过我,你私下给人送些补品过去,再多送些银钱。”


    以前云姨娘有三叔的疼爱,银钱自然不会短。


    可如今三叔已生了嫌弃,以后她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有钱总归好办事点。


    连枝听着这话,自是连声应“是”,出去安排了。


    第197章


    日子到了二月中旬。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早些冬日时积累下来的寒冷也都被这暖春给磨灭了。


    今日是林雅的大喜日子,可她是以妾氏的身份嫁到魏王府,自然也无需置办酒席,何况如今她也有三个多月的身子了,小腹早已显怀,虽说长安城中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这桩事,可说到底,无论是魏王还是王家,都不愿丢这个脸。


    王珺仍旧靠在引枕上翻着账册,当日庾老夫人让她不必管林雅的婚事,她自然是没有过去。


    于她而言。


    如今的林雅对她已经产生不了任何不利的情况了。


    日后她和萧无珏是如前世那样郎情妾意也好,还是从此沉寂在魏王府的哪个小院,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翻了翻手上的账册,案上还有不少剩余的。


    其实这些账册她都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只是这回她却看得格外仔细。


    等林雅出嫁后,杜若便要进门了,早些祖母便说了,等杜若进门后就把家里的中馈交给她。这个结果,王珺自然是满意的,一来,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家里了,这些事肯定是得早些交出去的,二来,这也是祖母在给杜若撑腰。


    新妇进门就掌中馈,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得对人恭敬着些。


    所以她得看得再仔细些,别遗留什么纰漏,还得把一些不必要的事务去掉,让杜若日后拾掇起来也轻松些。


    只是还没翻完一本。


    外间连枝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端着一蛊川贝梨汤,脸色看起来却有些不大好。迎向王珺略带疑惑的目光,放下手中的梨汤后便低声同她说道:“莱茵阁那处来传话,说是那位请您过去一趟。”


    “这会魏王府的嬷嬷也都到了,可她却不肯出门。”


    “大夫人没了法子,只能托人来给您传个口信,看您有没有功夫去这一趟。”


    她这话刚落。


    王珺还没说话,倒是原先坐在一旁理着账册的如意先瞪圆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最后回神过来便低声斥骂道:“她是疯了不成?这人都上门来接她了竟还拿起乔来,她还真当自己肚子里揣着得是什么金贵……”


    到底是涉及天家的血脉,如意说到这便没再往下,只是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日子好吃好喝的养坏了脑子。”


    连枝不知道林雅是疯了还是养坏了脑子,反正脸上仍是不好看,嗓音也有些沉沉的:“您若不想去,奴便寻个由头去打发了,等过会魏王府的嬷嬷说起来,奴就不信她会不出门。”


    “不必了。”


    王珺的嗓音淡淡的,边说,边看着窗棂外头的光景,缓缓道:“她既然要见我,那我便去一趟吧,也当送送她。”


    她也的确没有见过林雅成婚的样子,前世林雅和萧无珏大婚,听说布置得很热闹,可她待在冷宫,自然是看不见的。


    说完。


    她便合了手中的账本,起身了。


    ……


    打平秋阁往莱茵阁过去的这一路,并没有多少人,也没多少喜气,甚至府里连红绸、喜字都没挂上,好似今日根本没有这么一桩婚事似得。走近莱茵阁才总算有些成婚的样子,不过也只是在院子里挂了些崭新的大红灯笼,木头窗棂上贴了些喜字,行来走往的丫鬟、婆子腰间系着一条红腰带。


    除此之外,便也没有多少了。


    林清就站在院子里和一个管事说着话,不知是不是身边的丫鬟说了什么,循目看来。等到瞧见王珺,她又同管事说了几句便朝王珺的方向过来了,走得近了,便轻声与她说道:“原本按照你祖母的意思,我也不想去打扰你,可里头那位非得见你,我……”


    她心里不喜欢林雅。


    可既然接了这桩差事,自然得好好做。


    若是真耽误了出门的时辰,传得出去,旁人说道得肯定是“王家没规矩”这样的话。


    所以。


    她也是没了法子。


    王珺知道她的为难,闻言便柔声笑道:“大伯母不必如此,左右我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事,过来送送她也好。”说完,往她身后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便又跟着一句:“我进去看看她。”


    “哎。”


    林清轻轻应了一声,又道:“快去吧。”


    王珺便也没再说旁的,她走得不疾不徐,等走到门前,看了看仍旧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便又说了一句:“你们就留在门外。”


    连枝、如意虽然不肯。


    可也不敢置喙她的安排,轻轻应了一声也就没再往前,只是分守在廊下,生怕里头出什么事也好及时进去。


    廊下原本就候着莱茵阁的丫鬟,眼见王珺过来,自是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便推门请她进去了。


    王珺也没有留步,就这样目不斜视得往里头走去。


    屋子里静悄悄得,虽说贴了不少喜字,挂了不少红绸,可看起来还是一副冷清清的样子,她就这么循了一眼,而后才看到坐在铜镜前的林雅。


    林雅是以妾氏身份出嫁,自然不能穿红色。


    这会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衫坐在圆凳上,脸上的妆容倒是明艳,高高堆起的发髻上也簪着一朵新妇出门的大红绢花,眼见王珺进来,她也没有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春衫单薄,掩不住那已显怀的小腹。


    林雅不说话。


    王珺自然也没有说话。


    她甚至在看过那一眼后便收回目光,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着,还反客为主得倒了一盏茶水,握在手中慢悠悠得喝着。


    不过心中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以前林雅每回瞧见她都跟老鼠见到猫似得,不是忙避开视线就是转过头,从来不敢这样望着她,可今日呢?先是莫名其妙要见她,见到她也不说话,反而用这样平静的目光看着她。


    倒……还真是有些奇怪。


    眼看着王珺这幅模样,林雅是沉默了有一会功夫,而后突然轻笑出声,她松开交叠在一起的手,起身朝她走了过去,等坐在人对面的位置才开口说话:“王七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这是王珺两辈子都没有听过的话。


    挑了挑眉,倒是起了几分兴致,没有放下手中的茶盏,只是掀了眼帘抬眸看去,等着她继续往下说i。


    林雅迎着她的目光也没再像以前那样避讳,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慢慢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王家的女儿了,我的母亲无时无刻在我耳边提醒着我,我的父亲是大燕赫赫有名的成国公,我的身上流着王家的鲜血。”


    “她与我说,我和那些人是不同的,总有一日,我会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个人。”


    “比你还瞩目。”


    林雅看着她,又添了这么一句。


    “可事实上呢——”她似是又沉默了有一会,才看着王珺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不仅没能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个人,还失去了所有。我的母亲死了,原本疼爱我的父亲也不可能再认我了,就连我期待已久的婚礼也是如此不堪。”


    说到这的时候。


    林雅是看了眼四周,而后是把视线放在自己的粉色衫裙上。


    但凡是女子,谁没有期盼过自己的婚礼?十里红妆、亲朋好友相聚恭贺,带着长辈最好的祝福,在众人的注视下由自己的夫君牵着她带她走向余后的幸福生活。可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凤冠霞帔,没有亲朋好友,没有长辈的祝福。


    甚至连礼乐、鞭炮都没有。


    这一座四方天地下的宅子静默得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桩事似得。


    掀了掀唇角,露出一抹讥嘲的笑。


    可她终归什么都没说。


    外间又有丫头来说话了,这回声音较起先前还要着急,林雅没再耽搁,她站起身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停下步子看了一眼身后,似笑非笑:“王七娘,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那么好运的。”


    “你也不必高兴得太早。”


    说完。


    她便收回目光,推门往外走去,这一回,没再停步。


    眼看着林雅离开,王珺拧了拧眉,她心里总觉得今日的林雅看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只是到底哪儿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外间连枝、如意两个丫头等到林雅出去后便立马走了进来,迎着她们的目光,王珺也就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思绪,搁下手中的茶盏,施施然起身:“我们也走吧。”


    边说,边往外走去。


    魏王府就派了两个嬷嬷和一顶小轿过来。


    这会林雅头上盖着一块红盖头由人搀着上了那顶小轿,她没怎么看,只是打算回自己的屋子,可步子还没迈出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你心里很高兴吧?”


    不必回头。


    她也知道这是属于王珍的声音。


    停下步子,循声看去,倒是没有发觉王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这边,这会正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许是察觉到她看了过去,王珍便也收回视线朝她看来,神色淡淡,语气也没什么情绪:“林雅成了这幅样子,我也没讨到什么好。”


    “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第198章


    面对王珍。


    连枝、如意并不能像面对林雅那样。


    所以纵然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也只能皱皱眉头。


    王珺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她只是神色淡淡得看着王珍,没有回答她的话。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王珍似是意料之中,没什么不高兴,只是没再看她,就望着林雅离开的方向,这会林雅已经被人扶着上了轿子,有风拂过,吹过她稍微显得有些宽松的衣衫。


    单薄的衣衫随风紧贴在林雅的身上,越发显出她身子纤细,只有小腹那处有些微微隆起。


    眼看着这幅画面,王珍先前还有些平淡的脸色骤然显出几分龟裂,袖下的手紧握着,红唇也跟着紧抿成了一条线,她就这样死死盯着林雅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即便林雅的婚事办得草率,即便萧无珏根本没来接她,即使这场婚事不被众人看好,可她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悬在头顶,虽然绳子牢固,可她就是浑身不舒坦。


    离她嫁给萧无珏的时间还有两年零八个月。


    这将近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萧无珏本就不喜欢她,纵然她是陛下亲赐的魏王妃,可如今也不过是个空头身份罢了。她做不了任何事,也没有这个资格去差使魏王府的人,更加不能置喙萧无珏的任何决定。


    她不知道,真得等她嫁给萧无珏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少有的害怕存于心中,王珍原先握着的手又收拢了几分。


    不远处,林雅已经上了小轿。


    看不到她的身影,又或者说看不见她那个小腹,王珍的情绪看起来倒是平复了许多。可她依旧没有收回目光,就看着那处,继续说道:“纵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高兴,我跟林雅都得罪过你,如今我们落到这样的结局,你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说到这。


    她的唇边是又露出了一抹讥嘲的笑容,却不知道是在笑王珺,还是在笑自己。


    自从林雅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外面就起了不少流言,自然也有人说萧无珏娶她是因为他和林雅的事被人发现,未免王家动怒,这才只能想出这么个权宜之计。


    这几个月。


    但凡她出门都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纵然那些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私下那些难听的话,却是少不了的,想她王珍骄傲了这么多年,如今虽然心满意足嫁给自己的意中人却被满城讥嘲。


    实在,好笑。


    王珺起初是不想说话的,她和王珍本就没有多少姐妹情谊,如今更是连装都不必装了。


    何况王珍怎么看她,于她又有什么关系?只是眼看着这个素来骄傲的人如今露出这么一抹自嘲的笑容,王珺也不知怎得,竟然看着她,难得认真得说了一句:“那你可后悔如今这样的结果?”


    或许是因为没有想到王珺会开口,又或许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王珍在一瞬得怔忡后,回神道:“我不后悔。”


    萧无珏是她年少时就喜欢的人了。


    她甚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萧无珏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也还小,受邀去宫里参加宴会,不比王珺时常去宫里,她对那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小心翼翼得、端着规矩,生怕自己露怯惹人笑话。


    可不管她再小心,最后却还是惹了笑话。那会大家都还小,正是爱玩闹的时候,一众人待在一道,有个顽劣的宗室子摘了她的头花,弄乱了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她在人前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哭了起来。


    就是那会。


    萧无珏来到她的面前。


    他是皇长子,比他们都要年长,在旁人还是顽劣贪闹的年纪,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清隽挺拔的少年。


    “别哭了。”


    那是萧无珏和她说得第一句话。


    许是没有想到萧无珏会出现,她睁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仰头看着他,然后看着他摊开手心,清瘦而又指骨分明的那只手上放着她的头花,他就那样垂眸看着她,与她笑道:“我帮你把头花取回来了。”


    其实王珍知道。


    这桩事对于萧无珏而言,或许只是少年时的随意之举,转目就忘。


    可于她而言。


    因为年少时他的这一顾,便让她从此辗转反侧数年,至今都难以忘怀。


    她说不后悔,是真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份不堪,她根本没有可能嫁给萧无珏,似是拔云见雾,又似是萦绕在心中多日的愤恨骤然消散。


    王珍先前还满是怨恨的脸此时却盛开了一道明媚的笑容。


    不管林雅有没有怀孕,也不管这三年里,萧无珏的身边会有多少女人,可她是魏王妃,是萧无珏唯一可以明媒正娶的魏王妃。


    或许这个过程并不算好。


    可她希望她和萧无珏的结局是好的。


    王珺不知道对于王珍而言,萧无珏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她对萧无珏的情意是怎样的?所以在听到这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的这一句“我不后悔”的时候,她难得有一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着王珍说道:“既然五姐不后悔,那么我就愿你求仁得仁、心想事成。”


    耳听着这话。


    王珍倒是收回视线朝王珺看去,她的神色依旧有些淡淡的,倒是有些最初那个骄傲的王家五娘的模样。微微仰着头,挺拔得身姿显露出一段傲骨:“王七娘,你不必同我说这些话,我自然会万事顺意。”


    后半句话,她放得有些轻:“我知道萧无珏还喜欢你。”


    “不过不要紧,岁月很长,我会用时间向他证明,你根本就不值得他倾心相待。”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盛着未加掩饰的骄傲。


    说完。


    她也不等王珺开口,便翩然抽身,离开此处。


    王珺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却没有这样离开,反而看了她有一会功夫才开口:“我们也走吧。”


    ……


    转眼间。


    便已是四月光景。


    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杜若已经嫁给二哥,萧无琼也在上个月出嫁云国,这短短几个月的光景,长安城中好似发生了许多变化。可王珺却好似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不必再掌中馈,她的日子顿时变得清闲了不少,每日不是绣绣花就是看看书。


    偶尔也会和萧无珩见见面。


    不过婚期越近,萧无珩好似也变得越发忙碌,他们这两个月倒是也没见过几面。


    今日恰好天朗气清,王珺坐在长廊下,握着一个绣绷慢慢绣着,过了一个年,她的身量和眉眼好似又长开了不少,倘若以前是一支立于九天上的牡丹,虽然娇艳夺目却也不可亲近。


    那么如今的她。


    像是被这温柔的岁月浸染,连带着周身的凌厉气势也收敛了不少,而那副明艳的容颜却变得越发让人难以忘怀。


    连枝捧着一盏茶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坐在廊下的王珺也有一瞬得失神。


    王珺先前就已经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过来,只是等了一会没见到人,就连脚步声也跟着停了,便抬眼看去,瞧见连枝怔怔站在那儿倒是抿唇轻笑开来:“怎么傻站在那儿?”


    耳听着这话。


    连枝才回过神来,沉稳的脸上露出几分羞赧,重新提起步子朝这处走来,等到把茶盏放在王珺身边的案几上才由衷说道:“您如今是越发好看了。”


    整日看着主子,她偶尔还是会晃神。


    那些许久不见主子的人,还不知道瞧见会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


    她倒是忍不住笑了笑。


    王珺见她这般,没说话,只是有些无奈得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绣绷,握过茶盏啜了一口,而后便瞧见如意往这处小跑过来。小丫头跑得快,看起来比这四月的春光还要明媚,就是有些没规矩,因为快要出嫁的缘故,她对几个要跟她去王府的丫头都是立了规矩的。


    在她自己的院落里。


    只要她们不闹翻天,她都可以纵容着他们。


    可日后出嫁,这么多人看着,若是她们行差踏错,她却难保他们,纵然她嫁得那个人是萧无珩,可王府毕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也不必她说话,连枝看着如意这幅样子便先沉了脸,低声斥道:“主子还在这坐着,怎么这么没规矩?”


    如意不怕她,不过也知道自己的确有些没规矩。


    稍稍缓了缓步子,可最后还是压不住心头的欢喜,重新拾开笑颜,兴冲冲得同王珺说道:“郡主,王府的管事来了。”


    闻言。


    王珺倒是一愣,她知道如意说得王府肯定是齐王府,只是这也不是什么节日,他们来做什么?倒是连枝先回过神来,看着王珺疑惑的目光,笑着说道:“应该是齐王遣人送聘礼来了。”


    天家成婚和旁人不同。


    别的是得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可王珺和萧无珩成婚是直接省略了许多步骤,只做了请期,还是经由钦天监选了个吉日。


    如意见她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更甚,口中也是继续说道:“您都不知道,王府抬了多少东西过来,直把府里的人都看傻眼了。”说完,就见院子外头有人进来,笑盈盈得站在王珺身后,没再多言。


    来人是容归。


    看着主仆三人这幅样子,便知她们是知道了,她也没遮掩,同王珺请了个礼,便笑着说道:“郡主,老夫人请您过去。”


    第199章


    王珺刚刚走到正院,便听到里头祖母正在说话:“我原本还担心齐王常年在边陲,底下也没人会打点,生怕在这聘礼上出了什么差错,闹出个笑话……”后半句话掺着未加掩饰的笑意,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倒是没想到他竟安排得这么好,原是我多虑了。”


    “您别担心,乐康和齐王相识多年,知他是个靠谱的……”


    这话是杜若说得。


    乐康是王祈的字。


    自从萧无珩和王珺定亲后,王祈和萧无珩平日的往来也就放到了明面上,庾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老二和齐王关系要好,想着有自己这个孙子看着,又想着萧无珩平日的为人,她心里的担心倒是也少了些。


    杜若看着庾老夫人舒展的面容,刚想再说什么,只是还未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循声看去,便见王珺打外头进来,眼见她一身寻常服饰都遮不住的绝色姿容,便又笑跟着一句:“娇娇来了。”


    王珺闻言便也抬着一双笑眼看了过去。


    眼看着杜若梳着妇人髻,穿着一身黛紫色的正装坐在椅子上,便又笑着喊了人一声“二嫂”。


    起初杜若刚进门的时候,王珺每每喊她“二嫂”,还会露出几分羞意。


    如今时间长了,杜若倒也习惯了,这会听着这么一句,便也笑抬着一双眼,同她说道:“王府的管事刚走,我原是想把名单册子给你送过去,正巧祖母说你要来便没送……”说完,她又笑着补了一句:“早先祖母还担心齐王在聘礼上出个差错,委屈了你。”


    “如今看来——”


    “咱们这位齐王殿下真是挖空心思,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给你想法子摘来。”


    “这份情意,满长安城的贵女都得羡慕你。”


    这会待在正院的除了她们三个正经主子,便是李嬷嬷和容归这类伺候庾老夫人多年的旧仆,所以杜若这话说完,除了王珺之外的几人便都善意的笑了起来。只有王珺突然红了一张脸,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几分羞赧的模样。


    她心里知道杜若这是在报早些时候的“仇”。


    偏偏又无话可回,只能红着一张脸同祖母行了礼后便依了她的话坐了过去,头却一直低着,心里还是有些羞。


    庾老夫人担心自己这个孙女羞过头,勉强止了笑,握着她的手,抿唇道:“傻姑娘,齐王疼你,这是好事,有什么好羞的?”说完,她便把早先放在一旁的名单册子递给了王珺,跟着一句:“这是齐王府送来的,你且看看。”


    耳听着这话。


    王珺暂且止了心中的羞赧,轻轻应了一声便接过册子看了起来。


    这册子外头看起来都一样,只是用了金箔纸,看起来十分贵气,不过打开后,她倒是着实吓了一跳。


    原本男方给的聘礼,除了寻常的聘礼之外便是礼金,聘礼以双数准备,大多都是一些喜饼、果子、贴盒还有四色糖这类有吉祥兆头的东西。


    至于礼金也都是取个好听的意头,像上回王祈给杜若准备得便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寓意长长久久。


    王珺原本以为萧无珩给她准备得也差不多,哪里想到这人……眼看着上头写着的数额,好一会,她都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萧无珩会准备得这么多。


    倒也怪不得先前如意会高兴成这样,这份聘礼单子传得出去,只怕任谁都得傻眼。


    庾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样子便又笑着从一侧取过盒子,递给她:“也不知道他是哪来这么厚的家底……”这话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也没有深究的道理,何况这聘礼给得越多,代表男方越放在心上。


    自己的孙女被人如此放在心上,做祖母的,高兴还来不及。


    不过——


    庾老夫人想了想,便又轻声同她说了一句:“这些钱,等你出嫁的时候都给你放压箱底里,齐王府虽然没有多少人,可他到底是王爷,人情往来上,这银钱是缺不了的……”她是担心齐王为了给娇娇体面,日后自己反倒过得捉襟见肘。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没有推辞,点头应了。


    祖孙两人这厢说着话,杜若也没有插嘴,只是笑着先行告辞了,如今她掌着中馈,手上事情多,何况再过几日就是娇娇出嫁的日子了,她要张罗得事还有不少。


    等到杜若走后。


    庾老夫人便又打发了容归和李嬷嬷,而后是同王珺说起体己话来:“原本是打算给你寻个全福太太给你梳头,可我知道你的心思,索性便让你母亲过来给你,你们母女两人也好多说些体己话。”


    王珺的确有这个想法。


    可这些事,她做晚辈的也不好说,倒是没想到祖母都看在眼里,先行提起,心生感触,眼中也跟着泛了些泪花,轻声喊人:“祖母……”


    “傻姑娘……”


    庾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样子,眼眶也有些热,握着帕子先替王珺擦拭了一回眼角,而后才哑声同人说道:“你才丁点大的时候,我就想着我的娇娇儿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如今你真得要嫁人了。”


    家中几个晚辈里。


    她最疼得便是王珺,养了这么多年的孙女快要嫁人,心中不舍是肯定的。


    不过再不舍,也只能放手。


    便又勉强压住心底的情绪,伸手覆在她的头上,双目泛泪,慈爱得笑道:“有些话,等你出嫁那日说起,没得误了时辰,今日正好有时间便先同你说了……”庾老夫人说到这,口中的话微顿,跟着是又一句:“那些内宅里的事,你都知道,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只有一桩,娇娇,你得仔细听好。”


    许是庾老夫人这会的语气太过严肃,王珺一时也顾不上感触,端正了身子,低声回道:“您说。”


    “咱们王家不比别得府邸,我从小也没拦着你们姐妹读书,朝堂上的事,你心里也明白……”这是庾老夫人头一回明确得和王珺说起朝堂上的事,嗓音压得很低,面容也很端肃:“你表哥如今这幅样子,虽然还住在东宫,可大家也都知道如今他已是个空架子。”


    “以后有机会登基得便是秦王、魏王还有齐王。”


    “这三个人中,无论谁登基,咱们王家都不会如何……”


    魏王和齐王都是王家的女婿,无论谁登基,王家都能够长盛不衰,至于秦王虽然和王家没什么关系,可以秦王的性子,庾老夫人也不担心,更何况还有崔家在。只是……她抿了抿唇,神色较起先前更加威严了许多,就连声音也沉了许多:“如若秦王登基也就罢了。”


    “可若是魏王登基,我不担心王家,只担心你和无忌。”


    若是以前。


    她肯定不会生出这样的担心,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每每看着萧无珏,她这颗心就慌得厉害。


    不知想到了什么。


    庾老夫人握着王珺的手又收紧了些,沉声道:“倘若真有那一天,娇娇,你和无忌走得远远得,离开长安,去哪儿都好,不要回来。”她相信以萧无珩的能力,无论身处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可以好好保全娇娇。


    她无需娇娇承欢膝下,只要她一生平安。


    那便足够。


    被庾老夫人抓着的手其实有些疼,可王珺却没有挣扎,她能够察觉出祖母的害怕,压下心中的感触,把另一只手覆在祖母的手背上,轻轻拍着,抚慰着她的情绪。等察觉到那只手的力度渐渐松开,她才看着祖母说道:“您别担心,我和无忌不会有事的。”


    早在和萧无珩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没有遮掩自己的打算。


    她做这一切,不仅是为了她和萧无珩的平安,也是为了祖母,为了她的这些家人,祖母以为萧无珏娶了王珍,王家就会没事,可那个男人根本不会理会这些。


    只有拦截一切让他登基的希望,他们这些人才能够平安。


    她知道这条路必定充满艰辛,布满荆棘,可要她和萧无珩就此抽身离去,抛弃一切,逍遥江湖,她做不到。


    ……


    而此时的魏王府。


    萧无珏下朝回来后便同往日一样朝书房走去,如今朝中明争暗斗,除了秦王那一派,就连魏国公和文定侯两人也时常对他争锋相对,虽然不至于把这些人放在眼中,可每日被他们这么折腾,他也实在是烦了。


    刚想领着几位谋士去书房商讨对策。


    只是步子刚迈入长廊,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王爷。”


    嗓音清越,带着熟稔的语气。


    耳听着这道声音,萧无珏停下步子,循声看去,便见不远处正有一个年轻妇人朝这里走来,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春衫,脸上未抹什么妆容,一双眉眼弯弯,许是瞧见他看过去,那双眉眼便又弯了几分,连带着脸上的笑也温柔了许多。


    她就这样一步步朝他走来,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人。


    有那么一刹那。


    她逆着光走来的时候,萧无珏以为看到了王珺。


    不是记忆中那个清冷的女子,而是梦境中那个喊她夫君,每日等着他归来的王珺。


    第200章


    侍立在萧无珏身后的几个谋士眼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年轻女人,一时也都驻足了步子。


    他们都是萧无珏的亲信,自然知道林雅的身份。


    不过原本他们以为这个女人进府之后也只是偏居一隅,不被魏王宠爱,可如今看那副打扮,倒也不像是不得宠的样子。又见魏王向来清明的脸上此时闪现出几分怔忡,几个谋士互相对望一眼,便朝萧无珏拱手道:“王爷,我们先过去。”


    耳听着这话。


    萧无珏倒是回过神来,他收回视线,掩下心中的思绪,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几个谋士离开,林雅也就到了跟前,压下心中的思绪后,他又恢复成平日的那副模样,虽然面容温和却也带着天生的距离感,垂眸凝视人,不冷不淡得说道:“不是让你待在屋子里歇息,怎么出来了?”


    “妾知晓您这些日子有些咳嗽,特意让人给您煮了梨汤……”林雅没有因为萧无珏的态度而心生畏惧,她仍是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无珏,眼中有着未加掩饰的欢喜和钦慕,就好似如今站在她身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此生的信仰。


    同萧无珏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对视的时候。


    她似是羞怯一般,稍稍避开了些许,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回望他,轻声道:“您不喜甜,妾没有添糖,只是掺了些蜂蜜,您……”说到这,话一顿,跟着是又一句:“您过会尝尝?”


    萧无珏的目光朝她身后望去。


    站在林雅身后的丫鬟手中握着一个红木托盘,上头放着一个白瓷炖蛊。


    不过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


    未看林雅,只是淡淡道:“过会让人送去我屋子。”


    这话说完。


    他便打算离开,只是步子还未迈出,袖子便被人抓住了,皱了皱眉,回头看去,目光触及身边人仰头望着他的模样,萧无珏也不知怎得,望着眼前人的这双眉眼,先前心中的那抹感觉又出现了,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些,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您今日会来妾身那吗?”


    林雅的声音带着几分踌躇,握着他袖子的手也有些轻微打颤,似是怕被他拒绝,可偏偏那双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得望着他,两片红唇一掀一合许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嗫嚅道:“妾身做了菜,一个人,吃不完。”


    说完。


    她便红了眼眶。


    似是恐人责怪,忙又咬了唇低下头。


    萧无珏自然看到了那双通红的眼眶,他没有说话,只是负在身后的手又握紧了些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月每回看到林雅,都好似能够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不是那个对他冷淡的长乐,而是他午夜梦回里的妻子。


    自从当日长乐同他说完那番话后,他时不时就会梦到一些事。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那个梦境中……


    他真得娶到了长乐。


    她成了魏王妃,成了他的妻子,她处处为他考虑为他张罗,那双璀璨的眼中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她会像这样,每日等他回来,会仰着头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比四月的春光还要明媚,她还会卸下珠钗换下华服,穿一身素衣罗裙为他做菜。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虽然从未在林雅的屋子留宿,却也时不时会过去坐上一会,什么都不说,就看着她。


    有时候竟然可以待上一下午。


    只是梦境终归是梦境,林雅也不是她。


    他从来不相信前世今生,也只当自己那缠绵几个月的梦境只是他的所思而梦,刚想抽手离去,可袖子还未抽出便听到林雅轻轻叫了一声,停下动作,拧眉看去,刚想说话便瞧见她那双握着他袖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翻了开来。


    往日如玉般的手此时却有不少细碎的伤痕缠绕在指腹间,甚至手心那处还有不少水泡。


    许是察觉到萧无珏的注视,林雅红着脸率先把手抽了回去藏于身后,而后也不敢抬头,就这样低着头轻声说道:“妾身太笨了,还以为做菜会很简单,没想到,没想到这么难。”


    “不过没事——”


    她重新仰起头,看着萧无珏笑道:“一回生,两回熟,妾身以后会好的。”


    耳听着这话。


    萧无珏竟像是楞住一般。


    他怔住得看着林雅,看着她仰头弯眉的模样,逐渐和梦境中的那个身影重叠起来。


    梦境中。


    王珺第一次给他做菜也是这样伤了手,好好的一双手,那时不是被刀划伤就是被热气烫出了水泡,他疼惜得握着她的手,头一次发火斥责了一众下人。而她呢?她仍是笑盈盈的样子,阻拦他责罚旁人,而后看着他,笑着同他说道:“是我太笨了,原本以为做菜很简单,哪里想到这么难。”


    “你别怪别人。”


    “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吃……”她像是担忧自己的厨艺不好,有些为难得看着一桌子菜,迎向他的目光时却又红着脸说:“不好吃,你也不许说,一回生,两回熟,我以后会好的。”


    “王爷?”


    林雅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萧无珏的回话,便又轻轻喊了他一声。


    萧无珏回过神来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眼神难得有些复杂,好一会,他才收回目光,抽手离开,目光触及那红木托盘上的白瓷汤盅时才说了一句:“我做完事再过去。”


    这话说完,他便未再多言,径直往前离去。


    林雅似是愣住了一般,好一会才说道:“那,那妾身等您回来。”


    这回。


    萧无珏没有留步,也没有回话。


    长廊本就算不得长,没一会功夫,这处就没了萧无珏的身影。


    原先跟随林雅的丫鬟这会也终于敢抬起头,她喜笑颜开得恭喜着林雅:“恭喜姨娘,贺喜姨娘。”


    耳听着这话。


    林雅却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望着萧无珏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笑虽然还挂着,却不似先前面对萧无珏时那样明媚,有风拂过,吹乱了她的裙摆,而她仍是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这双满是伤痕的手。


    轻轻笑了一下,有些讥嘲的模样,语气也很平淡:“走吧。”


    丫鬟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有些诧异,不过她也不敢多言,闻言便忙应了一声“是”。


    ……


    四月下旬。


    成国公府在历经两个月的时光后,再次办起了喜事。


    王珺身为王家的嫡女又是大燕唯一一个异姓郡主,她的婚礼自然热闹,何况庾老夫人总觉得当初笄礼亏待了她,这次婚礼更是办得盛大又喜庆。


    偌大的成国公府张灯结彩,无处不透着喜庆,底下的下人都穿着新衣,腰间系着红布,如今手里不是端着东西便是脚步匆匆,脸上倒是都笑盈盈的,因为这一桩喜事,早间庾老夫人便让人分派下去不少赏钱,他们做起事来自然是要比平日还要有干劲。


    这会时辰还早,客人倒是还没来多少。


    不过王珺的屋子里也已经坐了几个人了,崔静闲和王瑛早早就到了她这,杜若因着要操持事务倒是没有过来。


    这会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是等着王珺换上婚服出来。


    还没说几句。


    那里头的布帘就被人拉开了,却是崔柔扶着王珺走了出来。


    一时间。


    屋中原本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王珺缓缓从里头走出来,因为穿着婚服的缘故,她走得格外小心翼翼。


    她身上穿着的婚服是由长安城中最好的绣坊定制而成的,足足几个月的光景,二十四位绣娘齐力才绣了这么一件,那上头的一针一线没有一处不透着精美,拖曳在地上的裙摆上用金银双线绣着凤凰,在那外间日头的照映下,那上头绣着的凤凰随着走动就像活了似得。


    婚服繁丽,红色明艳,有些人压不住这个颜色反倒容易被这身衣裳夺了眼球。


    可王珺却没有。


    她原本就适合红色,这种如火一般的颜色,最能彰显她的气质。


    她穿着这样一身衣裳,缓缓从里头走出来的时候,就好似是在这温和的四月春光里染了一抹最鲜艳的色彩,灼灼夺目,亦让人醉生梦死。


    无论男女,只要望着她这样的容颜,好似未饮佳酿便已心生醉意。


    屋中几人还都是熟悉王珺的,可此时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也都添了几分怔忡。


    王珺迎向她们的目光,心中难得生出几分羞意。


    她低下头,驻足步子,没有说话。


    崔柔看着她这幅模样,便笑着吩咐起人:“时辰差不多了,快让人去请嬷嬷进来开面。”


    今日要做得事还有不少,等开完面,她还得替娇娇梳头,然后再请人来添妆,这番下来,估计也就到了要迎亲的时辰了。虽说男方过来迎亲也没有这么快离家,可过会人多了,闹哄哄得自然也不好做这些事。


    侯在一侧的连枝听着这话,自是忙应声去安排。


    王瑛和崔静闲也已回过神来,这会也都笑着起身过来帮忙。


    王珺已被人扶到了铜镜前,过了那阵子羞意,她倒是又变得坦然了,到底是经历过一回的人,不至于真得慌乱,只是在梳头的时候,听着母亲站在她身后同她说着那些吉利的喜庆话,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这番话。


    她不是第一回听。


    前世她出嫁的时候,全福太太也给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心中也没有这么多感触,只是有些对未知生活的担忧,以及几分成为新妇的羞怯。


    可如今。


    她听着母亲一字一句得同她说着这样的话,看着她同她一样红了的眼眶,喉间竟有些忍不住生出几分哽咽,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微微颤动,脊背也不似先前那样挺直。


    这会屋子里人还不多。


    众人也都注视着她,因此她这番模样自然也就没有瞒过旁人。


    崔柔就在她身后,更是头一个就发现了,握着梳子的手一顿,好一会她才红着眼,看着铜镜里少女的身影,柔声道:“娇娇不要哭,今儿个是你的大喜日子,该高兴。”边说,边温柔得梳着她的发,嗓音依旧轻柔,可话语之间却有着几分对岁月的怅然:“我的娇娇长大了,都要嫁人了啊。”


    短短一句话。


    不仅没能遮住王珺的泪,反倒让她的眼眶变得更加通红起来。


    崔静闲看着这幅模样,便挥了挥手让几个丫鬟、婆子都出去了,而后是同王瑛一道往外走去,甚至还贴心得关上了门。


    许是察觉到屋中再无其他人。


    王珺再也忍不住,回头朝人看去,她仰着头,眼中尽是濡沫之色,伸手环住崔柔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泣声道:“母亲。”


    “傻姑娘,哭什么呢?”


    崔柔看着她这幅样子也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伸手环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口中是笑着说道:“好在还没添妆,要不然这会,我的娇娇就得成小花猫了。”


    她虽然是笑着说这样的话,可话里话间,却也有些哽咽。


    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要出嫁了。


    纵然早早就想过她出嫁时的样子,可真得到了这一天,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舍。


    就这样环着她。


    手覆在她的头上,带着怜爱,轻轻揉着。


    一室寂静。


    母女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该说得话,昨夜都已说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索性就这样待着,任由王珺把该掉的眼泪都掉完了,等察觉到怀中人要起来的时候,崔柔才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亲自替人擦拭掉脸上的泪。


    而后。


    崔柔重新替人梳起了发。


    直到添妆嬷嬷受了吩咐进来,崔柔便先行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


    该来得客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外头宾客涌动,王珺的屋子人也不少,大多都是长安城中的贵女,不管以前她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今儿个这样的日子,自然是宾主尽欢,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这会还没到迎亲的时辰,众人便围坐在一道说着话,都是些恭贺王珺的话。


    只是这其中却有一道声音:“我听说今日魏王带着他那个侍妾来了。”


    这话一落。


    原先说话的声音皆是一顿。


    王珺原本安安静静听着她们说话,乍然听到这么一句也是一愣,萧无珏的府中暂时只有林雅一个人,这个侍妾说得自然也只可能是她。原本以为林雅入了魏王府必定受尽冷落,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萧无珏竟然带人来了?


    想到这。


    她朝王珍那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她原先还挂着笑的脸色此时奇差无比。


    好在那人自知失言。


    这会也已换了话题。


    王珺倒是也没有多想,左右萧无珏和林雅如何也同她没有什么关系,重新握过旁边放着的红枣茶,刚想抿一口,也是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嘹亮的爆竹声。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透过轩窗往外看去,伴随着旁人的“新郎官来迎亲了”的话,她先前那颗还平静的心此时却充斥着紧张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