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80
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171章
几日后。
王珺见完几个管事后便把人都打发出去了,这会她独自一人在屋里坐着。
不远处高案上摆着的鎏金镂空香炉正有几缕引线香袅袅升起,这是凝神静气的香料,王珺以前很少用,可这几日却不曾间断过。
她得需要一些外在的东西来压制她的情绪。
只是这会即便闻着这股子安神香,她这颗心却还是不能平静。
距离萧无珩离开又过去几日了。
可是洛阳那处还是没有什么消息送过来,时间隔得长了,她这颗本来满怀希望的心较起先前,也是越发低沉了。
她甚至想不管不顾,自己骑着马去洛阳找小祯,可每回这个想法从心底生出,脑海中便想起当初萧无珩交待给她的话……她答应过萧无珩,不能让他担心。
所以纵然再坐立不安,她也只能强自按捺住。
目光望着那覆着白纱的轩窗,能够察觉到外头的风有些大,枝头上的树叶被风吹得发出不轻的声响。
临近年关,这天是越发凉了。
屋子里摆足了银丝炭,可王珺却还是觉得有些冷,伸手把膝上盖着的白狐毯子又往上掖了几分,而后是想把身边放着的账册取过来,翻开看看。
年里要做得事还有不少。
她不能停下。
何况没有消息,总比来得是坏消息要好……
心底的思绪还是没个间断,王珺抿了抿唇,取过账册刚刚翻开一页,只是还不等她查看,外头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动静听起来还有些响。
耳听着这脚步声。
王珺忍不住皱了皱眉,先前她吩咐过,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别来打扰她,她不想把自己如今的情绪显露给别人看,让她们瞧见,也不过是徒添几分担心罢了。
几个丫头知道她的脾气,若是没什么事,肯定不会过来。
难道?
握着账册的手一紧,目光也一瞬不瞬地朝那块锦缎布帘看去,眼看着连枝脚步匆匆得打外头走了进来,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跑得太快的缘故,这会小脸还通红着。
脸上也不复以往的沉稳,甚至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
看着连枝这幅模样。
王珺再也坐不住,手中的账册被她扔在一旁,手撑在茶几上起了身,急切道:“是,是不是有小祯的消息了?”
连枝这一路跑得太快。
这会呼吸还有些没能缓过来,可看着王珺这幅焦急的模样,她也不敢耽搁,吞咽了下口水,勉强润了下嗓子,而后是迎着她的目光同人说道:“是,秦护卫送来的消息,九少爷他,他寻到了。”
这句话落。
王珺先前那颗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跟尘埃落定似得,落了下来。
步子往后退了几步,手撑在茶案上,直直坐在了软榻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这几日显露在外人跟前一直算得上平静而又沉稳的面容,此时却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像是紧绷着得那根弦终于归为静止,高兴、疲惫……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一拥而上。
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连枝这会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看着自家主子这幅模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这几日郡主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只有她们这几个贴身丫头才知晓,也亏得如今九少爷是平安归来了,若是,若是有个万一……
她实在不知道郡主会怎么样。
“对了——”
王珺似是突然回过神来,手握着连枝的胳膊,仰头问道:“小祯他没事吧?”
“您放心,九少爷没受伤,他很好。”王珺的力道有些重,可连枝却没有泄露出来,她握着王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笑着宽慰了人几句,只是想到一桩事,便又低声跟着一句:“只是……荣安侯好似受了重伤。”
骤然听到“荣安侯”这三个字。
王珺微微愣了下,这事怎么和荣安侯扯上关系了?等到连枝与她说了几句,她才知晓,原来当日小祯坠河之后是被荣安侯救着了,只不过这位荣安侯如今到底受了什么样的重伤,前段日子两人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
秦随寄来的信里却没有说。
不过不管如何,今次多亏荣安侯救下小祯。
若不然——
想到这,王珺便又同连枝说道:“等荣安侯回来了,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把几位太医请出来,务必要好生替他诊治。”
连枝听着这话,倒是笑了。
她重新替人倒了一盏茶,而后是同人柔声说道:“您就别操心这些事了,老夫人肯定会好生安排的。”
荣安侯救了九少爷,那是大恩。
别说老夫人,就连二爷,也肯定会想尽法子治疗荣安侯的。
王珺听着这个回答,自己倒是也跟着笑开了,她还是真是糊涂了,这些事,祖母比她有经验,肯定会好生安排的。
想到这,握过连枝递来的茶,喝了几口。
这六安瓜片入口,彻底平了她心底所有的情绪,等到茶盖盖上茶碗的时候,她又问了一句:“这个消息可给母亲送去了?”
这话说完也不等连枝回答,她便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与人说了一句:“算了,我还是亲自过去一趟。”
这几日母亲肯定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她得把这个消息亲自同人去说,让她宽心。
……
又过了几日。
位于长安的城门口,此时除了行来走往的人之外,还停了好几辆样式精致又华贵的马车。
马车在这里停得时间已经有些久了。
进进出出的人有时候看到这么一番阵仗,心里自然也是好奇不已,不过谁也不敢多看,这几辆马车纵然没挂个标志也能知晓是城里的世家贵胄。
何况马车周围还有不少护卫。
其中一辆马车里。
崔柔握着王珺的手,目光时不时透过那细小的车帘缝往后头看去,眼看着后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便又抿了唇焦声道:“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路上又出了什么事?”
王珺自打上回知道王祯没事后,这颗心也就彻底落了下去。
因此这会听着这话,她便柔声宽慰起人:“您别担心,家里去了这么多护卫,何况齐王也在……肯定不会有事的。”说完,眼看着母亲逐渐恢复平静的面容,便又继续说道:“信里说今儿个会到,便肯定会到,这会时辰还早呢。”
她这话刚说完——
外头便传来王慎温润的嗓音:“娇娇,你们若是累了便先回去歇息,这里有我看着便好。”
先前瞧见崔柔的时候,她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
他有些担心。
耳听着这话,王珺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转头朝坐在身侧的母亲看去,眼看着她面色苍白、神态疲惫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担心。
其实先前她便劝过母亲了。
母亲眼下的乌青实在是太重了,身子较起以前也瘦弱了不少,这会她还能坐在这处,就像是脑子里有根弦绷着。
要是这根弦断了,只怕母亲也要倒了。
还不知道萧无珩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母亲要是一直在这里坐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只是还不等她张口,崔柔便同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在这里坐着,和在家里坐着没什么两样。
再说即便回到家,她也睡不好,倒不如留在这,还能早些知道境况。
王珺看着她这幅样子,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崔柔便又隔着车帘与王慎说道:“国公爷,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王慎听着这个回答,原本还想再说几句,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身后便传来几道声音:“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耳听着这话。
车里车外的人都是好一番动静。
崔柔也顾不得什么,立时便打了车帘往身后看去,瞧见原本稀稀疏疏几辆马车的路上,此时有不少人正往这处过来。沙尘被马蹄飞扬起来,倒是有些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只能瞧见来了有二十多号人。
离得近了。
那处的景象也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领头的是一个身穿墨色大氅的年轻人,容颜俊美,只是神色看起来有些寡淡,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披着一身月白色的斗篷的少年郎,少年的面容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和青涩,只是眉宇之间却也有了些以往没有的坚韧。
看到王祯面容的时,崔柔便再也坐不住。
她打了车帘往外走去,甚至不等人来扶便自行下了马车。
王珺自然也紧随其后。
王慎便跟在母女两人的身后,一道朝不远处看去。
“母亲!”
“阿姐!”
王祯在看到两人出现的时候,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身下的马儿受了刺激自是立时往前狂奔起来,等到离人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他手牵着缰绳,止了马儿继续往前。
而后,手中的马鞭被他扔在地上,王祯翻身下马,朝他们跑了过来。
这段日子。
他一直咬牙挺着,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这会看着熟悉的亲人就在眼前,王祯再也忍不住,双目通红得,一边跑,一边拿着手背擦拭着眼角冒出来的泪,可即便如此,那眼泪还是跟止不住似得,一直往外冒。
崔柔看着他这幅模样也是心疼不已。
不顾旁人的搀扶快走几步,而后伸手把王祯抱入怀中,触到少年还有些消瘦的身子时,手指一顿,而后是哽咽道:“小祯,你还好吗?”
王珺虽然没有说话,可目光也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祯。
眼看着王祯较起上回离开时消瘦了不少的身形,眼眶也有些通红。
王祯哭了有一会。
或许是察觉到周遭的人太多,又或许是宣泄了近些日子的委屈,这会,他倒是也平静了许多,抹掉脸上的泪,站直了身子,而后是同崔柔说道:“母亲,我没事。”
说完,他又朝身后看去。
看到王珺的时候,眼眶又是一红,不过这会却忍住了,只是哽咽着嗓音喊了人一声:“阿姐。”
“嗯。”
王珺哽咽着应了人一声。
王祯不敢再看她,生怕看得久了,如今强忍着的泪意便又要忍不住冒出来,忙把目光转向一侧,眼看着站在阿姐身边的中年男人时,身形一顿。
迎向男人温和而又慈爱的目光,王祯看了他有一会,才轻轻喊了人一声:“父亲。”
耳听着这一声称呼。
王慎心中也有些感慨,他没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上前几步,手拍在人的肩上,哑着嗓子,沉声说道:“回来就好。”
萧无珩等人都已下了马,这会便过来朝他们拱手一礼。
王慎自然也各自回了礼。
今次多亏了这些人,他的儿子才能回来。
想到这——
又想起当日秦随信中所言。
王慎的目光朝前方看去,瞧见了场上唯一一辆马车。
王祯这会也同崔柔说道:“这次多亏了荣安侯,要不然儿子肯定早就没命了。”
这事,崔柔先前便已经从娇娇的口中听到了,只是这会听着小祯说道,心下还是一动,她也一道抬了脸朝不远处看去,眼瞧着那辆马车安安静静得待在那处。
不知道是不是马车里的人感知到了什么。
原先静止的车帘被人掀起,一个身披灰色大氅的男人就坐在马车里。
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有精神,可脸上的温和却没有消散一丝一毫,这会隔着这么多马匹、这么多人,迎向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第172章
此时场上的人大多都把注意力放在王祯的身上,温有拘这掺着笑意的目光,除了崔柔,也就只有王慎瞧见了。
王慎就站在崔柔的身边。
无论是温有拘看向崔柔时带着笑意和温和的目光,还是崔柔望向他时掺着担忧的视线,他都瞧了个一干二净。
面对温有拘,王慎心中的思绪还是有些复杂的。
他既感谢温有拘这一回出手相助,要不然即便他派去再多的人,即便有萧无珩,只怕王祯也根本也撑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可同样。
因为崔柔的关系。
他也不可能对温有拘没有丝毫芥蒂。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即便明知道自己跟崔柔已经没有可能了,可心中终究还是会留有一丝希冀,一丝盼望。
垂眸侧目看了眼身边人,眼看着崔柔仍旧神色怔怔得望着温有拘,王慎竟然不由自主得想起那个月下,两人比肩而站时的身影。
叹了口气。
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了搭在王祯肩膀上的手,往前走去,周遭护卫见他过去自然纷纷让开了路,王慎便一路走到了温有拘的马车前。
眼看着王慎过来。
温有拘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只是平静得收回目光,而后无波无澜得朝伫立在眼前的男人看去。
两人无论在朝中还是私下都曾见过不少回。
只是这还是头一回,两人在见面的时候,没有剑拔弩张。
王慎迎向温有拘的目光,眼看着那双眼中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的情绪,没有说话。
只是望着他。
等到目光在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和脸上的苍白,想起当日秦随信中说得寥寥几句,温有拘的武功有多高,他很清楚。
能让他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所受的伤肯定不轻。
想到这。
王慎敛尽心中所有的情绪,同人郑重其事得致了一声谢:“这次,多谢侯爷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
温有拘救了小祯是事实。
这一声谢,他担得。
温有拘听着这话,脸上却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车帘掀起的缘故,外头的风打进马车里头,有些冷。
以前在边陲的时候,再冷的日子,他都没觉得什么。
看来这次的伤的确是有些严重了。
伸手掖了掖身上的斗篷,轻轻咳了几声,等到平复后才看着王慎,神色淡淡得说了一句:“国公爷不必如此,你很清楚,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
说完。
目光朝不远处站着得那位妇人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慎走了过来,这会崔柔已经收回了目光,不过温有拘能够察觉出,她偶尔余光还是会看过来。
正好这会他就望着那处。
崔柔余光看过来的时候恰好被他捕捉到,眼看着她脸上陡然升起的红晕以及几分掩不住的慌乱,温有拘难得有些开怀的笑了笑。
只是也就一个呼吸间的事。
他便掩了脸上的笑意,收回了目光。
这会场上还有很多人,即便他在最后头,可他还是担心有人瞧见,他倒是没什么……可崔柔脸皮薄,要是被人说道几句,只怕以后更不肯见他了。
想到这,心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温有拘这番动作。
周遭众人都没有瞧见,可王慎就站在马车边,自然是瞧了个清楚。
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温有拘,看着眼前这一张坦然到极致的面容,好一会才开口道:“不管因为什么,你都救了小祯,这个情,我记下了。”
“日后……”说到这,语气一顿,跟着是又一句:“日后,荣安侯有什么需要我们王家的地方,只管开口。”
这话说完。
王慎也未再理会温有拘,转身离去,等走到众人跟前,他才开口:“好了,回去吧。”
众人自然也没说什么,各自上了马匹。
王珺也没说什么,扶着崔柔重新上了马车。
等到众人都上了马,王慎才又看向萧无珩,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是同人说了一句:“无忌,这次,你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朝人点了点头,只是翻身上马的时候,目光还是忍不住朝那辆已经落下车帘的马车看了一眼。
他和娇娇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先前碍于人多,他也不好同人说话。
握着缰绳的手有些收紧,只是也就这么一瞬,便被他松开了,不着急,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如今……且让她同她的家人好好相聚吧。
想到这。
萧无珩也就收回了目光。
马车已经往前驶去,王珺可以透过那翩跹翻起的车帘看到外头的光景,眼看着萧无珩仍旧高坐在马匹上,搭在膝盖上的手便又收紧了些。
先前只顾着和小祯说话。
她都没能同萧无珩说上一句,甚至连目光都没怎么朝人那处看去。
如今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萧无珩坐在马上,王珺才发现他瘦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赶路,下巴那处都有些泛青了。
有些心疼也有些自责。
先前应该和他说会话的,至少不应该就这样离开,他为了她,抛下长安城的一切,把她的弟弟带回来。
可她却连句话都没有同人说。
“娇娇?”崔柔察觉到她的失神,便轻轻喊了她一声,等到王珺循目看来,才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耳听着这话——
王珺没说什么,她只是松开紧攥着的手指,重新扬了个笑,同人说道:“没什么,只是看小祯平安无事,高兴。”
这话说完,又看了看身边人的面容,皱着眉,轻轻跟着一句:“母亲,如今小祯回来了,您可以放心了。”
崔柔知道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看着小祯安然无恙,她是真得放心了,只是想起先前马车里坐着的温有拘,想着他脸上带着的病态苍白,还有小祯说得那些话……崔柔这才松懈的心便又是一紧。
当日娇娇与她说得并不多。
她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这些日子小祯和那人过得有这么艰难,就如小祯所言,倘若不是因为护着小祯的缘故,那个人根本不会受伤。
想到这——
崔柔脸上原先挂着的温和笑意一顿,心中也少有的开始有些起伏不平。
她知道温有拘对她的情意,也能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做,她很感谢温有拘救了小祯,如果没有他,那么小祯可能真得没了,如果小祯没了,只怕她也活不下去。
所以她感谢他,甚至比感谢还要多几分。
她应该亲自同他说一声“谢”的,谢他的所作所为。
只是……
面对温有拘的目光时,她的心里却有些慌乱。
想起先前被他捕捉到的余光,想起他脸上的笑意,崔柔的心里也跟揣了根称似得,没个安稳。
察觉到母亲的异常。
王珺心下一转,便明白过来母亲是因为什么缘故了。
如今小祯平安归来,能让母亲露出这幅模样的,自然也就只有那位荣安侯了。
她对这位荣安侯的观感其实很不错。
他能因为年少时的一份援手而寻觅母亲二十多年,这样一份赤诚之心便值得人尊重,何况如今,他又救了她的弟弟。
于情于理,都该同这位荣安侯致一声谢。
至于母亲的心思。
她不想干涉母亲的想法,无论母亲日后会不会同那位荣安侯在一起,这都是母亲的选择,旁人没有资格去说道什么。
不过这会——
王珺看向崔柔,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过几日,我陪母亲去看看荣安侯吧。”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崔柔的心中有过一丝慌乱,抬眸看去,眼瞧着娇娇的脸上依旧同先前那样,并没有过多的神态,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说一声“好”。
她应该去看看他的。
不管其他,她总该亲自去同他说一声谢的,何况先前看他伤势不轻。
她的心里有些担心。
……
先送崔柔回了崔家。
因为家里祖母等人还都等着,一行人也不敢耽搁,便又匆匆回了王家。
庾老夫人在瞧见王祯回来的时候,自然又是掉了好一会眼泪。
她的年纪大了,这几日因为王祯的失踪可没少担惊受怕,这会眼见人平平安安的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握着人的手说了好一会话。
话里话外除了担忧王祯,便是感谢温有拘以及萧无珩。
“我听说荣安侯受了重伤,老二,过会让人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把张院判请出来,再给人送些好药过去……”庾老夫人握着王祯的手,一边拿着帕子抹着泪,一边是同王慎说道:“他是新贵,这些东西肯定是不缺的,不过也是咱们家的一点心意。”
王慎自然是一一应了。
庾老夫人见人答应,便又重新朝王祯看去,拧着眉问道:“上回秦随寄来的信也没说个真切,荣安侯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祯似是早就想到祖母会问这个问题,便同人了个清楚。
说完。
屋中不少人都发出了倒抽气的声音。
“孙儿开始也没多想,只当是真得遇见了山贼,可如今看来——”王祯的面容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沉稳,带着几分成熟的样子:“只怕就连那些山贼的身份也有诈。”
“齐王来前曾让人去探查过。”
“那里平时的确也有山贼出没,只是那些山贼都是一些草莽,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厉害的武功。”
王家的这些护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何况王慎担心王祯在外头出事,挑选得更是护卫中的精英,如果当日那些人真是山贼,纵然人数再多,也绝不可能打不过。
只有一个可能——
那群人根本不是山贼。
王祯思及此,沉声道:“看来,是有人是想让孙儿死啊。”
第173章 (一更)
这话一落。
屋中一时没有人说话,目光倒是都朝坐在庾老夫人身边的那个少年看了过去。
王珺却没有看王祯。
她坐在右边的位置,这会手里握着一盏茶,正不动声色得观察着屋子里这些人的脸,而她看得最久的便是王祀……前几日,她去看过朱先生,从朱先生的口中得知了那日的境况。
洛阳地界流寇山贼的确不少。
可王家的护卫也不是吃软饭的,倘若一些普通的山贼都打不过,哪来的资格护住他们?何况听朱先生的意思,那些山贼根本没有理会什么财物,对他也没有什么为难,像是怕耽误时辰似得。
那天她对朱先生虽然没有说什么。
可回来后却想了许多,心中也可以笃定,那日出现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山贼。
小祯性子虽然肆意了些,以往跟着萧无琢,倒也得罪过几个世家子,不过那些都是口头上的小打小闹,闹不出人命。
那么,究竟是谁如此费尽心机要杀了小祯?握着茶盏的手指稍稍收拢了些,目光仍旧不动声色得看着王祀的方向。
前世周慧母女设计杀了小祯,那是因为她们打算入主王家,而小祯生为二房嫡子,只要有他的存在,下一任国公爷的爵位就不可能落在别人的身上。
所以她们只能杀了小祯。
而如今呢?
如今周慧死了,林雅也没有这个本事,那么小祯如果死了,对谁又是最有益的呢?
三哥……
脑海中划过一个人的名字,同不远处端坐着的年轻男人重合在一起。
是他吗?
王珺不知道。
这几日她冷眼旁观,观察着家里人的境况,三哥的关心和担忧不像是假的,就像现在他坐在那儿,听完小祯的回答后,拧着眉,沉声道:“九弟年幼,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从来没有树敌过。”
“这次和朱先生出门又是历练,那些贼人倘若只是为了钱财完全没必要夺取九弟的性命。”
“祖母——”王祀蹙着眉,声音也有些低沉:“虽然九弟这次平安回来了,可这事必须得细查,要不然以后后患无穷。”
这样的三哥真得有可能会动手杀害小祯吗?
王珺一直都算得上清明的心,此时却变得有些迷茫了起来。
“你说得对。”
庾老夫人的声音也有些沉,她的脸上还掺着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疲态,可此时双眉紧拢,目光沉沉得,握着王祯的手也有些用力:“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欺到我们王家的头上!”
这话说完。
她的目光朝同样神色不好的王慎看去,喊了人一声:“老二,交待下去,这事必须得细查。”
即便庾老夫人不说,王慎肯定也得这么做。
他是家主,想得自然也要多些,何况王祯生为他的嫡子,他自然不能让人再浸于那未知的危险之中。因此听着这话,他立刻起身,道:“儿子现在便去。”
说完。
他也未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
等到王慎走后,庾老夫人是又沉吟了一会,而后才朝身侧的少年看去,见人眼下青黑,知晓这段日子,他在外头肯定没怎么歇息好,心下便又生了几分疼惜。
未再多言,只是慈爱得握着人的手,说道:“好孩子,回去先洗个澡,好好歇息,过会我让厨房给你多准备些你喜欢的菜。”
王祯长途跋涉这么一路,一直都是强撑着的。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回到了这个让他可以彻底放松下来的地方,那根紧绷着的弦断了,所有的疲惫也就席卷而来。
他没有推辞,同庾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往外走去。
其他人自然也没坐多久。
王珺倒是走在最后一个,同容归吩咐了几句,让人过会煮一蛊安神茶给祖母。这阵子祖母因为小祯的事也没有睡好,如今小祯终于平安回来,祖母也能放心了。
等她走到外头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连枝见她出来立马把手中抱着的暖炉送了过来,又替人掖了掖斗篷,才轻声问道:“郡主,您这会是去九少爷那,还是回去?”
“去厨房吧。”王珺抱着暖炉,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小祯好不容易回来,她想亲手给小祯做些吃的。
连枝听着这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她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她便听到身侧的王珺问了一句:“先前三哥出来后,去哪了?”
“啊?”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连枝先是一愣。
等反应过来才和王珺说道:“奴也没怎么注意,不过看样子是回了三房,可要奴派人过去看看?”
要不要让人过去看看?
王珺抱着暖炉的手有些收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罢了,不用了。”
不管是不是三哥。
如今没有真凭实据,她还是不要轻易泄露出自己的想法。
三哥心细,她这么贸贸然过去,太容易打草惊蛇,何况她心里总归也是有几分希冀,此事和三哥无关。
……
王珺抱着暖炉朝王祯居住的迟云阁走去。
她的身后是提着食盒的连枝。
等走到那处的时候,正好碰到王祯的贴身小厮觅风从里头出来。
觅风看见王珺的时候,神色一愣,等回过神来,忙提了步子给人行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
“嗯。”
王珺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朝人身后的布帘看去一眼,问道:“小祯醒来了?”
“醒来了。”
觅风笑着回了一句:“小的刚想喊人去厨房给九少爷把晚膳拿过来……”目光移到连枝手中的食盒,便又笑跟着一句:“没想到您便来了。”
“外头冷,您快请进吧。”
王珺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往里头进去了。
等走到屋中,暖意袭上身来,王珺先前冒着寒风走了一路,这会倒是有些不适应,索性停了步子,等缓过神来才解了斗篷放在一侧,而后是朝屋中看去。
王祯应该是刚刚醒来。
这会他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神色虽然已经不复先前疲倦,可眼中还有些初醒时的困惑,瞧见王珺从外头进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阿姐?”
等到王珺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才回过神来,起身朝人走了过来,看着她脸上被风吹得有些通红的脸颊,便又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外头这么冷,阿姐怎么过来了?”
“我给你做了些菜。”
王珺一面让人布膳,一面是拉着王祯往里头走去,等人坐下后,才又看着人,笑说了一句:“何况,我也想我的弟弟了。”
距离小祯离开已经过去有几个月的光景了。
其实若算起日子,倒也不算长,可就是觉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想着离开的时候,眼前这个少年只比她高出半指,可如今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得稍稍仰起头才能看清他。
她的弟弟啊,这个一直被她认为不会长大的弟弟,如今是真得长大了。
想到这。
心里也不知是宽慰还是苦涩,只是有些想哭。
低了头,压着心里的情绪,而后是挽起两节袖子给人倒了一碗豆腐羹:“我怕你刚回来吃那些油腻的反胃,就给你做了些清淡的,尝尝看?”
王祯先前就是被饿醒的。
这会闻着菜香味,一时也顾不得说话,忙接过王珺递来的碗便吃了起来,只是吃了几口,或许是察觉到眼前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又抬眸朝人看去。
屋中烛火通明,王珺即便低着头,可王祯这个位置看过去,还是能够看到些的,眼看着王珺脸上的泪滑过脸颊,无声无息得落在桌上。
王祯的心神一下子就慌了。
忙把手中的汤碗放了回去,手足无措得看着王珺,呐呐道:“阿姐,你,你怎么了?”
王珺迎向王祯惊慌失措的目光时,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察觉到脸上的湿润时才恍然发觉自己是哭了。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而后是看着王祯,温声说道:“我没事。”
她哭了。
不是因为难过。
只是不由自主得想流一回泪。
看着王祯似是不信的样子,便又笑了笑,握着帕子擦拭干净,而后才同人说道:“我真得没事,只是许久没见你,如今看你平安回来,高兴。”
听到这个回答,王祯才算是信了。
他知道阿姐的意思,就跟这些日子,他待在外头时想念家里,他的阿姐也在一直记挂着他。重新坐了回去,不过因为这么一个打岔,王祯倒也不是那么饿了。
又用了几口,他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抬了脸,低声问道:“阿姐,你和齐王……”
话梅说全,意思却分明。
他原本就觉得奇怪,这些日子,那位齐王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些,一点都不似外头传闻得冷漠不近人情。回来后,他在洗漱的时候,觅风又同他说了许多家里的事。
周慧的,林雅的,冯氏的……
诸此种种。
自然还有阿姐和五姐的婚事。
他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光景,阿姐竟然就和别人定亲了。
而那个别人,还是齐王。
即便齐王对他有恩。
可王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阿姐这桩婚事是被迫的。
王珺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替人添置了些豆腐羹,等握着帕子擦拭的时候,她才笑着与人说道:“齐王很好,这桩婚事,我很满意。”
听着这个回答。
王祯竟不由自主得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就放松了下来,这几日他见识了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的齐王,那个众人畏惧的男人有着强大的统领力和判断力。
他很喜欢齐王。
只是担心阿姐……
如今见阿姐没有不满意。
他也就彻底放松下来,笑着与她说起这些日子的事了。
这一间空置了许久的屋子,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充斥着和煦的气息,姐弟两人不知说了多久,王珺只知道,等她出去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今日天朗气清,无月有星。
伴随着那点点星沉,她走出了迟云阁的院落。身侧连枝一直提着灯笼,跟在她的身边,王珺脚下的步子也一直都没有停顿,直到走到一个小道,看着不远处,差点便与夜色融为一体时的身影时才停了下来。
第174章 (二更)
眼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王珺握着暖炉的手一顿,步子就这样停了下来。
即便这会隔得还有些远,即便此处小道漆黑,可她还是依稀能透过那点点星河辨别出那人的身影。
那人披着一身黑色大氅,里头一身石青色的服饰用金线绣着盘龙,腰间系着一方玉佩和一串络子,身形挺直得站在那儿。
是他。
王珺心中笃定得想到。
连枝倒是没有瞧见不远处的身影,她只是察觉到身侧的主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便也跟着她一道停下了,侧目望去,略带疑惑的嗓音在这寂静夜色里响起:“郡主,怎么了?”
说完。
透过那灯火的余光看到身边人的目光正望着不远处,像是心有所感似得,她也顺着身边人的目光往不远处看去。
手中的灯笼稍稍往上提了些,隐约辨清一个身影的时候,连枝也未说什么,只是重新低下头恭恭敬敬得侯在一侧。
这个时候能够出现在府中的,也就只有那位齐王殿下了。
“你留在这。”
王珺和连枝说了这么一句,耳听着人应了“是”便往前走去。
走得近了,萧无珩那隐于黑暗中的脸也就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他站在一株老梅树下,那树干上有几支梅花不知道是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还是被风吹得弯了腰,这会那枝头正似有若无得停在他的肩上。
有风拂过。
枝头上的梅花也就轻飘飘得落了下来。
有些停留在他的肩上,有些便随风一道卷入那泥泞的土中,不消一会功夫便瞧不见了,只留有几分香气,让人知晓它曾存在过。
走到萧无珩的跟前,王珺仰头看着他。
眼前这张惯来冷峻的面容这会在夜色里正含笑望着她,微微垂下的双目也有掩不住的笑意,看着这双眼睛的时候,王珺好似能够瞧见满天星河在他眼中盛放。
璀璨、夺目。
比王珺以前瞧见过的任何一桩风景还要好看。
心下一动,声音不免也软了许多:“等了多久?”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忍不住轻轻笑了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开怀得很。若是以前,小丫头瞧见他,头一句话准是“你怎么来了?”
而如今。
她却好似知晓他会来似得。
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带着愉悦的笑,同她说道:“不久。”这话说完,手撑在她的肩上,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落在她肩上的梅花拢于掌心之中。
而后,伸手摊开放在她的眼前。
晚风一吹,那掌心中的花瓣也就被拂落在地了。
耳听着这个回答,王珺心里有些无奈。
她知道萧无珩的性子,这个人啊,即便是真得等久了也不会同她说。倒也没再问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还有这一身没有换过的服饰。
红唇轻抿起来。
不用问。
她也能够知道萧无珩今日回来后,根本没回府里歇息。
想想也知道,他身为王爷,如今又掌管着城中布防那一块,肩上担着的要事并不少,出去这么一趟,他的身上必定积压了不少事。
想着先前小祯与她说得那些话。
这些日子,萧无珩生怕路上再出什么事,一直都没怎么歇息好,越想这些,心里对人的疼惜便要多一分。
朝人又走近一步。
而后握过他的手,打算把手中的暖炉放在他的手上。
可触到那处的凉意时,指尖还是忍不住一顿,低下头没有把心里的情绪泄露出来,只是把暖炉放在人的手上。
而后才收回指尖,同人轻声说道:“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回府里歇息?”
说完,又跟着轻声一句:“你这些日子舟车劳顿,都没怎么歇息好,快回去吧。”
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他也不怕累着。
暖炉落在手里的时候,萧无珩也没有拒绝,抱着暖炉,而后是看着王珺温声笑道:“别担心,我没事。”说完,看着她略有些嗔怪的眼神,心下那股子愉悦却是忍不住又扩散了几分。
其实在瞧见王珺之前,他的确是有些累了。
他是人,不是神。
是人,总是会觉得累的。
先前刚办完差事,如晦都忍不住劝他早些回去歇息,可他就是想来看看她,看看她在做什么,最好能同她说说话。
他们有这么一段日子没见了,先前碰见的时候都没有机会说话。
他——
实在是有些想她了。
来到王家的时候,他先去过她的屋子,没瞧见人,倒是从几个丫鬟聊天的时候,知道她是来了王祯这。
摸索了一番寻到这个地方,远远看着姐弟两人在屋子里说着话。
他也没进去打扰,就这么站着小道上遥遥望着。
外头待了多久?
萧无珩早就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看见她的身影,即便隔着屋子,他都觉得高兴。
而今听着人未加掩饰关怀的语句,萧无珩只觉得满身疲惫消尽,就连这打在身上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他喜欢她关心他的样子。
只有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她的心里才只有他一个人。
“过会我便回去歇息。“
萧无珩又同人说了这么一句,眼见王珺脸上的神色终于好了许多,他便把手中的暖炉放在人的掌中。
“我不用……“
王珺轻轻挣扎着。
其实这夜里的风凉得很,才这么一会功夫,她便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冻僵了。可萧无珩比她还冷,她不希望他生病。
“拿着。”
萧无珩的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等把暖炉放在她的掌中,他也没有松开,就这样用已经温热了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把人的手掌包拢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而后,他望着她,轻轻笑道:“我握着你的手就好,你的手比暖炉还要热。”
耳听着这话。
王珺的脸,顿时有几分红晕升了起来,说不出是羞还是臊。
这若是以前,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可如今——
或许是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越久,又或许是实在心疼这样的萧无珩,她舍不得也不愿松开。任由他握着,没有挣扎,只是低头看着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双修长的手指。
以前两人相处的时候,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她也从来没有怎么打量过。
而今。
而今这寂静夜里,无人说话,而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得看着被月色照映着的独属于萧无珩的这双手,犹如上好的白玉一般。
“我今日来,除了想来看看你,还有一桩事要同你说。”萧无珩不知道王珺这会正在专注得看着他的手,眼见她一直低着头也只当她是羞了,不敢做出逾越的动作,便同人说起正经事来。
“当日追杀你弟弟的共有两批人,一批是山贼,一批是黑衣人,荣安侯同那些黑衣人过过几招,武功并不弱。而且我听小祯的意思,那些山贼也不为钱财,像是就为了取他的性命似得。”
说到这。
萧无珩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又拧着眉同人说道:“看来有人是要他的命。”
王珺在先前萧无珩说起此事的时候便已经回过神了。
因为如今说得是王祯的事,她也就敛了其他心思,认真听人说起这桩事来。等人说完,她也没有避讳自己家里的安排,与人说道:“午后的时候,祖母已经让父亲去查这桩事了。”
萧无珩来得这路也和王祯说起过此事。
王祯虽然年幼,可到底也是世家出身,对于追杀的事,自然是不可能以小化之。
如今王家能出面去查个究竟,自然是好的。
想到这,又看着眼前少女紧皱的眉,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便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等人循目看来才又同人温声说了一句:“别担心,洛阳那处我认识的人不少,先前回来的时候,我便留了人在那继续追查此事。”
“有什么消息,我便来同你说。”
王珺没想到萧无珩会安排得这么妥帖,被人握着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些,搭在暖炉上的指尖轻轻滑过包覆着暖炉的锦绣缎子,抿着唇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无珩迎着她的目光,一时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轻轻问了她一句:“怎么?”说完,伸手轻轻探了探她的脸,当她是被这晚风吹得有些冷了,便又皱着眉,说道:“怪我,这大冷天的竟让你在外头陪我站了这么久。”
一边说着话,一边是伸手替人戴好了兜帽。
而后才又望着她,继续说道:“好了,夜深了,你快回去洗个脸歇着吧。”
这话说完。
他便打算收回手,喊连枝过来。
只是还不等他张口,王珺突然把手中的暖炉扔在地上,伸手抱住了他,手心覆在人腰上的时候,可以明显得察觉出男人突然变得僵硬的身子以及紧绷的脊背。
不知过了多久。
萧无珩终于回过神来,悬在半空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低哑的嗓音透着掩不尽的温柔:“怎么了?”
王珺听着耳边这一声低询,却没有张口。
她只是伸手紧紧得抱着他的腰肢,半张脸埋在人的胸口,耳听着那里“扑通扑通”得心跳,才低声说道:“萧无珩,你说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能遇见你。”
第175章
翌日清晨。
王珺一大清早便起来了。
昨儿个她和母亲说好,今日要一道去荣安侯府探望荣安侯,因此等洗漱完又简单得用了些早膳,她便先去正院给庾老夫人请了个安,又同她说了这桩事。
庾老夫人也刚起来不久,坐在铜镜前,由容归替她梳着头。
耳听着王珺的话,便回头同人说道:“理应去一趟的,这次多亏了荣安侯,你弟弟才能平安回来……”这话说完,她语句微顿,跟着便又是一句:“昨儿个你父亲送过去的东西,他也没要,今儿个你既然过去便一道带去。”
王珺闻言,自然是轻轻应了一声。
为了不耽误时辰,她也没再说别的,同人又请了一礼后便让人带着那些礼往外走了。
刚刚走到影壁。
她这厢还没坐上马车,就听到身后传来王祯的声音,回头看去便见人披着一身大氅正大步朝她走来:“阿姐要去探望荣安侯,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若不是先前洗漱的时候听觅风提起,他还不知道阿姐和母亲今日要去探望荣安侯。
急巴巴赶了过来,总算是没错过时辰。
想到这。
便又松了口气。
王珺听他略带嗔怪又有些埋怨的话,忍不住笑了下,抬手覆在他的肩上,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那处的梅花轻轻拂落了下去,而后是柔声与人说道:“你舟车劳顿这么多日,想着让你在家多歇息会便没喊你。”
“如今你既然醒了,便同我一道去吧。”说完,又笑跟着一句:“母亲这会应该也在等我们了。”
耳听着这话。
王祯的脸上便又扬起了笑,轻轻“哎”了一声,而后便同王珺一道坐进了马车。
等到姐弟两人坐好,马车才平稳得往外头驶去。
他们是先去崔家接了崔柔。
马车空间大,纵然三个人坐着也不觉得拥挤,母子三人这一路上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时间过去得倒也快。等到马车平平稳稳停在荣安侯府门前的时候,马车里的声音才渐渐消停了下去。
“我先下去。”
王祯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打了车帘,探出身子往外看了一眼,等瞧见那块匾额,也不等人来扶便率先跳下了马车。
王珺也重新披好了斗篷,打算一道往外走去。
只是目光在看见身侧母亲的面容时,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一顿。
先前这一路,虽然母亲一直跟他们说着话,不过王珺还是能够察觉出她有些心不在焉,离荣安侯府越近,那股子状态便越发明显。这会……她垂眸望着母亲不自觉绞在一道的手,还有那微微抿紧的唇。
母亲在紧张。
至于为什么紧张,王珺自然也能猜出个一二。
如若荣安侯只是救过小祯的陌生人,或者相识之人,母亲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表现。而能让她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只能说里头那位荣安侯对母亲而言,不仅仅只是一个“救过自己孩子的人”。
看来母亲的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那位荣安侯的。
“母亲,阿姐?”
王祯在外头等了有一会功夫也没见她们下来,便打了帘子轻轻喊了她们一声,等瞧见她们的面容时,倒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只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
王珺笑着同王祯说了一句:“你先让人去递拜帖,我和母亲马上就下来。”
王祯向来听王珺的话,如今听着这么一句,自然是笑着应了。
手中的布帘重新落下,紧跟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而王珺看着已经回过神来的母亲,重新系起了身上的斗篷,口中同人笑说一句:“母亲,我们也下去吧。”
“嗯。”
崔柔倒是没有发觉王珺已经看出来了。
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抚了抚身上的斗篷,同王珺一道下了马车。
荣安侯府就温有拘一个主子,底下也没多少下人。
这外头看门的也就一个小厮,这会那小厮手握着拜帖,陡然瞧见这么一众贵人一时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等瞧见那拜帖上写得“成国公府”四个字,想起昨日侯爷吩咐的话,刚想寻个理由把人都打发了。
只是还不等他张口说话,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温有拘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披着一身绣青竹纹路的灰鼠毛斗篷,里头隐约可见是一身水蓝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玉佩和络子,正大步朝这处走来。
等走到众人跟前,眼见他们都还在,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先前从护卫口中得到消息,他是当真愣了下。
王祯会过来,他并不觉得奇怪,这段日子两人相处,温有拘能够察觉出王祯这孩子虽然还年轻,秉性却不错,是个赤忱的少年郎。
所以王祯休养好会来看他,这很正常。
甚至王珺会过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如今成国公府由她掌着中馈,小丫头年纪小处事却很周到,他救了她弟弟,小丫头自然会寻个机会上门来探望。
可他没想到。
崔柔竟然也会过来。
目光不动声色得朝崔柔那处看去一眼,眼瞧着她披着一身月白色的斗篷,俏生生得站在那处,袖下的手便又不由自主得收紧了些。
他急匆匆走了这么一路,为得就是怕门外的小厮糊涂,把人都打发了。
好在,还来得及。
“温叔,你怎么亲自过来了?”王祯是头一个说话的,经了前段日子的相处,他同温有拘早就熟悉了,这会见到人便皱着眉说道:“太医说了,你这个身子得静养。”
边说边朝人走去,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跟着一句:“我扶您进去吧。”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收回思绪吗,笑了笑:“我没事。”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外头风大,你们快请进来吧。”
王珺三人原本就是来探望他的,因此如今听人这话,自然也不会拒绝,跟着他的步子往里头走去。
几人一路走到花厅,老仆等到他们坐好后便上了茶点、瓜果。
温有拘坐在主位,说道:“我家中平日没什么人来,也没什么好茶可以招待……”他说这话的时候,话里话外倒是难得多了几分惭愧。
这侯府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住得地方,平日也就只有萧无珩和几个部下偶尔会过来,男人坐在一起,自然只需好酒好菜就够了。
可如今不一样——
他有些担心他们用不惯。
崔柔耳听着这话倒是终于开了口:“这茶很好,多谢侯爷招待。”
她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喝茶。
这个时候,即便再好的茶放在她跟前,只怕她也喝不出个什么味道,何况这茶闻起来的确不错。想到这,她倒也握着茶盏抿了口茶,等到茶水入喉,崔柔才又同温有拘说道:“这次小祯的事,多谢侯爷了。”
“如果不是侯爷,那……”
后半句话,崔柔没有说全。
她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如果没有温有拘,如果小祯真得没了,那她该怎么办?她曾经经历过失去孩子的痛。
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尝试第二回了。
温有拘听着这话,却没有开口。他的手中也握着一盏茶,这会掌心贴在茶壁处,大拇指的指腹磨着杯壁边缘的纹路,看了崔柔一眼,而后是收回目光同王珺和王祯说道:“我有话想同你们母亲说。”
这话一落。
王祯却是愣了下,刚想张口说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王珺便已搁下手中的茶盏起来了,她朝温有拘点了点头,而后便同王祯说道:“小祯,你同我先出去。”
她知道荣安侯有话要同母亲说。
而母亲也需要一个机会,同荣安侯说话,这个时候,他们在这反倒有些多余了。
“啊?”
“哦。”
王祯神色怔怔得跟着王珺往外走去,脸上还掺着些疑惑,一看就是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直到走到外头,被那冷风吹得狠狠打了个冷战,他才终于醒过神来。
“阿姐,我们为什么要出来?”
王祯疑惑得问着王珺。
耳听着这话,王珺却没有开口,她只是看着长廊外头的天空,这会天上挂着一轮日头,照得这寒冬月都好似添了几分和煦似得。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同王祯说道:“小祯,你有没有想过母亲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母亲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王祯皱了皱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阿姐突然会问这么奇怪的话,却还是细细想了一番。母亲虽然已经和父亲和离了,但是一直生活在他们的身边。
母亲以前说过,她会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
他也想过。
等他长大后便给母亲再安置个宅子,即便不能住在一起,他也要好好照顾母亲。
“小祯,你有没有想过……”有风拂过,王珺觉得有些冷,便又伸手掖了掖身上的斗篷,而后是又过了一会才看着王祯说道:“有一天,母亲或许会建立其他的家庭?”
“什,什么?”
王祯怔怔得望着王珺,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甚至连嘴都忘记了合上。
母亲会重新建立家庭,他根本没有想过。
这世上哪有什么人能够配得上母亲?父亲以前这么好,不还是做出了那样的糊涂事?
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阿姐的眼睛,脑中突然回响起先前温有拘说得那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突然转身朝身后那块已经归为静止的布帘看去。
好一会。
他才愣愣道:“阿姐,温叔他,他和母亲?”
王珺望着王祯,看着他脸上的震惊,脸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荣安侯喜欢母亲。”
第176章
屋中。
先前温有拘那话说完后,崔柔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已经出去了。
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僵硬,身子也有些紧绷,不知道是该起身同他们一道出去,还是该坐在这听温有拘说他要说的话。
崔柔显见得竟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她生平很少有过这样的时候,如今细想起来,唯有的几回竟然也都是同温有拘有关。
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等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侧的茶案上,她才低着头轻声说道:“侯爷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温有拘看着她这幅模样,仍旧端坐在椅子上。
手中的茶盏被他随意放在一侧,双手交握放于膝上,目光仍旧望着崔柔的方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看着她轻声问道:“不敢看我?”
这话若是平常,倒也碍不到什么。
可如今四下再无他人,孤男寡女坐在这处,尤其那一句话又被他特地降低了些声调,听起来倒像是在你耳边轻声耳语似得。
崔柔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耳边耳廓有些红了。
双手紧紧绞在一道,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抬了脸朝温有拘看去,红唇紧抿着,目光也有些闪躲,勉强重复道:“侯爷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你说你谢我……”温有拘眉目含笑望着崔柔,缓缓说道:“崔柔,你打算怎么谢我?”
来前崔柔想过许多,她该怎么些谢温有拘?
钱财珠宝,他身为朝中新贵深受陛下信任,这些东西,他根本就不缺,至于别的,他有什么喜欢,她也的确不知道。
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法子。
如今听人问起,崔柔一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抿了抿唇。
没再往下想,只是直截了当得问道:“侯爷可有什么想要的,或是喜欢的?”
“想要的,喜欢的……”温有拘重新换了个坐姿,手指撑着额头,略低下头,似是细细想了一回,而后才又掀起眼帘看着崔柔,继续道:“我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崔柔,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他这一句并没有刻意降低声调,崔柔却像是没有听清似得,怔怔看着温有拘。
温有拘对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无论她怎么冷淡,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么义无反顾,有时候执拗得让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崔柔每回面对温有拘的售后,都觉得有些深深的无奈。
甚至有些无力。
或许是因为那二十年的缘故,又或许是瞧见过他年少时那副执拗的样子,使得她终究没法简简单单得把他只当做一个“见过几面的人”。
何况。
现在他还救了她的孩子,甚至还因此受了重伤。
想起昨日那个太医说的话。
要是这身子再耽误几日,只怕这后半辈子都得留个隐患,想到这,袖下的手一紧,脸上也不可避免得露出几分担忧。
只是回响起先前温有拘说得那话。
崔柔脸上的担忧又被几许犹豫所取代,袖下的手紧握着帕子,红唇抿成一条直线,似是踌躇了许久,她才看着温有拘说道:“侯爷,我……”
就如温有拘所言。
她的确知道温有拘想要什么,也知道他喜欢什么。
可她——
不等她说完,温有拘却突然笑了起来。
温煦的脸上掺着未加掩饰的愉悦笑意,直把崔柔笑得都忘记再往下说。不知过了多久,温有拘终于止了笑声,他重新端坐好,而后是看着还有些傻眼得崔柔,柔声同人说道:“崔柔,我很高兴。”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崔柔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也不等她问,温有拘便继续说道:“当日我救他,的确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我不是一个好人,但凡当日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出手相救。”
温有拘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柔,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些,就连嗓音也变得越发温柔:“可我救他,却不是因为想从你的身上得到什么,只因我知道,如果他死了,你肯定会伤心。”
“我做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不想你伤心。”
温有拘的一字一句在这寂静的屋中响起,崔柔早在先前便已经回过神来了,可她却还是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前那一瞬间,她以为温有拘是真想让她……
羞愧涌入心间。
直把她烧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她不敢再抬头去看人。
温有拘看着她这幅模样,哪里会不知道崔柔在想什么?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嗓音也如先前一样温柔:“我喜欢你,想要娶你,可崔柔,我不会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来得到你。”
“我说我很开心,那是真的。如果今日你真得为了你儿子,应允我所有的要求,纵然我心满意足得到了你,那又如何?”
他要得是天长地久,要得是她全心全意得爱上他。
而这样一份情。
不该掺有任何手段和利益。
或许是因为温有拘的这一片赤诚之心,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温柔。
崔柔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上仍旧掺着纠纷羞愧,同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轻:“侯爷,我……”
她想同人说。
她不值得他这样对待。
她是一个嫁过人的妇人,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她有许多在乎的人和事,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温有拘一样,全心全意得把一颗心放在他的身上。
他——
理应值得更好的人。
“崔柔。”
温有拘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要说什么……”起身走到崔柔的跟前,一手撑在她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半倾,居高临下得看着她,沉声道:“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不管这个时间需要多久。”
“可你最好趁早给我收起你脑子里的那些心思,我若想娶别人早就娶了。”
“我一直没有婚娶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这辈子要娶的人,只有你一个。”
“如若我有这个好运可以娶到她,那我会珍之重之。”
“如果我没有这个好运——”温有拘说到这,稍稍停了一瞬,只是也就这么一瞬,他便又笑了起来:“那我也不可能去娶别人。”
“崔柔。”
温有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压低了几下身子朝人靠去:“你仔细想想,你是真得不喜欢我吗?”
突如其来的靠近,带着独属于温有拘的气势笼罩在崔柔的头顶。两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亲密的距离,甚至就连呼吸都缠绵在一起,崔柔想挣扎,可温有拘就拦在她的身前。
她连动都动不了。
咬着唇想斥他一声孟浪,又恐娇娇他们听到。
刚想压低了嗓音同他说一句,便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崔柔,你仔细想想,你是真得不喜欢我吗?”
崔柔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她可以想都不想就同人说出来。只是话到嘴边,就像是被人突然点了哑穴,红唇一张一合,竟是一个声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怔怔得看着头顶的温有拘,她……是真得不喜欢温有拘吗?
自从知晓温有拘受了伤,她这些日子就没睡好。
担心小祯的安危,也担心温有拘的伤势,甚至在昨日遥遥相对的时候,察觉到他脸上的苍白,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今儿个一大清早便醒来了,就是想来看看他。偏偏来得这一路又想了许多,担心这么过来被人瞧见,担心见到他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样的想法都有,惴惴不安这么一路,就算是到现在,这颗心还是落不下来。
如果她只是把温有拘当做一个救了小祯的人,那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不会。
那她……
究竟是因为什么?
眼看着崔柔脸上的怔忡,温有拘却没再说话,他就这样垂眸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直起身子收回手同人说道:“崔柔,不要抗拒我也不要抗拒未来,回去好好想想,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话说完。
又同人笑了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总会等着你的。”
……
一刻钟后。
马车从荣安侯府驶出。
相较来时欢笑的一路,回去这一趟却没人说话,崔柔一直背靠着车璧,神色怔怔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王祯……
他同样也没有说话。
先前阿姐同他说得那些话还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他没有想到那位温叔和母亲竟然还有这么多事,想到这,目光朝母亲看去,眼看着母亲的面容,张口想说些什么,临来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把母亲送到崔家。
因为王珺还有事务要去处理,便没有留下。
崔柔今日也没什么心情说话,嘱咐姐弟两人了几句便由人扶着进去了。
眼瞧着母亲被人扶进崔家,马车才继续朝王家驶去。
“小祯……”
王珺轻轻喊了王祯一声。
自打先前她和笑祯说了荣安侯和母亲的事后,小祯就一直没有开口,后来因为母亲出来,她自然也不好再说这个……如今母亲已经走了,她也终于可以开口了。
虽然不知道小祯怎么想的,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她的弟弟是不高兴的。
也是。
就连她这样经历过一辈子的,知道母亲或许有可能和别人再重建家庭,她也不高兴过。
更何况是她的弟弟了。
“阿姐。”王祯不等王珺开口便接过了话:“我知道阿姐要说什么。”
“我的确不高兴。”
王祯低着头,声音有些轻,交握在一道的双手置于膝上,薄唇也抿得有些紧:“可我不会阻拦母亲,倘若母亲真得喜欢荣安侯,那就随她的心意吧。”
“其实这样也不错……”他说到这的时候,抬了头,看着王珺说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有个人能够陪在母亲的身边,总归是好的。”
“小祯……”
王珺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心中有着无尽的感慨。
她的弟弟,是真得长大了。
王祯看着王珺这幅样子,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轻轻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而后是同她继续说道:“阿姐不必太过操心,我长大了,也知道是非好坏了。”
“不管怎么说,荣安侯对母亲的情意是真的。”
“何况以后的日子是母亲自己过,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姐弟两人余后倒是没再说什么。
因为王祯还要去探望朱先生,王珺到了王家后便自行先下了马车。去得时候,她和祖母说过回来后会去同她说下温有拘的伤情,所以这会也就没回屋子,朝正院走去。
刚刚走到正院。
她便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应洒扫的丫头、婆子全都不在,就连容归也站在外头。
远远瞧见她过来,容归便迎了过来。
“郡主。”
“嗯。”
王珺点了点头,巡视四周,皱了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耳听着这话。
容归脸上闪过几许不堪,看了看四周,她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同王珺说道:“莱茵阁的那位有身孕了。”
第177章
耳听着这么一句。
王珺不由自主得便蹙起了眉尖,身侧连枝更是忍不住轻叫出声:“什,什么?”
莱茵阁的那位有身孕了,这怎么可能?
容归看着连枝煞白的小脸,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而后是同王珺说起这桩事来:“早间起来说是身体不舒服,她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底下的人生怕她真得出了什么事也不敢耽搁……”
说到这。
她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同人继续说道:“哪里想到,这一检查便检查出她有身孕的事了。”
容归这话说完。
这里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不管她们再讨厌林雅,可林雅肚子里的孩子是魏王的,关乎天家的事,自然是不好随意说道的。
“检查的是家里的大夫,还是?”
这是王珺在知道这桩事后,问得第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又或许是没想到王珺会问这样的问题,容归听到的时候,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忙恭声回道:“是家里的大夫,那大夫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样的事不好对外说,嘱咐了莱茵阁的几个丫头便来同老夫人说了。”
“不过——”
容归语气微顿,看了一眼身后的布帘,跟着是又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五姑娘不知道打哪里听到了消息,先前急匆匆得跑了过来,这会还在里头同老夫人说话。”
王珍从哪里得到消息,自然是从莱茵阁。
自打知晓林雅要同她一道嫁给萧无珏后,她那位五姐可没少做什么,莱茵阁的那些人只怕都被她收拢了。
如今林雅出了这样大的事,王珍的那些探子怎么敢瞒下?顺着容归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锦缎布帘,伸手掖了掖身上的斗篷,同人淡淡说了一句:“既然祖母和五姐有事要谈,那我就不去打扰了。”
“过会你同祖母说一声,荣安侯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了。”
这话说完,眼见容归点了头,她也没再多说,转身往外头走去。
连枝就跟在她的身边,跟着她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这要是那位真得有了身孕,只怕以后有得她折腾了。”
耳听着这话,王珺却只是笑了笑。
双手揣在兔毛手兜里,目光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平平得说道:“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折腾。”林雅那个孩子,能不能保得下来,如今可还不知道呢。
……
屋子里。
庾老夫人手肘撑在一侧的引枕上,指腹便压着眉心处,耳听着王珍哭哭啼啼的声音,有些不胜其烦得揉起了眉。
“您允她嫁给魏王,孙女也没说什么,可如今,如今……”王珍坐在椅子上,眼里的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就没停过,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功夫。
想着先前莱茵阁的人禀来的消息,手里握着的帕子都快被她撕碎了,嘴里的话更是没个间断:“要是真把那个孩子留下,等她嫁到魏王府,那以后哪里还有孙女的容身之地?”
王珍是真得没想到林雅竟然会怀有身孕。
这阵子,她好不容易接受林雅同她一道嫁给魏王了,就如哥哥所说,林雅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妾,何况她让魏王丢了这么大的脸面,纵然进了魏王府也不过是惹人厌弃。
可如今,她怀孕了。
有了身孕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如今魏王还没有孩子。倘若真让林雅一举得男,那等她三年后再进王府,哪里还有她说话的地方?
越想。
王珍心里的恨意便越深。
往日那张矜贵的面容也因为那恨意变得扭曲起来,死咬着银牙扯着手里的帕子,眼见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庾老夫人一直没有开口,她又抽噎了几声,说道:“祖母,这回您一定要帮我!”
耳听着这话。
庾老夫人终于抬了头。
她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神色看起来也有些阴沉。
看着王珍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嗓音也冷清得很:“帮你?你说说,我该怎么帮你?”
“我——”
王珍张口便想说“把林雅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只是看着庾老夫人的那双威严而又冷漠的眼睛,心里的这句话一时也有些不敢说出。盯着庾老夫人的注视,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才轻轻说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庾老夫人看着她冷嗤一声:“你怎么会不知道?李大夫刚从我这出去,你就得了消息过来了……”口中的话到这停了下,紧跟着的一句,语气却更为严厉了许多:“五丫头,我看你如今是越来越有能耐了!”
“谁教得你,让你在自家姐妹身边安插耳目?”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王珍的脸色立时就变得惨白了起来,先前得了这样的消息,她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什么?急匆匆跑了过来,就是想让祖母给她解决这事。
可她却忘记了祖母的忌讳。
其实在莱茵阁安插耳目的事,她并不是第一次做,可这些都是背地里的事,弄到明面上来,总归不好。想到这,她也不敢再坐,立刻起身跪了下去,等到膝盖触到地上铺着的厚实毛毡时才同人说道:“祖母,我……”
张口想说许多话,只是话到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临来也只能低低说了一句:“祖母,我错了。”
从小到大。
王珍鲜少有这么委屈的时候。
可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承受的事,王珍再也忍不住哭道:“可孙女,孙女实在是受不了了!”
倘若先前哭,还有几分是想博取庾老夫人的同情,想让人替她出头,那么如今的眼泪却是真真得。
王珍也顾不得自己如今有多么难堪,只是仰着头看着庾老夫人,泣不成声得说道:“我知道如果没有林雅这回事,我是不可能嫁给魏王的。”
“我也知道您不满意这桩婚事。”
“可是祖母——”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王珍泪眼朦胧得样子,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可怜模样:“我喜欢魏王,我想嫁给他,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心甘情愿。”
“孙女知道妒是大忌。”
“若是其他人,孙女半句话也不会多说,可是林雅算什么?她敢在寺庙和魏王做出这样的事来,丢尽了咱们家的脸面,若是如今传得出去她有身孕,败坏得可不止是魏王的名声。”
“孙女……”
“孙女也是为了咱们王家着想啊。”
屋子里只有王珍的声音,耳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庾老夫人也没有开口,不过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却好了许多。撑在眉心处的手被她收了回来搭在膝上,看着人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严厉。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眼看着从小到大都骄傲的孙女如今变成这幅样子,庾老夫人心下也有些不忍,软了语气同人说道:“好了,你先起来吧。”
等到王珍起来后,她才又看着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是珍儿,安插耳目这种事是大忌。”
“她同你一样,来日都是要嫁给魏王的。”
“如今在家里,她拿你没有办法,可来日要是嫁进王府,她同魏王说上几句,你觉得魏王会怎么看你?”
耳听着这一番话。
王珍停下了抽噎的动作,手中握着的帕子还停在眼角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庾老夫人的方向。
“你是天家亲封的魏王妃,以后要统管得是魏王府上下一应事务,因为心怀嫉妒而在自家姐妹身边安插耳目,若让魏王知晓,你觉得日后他还会放心把家中事物交给你?”
庾老夫人这话说完,王珍的脸顿时就变得惨白了起来。
“祖母……”王珍喃喃喊了人一声。
她是真得没想过这些。
这些日子,她被林雅的事冲昏了头脑,因为林雅,她每回出门都要被不少人问起这桩事,偏偏她还不能说出寺里的事,只能笑着说“这些都是陛下的安排,我也不知”。
她收买莱茵阁的人,就是想知道林雅每日做什么、说什么。
有时候她还会去莱茵阁,把人关起门来好生折腾一番,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厉害,可让她捧书在旁边站几个时辰,或是让她倒茶,倒到她满意为止。
这些事,她却是没少做的。
想到这。
王珍的脸色免不得是又煞白了几分。
若是因为逞一时之快,而毁了在魏王心中的印象,那她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庾老夫人看着王珍这幅样子,倒是松了口气,能听得进去,总算是还有些救,便又软了些语气与人说道:“之前的事也就罢了,我会寻个机会去同她说得,只是以后你得记着。”
“你是咱们王家的嫡出女儿,这些失体面的腌脏事,你不该碰。”
王珍这会早已六神无主,听着这话自是忙点了点头。只不过想起林雅的孩子,红唇紧咬着,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祖母,那她的孩子?”
耳听着这一句。
庾老夫人一时却没有说话。
林雅会怀孕,王珍没想到,她也没想到。
想到如今的林雅,她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周慧,想起周慧做得那些事,庾老夫人这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得。双眉紧拧着,撑在引枕上的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些,好一会她才语气平平得说道:“这事我会寻个时机和德妃说。”
毕竟这是天家的孩子。
倘若德妃和魏王要,她自然得好生顾着。
倘若他们不要……
她也得想法子做好安排。
只不过在此之前,莱茵阁的那位得好生顾着,想到这,庾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王珍,沉声同人说道:“这阵子,你好生待在屋子里,莱茵阁那处,你别再去了,明白了吗?”
王珍纵然心里再不高兴,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说什么。
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第178章
林雅那桩事被庾老夫人瞒得很好。
除了王家几位主子以及几位老仆知晓之外,便只有贴身服侍她的那几个丫头了,只不过那几个丫头也在前几日被庾老夫人以“背主”的名义给打杀了。
至于这究竟是为了隐瞒林雅有了身孕的事,还是为了王珍,便不得而知了。
王珺并没有理会这些事。
临近年关,她要做得事还不少,没有这个闲情雅致去管林雅和王珍的事,左右林雅这孩子能不能留下来,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今儿个王珺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她只披了一身寻常的家常服,这会便坐在铜镜前由连枝替她梳着发。从妆奁中挑选发钗的时候,她同身后的连枝说了一句:“等过会让回事处的管事来一趟,马上过年了,之后人情往来的东西也得早些备好。”
连枝耳听着这话,替她梳发的动作一顿,同人轻声说了一句:“回事处的蔡管事这会就在外头候着。”
“这么早,他过来做什么?”
王珺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看了一眼铜镜中映衬出的连枝的脸色,心下也猜出了几分。未再说话,只是把先前挑得那支簪子递给人,而后是同人淡淡说了一句:“让人先去外厅坐着,我拾掇好便出去。”
连枝轻轻应了一声。
等替人梳好了发,又给她挑了一身斗篷,便扶着她出去了。
蔡管事如今也有五十来岁了。
他是王家的老人,当年祖母管家的时候,他便在祖母的手下,这么多年,家中掌权的更迭换代,底下管事更是换了不少,独他一人依旧在回事处当着差。
早些冯氏管家的时候,私下没给她添置麻烦,这位蔡管事只当她不懂便同她说了许多。
因着这个缘故,王珺心里一直很尊敬他。这会眼见人坐在椅子上,便掖了掖身上的斗篷,同人说道:“久等了,蔡管事。”
“郡主……”
蔡管事手里正握着一盏先前底下人送上来的茶,看着王珺近来,自是忙落下了茶盏要起身行礼。只是还不等他动身,王珺便已笑着说道:“你是家中的老人了,同我就不必再讲这些虚礼了。”
说话间。
王珺已然坐在了主位。
接过身侧如意奉上来的茶盏,啜了一口,才又看着人温声问道:“如今天色还早,蔡管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蔡管事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没再同她客气。
重新回到座位,听到后话的时候,他才皱着眉与人说道:“原本老奴也不该这么早来打扰您,实在是这事……”说到这,他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莱茵阁的那位主子这几日没少遣人来回事处。”
“起初是要灵芝、血燕这些,这后头又是要人去重新装扮屋子,送过去的那些东西都不要,非得让人开了库房把好东西都拿过去供她挑选。”
蔡管事越往后说,这眉头拢得便越发厉害。
老态横生的那张脸此时紧皱着,等到后头也只能叹气道:“您是知道的,咱们家里每位主子都是有份例的,光这些日子,莱茵阁的那位主子便早早就超出份例。”
“偏偏——”
这话说到这,便未再往下说,可王珺却是听明白了。
林雅有孕的事,蔡管事是知晓的。
早些时候,祖母把莱茵阁的人换洗一通后也嘱咐过这阵子要好生顾着林雅,只要萧无珏那处一日没个准话,他们就只能把人好生供起来。
毕竟她那肚子里的,可是掺着天家的血脉。
想到这。
王珺也就明白了蔡管事今日过来的意思,把茶盖往茶碗上一搁,等置于茶几上时才握着帕子抿着唇,同人温声说道:“既然祖母说过要好生顾着她,那便按着她的意思来吧。”
“如今也快过年了,她那屋子想装扮且装扮着,至于那些血燕也按着她的意思,送过去。”
“若是不够的话便从我的份例上匀过去。”
这话一落。
不拘是蔡管事还是连枝如意两个丫头都变了脸色。
“郡主,您这样做,只怕那位主子日后会更加无法无天。”蔡管事这话虽然压得轻,可屋子里的几人却都听到了。
就连连枝也忍不住说道:“郡主,蔡管事说得对,您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莱茵阁的那位都做了什么?要是让她知道您这么做,只怕日后还得更加嚣张。”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王珺却仍是笑着,她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等到几人渐渐消停了,这才开了口:“好了,这样的日子也没个几日了,且再忍忍吧。”
这些日子萧无珏去外公干,至今还没回来。
不过听着祖母的意思——
估摸着萧无珏这两日也该回来了,以她对萧无珏的了解,林雅这孩子肯定是留不下的,至少萧无珏那里,肯定是不会让这个孩子留下。
这么多年,萧无珏在外一直很注重自己的名声。
当年他为那位夏小姐守孝三年未娶的事,如今还被不少人提起,若是这个时候传出萧无珏和闺中女子苟且还致使人有了身孕……传得出去,萧无珏这么多年来在外头塑造的好名声,就算不毁于一旦,只怕也得遭人诟病。
这个道理。
她明白,祖母自然也明白。
所以看着几人的脸,王珺便又说了一句:“如今在林雅身边照顾的都是祖母派过去的人,林雅做的那些事,祖母也是知道的。”
“既然祖母没说什么,你们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几人听着这话。
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是没说什么。
余后。
王珺便又同蔡管事说了几句年里送礼的要事,等人回去后,这才让如意等人布置早膳。不过她这厢也还没吃上一会,锦缎布帘外头便有人轻声禀道:“郡主,莱茵阁的主子请您过去,说是有事要同您说。”
这话一落。
正在布膳的如意率先沉下了脸。
手捏着汤勺,小脸阴沉沉的,咬牙道:“她还真当自己如今是个人物了,竟然还敢让您过去?别说她如今还没进王府,就算她进了也不过是个妾,翻了天也只是个侧妃。”
“您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日后还是要上宝册金印的齐王妃,她有什么资格让您过去?”
连枝虽然没说话,可惯来温和的那张脸也沉得能滴下墨水来。
王珺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她依旧好整以暇得用着碗里的粥,等喝完整整一碗,一面把手中的汤碗递给如意,同人道:“再添半碗。”一面是同外头还等着回话的小丫头说道:“我知道了,过会我便过去。”
“郡主——”
如意正在盛粥,听着这话便皱了眉。
看着两个丫头拧眉的模样,王珺轻轻笑了下,她也没说什么,等接过汤碗便又低头用了起来。
等到终于觉得饱了,这才放下,而后是接过连枝奉来的帕子擦拭着手,边擦着手,边同人说道:“她这急巴巴得叫我过去,你们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如意不高兴得接过了话:“她被您压了这么久,如今见您难得服了软,自然是想欺到您的头上。”
“是啊。”
王珺笑了笑。
这辈子林雅从出现的那刻起就一直被她压着,如今她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翻身了,自然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说起来,她还真是有些怀念林雅前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手中的帕子置于桌,眼看着两个丫头还要阻挠的模样,便又笑说一句:“你们也真是关心则乱,我是什么样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幼跟着我还能不知道?”
“林雅想仗着那个便想欺到我的头上,实在是痴人说笑。”
“好了。”王珺伸手展臂,任由连枝替她穿戴好斗篷,而后才又笑着说了一句:“去瞧瞧我这位好妹妹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吧。”
“她好不容易才能掐尖冒头,总不能这么不给人面子。”
主仆三人一道朝莱茵阁走去。
临近年末,这天是越发寒冷了。
王珺手揣在兔毛手兜里,依着长廊缓缓朝莱茵阁走去,这原本偏居一隅的一处地方如今却格外热闹,丫鬟、婆子里外操持着,不时还有小厮搬着精致的花瓶、屏风一类往里头送去。
眼瞧着王珺过来,自然都是恭恭敬敬的问了礼。
王珺也没说话,只是停下步子,看着这院落。这往日清冷的一处地方,如今里外都被添置了不少好东西,瞧起来竟然是要比她的屋子还要华贵几分。
如意心里不高兴,却碍着先前来时王珺说的那些话,只能咬唇不语。
林雅就站在长廊下。
她穿着一身用料精致的斗篷,肩上还披着一块白狐毯子,手里握着一个暖炉,这会正看着外头的丫鬟、婆子忙碌着。或许是察觉到有人过来便又循目看来,在瞧见王珺的时候,眼中一动,紧跟着步子便朝王珺这处走了过来。
她今日梳着一个飞仙髻,头上也簪着不少珠钗,远远走来倒也有几分神仙妃子的模样。
等走到王珺跟前。
她没有同以前那样给人行礼,反而仰着下巴看着她,端得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话却含着几分娇意:“原本以为姐姐肯定是不会来的,倒是没想到这大冷的天气,姐姐竟然还真得过来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望着王珺,口中是笑跟着一句:“我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只是知道姐姐见惯了好东西,便想请你过来帮我看看。”
“这要是缺了什么好东西,我也能让人去回事处挑选。”一边说着话,一边是不动声色得抚着自己的肚子。
林雅知道庾老夫人不希望她说出自己如今有身孕的事。
她也没这么傻去触庾老夫人的霉头,不过她笃定王珺是知道的,若不然王珺也不会做出这么大的让步……瞧惯了以前王珺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见她这幅模样,林雅只觉得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快意。
想起前些日子所受的屈辱和委屈,甚至因为出了那桩事连笄礼都没操办,林雅心中对王家的恨意便无法磨灭。
撑在小腹上的手指忍不住收紧了些。
可想到自己如今孕育的那个生命,林雅的脸上便又忍不住溢开一道笑颜,如今她有了萧无珏的孩子。
别说是王珍和庾老夫人,就连王七娘也得诚惶诚恐得待着她。
如今只是开始。
等她日后正式嫁给萧无珏,为他诞下一儿半女,王珍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又算得了什么?她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越想。
林雅脸上的笑意便越发张扬。
连枝、如意就站在王珺身后,听到林雅这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王珺却没什么变化,她只是笑看着林雅,眼看着林雅的手撑在小腹上,便又朝人走近一步。
或许是以前经历了太多令林雅心悸的事,眼看着王珺过来,林雅竟然不由自主得往后倒退了一步,等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举止,脸色霎时就沉了下去。
她最不愿的就是在王七娘面前丢脸,想到这,撑在小腹上的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些。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揣着手兜站在她的身前,似是瞧了一会,而后才覆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林雅,你说萧无珏会怎么对待你这个孩子?”
“未婚先孕,传得出去,你说他会怎么对付你呢?”
第179章
“你说萧无珏会怎么对待你这个孩子?”
“未婚先孕,传得出去,你说他会怎么对付你呢?”
……
林雅在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脸上所有的笑意都僵住了。她这些日子过得太过肆意,还真得就没想过萧无珏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或许是她早已经笃定萧无珏会喜欢这个孩子,所以根本就没往别处去想。
可如今听着这一句“未婚先孕”,她这心下一时却有些恐慌了起来。
她和萧无珏的结合本来就是因为一场意外,当日因为这一场意外,使得萧无珏被迫娶了王珍和她。而今,若是再传出去她怀有身孕的消息,那么……萧无珏会怎么做?
想到当日萧无珏离去时那张阴沉的脸,林雅将养了几日还算好的气色,此时却变得惨白了起来。
好一会。
眼看着王珺那一如旧日的笑意。
林雅的脸色几经变幻后也变得莫测起来,咬着牙,强撑着身子,压低了嗓音恶声道:“这是他的孩子,他第一个孩子!”
“他肯定会留下!”
“是吗?”王珺轻轻笑了下。
手覆在兔毛手兜上轻轻拂过上头的皮毛,那双含笑的桃花目仍旧好整以暇得望着她,她原本就要比林雅高,如今望着她,纵然没什么表示也有几分居高临下得模样,像是天上的神佛在看这世间的可怜人:“你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王珺来前还想看看这辈子的林雅经此一事会有什么变化。
可如今看来——
倒也不外如是。
想着前世的自己竟然轻信于她,致使自己落到那种地步,王珺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未再往下想,只是循目扫过四周。
该搬得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王珺就这样扫过一圈,而后同林雅笑说道:“我看你如今也没这个心思再请我赏看你的屋子了。”
这话说完也没听到林雅回答,只能看着她双目沉沉直直看着她,像是心里有无数的恨意要宣泄,偏偏什么都说不出。
眼看着林雅这幅样子,王珺忍不住是又笑了一回,重新收回手放进手兜,未再同人说什么,只是临来要走得时候,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步子,往身后看去:“对了,有句话,忘记同你说了。”
“未免日后你觉得我又对付你,有些事,我还是事先同你说清楚了的好。”
“你想要血燕想要古玩字画,且随你去,只一点,安生点,你要对付王珍,我不会管,可你若是敢去折腾祖母——”说到这,王珺望着林雅的双目微沉,就连声音也低了几分:“林雅,你知道我是个什么脾气。”
眼见人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起来。
王珺未再往下说,只是淡淡瞥了人一眼,而后转身往前走去。
林雅看着王珺离去的身影,撑在小腹上的手收紧,脸色发白得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后的丫鬟、婆子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是远远站着。
如今见王珺离去,又见林雅小脸发白,众人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她们心里对林雅多半是有些看不起的,尤其这几日不知道她怎么回事,突然就折腾了起来,偏偏老夫人和郡主也没说什么。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没办法,只能照办。
可照办是一回事,这大冷天的被人使唤做这个使唤做那个,心里总是有口气在的,自然不可能真心待她。
眼见人身子有些轻晃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先前两人说了什么,可肯定是让这位主子不高兴的话,这会上前去,免不得又被人臭骂一顿。
她们可不傻。
……
自打当日王珺去了莱茵阁之后。
林雅倒是少见得安份下来了,这几日没再折腾底下人,也没遣人去回事处要这个要那个。
听如意说。
这几日林雅每日待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瞧着倒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如意坐在软榻边上的圆墩上,手里握着一本册子,正在给人报名字,等报到最后一个才悄声同王珺说了一句:“听说魏王昨儿夜里回来了,今儿个一大早就被人喊进宫去了。”
“莱茵阁的那位这些日子这么乖顺,难不成是因为这个缘故?”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没有抬头,她是等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搁下笔,而后是把册子平摊放在茶几上,等着上头的墨汁变干。待接过如意奉过来的帕子时才同人说了一句:“这事一日没个结果,她就一日都不能安生。”
“那您说……”
如意措了措辞,又问了一句:“魏王会怎么做?”
还不等王珺回答,她便又悄声跟着一句:“说到底,这也是魏王的孩子,何况如今魏王府还没个孩子呢。”
闻言。
王珺忍不住笑了下,她没有抬头,只是垂眸细细擦拭着指根,对于萧无珏而言,妻子、孩子都是可以说抛就抛的。
只有权势。
只有那九五至尊的位置,才是他毕生所追求的。
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更何况这还是当日被设计下得来的孩子,萧无珏怎么可能会让他留在这个世上?
想到这。
王珺忍不住想起前世自己那个无缘的孩子。
她曾经也真切得拥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有着她血脉的孩子。
可惜,她没能护好他。
握着帕子的手不由自主得收紧了些,前几日才修缮过得指甲还有些毛躁,压在皮肉上的时候其实有些疼,可她却好似没有察觉似得。
等到身侧如意惊讶得喊了她一声:“主子,您怎么了?”
她才回过神来。
看着那白皙而又修长的手指上,此时却印着几个月牙印,把指根尽数收拢起来,掩盖住那处的痕迹,而后是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如意,同人淡淡说道:“会是个什么结果,过阵子便能知道了。”
这话说完。
她也未再多言,眼看着一旁的册子墨迹已干,便扶了衣摆起身,道:“把册子带上,我去看看祖母。”
“是。”
……
正院。
王珺坐在庾老夫人身边,正同她说起年节送礼的事:“孙女看了下以往同咱们家来往的名单便重新拟了一份礼单,您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庾老夫人听着这话,也未说话。
接过王珺递过来的册子翻开一看,眼见上头拟着的名单以及下头备注要送的礼,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如今处事是越发周到了,前几日蔡管事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担心这人情往来上的东西,你会处置不来,没想到你做得竟然这样好……”庾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抬了脸朝王珺看去,看着身边少女明艳的面容,神色和目光都温煦了许多。
手中的册子被她重新合了起来,置于一侧,手撑在王珺的手背上,轻轻一拍,跟着一句:“就按照你写得去办。”
王珺任由她握着手,轻轻笑了下,道:“我也是问过蔡管事的意思才敢这么写得,以前不当家还真得不知道这些人情来往的事会这么繁琐。”
庾老夫人听出她话中撒娇的意思,便也笑着说道:“你如今就觉得难了,以后等你嫁了人,处理起来还会觉得麻烦。”
这话却是真得。
以前她嫁给萧无珏,人情往来上每年都得仔细顾着,要替人拉拢又不好过分明显,免得失了身份,尤其这长安城中一家家的,大多都有着千丝万缕般的关系。
那个时候。
她每到年关就难以睡好几个安稳觉。
不过若是萧无珩——
那个男人铁定是不会让她辛苦的。
想到这。
王珺脸上的笑意便又多了些。
庾老夫人倒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想让容归去吩咐厨房多置几个菜,外头便有人禀道:“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这话一落。
王珺便回过神来了,这个时候,宫里来人,为得自然便是林雅那个肚子。
思及此。
她抬了脸朝庾老夫人看去。
庾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掩了下去。
收回放在王珺手背上的手,而后是朝一侧的容归点了点头,等人应声往外喊了一声,没过多久,那块布帘被人掀起,先后走进来两个衣着端庄的嬷嬷。
两个嬷嬷一看打扮便知道是宫里主子面前得脸的人物。
不过面对庾老夫人和王珺,两人也不敢拿乔,规规矩矩行了一桩大礼,其中一个身穿暗花色的婆子便又上前一步,恭声同庾老夫人说道:“老奴是德妃娘娘面前的人。”
说完。
把怀中的信取出来捧于手中,奉于人前,紧跟着说道:“这是德妃娘娘给您的信。”
容归上前接过信,而后奉到庾老夫人跟前。
看着眼前这封信,庾老夫人的脸上也没有有什么情绪,伸手取过信展开一看,眼见上头所书的内容,她仍是没什么表示,只是等看完后才合了手中的信,看着底下的两人淡淡道:“这是德妃的意思,还是魏王的意思?”
两人似是没想到庾老夫人会问这样的话。
互相对了一眼后才斟酌着词句,恭声回道:“今日清晨,娘娘已同魏王说过了,魏王也是同意了的。”
说完。
想着那人的身份,便又恭恭敬敬跟了一句:“娘娘说了,姑娘年轻,身子又好,以后肯定还是能有的,未免姑娘伤心,娘娘把宫中原本安排的聘礼又多添了二十抬。”
虽说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不过真得见到了,庾老夫人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萧无珏如今为了自己的名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么多年。
他积累下来的名声到底是真是假?庾老夫人有些怀疑了。
可她到底也没说什么。
手中的信摊在案几上,而后是看着两人,淡淡说道:“既然你们主子都发了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有一桩事,我得同你们说清楚。”
“她再不济也是我们王家的孩子,我们王家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既然你们主子让你们过来一趟,此事就由你们去办。”
两个婆子来前就受了吩咐,这会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其中一个还不住赔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怎么处置不伤身子。”
“姑娘日后肯定会大富大贵、万事顺意的。”
庾老夫人耳听着两人这话,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召过身边的容归,冷声道:“领着两位嬷嬷过去吧。”
两人也知道这位王家老夫人不高兴,自然不敢多言,又拜了一礼后才告退。
等到容归领着两人退下。
王珺才朝庾老夫人看了过去,目光扫过她有些寡淡的脸,轻声说道:“孙女陪您去礼佛吧?”
庾老夫人听着这句,轻轻叹了口气。
合了合眼,等到心中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开了口:“虽然事出有因,可这位魏王殿下行事如此狠辣,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我心里是真得担心。”
她虽然不喜欢林雅,可到底也同王家有这么一份血缘在。
何况还有王珍……
王珺明白祖母的担心,只是这事,她却不好说,毕竟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有她的原因。不过倘若三年后,王珍不想再嫁给萧无珏,她或许可以想法子帮她一回。
就当是为了祖母吧。
可如今,她也只能同人说道:“您也别太过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庾老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便又同人说了一句:“好了,你先回去吧。”
原本想留娇娇用膳。
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实在是没这个心情了。
王珺倒也没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外头的时候,连枝便迎了过来。她先前就站在廊下,自然也看见了宫里来得那两位,这会扶着王珺往外头走去,便悄声问道:“奴看容归姑娘领着她们去莱茵阁了,难不成?”
王珺听着这话,没开口。
宫里的那几位主子可都不是善茬,尤其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盯着德妃母子的人,今次德妃派人出宫的事,只怕也瞒不过华清宫的那位主子。至于林雅那孩子能不能留下,便要看华清宫的那位主子了。
她说过。
这个孩子牵扯不到她,留不留的,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
王珺也只是朝莱茵阁的方向投去一眼,而后便收回眼帘,淡淡道:“走吧。”
……
华清宫。
惠妃侧靠在引枕上,手里握着一串提子正漫不经心得吃着,眼看着自己的贴身宫人玉筝打外头进来也没有什么表示,等瞧见她脸上的急切才半眯了眼,语气平平得问道:“出了什么事?”
玉筝朝人行了礼,便又走近几步,同人低声道:“娘娘,出事了。”
第180章
出事?
惠妃听着这话也没开口,只是半眯了美眸朝人看去,等着她继续往后头说。
玉筝见此便又弯了腰身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先前曲梁宫的喜顺过来偷偷传了话,说是德妃娘娘把魏王训了一通,她是个机灵的,知道您顾着那里的事,便在后头的院子里偷听了一会。”
知道是曲梁宫里的事。
原先不当一回事的惠妃终于来了精神,把手里的提子放进果盘里,待又握着帕子擦拭了一会,而后便端坐在软榻上望着她,冲人道:“继续说。”
“是。”
玉筝轻轻应了一声:“那喜顺听了好一会,终于知道同魏王许婚的那位王家表小姐,原来早就和魏王珠胎暗结了。”
话说到这,眼见惠妃神色一震,知她心中也是惊讶无比,便又垂了眸,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这会德妃娘娘已遣人出宫去了,听喜顺的意思,他们是打算趁着还没婚嫁把那位表姑娘的孩子先弄掉,以免日后传出一些话坏了魏王的名声。”
玉筝这话说得明明白白。
惠妃即便先前不信,这会也是信了,起身在殿中踱起步来,似是在消化这一桩事。好一会,她才停下步子,嗤笑一声:“我说这好端端的,怎么这萧无珏又是娶王家的嫡出姑娘,又是纳王家的表姑娘?”
“原来是因为咱们这位鼎鼎有名的魏王殿下也干出了这样的混账事!”
她先前就觉得奇怪。
怎么萧无珏会许了那么两桩亲事?一个是王家的嫡出小姐,若论身份倒也匹配,可偏偏这位王五小姐如今还在孝期,得三年后才能正式成亲。至于那个表姑娘,虽然也同王家有着牵扯,可这远方来投亲的破落户,萧无珏又怎么可能看得上?
何况她先前明明听说。
德妃有意把魏国公府的那位二小姐许配给萧无珏,连着召见了几回,话里话外都透着欢喜,就连她都以为萧无珏要同魏国公府结亲了。
可偏偏这事在快定下来的时候,这曲梁宫的母子两人竟然同王家结亲了。
她先前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了,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惠妃到底也是宫里的旧人了,这些事起了个头,自然也就能够想通了。看来魏王是同那位王家的表姑娘私下苟且被人发现,为了不得罪王家,就只能把王珍给娶了。
想到这。
她忍不住是又嗤笑一声:“当初她们母子两人使出那样的腌脏手段毁了我的无琢,如今自己闹出这样的事,倒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母子两人还真是想把这天下的便宜都给占尽了!”
玉筝知道她一直耿耿于怀当初的事,如今听得这话便上前一步问道:“娘娘,您打算怎么做?可要去禀报陛下?”
耳听着这话。
惠妃却没说话,她是在屋中又踱了几步,而后才摇头道:“这事,那母子两人绝对不敢隐瞒陛下,我如今去同陛下说也没什么用。”
可不同陛下说。
如今德妃又派了人出去,若是耽误了时辰,等到林雅那肚子里的孩子真得没了,这事可就真得只能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
惠妃突然停下步子,同玉筝说道:“你拿着我的玉牌现在就出宫去,同我娘家哥哥说下,让他寻人把这事散播出去……萧无珏不是想瞒吗?本宫却偏要闹得世人皆知!”
什么贤王?
什么君子之风?
她要让世人知道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她的无琢受过的那些流言蜚语,她要让萧无珏同样承受一遍!还未成婚就把姑娘的肚子弄大,这事若放在其他世家门第也算不了什么,纵然是在一众皇子里也不是没有人闹过这样的事。
可如今出事的是萧无珏。
萧无珏自幼便会做人,在外也惯来会扮得一副好模样,这么多年可从来不曾行差踏错过一步。
如今有这样大好的机会,她又怎能错失?
……
王家。
王珺刚看完账册,原是想取过绣篓里那只未完成的荷包,打算继续绣下去。
上回她和萧无珩见面的时候,发现他腰间系着的那只荷包已经有些旧了,甚至边缘处都有些冒出线头了。
他们两人相识这么久,萧无珩不知送过她多少东西。
可她却连一件都没送给过人,想着如今年关将至,王珺便打算亲自给人绣一只荷包,过年的时候送给他。
手里握着荷包,眼看着上头的配色和花样,墨色的底、青色的竹子,还有一方石头坐落在竹子的边上。指尖轻轻拂过上头的纹路,王珺想着萧无珩佩戴上荷包时的样子,眼中的笑意便又深邃了些。
刚想就着那处还没完成的针继续往下绣,只是手刚刚捏到绣花针,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循目看去,便见连枝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眼看着她这幅模样,王珺握着手中的荷包皱了眉:“怎么了?”
连枝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呼吸还有些不顺畅,等给人请了安,稍稍缓过些才同人说道:“外头出事了。”
说完,她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继续同人说道:“先前府里的下人出去采买,听到外头有人在说道魏王和莱茵阁那位的事,说魏王娶那位是因为同她私下已行了苟合之事又被人发现了,这才只能同咱们王家结亲。”
连枝一边说,一边是拧着眉:“也不知道是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只知道传得人越来越多,如今城里的人都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瞧见那两位嬷嬷登门。”
“这会外头都在传这两位嬷嬷是奉德妃的旨进府,打算趁着还没人知道把那位的孩子弄掉,没得传出去坏了魏王的名声。”
“郡主——”连枝这话说完,轻轻喊了人一声,紧跟着是又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您说,这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这件件桩桩竟是一丝差错都没有。
倘若不是知道这些日子莱茵阁的那位都被人好生照看着,绝对不可能有往外头透露消息的可能,她都该以为是那位亲自传出去的消息了。
耳听着这些话。
王珺也没开口,她只是垂着眸看着手中荷包上的纹路,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祖母怎么说?”
“老夫人知道这些事后便让人赶去莱茵阁了。”
“过去的时候,那两位嬷嬷刚想给那位灌汤药,她们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会也不敢再往下,只能先回宫问一问德妃的意思。”话说到这,连枝便跟着一句:“奴先前过来的时候,那两位嬷嬷已经出府回宫了。”
“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好生照顾那位。”
听着这一字一句。
王珺也没有开口,她只是往身后的引枕又靠过去些。
手握着荷包,指腹似有若无得拂着上头的纹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既然祖母已经发了话,那便继续好生照料她吧。”
“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警着些神,别胡乱说道什么。”
连枝明白她的意思,耳听着这话,自是轻轻应了一声。
不过想起另一桩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您说,会不会损害家里几位小姐的名声?”
毕竟未婚先孕这样的事,传出去总归不好。
王珺听着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把手里的荷包放进绣篓里,取过一侧的茶盏抿了一口热茶,而后才同人说道:“当日萧无珏着急同咱们家定亲,连魏国公府的亲事都给摒弃了。”
“如今传得出去,众人也只会当是萧无珏犯下的糊涂事。”
当初萧无珏做下这事的时候,肯定也没想过林雅会怀有身孕,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做错了一桩事,把开头的部署打乱,那么这后头的路怎么走就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当日萧无珏和林雅两人狼狈为奸,想设计害她,自然也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说法。
如今萧无珏以为定亲是结束,却没想到这根本只是一个开始。
这世上的事啊。
有时候还真就是那么有趣。
手中的茶盏被她重新搁在茶案上,好一会,她才又问道:“林雅如今怎么样了?”
知道不会牵涉到家里的几位姑娘。
连枝也就松了口气,这会听人说起,便恭声回道:“先前奴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处的下人着急去找大夫,听说是先前挣扎得太厉害,晕过去了。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
而此时的莱茵阁。
林雅经大夫诊治后也就没什么了,只是她神思恍惚,依旧不肯起来。
打发了众人,一个人躺在床上,双手还严实得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好似只要把手拿开,自己这个孩子就会没了。
自打当日王珺同她说了那话后,林雅这些日子就没怎么睡好,整日胡思乱想的,又是觉得萧无珏不可能这么狠心,又觉得王七娘说得对。
就这样过了几日。
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了。
哪里想到今日刚起来,便迎来了宫里来得那两位嬷嬷。
林雅虽然没见过她们,可看着她们那副架势也能猜到她们为什么来,想着先前被两人强压着,还有那药水滑过嘴角的时候,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她抱紧了双肩,就连脸都埋在了锦被下面。
她不知道先前是因为什么,那两个嬷嬷才会离开。
可有一个却是笃定的——
萧无珏真得就如王七娘所说的那样,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孩子。
那个男人竟然真得一点情意也不顾。
寂静的屋子里传出细碎的哭音,林雅紧紧拥抱着自己的肩膀,身子也呈现出蜷缩的模样,她就这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什么都没有说,唯有哭音不曾间断过。
明明不久前,那个男人还曾这么温柔得同她说着话,她甚至以为,属于她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待她?
这也是他的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林雅越想,心里便觉得越发痛。
这阵子她肆意了那么久,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把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都踩在脚下,可如今看来,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想到这。
她忍住又想起当日王珺同她说得那句“林雅,你后悔吗?”
她后悔吗?
林雅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今的她,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