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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161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紧锣密鼓得过着。


    自打萧无珏和王珍的婚事定下后,不管外头的人是怎么说道,也不管府里是哪般热闹,于王珺而言,却是实打实得过了一段清闲日子。不过私下里,如意还是与她说了不少闲事,这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王珍和林雅两人。


    虽说上回祖母发了话,让人好生照料林雅。


    明面上,那些奴仆自然也不敢怠慢,可私下里难免觉得她跌了王家的脸面,又受了王珍的指使,衣食用度虽然不缺,可到底也没落着什么好。偶尔还有人瞧见王珍会去莱茵阁待个小半个时辰,至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没有人知晓。


    这些事,王珺知道,庾老夫人自然也知道。


    不过谁也没说什么。


    ……


    到了十二月。


    天气虽然越渐寒冷。


    可武安侯府却挂满了红绸,端得是一副喜气盈盈的好模样。


    今儿个是崔静闲与萧无琢成婚的日子,崔府上下早早就拾掇了起来,丫鬟、婆子们穿着崭新的衣裳,腰间还系着一条红绸,走动起来也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


    府里小主子成婚,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自然是又高兴又紧张,一路来回穿行的时候,嘴里还不住嘀咕着,生怕短了什么。


    外头闹哄哄的。


    可崔静闲的屋子和往常倒是没什么差别。


    这会天色还早,屋子里也没多少人,除了伺候崔静闲洗漱的丫鬟们,也就王珺这么一个客人。屋子里热,她就穿着一身袄裙侧坐在软榻上,手里端着一盏茶,一双桃花目笑盈盈得望着坐在铜镜前的崔静闲。


    眼看着崔静闲被丫鬟服侍着洗面、梳发,纵然没人陪着她说话也不觉得无聊。


    打先前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王珺就过来了,她统共就这么一个表姐,自然想早些瞧见她成婚的模样,何况前世表姐一直没能有个好姻缘,她也没能瞧见表姐成婚的样子。


    这辈子,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她怎么可能会错过?


    不过——


    想着表姐的婚事,王珺脸上的笑意还是一顿。


    “你若是觉得无聊便让人给你去架子上取本书看看,早些时候,书香斋里刚进了不少书,我让人买了不少回来,应该有你喜欢的……”说话的是崔静闲,她这会不好动身,自然也没能瞧见王珺神色的变化,只是恐人无聊,便同人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她是又跟着无奈一句:“昨儿个还同你说,让你不必这么早来,如今天气冷了,你也不知道多睡会。”


    耳听着这些话,王珺倒是也回过神来。


    敛了脸上的神色,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而后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眉目弯弯得与人说起话来:“你成婚,我哪里睡得着?何况在家里枯等着也没事干,倒不如来这陪你说说话。”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笑着朝崔静闲走去。


    眼看着崔静闲开过面之后的脸蛋粉嫩嫩的,往日那双无波无澜的清平目此时也添了些水意,瞧起来格外动人,心下一动,也没遮掩,冲人说道:“表姐这样真好看。”


    崔静闲平日是个稳重的。


    可此时听得这么一句,难免还是羞红了脸。


    还不等她说话,原先替她开面的婆子便笑着接过了话:“这会还没上妆,等上了妆,只怕新郎官都该移不开眼了。”


    紧跟着是又说了几句夫妻和美的好话。


    这婆子是打外头请来的,不知道那些事,只觉得武安侯府的小姐能和天家的王爷成婚,那就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可屋子里的其他人都知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因此这话一落,有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王珺闻言也是心下一个咯噔,忙朝崔静闲那处看了一眼,眼见她看起来和平日并无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又担忧这个婆子继续说道那些话,便同人说起上妆的事宜:“表姐底子好,你上妆的时候注意着些,别太浓艳。”


    婆子做得便是这个活。


    几十年来经手的新娘子也是数不尽数。


    即便王珺不说,她也知道怎样把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会便笑着应了“是”。


    王珺见此也就不再说道什么,她怕再在这儿站着分了崔静闲的心,瞧了瞧轩窗外头的天色,想了想便与人说道:“这会时辰也差不多了,估摸着杜家姐姐也该来了,我去外头迎迎她。”


    崔静闲闻言,便笑着朝人点了点头:“你去吧。”


    余光瞧见王珺身上的服饰,朝身后的容辞说了一句:“把我的兔毛手兜取过来。”


    等人应声去取,便又同王珺嘱咐道:“外头冷,你穿得厚实些,若是没等到便让丫鬟在那候着,别冻着了。”


    王珺自是笑眯眯得都应承了。


    由人替她穿上斗篷又接过容辞递来的手兜,便往外头走去。


    ……


    此时的门房处也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今日来崔家观礼的不是世家贵胄就是朝中重臣,行来走往得那些贵人此时交头接耳笑说着话,由下人引着往安排好的院落走去。


    杜若由人扶着走下的时候,这里的人倒是不怎么多了,侯在一侧的丫鬟也是个机灵的,瞧见那马车上挂着的木牌时便笑着迎了过来:“杜小姐来了,先前小姐嘱咐过了,说您来了的话,便直接引您去她屋子。”


    “那就麻烦你了。”


    杜若笑着同人说了一句,刚想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只是还不等她动身,身后便又来了一辆马车。


    不同旁人的马车,这辆马车边上跟着几个身穿宫装的侍女,一看便是打宫里出来的。


    今日武安侯府的姑娘和秦王成婚,宫里出来一些贵人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杜若也是出自名门,面对这些宫里的贵人,虽然不至于诚惶诚恐得迎接,可这一时半会却也不好就这么走了。


    停下步子,侯在一侧。


    余光瞧见那辆马车停在她的马车边上,而后布帘掀起,先后走出两个身穿宫装的女子。


    两人衣着华贵,一个模样骄矜得便是永寿公主萧无琼,另一个模样娇俏、年岁看起来还有些小的便是永昌公主萧无珑。姐妹两人先后从马车下来,萧无珑好似是觉得有些冷,这会掖了掖身上的斗篷,皱着眉,轻声嘀咕道:“怎么选在这么一个日子,冷死了。”


    耳听着这话——


    萧无琼刚想侧目斥她一句,只是还不等她张口,余光便瞧见了侯在一侧的杜若。


    今儿个杜若穿着一身鹅黄色竖领长衫,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的留仙裙,外头披着一件绣着兰花的兔毛斗篷,这会她低垂着头,整张脸都陷在那一圈兔毛里。想起当日在王家,王祈同她说得那些话,萧无琼的目光微闪,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停下了步子,身后的人自是也都跟着一道停下。


    萧无珑原先在瞥见她瞪过来的眼神时还有些害怕,这阵子出了这么多事,母妃和哥哥的心情都不好,她也不是没眼见的,自然知晓先前那句埋怨要是传得出去,肯定又得引来不少是非。


    哪里想到,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训斥。


    心里觉得奇怪,顺着萧无琼的目光往前看去,便瞧见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一个人。


    那人起初低着头,萧无珑一时倒是也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人上前行了礼,才想起来,这人便是王七娘的好友,杜家的姑娘。


    想着自己前些日子在宫里受得那顿惩罚,萧无珑这心里这口气就咽不下去,可偏偏王七娘有那么多人护着,纵然她身为公主也没个办法,可对付不了王七娘,难不成还不能对付她的朋友?


    一个小小的名门女,她想怎么对付,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想到这——


    萧无珑倒也不急着走了,站在萧无琼的身边,脸上端得一副骄矜的模样看着杜若,也不喊人起来,就这样垂眸看着她,淡淡说道:“原来是杜小姐啊,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穿得如此素净?先前我打眼望过去,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出来的破落户呢。”


    这若是搁在以前,萧无珑在外头说这些降低身份的话,萧无琼必然是要开口的。


    可今日。


    她却是半句话都没说。


    揣在手兜里的手交叠在一起,目光若有若无得看着杜若,脑中不由自主得想起当日王祈与她说得那些话。


    “微臣不过是一贫贱出身,公主金枝玉叶,日后必定能够寻觅佳婿。”


    “公主的美意,恕微臣实在无福消受。”


    ……


    没有人知道,她喜欢王祈已经有些年了。


    当年王祈高中的时候也才十六、七岁,王家那位大爷也还没死,他也还不似如今行事那么沉稳。参加琼林宴的时候,她曾跟着哥哥去看过,王祈虽然不是状元郎,可在那几人之中容貌却是最出色的。


    萧无琼至今还记得那日周遭众人都在敬哥哥。


    独他一人笑倚凭栏,长廊垂着的灯笼照出来的灯火打在他的身上,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肆意风流。


    她原本还打算等王祈守孝结束,便同母妃说,可没想到,还不等她张口,王祈便同杜家求亲了,更没想到……王祈还拒绝了她。


    交叠在一起的手紧攥着。


    有些疼,可萧无琼却没有放开,她只是垂眸看杜若,眼中的神色越发阴沉。


    杜若身侧的丫鬟有些不高兴,自家主子往日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恭维着的?如今却被人这样数落,偏偏这两人是宫里的主子,不好得罪。


    崔家的丫鬟倒是有心想上前来说几句,怎么说,今日也是他们姑娘成婚,请来的都是贵客,只是还不等她张口,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多日不见,永昌公主倒是越发让人大开眼界了。”


    来人便是王珺。


    这会小道上没多少人,先前萧无珑说得那番话,她也是听到了的。


    这会沉着一张脸走过来,也没给两人什么好脸色,伸手把杜若扶起来后就看着萧无珑,语气淡淡得说道:“公主出自天家,行事规矩都是经由嬷嬷教导,什么时候起民间那些泼妇的腌脏话也能随口说来?”


    萧无珑眼见王珺过来,气焰便短了不少。


    她想起那一段日子的禁闭,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王珺的,可听着她这番话,难免还是被激怒,红着脸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得与人说道:“你——”


    王珺却不等人说完,继续冷着脸同人说道:“杜小姐出身名门,祖父也任过翰林院学士,家中更有不少子弟入仕,造福百姓,就连陛下也曾夸赞过杜家一门门风清廉,这要是传得陛下的耳中,公主说,陛下会说什么?”


    这话一落——


    不拘是气势汹汹的萧无珑还是默声不语的萧无琼,神色皆是一变。


    到最后还是萧无琼先回过神,缓和了脸上的神色与王珺说道:“长乐这话实在严重了,父皇政务繁忙,何必事事叨扰于他?”说完,又看了看站在王珺身边,一直神色淡淡的杜若,抿了抿唇,又拉了萧无珑的袖子,低声斥道:“还不同杜小姐道歉?”


    萧无珑哪里肯道歉?


    她怎么说也是公主,上回对王七娘道歉已是丢尽她的脸面,如今就连一个世家女也能压在她的头上?凭什么?何况先前她说人的时候也不见阿姐说话,如今出了事倒是全推在了她的头上。


    两姐妹在那僵持着。


    最后还是杜若张口说了话:“公主金枝玉叶,我哪里受得起?”说完,她又轻轻拉了下王珺的袖子,轻声跟着一句:“今日是崔姐姐的大好日子,没得传过去让她焦急。”


    其实萧无珑的那些话,不过是无痛无痒。


    她原本也没当一回事。


    只是——


    余光瞥见萧无琼的时候,握着王珺的袖子一顿,她总觉得这位永寿公主每回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可每每要细看的时候,便又没觉得什么。心里掺着事,脸上倒是很平静,仍旧没什么变化。


    王珺倒是未察杜若的异样,只是拧着眉。


    杜若说得没错,今日是表姐的大好日子,府里还来了不少宾客,传得出去难免不好。想到这,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着杜若的手,朝眼前的姐妹两人看去一眼。


    神色淡淡的,话倒是没说什么。


    就这么看了一眼,而后便拉着杜若往崔静闲的屋子走去。


    眼见两人离开。


    萧无珑更是气不过,咬着牙道:“阿姐,你看她,越发过分了!”她从小便嫉妒王七娘,明明王七娘只是一个郡主,可偏偏比她还得父皇的宠爱。


    如今王七娘又同二哥定了亲,行事更是越发张狂起来,心里是掩不住的气恼和妒意,望着王珺离去的身影也跟淬了刀子似得。


    萧无琼心里也气。


    可她到底年长几岁,知道分寸,此时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神色沉沉得,迟迟没有动作。


    第162章


    前院那桩事。


    虽然王珺和杜若不想同崔静闲说,可崔静闲还是知道了。起初的时候,屋里还有其他贵女在,她也没说什么,等让人把那些贵女引去宴客处又打发了几个下人,这才握着杜若的手,拧着眉与人说道:“先前,她们没怎么为难你吧?”


    先前容辞传来的消息时,她是真吓了一跳。


    宫里那两位公主,她虽然没相处过几回,却也不算陌生,平日里你来我往的,倒也十分客气。


    哪里想到——


    她们今天竟然会在崔家折腾起自己的朋友,还说出那样难听的话。


    她回到长安这么久,平日里不爱出门,自然也没多少手帕交,因着娇娇的关系,同杜若倒是玩闹的不错,所以今儿个杜若被人这般对待,她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心里也有些庆幸,亏得先前娇娇去接人了,若不然还不知那两位要折腾出什么事来。


    杜若也没想过真能瞒住人。


    这侯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样的事能瞒住客人,可府里的主子却是瞒不住的。


    因此这会听着这话,她也任由崔静闲握着她的手,口中是笑着说道:“崔姐姐别担心,永昌公主也只是言语之间过分了些,我没别的本事,倒是有个好习惯……”说完,看着两人望向她的眼神,抿了抿唇,轻轻笑道:“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我向来习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任她们说什么也碍不到我什么事。”


    这话一落,王珺和崔静闲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杜若心里也是微微一松,只是想到另一桩事,便又轻轻蹙了眉:“倒是——”


    话说到这,她心里却又生了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王珺看着杜若脸上的犹疑,停住笑,诧声问道:“倒是什么?”


    “没什么。”


    杜若笑着摇了摇头。


    她心里是觉得那位永寿公主为人有些奇怪。


    仅仅两回面,她每回都能察觉出萧无琼看向她的眼神透着些不对劲,只是这话,如今倒是不好说。何况迎亲的队伍也快来了,没得她们再操这个心,杜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这事了。


    王珺看着她这幅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总觉得杜若有什么事瞒着她,刚想再开口问上一句,外头便响起了一阵爆竹声,紧跟着是几个丫头、婆子的欢喜声,迭声说着“新郎官来迎亲了”的话。


    这回。


    便是王珺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锦缎布帘被人挑起,容辞领着一众丫鬟打了帘子进来,每个人的脸上又是喜悦又是紧张的,直把这屋子里原本平静的气氛也闹得有些紧张了起来。倒是也有稳妥的婆子进来照看起杜若的妆容服饰,眼见没什么大碍,便又站在一侧对着杜若,笑说着:“姑娘别紧张,姑爷还得先去拜见侯爷和侯夫人,然后再去前院吃宴席。”


    “您出阁还得有段时辰呢。”


    她虽然说着别紧张,可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却也是紧巴巴得,让旁人听着,自是更加紧张起来。


    崔静闲起初倒是真不紧张。


    可如今看着她们这幅模样,竟也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难得的慌乱,像是整颗心高高悬在上头,下不来。


    不过到底还记着身份,抿着唇朝人点了点头,只是搭在引枕上的手还是忍不住收了起来。


    这里头。


    王珺倒是要好些。


    她总归是经历过一会,旁人瞧不见杜若的异样,她却是发觉了,趁着几个丫鬟、婆子各自去检查自己的东西时,她便偷偷握住了崔静闲紧握在一道的手,柔了嗓音同人说道:“表姐别担心,过会会有人在你身边提点着,不会有事的。”


    眼见崔静闲的眉宇松开了些,便又很轻得跟着一句:“你以后肯定会好好的。”


    她的表姐这样好,值得被这世道好好对待。


    崔静闲原本这颗被旁人弄得一上一下、没个边际得浮动着的心,在被王珺握住了手又听了这么一番话后,倒是平静了许多。


    是啊,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些流程,她早就熟记于心,至于那个人的性子,她也早就看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平复好心底的情绪,崔静闲才朝王珺看去,弯了眉,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她又把另一只手递向杜若,等到握住了两人的手,才对着她们柔声说道:“我们都会好好的。”


    ……


    过了午时。


    崔静闲被人带到正院给谢文茵辞礼,杜若也被请去了宴客处。


    王珺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无聊,想了想,便打算去母亲那儿坐坐。这会下人都忙,她也没喊人,只带上连枝往外头走去,何况她来过崔家不少回,对这里的路熟悉得很,自然也无需人领路。


    等走出院落,步入小道。


    听着那月门外头传来的欢闹起哄声,连枝便忍不住对王珺说道:“听说今儿个来了不少王公大臣,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华清宫的那位娘娘就不必说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舅舅如今在朝中越发受陛下器重,如今又和秦王结了亲,不管那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明面上的恭贺却是少不了的。


    至于惠妃。


    比起德妃,她算是个直性子的。


    何况她心里也明白在这桩婚事上,表姐是被牵连的,再说舅舅又只有表姐这么一个女儿,只要舅舅还在朝中一日,表姐就受不了什么委屈。


    就是秦王……


    连枝轻轻扯了下王珺的袖子,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郡主,秦王在那。”


    耳听着这一句,王珺停下脚步,抬眼望去,果然瞧见不远处的一株老梅树下,正有一个身穿婚服的年轻人站在那,白玉般的脸上有两团红云,双目也不怎么清明,应该是先前在外院被人灌了不少酒,这会出来透透气。


    自从当日在秦王府见过一面后,她和萧无琢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就连上回笄礼,萧无琢虽然人来了也送来了礼,可是没坐多久便走了。


    所以这还是那次之后,两人头一次见面。


    记忆中那个稚嫩而又青涩的少年看起来好似长大了,也成熟了许多,甚至就连棱角也开始变得分明了起来。


    萧无琢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王珺。


    脸上的神色有些怔忡,脚步提起之后又重新落了回去,没过去,只是隔着这么一段距离看着王珺。


    有段日子没见了,记忆中的少女比起以前更加明媚也更加好看了。


    其实他们两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面,宫里、崔家、甚至是王家,只是他一直避着,有时候远远瞧见人来,他便先避开了。


    上回她笄礼,他也去了,拿着精心备好的礼亲自赴宴,可最后不等行礼,他便率先离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旁人瞧着再起什么流言风波。


    倒不如不见。


    袖下的手逐一收紧,目光望着王珺的身影,萧无琢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不会再有这样情绪起伏的时候了。


    可如今看来,面对她,还是没有办法视若无睹。


    王珺也看到了萧无琢的视线,眼看着少年往日那双清澈干净的双目,此时却像是涌入了无尽得复杂得情绪,隐约能够猜到几分,可她没有打算开口,也没有打算过去。


    这条路虽然是通往母亲屋子的必经路,可其他路也不是不行了。


    想到这——


    她索性朝人行了一礼后,便打算转身离开。


    原本就是偶遇。


    虽然他们两人都没说什么,可未免旁人瞧见,还是早些分开的好。


    原本以为,萧无琢先前没有开口,此时自然也不可能会说什么,可没想到,她还没彻底转过身子,就听到不远处的萧无琢突然喊了她一声。


    “长乐。”


    一如既往的称呼,好似没有什么差别。


    王珺抿了下唇,身子还保持着半侧的模样,想了想,到底还是停下步子,往身后看去,问道:“王爷有何事?”


    耳听着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萧无琢负在身后的手又收紧了些,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没有说话。好一会功夫,眼看着不远处那个少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才开口问道:“我送给你的那只狐狸,它,还活着吗?”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王珺起初是一愣。


    等回过神来,她才望着萧无琢,说道:“上个月,天气太冷,它,没了。”


    不知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还是什么,萧无琢迟迟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抬起一只手抵在额头,遮掩住自己面上的情绪,哑然失笑道:“这样啊。”


    这只狐狸,曾是他费尽心思给她去捕来的,带着他年少时最美好的情意,一并送到她的手里。


    可如今——


    他要娶别人了。


    她也要嫁给他人了。


    连带着他们之间唯一一道有关的联系也彻底没了。


    他的嗓音很轻,可喉间溢出的笑声却持续不断,随着不远处月门那头的欢声笑语,一并在这天地之间萦绕着。


    眼看着萧无琢这幅模样,王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有人说话,场上的气氛顿时就变得僵硬了起来,刚想开口与萧无琢再说一声告辞,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不远处便有一道石青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来人是萧无珩。


    看着两人遥遥相对,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萧无琢的身边,同他说了一句:“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


    萧无琢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敛了脸上的情绪,而后是朝两人点了点头便不带丝毫留恋得往月门那处走去,只是余光在瞥见萧无珩朝王珺走过的身影时,不免想起当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的画面。


    没有说话,步子也没停,只是袖下的手还是握紧了些。


    好一会。


    他才收回目光,脚步不停得往前走去。


    第163章


    眼见萧无珩过来。


    原先一直紧随在王珺身侧的连枝十分识相得往后退了几步。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越走越近的萧无珩,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萧无珩这会已经走到王珺跟前了,耳听着这话,便同人说道:“无琢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里头的人闹得不可开交,直吵着要同他继续喝酒,我便出来寻寻他……”他这话说得无波无澜,想起两人先前遥遥相对的模样,便又问道:“没事吧?”


    “没事。”


    王珺摇了摇头。


    她和萧无琢也没说几句话,虽然气氛有些尴尬,倒也算不上有事。


    只是——


    王珺想着先前那副画面,虽然她觉得没事,可别人却不一定会这么想。毕竟当初,她的确是有在众位皇子中,选择萧无琢的心思……


    这事,萧无珩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恐人胡思乱想,便又抬脸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补了一句:“我出来是去寻母亲,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秦王。”


    “我和他……也没说几句话。”


    她很少会同人解释这些事,这会说起来也有些磕磕绊绊的,握着帕子的手有些收紧,望着萧无珩的目光倒是难得没有收回。


    萧无珩没想到她会解释,倒是愣了下。


    等回过神来,便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他原先也没想什么,不说娇娇根本就不喜欢无琢,即便当初有过那个心思,可过去这么久,他如今早已经笃定她心里只有他一人。只是虽然没有多想,可这会听得人磕磕绊绊解释,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能够解释,便是在意。


    小丫头在意他,他又怎么会不高兴?垂眸望着她,未曾遮掩眼中的笑意,目光扫过周处,眼见四周无人,便又上前几步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压低了嗓音,却掩不住话中的愉悦,同她说道:“我知道。”


    王珺没想到萧无珩在外头还这么大胆。


    小脸怔怔得望着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察觉到他的指尖在手心里轻轻一勾,才猛地抬了一张羞红的脸朝人看去。


    虽然知道以萧无珩的本事,若有人过来肯定会提早知道,必然是不会让他人发现的,可心中还是忍不住起了几分羞恼。


    这个无赖!


    刚想瞪他一眼、斥他几句,只是还没有动作,萧无珩便已经收回了手。


    这一番动作就是一瞬间的事,倘若不是手心里还掺着几分被人指尖划过后的痒意,只怕王珺都该以为自己先前是生了什么幻觉。


    可即便不是幻觉,如今萧无珩已经收回了手,此时再说什么话,倒是有些不合适了,只能含羞带恼得瞪了他一眼,而后把双手收于袖中,把手心泛开的痒意并着那颗轻轻晃动的心,一并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股子情绪渐渐平复下去,她才重新扬起那种明艳的面容望着他:“你也快过去吧。”


    这会萧无琢已经回去了。


    再过会,也就到了表姐出阁的时辰了。


    何况这里人来人往的,虽然他们如今已经是陛下亲赐的未婚夫妻了,可让人瞧见这样站在一起,到底有些不好。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


    他原本先前出来就是来寻萧无琢的,能见到王珺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如今萧无琢已经回去,他也就没有再留下去的道理了。


    何况这会也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


    想到这,趁着无人发现的时候便又伸手替人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而后在王珺含羞带恼的目光中,笑着收回了手,又同连枝嘱咐了几句,而后才转身,大刀阔斧得离开。


    望着萧无珩离去的身影,王珺脚下的步子却没有移动,等到连枝过来问她:“郡主,还要去夫人那吗?”


    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不去了。”


    这会再过去也说不了几句话了。


    重新理了下身上的斗篷,而后是又看了一眼萧无珩离去的方向,眼见小道已经无人,这才转身往来时的路回去。


    ……


    等到外间宴席散了,便又放了一次爆竹。


    此时礼乐声已起,伴随着那沾着喜气的礼乐声以及哄闹的爆竹声,也就到了崔静闲出阁的时辰了。


    较起先前。


    此时崔静闲的屋子却显得格外热闹。


    打先前去宴客处吃宴席的小姐都过来了,原本不算小的屋子此时因为这么几十号人也难免显得拥挤了起来,王珺和杜若一左一右陪在崔静闲的身边,至于其余那些来观礼的世家小姐或坐或站,时不时便遣人去瞧瞧这会新郎官到哪了。


    屋里屋外都是喜盈盈的一副模样。


    可端坐在喜床上的崔静闲听着她们时不时说上一句“新郎官到哪了”的话,那颗早已经平复下去的心竟又忍不住提了起来,描着妆容的脸有些紧绷着,袖下那双写惯了字弹惯了琴的手,此时也不由自主得收紧了起来。


    她很少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


    即便当初在亭中被众人发现和秦王站在一道,即便听着外头流言四起,即便被陛下赐婚……她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甚至在昨夜。


    母亲和姑姑,连带着那些陪着她从小到大的丫头,都以为她会睡不好的时候,可她早早就睡了,不仅睡了,还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满身清爽。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人,即便碰到最难的情形也能够随遇而安。


    可此时——


    想起先前全福太太替她梳发时,说得那些美好的希冀,想起母亲给她系上许婚之缨时,对她的期嘱。


    崔静闲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了,交握放在膝上的手此时紧紧得攥在一起,就连指根都有些发白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她嫁得夫君日后会怎么对她,同样,她也不知道他人对她的那些祝福。


    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有没有机会实现。


    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担忧,只是有些惴惴不安,像是踏不到地面的感觉,整个人都漂浮在半空,没个安稳。可也就几个呼吸间的事,不等他人察觉,原先被她紧紧交握在一道的手就被她松开了。


    望着不远处轩窗上贴着的双喜,崔静闲好似能够透过这白色窗纱望见外头的光景。


    爆竹声依旧不断,礼乐声也依旧喜气洋洋得在天地间萦绕着,崔静闲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她的确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像其他人一样,想象过自己以后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后来年岁越长,瞧得事多了,这想法也就渐渐消了。


    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娇娇一样,能够幸运得遇到一个从头至尾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她不贪心。


    只要秦王肯给她一份体面,那她就会做好一个好妻子。


    至于其他的。


    能有最好,没有也不必太过伤怀。


    想清楚了,想透彻了,心里的那股子紧张倒是也跟着消没了。


    崔静闲这一番情绪的变化,根本没有人知道,直到外间的闹声越来越响,衣着华贵的婆子着急得同她说着“姑娘快把红盖头盖起来”,屋子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就连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王珺在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慌乱起来。


    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人替她盖好红盖头。


    ……


    王珺站在廊下,看着崔静闲被人背着上了花轿。


    宫人、太监侯在大红花轿前,前后皆有禁军把守,这一来是为了彰显天家气派,二来也是怕有人闹事。观礼的客人有些站在院子里,有些便跟着一道到了门前,王珺没有过去,她仍旧站在长廊下,望着不远处的光景。


    心下不是没有感慨的。


    前世她盼了这么久,也没盼到表姐成婚,如今总算是盼到表姐成婚了,偏偏……


    压下心底那些不好的念头,抿着唇望着不远处的大红花轿,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希望这辈子的表姐能够幸福安稳,一生如意顺遂。


    “在想什么?”


    萧无珩过来的时候,看见得便是王珺蹙着眉的样子,便压低了嗓音问了这么一句。


    耳听着身边传来的这道熟悉的声音,王珺倒是吓了一跳,循声看去,不知萧无珩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边。此时迎亲队伍还没走,来观礼的人都看着外头,长廊原先只有她和连枝,如今萧无珩过来了,连枝便稍稍侧了些身子站在她的不远处,恰好遮挡住外头的视线。


    没有问萧无珩怎么会过来,也没有问他怎么不去迎亲队伍。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这些惆怅,此时不愿说这样的话,只是看着他,很轻得说了一句:“我在想表姐和秦王……”说完,她是又顺着话往外头的迎亲队伍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希望表姐和秦王能够好好的。”


    萧无珩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趁着外头的人都在观礼,而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带着一定的力度,同她说:“会的。”


    这其实是很普通而又简单的一句话,可王珺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从萧无珩的口中说出来便一定会实现一样。


    笑了笑,没有挣开萧无珩的手,目光看着大红花轿被人抬起,看着迎亲队伍开始往前,她没有回头,被萧无珩握着的手却反握了人一下。


    “嗯。”


    她这样回答他。


    第164章 (一更)


    日子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气变得越发严寒,纵然有日头照着,那渗入骨髓里的凉意却是遮不住的。


    不过不同于这严寒的天气,王家正院今儿个倒是端得一副喜气盈盈的样子,丫鬟、婆子穿着新衣,游走于屋里屋外,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托盘,或是置着时兴的果子、或是置着新鲜的糕点。


    瞧着便知道今儿个府里是来了什么贵客。


    掀起那绣着寿人捧桃的锦缎布帘,屋中的景象也就曝露出来了。


    穿着崭新的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额头上戴着一块与衣服同色的抹额,手里仍旧同往日那样捻着一串佛珠,脸上的神色却不复以往的威严,反倒是带了些慈祥而又和善的笑意,这会她正同底下的年轻人说着话:“你来便来了,怎得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语气无奈,脸上却是挂着掩不住的笑。


    “上回贸然登门也没带个什么东西,今日既然是正式登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来……”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石青色常服、腰系玉带的年轻人,他的手里握着一盏茶,往日冷峻的脸上挂着笑,这会正客客气气得同庾老夫人说着话。


    说完,又添了一句:“何况这些东西算不上名贵,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若论名贵,王家的这几位主子活了这么久,有什么好东西是没见过的?相比名贵而言,这一份心意反倒显得更为重要,更何况还是萧无珩这样的身份。


    目光朝一侧的高案看去,一半是酒、茶、糕点这一类寻常的礼物,还有些是自己打得毛皮以及一沓药贴。


    再看到那些药贴的时候,原先一直端坐着没说话的王慎也跟着露了个笑,放下手中的茶盏,同庾老夫人说起了话:“这些都是无忌的心意,母亲就别再说他了。”


    庾老夫人原本也不是真得责怪萧无珩。


    相反,她还很高兴。


    萧无珩送来的这些礼物,别的不说,就这个药贴估摸着便花了不少心思,她是用惯了这些的,敷在膝上的药贴是好是坏,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而萧无珩送来的这个药贴,只怕就算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名医也难做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寻来的?


    今日若是换个能言善道的年轻人,这会肯定得有意无意多说几句,可偏偏萧无珩半句话也不说,好似送得真是一些寻常物件。


    笑了笑。


    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是看着萧无珩继续说道:“原本上回就该请你在家里用膳,只是前后一直有事,你也忙,今儿个总算是都合上了时间。”


    这话说完,一顿,跟着是又一句:“今儿个便在家里用膳,我让厨房备了不少好菜。”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自是起身应是。


    话音刚落,外间便有人打了帘子,禀一声“七姑娘来了”。


    而后便是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进来的女子梳着如意髻,头上簪着一串珍珠制成的攒花,耳朵上也坠着一样的明珠耳珰。


    她的身上还披着一件狐狸毛的斗篷,走动之间能够瞧见里头穿着一身胭脂色交领绣梅花的短袄配着一条月白色的长裙,隐约还能瞧见一双坠着明珠绣着兰花的绣花鞋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她的小脸被风吹得还有些白,可那张面容却仍是透不住的明艳。


    自打过了笄礼之后,王珺那张本就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好似一下子又长开了不少,有时候就这样清凌凌得让人看着,呼吸便是一滞。


    萧无珩这会还站着,余光在瞧见打外头进来的王珺时,一时竟也忍不住屏住呼吸,自打崔静闲成婚之后,两人又有一段日子没见了。


    记忆中的娇女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要见客的缘故,还特地匀了些妆容,见惯了她素面朝天的模样,陡然瞧见这样的王珺,萧无珩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怔怔地望着她越走越近。


    王珺自然瞧见了萧无珩的视线。


    她的脸有些热,说不出是因为萧无珩那灼灼逼人的视线,还是因为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实在太足了。


    可心里的羞是因为什么缘故,她却是明白的。


    知道今日萧无珩要过来,她早早便起来了,又是挑选衣裳又是描绘妆容,竟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想到这,袖下的手又收紧了些,带着自己心中无尽的羞意一并握于掌心之中。


    原本以为萧无珩看上一会也就收回目光了,没想到她都快走到里头了,这人还是没个避讳,心里有些羞恼,觉得这人实在无赖。


    如今父亲和祖母都还在上头坐着,他就这样,也不怕祖母和父亲瞧他孟浪,日后不准他再来。


    好在萧无珩也只是失神了那一瞬。


    等回过神来后,便收回目光,撩起衣袍回了座位,神色坦然得就好似先前那个神色怔忡、双目呆滞得,根本不是他。


    不过王珺倒总算是松了口气。


    在萧无珩那样灼人的目光中,她是真得有些受不住。


    由着容归替她解开斗篷,上前几步同庾老夫人和王慎行了礼,而后是又同萧无珩问了安,一应礼数皆全,她才坐在萧无珩对面的位置。


    接过小丫头奉来的茶,刚想抿上一口便瞧见不远处高案上摆着的东西,先前进来的时候,心思都在萧无珩的身上,她自然也没发现。


    这会才瞧见高案上垒着的礼物。


    想起上回表姐婚礼结束的时候,萧无珩曾问过她家里人的喜好,心下一动,目光忍不住便朝对侧的男人看去。


    看着王珺望过来的目光。


    萧无珩知她心中所想,朝她露了个笑,而后便又收回了目光,碍于这会还有王家的长辈在场,他也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可底下两人以为掩饰得好,其实哪里瞒得过庾老夫人的眼睛?她是过来人,坐得又高,两人的动作,看得是真真的。


    这若是放在以前,她心中难免会觉得有些没规矩,可知晓了萧无珩的为人,庾老夫人心里正对他十分赞赏。


    何况说到底,她也不是那些不明事理的老古董,娇娇日后肯定是要嫁给齐王的,只要不是太过出阁的事也没必要强压着。


    要不然,今儿个她也不会特地让娇娇过来了。


    想到这——


    庾老夫人便又笑了笑,而后是同身侧的容归说道:“让人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容归看着庾老夫人难得这么高兴,自然也是笑着应了,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外间便又有人恭声禀道:“老夫人,三少爷领着魏王过来了。”


    耳听着这话,屋子里一时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王慎是不好说,若说起来,其实萧无珏也算是他的女婿,只是当日寺里的那些事,让他实在对萧无珏生不出什么好感。


    至于萧无珩和王珺。


    两人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如今长辈都在,自然也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最后还是庾老夫人开了口:“让他们进来吧。”


    不管她心中对这位魏王殿下是个什么看法,可人都已经来了,便没有不见的道理,何况再怎么说,魏王和王珍的婚事已然定下,他也算得上是她的孙女婿。


    厚此薄彼的事,终究不好太过明显。


    外间应了“是”,容归没了吩咐,也不好就这样出去。


    等到布帘被掀起,两个面容清隽的身影先后打外头进来给庾老夫人和王慎请了安,而后是又同萧无珩和王珺各自问了同辈礼。


    各自行完礼后。


    王祀才同庾老夫人说道:“孙儿今日出门遇见魏王,正好魏王说这段日子还没有给您来请安,孙儿便自作主张带人回来了。”


    他是庾老夫人膝下养大的,说起话来自然十分闲适,说完,目光朝一侧的萧无珩看了一眼,笑跟着一句:“没想到齐王也在。”


    “我和齐王以前也没见过几面,今日倒是可以坐在一道说说话了。”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倒是也跟着露了个笑。


    手中握着的佛珠套在手腕上,让两人坐下,等丫鬟上了茶,便说道:“既然都来了,那便留下来一道用膳吧,正好先前无忌让人送来一只鹿,我让厨房再多做几道菜,过会你们三个年轻人吃用起来倒也自在。”


    她是长辈。


    由她发了话,旁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原本打算一道用膳的王珺这会却不好再多留了,起来同庾老夫人和王慎告了辞之后,得了两人的应允,她便率先离开了。


    容归跟她一道出门。


    她是要去厨房吩咐人多做几道膳。


    走出去的时候,王珺便悄声嘱咐了人一句:“过会让人提着点,别什么酒都送过来,几位爷还年轻,喝多了难免惹祖母不高兴。”其实她心里是不希望萧无珩同萧无珏他们一道用膳的,萧无珏这人私下手段多,上回他吃了那样大的亏。


    不可能真得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是怕萧无珩吃亏。


    容归看出她的心思,应允之后,便又同人说了一句:“您别担心,这不还有三少爷在吗?他肯定会看着些的。”


    三哥……


    王珺抿了抿唇,或许是因为冯婉的缘故,又或许是当日三哥在家庙的安排,她如今终究不能再全心全意把他只当做自己的三哥了。


    只是除此之外,三哥也没做什么。


    她也不好多说,便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第165章 (二更)


    平秋阁。


    眼看着连枝打了帘子进来。


    王珺把原先放在手中也没看几页的书一合,问道:“怎么样?”


    “厨房里的人记着您的嘱托,送过去的酒也没什么度数,奴也让人去外院瞧过了,几位爷言笑晏晏的,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是……”说到这,连枝替人倒茶的动作一顿,后头的一句,声音便轻了些。


    “三房的那位知道魏王来了,先前打扮一番过去了。”


    三房的那位,说得自然便是王珍。


    对于王珍这番动作,王珺先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两人虽然赐了婚,平日却没怎么见过面,如今萧无珏好不容易来一趟府中,王珍自然不会错过……就连莱茵阁的那位,倘若不是因为被人看守着,只怕这会也得想尽法子去见人一回。


    若是搁在以前。


    王珺也全然当做是看个热闹,不过今日,她倒是没有这个心情。不管王珍是要去做什么,她都懒得管。


    左右王珍再傻,也是礼教规矩养了十多年的人,做不出那么不要脸的事。


    连枝看出她的想法,这会替人倒好茶便把手中的茶壶重新架在了那暖炉上,如今这日头凉了,未免这茶水冷得快,便一直架在那暖炉上煨着,不必担心想用得时候,喝着一口冷茶。


    “您若是担心齐王,不如也去看看?”连枝一边看着王珺的脸,一边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


    搁在以前,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也是看着郡主实在担心,这才同人说了这样的话。


    说完,看着王珺侧目看来,还不等人说话,自己反倒是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口中的话却是没停:“先前奴过来的时候,问那处的小丫头,说是三位爷用得都差不多了。”


    “何况五姑娘过去,老夫人也没说什么。”


    耳听着这一番话,王珺望着连枝的脸,抿了抿唇,却是想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把我的暖炉取过来。”


    “是。”


    ……


    等到王珺走到外院的时候,宴席的确是散了。


    这其实还得归功于王珍兄妹两人,王祀得了王珍递过来的消息,心中也是想让自家妹妹和魏王多相处些,因此便说有事要回屋子一趟,请两人稍坐的话。


    可萧无珏和萧无珩两人早就撕破了脸皮,有人陪着的时候倒还好些,这没了人,哪里有这个心情再对酌?


    各自饮了两盏,也就散了。


    王珺寻了一遭也没寻到萧无珩的身影,刚想让连枝去问问原先在那处伺候的小丫鬟,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来寻我?”


    这声音就像是附在耳边吐出来的话,就连喷洒出来的热气也还在耳垂边上萦绕着。


    这样的距离……


    心下一个咯噔,王珺实实在在得被吓了一跳。


    不过是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还是因为这样亲近的距离,却不得而知了。


    没说话,只是抿着唇回头看去,眼瞧着自己寻了有一会的男人正弯着腰、眉目弯弯得站在她的身后,反倒是先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连枝,不见了踪影。


    扫了一眼四周,别说连枝了,就连伺候的小丫头也没个踪迹。


    收回目光。


    重新朝萧无珩看去,先是仔仔细细瞧了人一回,眼见人没有什么异样便收了高悬的心,抿着唇,没好气得冲人说道:“谁来寻你了?我的丫头么?”


    看着小丫头口不对心的样子,萧无珩也不生气,笑着站直了身子,落在王珺身上的目光却没有收回,仍旧站在她的身前,低头垂眸看着她,一句笑语从口中说出:“你的丫头,怎么来我问我?”


    萧无珩不说还好,一说,王珺倒是真得想问一问这位鼎鼎有名的煞神,到底哪来的本事?


    平日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副任谁瞧着都得退避三舍的样子,可来了家里,不仅把祖母和父亲哄得高高兴兴,连带着自己身边几个丫头也对他多有夸赞。


    不过这些话,张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闭了嘴不再说。


    她就不应该担心他。


    看他这幅样子也不像是会吃暗亏的样子,想到这,王珺瞪了他一眼后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去。


    “哎。”


    萧无珩看着她当真置了气,倒是有些着急了,不等人走掉便伸手拉住她的袖子。而后是压低了嗓音,软声软语得同人说道:“我们这么久没见,都还没说几句话呢。”


    “你都不想我?”


    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几分少有的可怜模样,耷拉的眼角就跟王珺小时候在金陵祖母家瞧过得小狗似得。


    可怜兮兮。


    王珺原本也不是真得同人生气,这会看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过之后,紧绷的脸自然是绷不住了,有些无奈得看着人,说道:“你也不怕旁人瞧见你这幅样子。”


    好好一个战神,先前弄得那副模样。


    要是让他那些部下瞧见,以后还怎么立威?


    知道她这会不生气了。


    萧无珩顺杆子便把从握着她的袖子,改为握着她的手,十指交扣在一道的时候,见人脸上有过慌张,柔声同人说着:“别怕,不会有人看见的。”


    说完,眼见人的面容果真是好了些,才回答起她的话:“瞧见也没事,我同我家夫人说着话,怎么样都是正常的。”


    陡然听见这“夫人”两字。


    王珺脸上的神色一怔,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一张坦然至极的面容,一时也不知该轻啐他一声,还是说他一句无赖。心里的想法换了好几遭,最后还是打算当做没听到,问起正经事来:“先前他,他们没怎么你吧?”


    “别担心,萧无珏装惯了好人,怎么可能会让人瞧见他的不妥?”萧无珩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把玩着她的手,他喜欢王珺的手,十指虽然纤细,却也不是一丁点肉都没有。


    摸起来的时候,很舒服。


    为了不让小丫头羞恼,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得摸了一把,而后是又正正经经得说了一句:“不过你那三哥……”


    王珺被人握着手,不可能丝毫感觉都没有。


    只是先前萧无珩都露出那么可怜的模样了,她这会也不好就这样抽回来,便忍着痒意听着人的话,等听到这一句才抬头问道:“我三哥,他怎么了?”


    “他——”


    萧无珩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眸看着他,难得有些严肃得同人说道:“不简单。”


    萧无珩和王祈虽然是好友,可对王祀却不怎么了解,倒也不是什么了解都没有,当年王祀求学到老师跟前,没说几句就被老师打发了,那个时候,老师曾同他说过一句:“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的确不错,可藏在眼底深处的欲望却让人望而止步。”


    “说起来,这人和你那个大哥倒是没什么差别。”


    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多想。


    可如今席间看着王祀那番样子,倒觉得老师的话果然不错。


    耳听着这话,王珺一时却没有开口,她低了头,顾不得被萧无珩抓在手里的手,只是拧着眉,抿着唇。


    如果萧无珩都觉得三哥不简单。


    那么他做得那些事,三哥是不是全部知道了?他倒是不担心三哥找他报复,就怕他冲她的身边人开刀。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刚想同她说道些“别担心”的话,只是还不等他张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皱了皱眉,松开手,察觉到王珺诧异的目光才低声同她说了一句:“有人来了。”


    这话一落。


    王珺便瞧见不远处的那条小道上,正有一男一女往这处走来。


    却是萧无珏和王珍。


    不知道两人先前说了什么,这会王珍眉目弯弯得,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可她的好心情在瞧见王珺的时候,顿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停下脚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首朝身边的男人看去,果然瞧见原先还同他谈笑着的男人,这会也双目失神得望着王珺的方向。


    王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了,她甚至感觉到,在瞧见王珺的那一刹那,身边的男人往旁边挪了一步,像是要避开她似得。


    大抵女人的第六感,只要碰到自己的喜欢男人便会自动开启。


    虽然不知道萧无珏有没有挪开那一步,可王珍的确察觉到在瞧见王珺的时候,萧无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原先温和得同她笑说着话的男人,此时神色僵硬得看着不远处的那对男女,不复先前的温润,看起来倒像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咬了咬唇。


    袖下的手被她抓紧又松开。


    不知道过了多少回,她才扬起一张小脸,看着王珺和萧无珩说道:“齐王,七妹。”


    这一句话落,萧无珏也终于回过神来。


    遮掩起脸上的情绪,他也同两人打了个招呼,只是目光在落到王珺和萧无珩并肩而立的身影时,眼中的神色还是有一瞬变得低沉了起来。


    眼看着王珍和萧无珏。


    王珺倒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冲两人点了点头,刚想和萧无珩说道几句,便瞧见不远处有个护卫神色匆匆得往这处走来。


    认出是护卫长秦随,王珺心下也不知怎得,只觉得突然有些慌张起来,喊住人,等人过来请安的时候,皱着眉问道:“出了什么事?”秦随性子沉稳,平日很少能从他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画面,除非是出了大事。


    秦随闻言,一时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抿了抿唇,似是在心里想了许久,终于朝人拱手一礼,开口说道:“郡主,顾常回来了。”


    顾常?


    听到这个名字,王珺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位顾常便是当日父亲派去暗中保护小祯的人。想到这,又看着秦随的脸色,心下一紧,连带着声音也忍不住收紧了起来:“是不是小祯他,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郡主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秦随倒也愣了下,不过很快他便回道:“九少爷和朱先生在回来的路上被人遇见山贼,现下,现下,踪迹不明。”


    第166章


    “九少爷和朱先生在回来的路上被人遇见山贼……”


    “现下,现下,踪迹不明。”


    ……


    耳边萦绕着秦随的声音,可王珺却好似没听清楚似得,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得望着他,红唇微张,发出喃喃的声音:“你……说什么?”


    不等秦随重复,又朝人走近几步,手拉着人的胳膊,用尽全力似得,逼问道:“你说什么!”


    “郡主——”


    秦随的眼睛朝被王珺握着的胳膊看去。


    倒不是疼。


    姑娘家的力道再重也重不到哪里去,只是有些惊愕,当日在城郊遇见那群贼人,被贼人围攻的时候,郡主没有害怕,就连那几支箭羽直逼眼前的时候,他也没见到郡主的脸上有过多的情绪。


    可如今。


    只是一个还不算准确的结果,却让郡主有这样激动的表现。


    场上惊愕得绝不止秦随一人。


    无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王珍也好,还是萧无珩和萧无珏,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到王珺这一面。明艳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气,往日殷红的两片唇此时也变得青紫一片,那双掺着惊慌和担忧的眼睛,这会更是通红一片。


    王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秦随。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副什么样子,当然,即便她知道,也已经顾不上什么了。


    如今她脑海中萦绕得只有一件事。


    她的弟弟,失踪了。


    双目通红得看着秦随,握着人胳膊的手不知又多了多少力道,纤弱的身子虽然依旧挺直着,却也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就连嗓音也带着些颤音:“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娇娇。”


    几人之中。


    萧无珩算是头一个回过神来的。


    上前几步,把人半抱半拉得拥到了自己的怀里,宽厚的掌心贴在人不住颤抖的脊背上,似是轻柔却又带着一定力度得,平复着她的情绪。半低着头,薄唇微张,柔声与人说着:“先别担心,事情也许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


    这话说完——


    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平复了一些,才又朝站在眼前的秦随看去,声音微沉,脸色也不算好:“到底怎么回事?”


    秦随这会也回过神来了。


    对于萧无珩这样反客为主的行为,他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之处,闻言便道:“顾常回来得时候,说九少爷和朱先生在回来的路上遇见山贼,二爷派去的人虽然不少,可是山贼人数太多,我们护住了朱先生,可九少爷……”


    说到这,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似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可顶着两人的目光,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只能低着头继续说道:“那日正是下雨天,那处路又滑的很,九少爷不幸,不幸坠河了。”


    话音刚落。


    秦随便察觉到这里的气氛好似又僵硬了许多。


    他也不敢抬头,只能继续干哑着嗓音说道:“还活着的那些兄弟都寻九少爷的踪迹了,顾常回来就是打算让二爷再多派些人手,过去寻九少爷。”


    萧无珩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下便是一沉。


    下雨,路滑,坠河……


    这三个关键词结合在一道,并不是一个好结果。些日子一直在下雨,雨量还不算小,这个时候坠河,若是水流大的话,会冲到哪里谁也不知道。


    何况这个天气。


    就算是他这样自幼习武的人,在水里泡上一会,只怕也煎熬得很,更不用说是王祯这样的少年了。


    想到这,萧无珩立刻便朝怀中人看去。


    他……有些担心娇娇。


    张口想与人说些什么,只是与他想象得不同,原本以为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崩溃的娇娇,此时却不似先前那样惊慌。她的手仍旧搭在萧无珩的胳膊上,似是在依靠这个支撑着她的身体。


    可脊背却远离了萧无珩的胸膛。


    纤弱的身形笔直得站在这天地之间,那张原先惊慌失措的脸,此时却是冷静得。


    “什么地方?”她问秦随。


    耳听着这话,秦随却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忙回道:“洛阳,九少爷和朱先生是出了洛阳才遇上埋伏的。”


    对于这个地方。


    王珺并不觉得意外,早在半个月前,小祯便给她寄来了信,说是已经和朱先生在回来的路上了,要是不出意外,下旬便能到。


    按着他们的脚程,如今应该也的确是刚刚出洛阳。


    红唇微抿。


    袖下的手紧攥着。


    可她的语气却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沉静:“知道了。”这话说完,她未再看秦随,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转身朝正院走去。


    艳色的斗篷在半空划出一道痕迹,没有拖泥带水,决绝得往前走去。


    众人看着她这幅模样,皆是一愣。


    他们还没法把如今这个冷静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王珺,同先前那个惊慌到好似天地崩裂的王珺联系在一起。


    萧无珩倒是没有惊愕。


    他和王珺相处得时间已经很久了,早已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更加担心,紧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全然没有理会身后几人的看法,同她并肩离开的时候,低低喊了她一声:“娇娇,你……”


    “无忌……”脚下步子没有停留,王珺不等萧无珩说完,便开口与人说道:“我很怕。”


    她虽然说着害怕,可脸上的情绪却一直无波无澜得,只有袖下的手紧攥着,似是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步子不停,声音也很低:“我很害怕。”


    萧无珩听出被她掩饰在平静里的慌张,叹了口气。


    伸手握住王珺紧攥在一道的手,一节节分开,看着那手心里的指甲印时,更是心疼不已。轻轻把人的手带进自己的掌中,紧紧得包拢在一起,与人说道:“不会有事的。”


    “娇娇,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知道王祯对娇娇意味着什么,要是王祯真得出事了,只怕娇娇……想到这,剑眉微拧,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即便是为了娇娇,他也不能让王祯出事。


    身边人传来的话,似是宽慰,又似是保证。


    王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朝人看去,她没有挣脱开萧无珩的手,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两人这番模样会不会有人看到,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些东西,一些人来平复她的情绪。


    而萧无珩,便是那个人。


    看着眼前这张坚毅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她这颗不安而又浮躁的心突然就平静得归于原位了。


    红唇微张,似是有无数的话要说。


    最后却只是看着他,很轻得说了一句:“嗯。”


    她信他的话。


    她相信小祯不会有事。


    这一世,每件事都在朝好的一面在发展,她不信上苍会如此待她。


    ……


    萧无珩和王珺朝正院走去。


    秦随也在回神之后,立刻提了步子朝二房走去,他需要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二爷。


    等到三人离开。


    这里便只剩下了王珍和萧无珏。


    王珍起初也是有些怔楞的,她没有想到王祯会出事,也没想到会看到王珺的这一面。在她的印象里,她这位七妹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管他人怎么激怒,也不管家里出了多大的事,她那位七妹永远都是睁着一双眼睛,无情无绪得看着你。


    然后平静得去处理。


    这还是第一回——


    她看到王珺也会害怕。


    惊愕过后,也就回过神来了。


    她虽然不喜欢王珺,可对王祯,对家里这个最小的弟弟,倒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如今王祯出了这样的事,若说没有丝毫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刚想跟着王珺他们的步子往前走去。


    可目光在看到身侧的萧无珏时,脸色的神色一顿。


    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这个温润如玉、犹如神仙似得男人,这会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两人的身影。其实这也不是才有的样子了,自从王珺出现后,萧无珏就好似没有正常过,最初的震惊以及若有似无得避讳。


    甚至在先前。


    在王珺在露出那副神色的时候,若不是萧无珩上前抱住了人,只怕她身边这个男人也会立刻上前安慰人。


    根本不担心她会不会生气。


    就比如现在,他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眼中有着藏不住的嫉妒。


    为什么嫉妒。


    王珍自然是知道的。


    王珺和萧无珩旁若无人牵在一起的手,以及先前拥在一道的身影。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想到,那位在外头赫赫有名的煞神还会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可若说嫉妒,难道她就没有吗?


    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已经和她许了婚事的未婚夫,旁若无人得关注着她的堂妹,甚至根本不顾她是什么样的想法,或许也是有顾忌的,只是在看到王珺的时候,那几分顾忌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王珍嫉妒过王珺。


    以前,现在,都有过。


    可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她从这一份嫉妒之中尝出几分苦涩,凭什么王七娘就有这么多人喜欢?心中生了无尽的妒意,连带着对王祯的失踪也没有了担忧,只剩藏不住的恨和不甘。


    王珍低着头,她在萧无珏的面前伪装得太久,担心如今这幅嫉妒的模样被人瞧见,更加不会再喜欢她。


    好一会。


    等到心中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的时候,她才终于扬起头,看着萧无珏,柔声说道:“王爷,我们也过去吧。”


    萧无珏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了。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若是以前,他也许会解释下,他相信,无论他说什么,身边这个人都会相信的。可如今,看到了先前那两人如此旁若无人的样子,他却没有了这个心情。


    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而后也不顾王珍,就这样往前走去。


    第167章


    正院。


    相较先前的欢闹,这会屋子里静悄悄得,没有一个人说话。


    丫鬟、婆子都被打发了出去,王家几位主子这会倒是都坐在屋子里,小的、大的,都在。还有两个外人……便是今天过来做客的萧无珩和萧无珏。


    出了这样的事。


    两人谁也没有提出离开,庾老夫人也没说什么,所以这会两人也就一道在屋子里坐着。


    这样的静谧已经持续了很久。


    从先前庾老夫人把大家召集在这,从王慎让秦随带着人跟着顾常启程去洛阳,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没有再转动手中的佛珠,就这么安安静静得握在手中,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其实这会,谁的神色不凝重呢?


    就连平日最为吵闹得王珠这会也低着头。


    王祯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王珠虽然不喜欢王珺,不过对这个堂弟倒是有些喜欢的。


    如今人失踪了,生死不知,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不过也有例外。


    王珺这个本应该最为担忧的人,此时神色比起旁人,看起来倒不是那么凝重。


    她这会的样子,并没有先前从秦随口中刚知晓时那么慌张,甚至有些平静得过头了。不过只要知道她为人的,便能知道如今她这幅样子也不过只是表面功夫罢了,她的手里握着一盏茶,只是这会握着茶盏的手肉眼可见得绷着,好似只要再用点力,这一盏茶就能被她捏碎了一般。


    其实茶盏是刚沏上来的,这会还滚烫着。


    即便隔着茶壁,那个热度还是能够隔着这一层薄壁直面得贴到她的手心,有些烫手,可王珺却没有松开,好似已经没有什么知觉。


    萧无珩这会没有坐在她的身边,而是坐在她的对面。


    眼看着王珺这幅样子,他的心里有着无尽的担忧,自打从外院回来后,娇娇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看着她平静得和庾老夫人说了王祯失踪的事,还让人去照顾被顾常一并带回来受了些伤的朱先生,甚至还嘱咐人喊来了家里的大夫,为得就是怕庾老夫人知道后,受不了晕倒。


    这一件件一桩桩,她做起来井然有序,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或者说,平静得,就像那个出事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的眼中,自然引起了不少议论,先前他甚至听到几个丫鬟在悄声说着娇娇。


    话里话外,自然是对“亲弟弟失踪了,姐姐却没有什么反应”的表象议论了很久。那样的距离,娇娇不可能没有听到,可她什么表示都没有,依旧有条不紊得做着手里的事。


    如果不是看过先前她那副一下子就能晕过去的模样,不是早就知道家人对她而言的重要性,只怕这会萧无珩也该以为她天生就是这样冷静。


    冷静到淡漠。


    可他知道她不是。


    他的娇娇即便对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不在意、不关心,可对于她的那些家人,却有着超乎所有的在意。


    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她的弟弟、她的父亲……


    都是她在意的。


    萧无珩没有体会过什么亲情,有时候也理解不了这种亲情带来的情绪,不过只要把如今的王祯看成娇娇、看成老师,那么他也就能够从中感受相应的情绪了。


    所以看着娇娇如今这幅样子,他这心里才更为担心。


    有心想打破这个静谧,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娇娇,可话还没出口,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几声恭敬的称呼,然后帘子被人打起,崔柔脚步匆匆得从外头进来了。


    看到崔柔出现的时候。


    萧无珩发现坐在对面的王珺终于有了些变化。


    握在手里的茶盏终于被她搁在了身侧的茶案上,就连一直端坐着的身子也终于因为崔柔的出现而跟着起来。


    王珺朝人迎了过去,带着担忧和紧张得嗓音在屋中响起:“母亲。”这一道声音很轻,还带着些犹豫和担心。


    先前她一直很平静,只有在祖母说要把消息递到崔家的时候,有一瞬得犹豫,她怕母亲知道后会承受不了,却也知道这样的事,不应该瞒着母亲。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可这会,看着母亲,看着她脸上的慌张和未加掩饰的担忧,王珺她这张看似平静了很久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变化。


    崔柔自打下了马车。


    不,应该是自打在崔家得了消息之后,这颗心就没落下过。


    一路从崔家到成国公府,原本两刻钟的路程硬是被她压在了一刻钟,下了马车,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条规。


    匆匆赶到这里。


    就是想知道她的小祯到底是怎么样。


    而今,听着这一道熟悉的嗓音,崔柔终于回过神来,循声朝面前的少女看去,看着眼前少女平静的面容时,她却猛地红了眼眶。


    娇娇这幅样子。


    只怕任谁瞧见都该被议论个“冷清、淡漠”的名声,可她却看出了娇娇隐藏在平静深处的悲痛。


    用尽全力握住娇娇的手。


    说不出是她在借娇娇支撑着自己,还是用自己去支撑着娇娇,只是这样握着,然后把眼中还未冒出来的热泪逼退回去。


    她怕娇娇担心。


    “别怕。”崔柔轻声安慰着人。


    说完便朝庾老夫人行了个礼,至于其他人,此时她也顾不上什么了。行完礼后,拉着娇娇坐下,而后是看着庾老夫人问道:“老夫人,现在怎么样?”


    崔柔的出现,打破了屋中原本的静谧。


    庾老夫人刚想开口说话,不过还没张口,王慎便已经接过了话。


    其实面对崔柔的发问,王慎的心里有慌张,有担忧,还有几分自责,他没想到小祯会出事,当初派人过去也只是打算留个预防。


    没想到,预防倒是的确起作用了,却还是没能把小祯救回来。


    想着先前秦随说得那些话,还有顾常身上的那些伤势,心下一沉,搭在膝上的手也紧握成拳。只是这会也顾不得什么自责或是指责的事了,望着崔柔的眼睛,他显得有些沉重的嗓音响起:“我已经让顾常带人先过去了,也让人带了我的官印,等到洛阳的时候,秦随便会通知当地的府尹。”


    “你——”说到这的时候,王慎的嗓音开始变得有些干哑:“别太担心,小祯不会有事的。”


    一句“别担心”。


    平日或许能起什么作用,可这个时候,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王慎知道,所以才会说得如此艰难。


    崔柔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


    她没有责怪王慎,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发生,何况王慎能想到让人跟着,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帮了小祯了。


    如今这样的局面,怨天尤人,都没有必要。


    只是。


    如今她能说出来得话却也一句没有。


    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的儿子失踪了,几天了,没有踪影,即便已经派了人,可没有见到人,这一份担心就不会少。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庾老夫人神色凝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也去一趟洛阳吧。”


    王慎没有看崔柔,只是这样说道。


    这个打算是早先就下了的。


    屋中几人对他这个回答却是有些震惊,庾老夫人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王珺却皱了皱眉。


    父亲这阵子身体并不算好,这一路过去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刚想张口,便听到原先一直坐着的萧无珩开了口:“朝中还有不少事需要国公爷处理,还是我去一趟洛阳吧。”


    迎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萧无珩口中的话没有断:“我早年在洛阳待过一段日子,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


    他说得平淡。


    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有些惊愕,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无珏也是如此。


    虽然萧无珩和王珺定了亲。


    可这样的事,他是真得没有必要参与,谁也不会责怪他。


    何况这并不算是一件好差事。


    能寻到王祯,自然是一家合家美满的事,可若是寻不到,免不得也会被殃及池鱼似得担一声责怪。


    “无忌——”


    王慎张口想说话,也是劝人。


    萧无珩如今在朝中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如今不少大臣都很看好他,他手里的差事也多了不少,这个时候,让他放下所有去找小祯。


    还不知道外头会传出什么。


    何况也的确是没有这个必要,至少,现在还没有。


    萧无珩似是知道他会说什么,不等人说完,便道:“国公爷要说什么,我知道,我现在手里的差事都做得差不多了,何况如今事情紧急,多拖一会,都是危险。”


    是啊。


    如今这样的情况。


    多拖上一会,王祯的性命就会多一些危险。


    何况萧无珩本事足,有他出马,的确可以少几分担心,想到这,众人没再说话,庾老夫人倒是沉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无忌,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


    “家里马匹干粮都有,你需要什么人也尽管说。”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却摇了摇头,该做得准备,他先前都已经让如晦去安排了。


    这会——


    他望着王珺的方向。


    他如今担心得,也就只有娇娇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再多的话都没有用,只有把王祯带到她的眼前,她才能放心。收回目光,起身与庾老夫人说道:“不用了,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了。”


    “我现在就出发。”


    就如他所说,多耽搁一会便多一份危险,所以说完之后,他便朝人拱手一礼,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王珺看着他这幅样子,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起身说道:“祖母,我去送送齐王。”


    这原本并不是一件合规矩的事,可此时屋中人,哪里还会计较这个?何况庾老夫人先前也有这个想法。


    因此听着这话,她便顺势点了点头。


    “去吧。”


    得了应允。


    王珺也不敢耽搁,立马起身,跟着萧无珩的步子一道走了出去。外间的丫鬟、婆子见他们出来,纷纷行礼,只是两人谁也没有理会,离得远了,她才开口同身边人低声说道:“我想过自己一个人去,或是和你一起去。”


    “可是我知道,有我在你身边,你反而会多一份顾虑和担忧。”


    洛阳和长安距离虽然不远。


    她的骑术也的确很好。


    可要跟上萧无珩的进程,却也不容易,所以先前萧无珩说那话的时候,她没有起身。


    萧无珩没想到王珺会说这样的话。


    其实先前在王慎说完那番话后,他抢在王珺面前开口,就是担忧娇娇会想法子过去,他太知道娇娇的性子了,为了自己的家人,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此去。


    不仅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的问题。


    还有未知的危险。


    王祯遇害,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如今还没有人知晓,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放任娇娇这个时候过去。


    “娇娇——”


    萧无珩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话。


    只是还不等他酝酿出,王珺便又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两人脚下的步子没有停顿,不过这话却是王珺抬着脸看着萧无珩说的:“萧无珩,答应我,平平安安得回来。”


    耳听着这话,萧无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嗓音很轻却带着有力得保证。等走了有一会功夫,他才看着她的脸,沉重而又有力得保证着:“我会带着你的弟弟,平平安安得回来。”


    影壁就在不远处。


    如晦已经在那处等候了。


    萧无珩终于停下了步子,趁着此处无人,伸手覆在她的脸上,另一只手却握过王珺的手,原本白皙的手心此时除了指甲印还有被热茶磨出来的几个水泡,心疼得抚过,嗓音也有些沉,掩不住的担忧:“所以,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吃好好睡,不要想太多,等着我们回来。”


    “好。”


    王珺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这个时候的她有着出乎意料的乖巧。


    并未伪装,也没有欺骗萧无珩,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就如萧无珩知道她,同样,她也知道萧无珩。


    让人无牵无挂,一往无前,前提就是她不能出事。


    所以,她不会莽撞行事。


    她会乖乖得待在家里,等着他,等着他把她的弟弟一起带回来。


    时间紧急。


    萧无珩也不敢耽搁,他收回手想就此离开,可就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刹那,王珺突然看着人说了一句:“萧无珩。”


    “怎么了?”


    王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无珩,口中是同人说道:“你要知道,如今对我而言,你和他们一样重要。”


    “所以——”


    一边说着,一边是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不要受伤,平安回来。”


    第168章 (一更)


    不远处。


    萧无珩已经和如晦上了马。


    披在身上的黑色大氅在半空划开一道好看的墨痕,他手牵着缰绳,却没有立刻就走。


    转头看了眼身后。


    不远处,一株老梅树下,王珺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往前也没有退后,就站在那里,仰着一张脸望着他,只是在看到他转头看来的时候,那张明艳的脸上漾开了一道好看的笑容。


    眼看着那道明艳的笑容。


    萧无珩不知怎得,竟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一抹笑。


    脑海里划过几句话。


    “萧无珩,如今的你,对我而言,和他们一样重要。”


    “所以,不要受伤,平安回来。”


    ……


    这是他的娇娇同他说得话,嗓音温柔而又坚定。


    萧无珩一直都知道对于娇娇而言,她有很多在意的事和人,她的家人,甚至宫里的姑姑,或是东宫的那两位,都在她的心中占据着不小的位置。


    不是没有过嫉妒。


    他不喜欢他的娇娇有这么多在乎的人和事,只是这样的妒忌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即便再不舒服,他也不会同人说。


    早在娇娇答应同他在一道的时候,他就想过了。


    即便她没有他爱得那么深也不要紧,只要她陪在他的身边,那就够了。


    这是萧无珩一直以来的想法。


    可就在先前。


    还不到一刻钟前,他的娇娇目光灼灼得看着他,与他说“萧无珩,你和他们一样重要”。


    这世上有很多动人的情话。


    可萧无珩却觉得再多的情话也比不上她这一句。


    如今天气严寒,寒风萧索,打在人的身上,纵然是萧无珩都觉得有些冷。可此时,也不知怎得,任由这寒风吹着,他却连丝毫感觉都没有。


    甚至想振臂高呼一声。


    不为别的,只是想宣泄此时心中的好心情。


    或是……


    把她拉入自己的怀中,不管不顾得亲上一通,把自己心中的情绪不加掩饰得展露给她看。


    然而此时。


    他既不能振臂高呼,也不能把她拉入怀中,有些遗憾,不过心中的高兴却也没有丝毫下降。就这样看着她,直到身侧的如晦轻轻喊了他一声,萧无珩才跟回过神似得,同王珺挥了挥手。


    隔得有些远,也就没有出声。


    两片唇倒是一张一合,无声道:“回去吧,外头冷。”


    王珺原本就一直注意着萧无珩,这会自然注意到了,遥遥看着他薄唇一张一合,解答出了他的意思,便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她看着萧无珩转身离开。


    两人的马蹄在半空掀起一些薄尘。


    等到那些半空中的灰尘消散,萧无珩和如晦的身影也就离得有些远了。


    往前走了两步。


    看着萧无珩的衣角彻底在拐角消失,便停了步子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却也没有立刻就走,就这样站着原地望着不远处。


    先前她出来的时候,没带连枝。


    这会自然也就没人让她回去,索性便这样又待了一会,等到察觉到周遭的冷风袭上身来,她才打算转身离开,只是刚刚转过身子,王珺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萧无珏。


    骤然看到萧无珏站在身后。


    王珺脚下步子一停,那双眉也不自觉得拢了起来。


    不知道萧无珏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不过王珺也不在意,对于不在乎的人,不管他是喜是怒,是什么想法,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


    而后便打算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萧无珏的身边,便听到身侧传来他的声音:“长乐,如果今日去得人是我,你会如何?”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


    不仅王珺愣了下,就连萧无珏也好似有些怔忡。


    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出口之后,他也只是愣了一会,而后便侧目朝身侧的女子看去,他想听听她的回答。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心中竟有一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萧无珏明白这抹紧张是因为什么。


    喉咙有些收紧,目光也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


    想从她的口中听到答案,却又怕这个答案不是他要的,从未有过的矛盾,此时就在他的心中徘徊着。


    萧无珏其实也对如今的自己感到有些陌生。


    他自幼早慧,从小便擅长察言观色,长大后,更是可以轻易得查探出人心,算计、手段……这些于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或许是因为这些的缘故,他习惯了伪装,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温和知礼的人,因为他知道什么样的自己更会博得他人的好感。


    这么多年。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伪装了太久,连他自己都习惯了如今这幅样子。


    可每回碰到王珺,萧无珏便会觉得自己这平静了多年的情绪也开始有了波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看着王珺和萧无珩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中有着以往从未有过的妒忌。


    她是他的。


    他不喜欢她和别人在一起。


    这种想法其实有些莫名,可他就是深深得觉得眼前这个人,原本是属于他的。


    先前他看着两人出来。


    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起身和众人告辞了,然后跟着他们的步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见到了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无论是他们的对话还是亲密的样子,都让他嫉妒,可直到听到那句“你如今和她们一样重要”时。


    萧无珏却突然呆住了。


    他没想到,如今的萧无珩对长乐而言,竟然变得如此重要。


    如果今日说出那番话的人是他,如果当初在她身边救下她的人是他,那么是不是,她也会同他说这样的话?脑中这个想法持续了许久,甚至在他还没有恢复清明的时候,脱口而出。


    而今清明恢复,可他却没有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他想知道她的回答。


    王珺的确是怔忡的。


    即便过去有一会功夫了,她也还没有回过神来,仰着头,怔怔得望着他。等回过神来,她也没有收回视线,双目不似往日那样淡漠,反而是掺着几分探究和打量。


    像是不识眼前人,所以才要仔仔细细得把人打量一番。


    不过这个时间持续得并不久,在几个呼吸过后,王珺就恢复如常了。没有收回目光,仍旧看着萧无珏,眼中倒是没有先前的探究和打量,只是依旧无波无澜得望着他。


    “你会吗?”


    王珺望着他,淡淡问道。


    “我——”萧无珏张口想说。


    只是他这刚起了个头,王珺便已经接过了话,替他回答:“萧无珏,你不会的。即便你没有和王珍定亲,即便如今是我和你定了亲,你也不会这样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萧无珏,就这样神情寡淡得望着他,没有丝毫情绪。


    她太清楚萧无珏的为人了,这个人自私自利,这样的事,别说他根本不会去做,只怕连提都不会提起。


    前世母亲和弟弟死后,她不是没有疑心过。


    她把心中的疑惑告诉萧无珏,想让他帮她,可这个男人呢?他只是抚着她的头发与她说“娇娇,别再胡思乱想了,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了,他都如此。


    更别说如今这幅情况了。


    何况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让他抛下一切去帮她寻她的弟弟?


    可能吗?


    不可能。


    不过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别说她早就对萧无珏失望透顶了,即便没有前世的那些事,她也没觉得什么。


    毕竟这世上,萧无珩只有一个,只有他,才会不顾所有,把心全系在她的身上,担忧她所担忧的,高兴她所高兴的。


    想到这——


    抬眸望向萧无珏的时候,在看到他脸上掺着得少有的怔楞时,王珺心中却还是残留着几分疑惑,这份疑惑其实很早以前就种下了。


    她感觉这辈子的萧无珏和前世有些不一样。


    不过。


    这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收回视线,未再看人,只是在打算往前继续走得时候,与他说了一句:“魏王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果’,这样假设又不切实际的话,您不觉得可笑吗?”


    说完。


    她也未再理人,只是提起步子,不带丝毫留恋得离开了他。


    这一回。


    萧无珏没有拦她,又或许是,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神色怔怔得伫立在原地,脑中萦绕着的熟悉嗓音并没有回答出他想要的回答,而是一句近乎尖锐的逼问。


    “你会吗?”


    他……会吗?


    最开始,他问她那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就像是一个燃烧着满腔热血的少年,愿意为她去做所有事。可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就像一盆冷水兜头盖脸,浇灭了他所有的躁动,让他的理智开始复苏。


    他不会。


    即便他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失去了理智。


    如今王祯坠河失踪已有几日,存活的几率极为渺茫,或许他有可能会派人一道去,但却绝不可能亲自过去。


    于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可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个非常明确的肯定回答,从那人的口中说出,竟让他在不自在之余,还有些莫名的慌乱。


    伸手想去抓住她,可脑海中又萦绕出她说得另一句话:“魏王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果’。”


    “这样假设又不切实际的话,您不觉得可笑吗?”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什么都没有抓住。


    是啊……


    多可笑啊。


    别说他们如今已然是这样的关系,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就算能,他也不会。


    跟随在他左右的亲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或许是觉得他在这伫立的时间太长了,又或许是觉得他今日实在是太过异常了,便同他说了一句:“王爷,我们该走了。”


    这里虽然隐蔽,到底也人来人往。


    若是让人瞧见总归不好。


    萧无珏知道他的意思,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王珺离去的身影,看着她不带留恋也没有拖泥带水的决绝身影。


    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突然想笑。


    可笑吗?


    真是可笑啊。


    他如今这幅模样,别说母妃要说他,只怕他那些亲信都该以为他昏了头脑。摇了摇头,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也一并收回了视线。


    只是掌心收回的时候,他握得有些紧。


    好一会才道:“走吧。”


    第169章 (二更)


    距离萧无珩离开长安已有三日的光景了,而距离王祯消失,却已经有七日了……


    洛阳那处还没有人送来消息。


    好的,坏的,都没有。


    要是平日,没有消息,那么也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可如今——


    这样的气候,这样的事,一个人坠河失踪七日,这绝对不会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偌大的成国公府,自打知晓这桩事后便再没了笑声,底下的奴仆每日谨言慎行得坐着手头上的事,就是怕什么时候做错了什么惹得上头的主子不快。


    至于上头的那些主子,也都是一脸神色凝重的样子。


    临近年关。


    外头都是一副喜气盈门的模样,可王家却一丝喜意都没有,每个人都在担忧王祯的事,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倒也有不同的。


    王珺便是那个“不同”。


    她看起来好似没有丝毫因为王祯的失踪而生出颓然,以前每日做什么,如今还是做什么,和管事说话,找外头铺子里的掌柜来问话,甚至还召见回事处的人,让他们准备年礼一类。


    冷静理智得比庾老夫人这位历经世事的老人还要厉害。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的眼中,免不得是要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平秋阁的丫头忿忿不平了好几日,外头的人不知道,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难道还会不知道?


    这几日,郡主每夜虽然还是照着以前的时辰睡,可夜里翻来覆去的,一看就是没睡踏实。


    如意坐在圆墩上,手里握着一串络子,正心不在焉得打着。


    她的目光时不时朝倚靠在软塌上的王珺看去,眼看着榻上女子平静的面容,想起先前同八姑娘身边的丫头拌嘴,那个死丫头说得那些话。


    心里起了气,手里的动作也就乱了。


    好好的一串方胜络子,如今是半点样子都没有了,抿了抿嘴,压下心头的躁意重新把几根埋好的线解开了。


    她这番动作——


    王珺一个余光就瞧见了,没抬头,继续翻着手中的账册,口中倒是说了一句:“你今日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耳听着这话。


    如意手里的动作一顿,跟了王珺这么多年,纵然没有连枝那么了解王珺,可对于自己的主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还是能够看得明白的。


    或许是察觉出王珺这话只是普通的一句询问。


    如意酝酿了好一会,到底还是开了口:“这几日府里的人总是胡乱说道,今儿个我去厨房的时候和八姑娘身边的相怜碰到了……”说到这个就生气,语气不免也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样子:“那个死丫头嘴里不干不净的,看着便让人生气。”


    “怎么,没吵过她?”


    王珺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笑着问道。


    听出王珺话中的笑意时,如意脸上的气愤一顿,像是整个人都怔住了似得愣愣得朝王珺看去,迎着她含笑的目光,好一会才愣愣得点了点头。


    “既然都吵过她了,你还气什么?”


    低着头看账册的时间有些久了,王珺放下手中的账册,轻轻闭了一会眼睛,而后才同人伸出手,说了一句:“水。”


    “啊?”


    如意还没有回过神来,等看到那只手,才恍然大悟似得应了一声。把手中的络子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而后是替人倒了一杯温水,等把水递到王珺手上的时候,想起先前那几句话,她才声音很低得说道:“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


    茶盏里头还残留了先前没有饮尽的蜂蜜,只是不如先前那么浓郁了,味道倒也不错,就这样喝了一盏,王珺也没有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人说道:“我知道。”


    眼看着如意抬头看来。


    王珺笑了笑,指腹轻轻磨着茶壁上的纹路,口中是与人说道:“你是为了我,觉得那些人不清不楚就胡乱说道,怕我知晓了生气。”


    “您既然知道,为何不处置他们?”


    如意的嘴唇一张一合,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那些不长眼的下贱东西,就该缝了他们的嘴。


    笑了笑,把手中的茶盏递给如意。


    而后是趿了鞋子坐起身,打算在屋子里走动下,活动活动筋骨。一边走,一边笑着问如意:“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可会影响我什么?”


    不等人答。


    她便又说了:“不会。”


    “我在意的人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至于那些我不在意的,我又为什么要去考虑他们在想什么?”王珺慢慢在屋子里踱着步,说完前话,待又过了一会,她才继续说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祖母既然把中馈交给了我,我就没有资格懈怠。”


    “何况——”


    她也需要忙碌来麻痹自己。


    这话,她没有同如意说。


    人一旦空了就会胡思乱想。


    她不想去想那些事,萧无珩和她说了,他会把她的弟弟带回来。


    她信他。


    所以在此之前,她就做好自己的事,等着他们回来。


    或许是想到了萧无珩,王珺的脸上重新漾开了一道笑,她就望着那稍稍开了小半扇轩窗外头的光景,眼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合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意看着王珺脸上的笑意,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郡主说得对,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说什么又有什么好在意的?何况情感这回事,不是掉几滴眼泪叹几口气,就是真得在意了,如今府里这么多人,可真正关心九少爷是生是死的,又有多少人?


    更多的,不过是怕二爷和老夫人瞧着不高兴罢了。


    “对了——”王珺突然睁开眼,问了一句:“朱先生的伤势怎么样了?”


    朱先生是跟着顾常一起回来的,虽然没受什么要紧的伤,可他年纪到底大了,一回到长安便晕了过去。王珺先前让人请了大夫过去,也知道朱先生的伤并不严重。


    不过这几日她太忙了,也没能去看一看人。


    这事,如意倒是知道的。


    闻言便恭声回道:“先前奴奉您的吩咐,让人去朱家探望过,朱先生已经醒了,只是气色有些不太好,问起九少爷的时候有些难过。”


    耳听着这话,王珺一时却没有说话。


    她明白朱先生的意思,这次出行是他提的,他是好意,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朱先生膝下没个孩子,小祯自幼就跟着他学习,于他而言,两人之间的情分绝对不止是一个师生这么简单。


    所以他难过,是真得难过。


    叹了口气,也收回了看向轩窗外的目光,回身朝软榻走去的时候,说了一句:“过几日,我去看看他。”


    这次遇害,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如今还不能确定。


    何况她也想问一问朱先生,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回顾常来得急,去得也急,这里头有些事,遗漏了也不一定。


    ……


    而此时位于洛阳的一处农家。


    十二月的夜,天黑得格外早,这里都是务农的人家,起得早睡得也早,刚过戌时,这里的人家大多都灭了烛火,睡了。位于村庄深处的一户农家,此时倒还是点着一盏油灯。


    这一点烛火,根本照不清什么,只能依稀辨清这会有个人躺在木板床上。


    不时,还有些压抑的咳嗽声在屋中响起。


    “吱呀——”


    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身穿农家服饰的少年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的手里端着一碗药,应该是刚煮好的缘故,这会还滚烫着,少年虽然一副农家打扮,可肌肤白皙,眉宇之间也透着几分贵气。


    这会手握着汤药,触到那处的热意就皱了眉,步子却迈得小心翼翼,生怕走得快了,这汤药便会洒出来似得。


    终于把汤药放到了床边的木凳上,他才轻轻松了口气,想喊床上的人起来喝药,只是透过这昏暗的烛火朝床上这个脸色发白、双目紧闭的男人看去,刚刚落下的心便又高悬了起来。


    听到人又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他忙坐到床边,有些着急得问着人:“温叔,你,你还好吗?”


    轻声喊了好一会。


    躺在床上的男人才终于止住了咳声、睁开了眼。


    男人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温文尔雅,纵然那双眼睛有着掩不住的疲态,却还是能够看出那里头的温和。察觉到少年的紧张,宽慰似得朝人露了个笑:“别怕,我没事。”


    他虽然说着没事,可说完,便又咳了好几声。


    少年看他这幅模样,原先皱起的眉拢得更紧了,只是还不等他说话,男人便又说道:“先扶我起来喝药吧。”


    “哎——”


    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小心翼翼扶着男人半坐起身,把一侧的汤药递给人,眼看着人都喝完了,才又轻轻说了一句:“温叔,我明天去城里给你请个大夫吧。”


    “这药根本就没用,您的病不能再拖了。”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却摇了摇头,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又咳了几声才同人温声说道:“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你贸然出去,只怕——”


    这话还没说完,他的神色突然一变。


    温润的目光变得犀利,手握在王祯的胳膊上,把人带到一侧,一手握到一侧的长剑上,察觉出王祯的疑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同人轻声说道:“有人。”


    第170章


    有人。


    这细弱如蚊的两字从温有拘的口中说出。


    王祯在一瞬得怔楞之后,那张尚还带着少年般稚嫩的脸庞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们借宿的是一个聋哑老伯的屋子,先前他煮药回来的时候,那位老伯已经睡下了,何况他的武艺虽然不高,但出身名门世家,君子六艺自幼便要学,他也不是一丝都不懂,一个普通的脚步声压得再好,还是能够让人发现的。


    可如今。


    他却没有察觉到外头有丝毫的动静。


    经历了这段日子的躲躲藏藏,不用温有拘说,王祯也能知晓来人肯定不简单。


    屋中那仅有的一点烛火不知道是感知到了什么,轻轻摇晃起来,而他抿了抿唇,凝重而又青涩的面容面向那扇紧闭的门扉。


    这些日子的经历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当日。


    他和朱先生刚走出洛阳边界,路过一处山坡的时候就碰到了一群山贼,虽然顾常他们立刻就出现了,可是山贼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他被人逼到了断崖处,一失足便掉了下去。


    身子浸入河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他遇见了荣安侯。


    这个仅有几面的荣安侯把他从河中救了起来,只是……


    王祯想到这,双眸微垂,心下跟着又是一沉。


    几日前,他被荣安侯救起来,原本两人打算找个地方先请个大夫,哪里想到还没寻到大夫便又迎来了一群黑衣人。


    纵然荣安侯武功高强,却也敌不过那么多人。


    勉强护着他逃离了那些人,他没受什么伤,可荣安侯却受了重伤。


    这些日子,他们两人躲在这个地方,每日小心翼翼,生怕那群人又寻上门来,甚至为了怕村里人起疑,他们不敢曝露在人前。好在这老伯住的屋子远离村庄,这些日子,村里人也没发现这里多了两个外人。


    安安生生过了这些日子,没想到如今竟然又有人来了。


    王祯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年,如果说第一回碰见的那些人是山贼,那么第二回的黑衣人呢?


    一样的武功路数,一样是为了夺取他的性命。


    到底是谁要害他?


    因为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王祯的唇畔有些起皮了,这会他紧咬着唇没说话。余光看到半坐在床上的温有拘,发现他的脸色更加凝重,就连握着长剑的手也收紧了许多。


    因为用力的缘故,他身上的几处伤痕此刻又见了血。


    眼看着温有拘这幅模样,王祯又是担忧又是自责,如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荣安侯根本不会受伤。


    这些日子,因为没有请大夫,喝得都是老伯从山上采来的药,可那些药能抵什么用?


    旧伤未愈,如果又添了什么新伤。


    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


    王祯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吹灭了屋中的那盏灯火,而后趁着温有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握过他手中的剑躲在了门后。


    他这一番动作很快,就连温有拘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温有拘刚想把人喊过来,可听着外头的脚步声,一时也只能合了嘴,生怕自己这会说什么,会让外头的人察觉。


    可他的身子却紧绷着,目光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那扇门。


    王祯站在门后的时候,就开始害怕了。


    即便跟着朱先生历练了这么久,即便经历了几次追杀,可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这会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抖着,未免外头的人发现,只能屏住呼吸,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生怕自己漏出什么呼吸,就会让外头的人察觉。


    他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


    可他知道——


    他不能再让荣安侯为他涉险了。


    要是老天庇佑他,或许他还可以一击就中,那么他连夜带着荣安侯出去,如果不行,那他就拖住来人,让荣安侯有机会离开。


    或许是因为离得近了,在这寂静的夜里,外头的脚步声好似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王祯一直侧着耳朵,这会细细辨认了一下,能够感知到外头只有一个人,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太过松懈,他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那扇门。


    门从外头被人推开。


    而后有个身影从外头进来。


    王祯在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手中的长剑就朝人砍了过去,没有章法,就是带着所有的力气朝人挥去这么一剑。


    屋中的烛火在先前熄灭了,仅剩几点月光打进屋中。


    来人好似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身形一怔,不过很快,在那道剑影还没有挥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伸手握住了王祯的手腕。


    没用多少力道,只是用了些巧劲,把他手中的长剑挥到了一旁。


    长剑在半空划过而后掷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


    王祯没想到他不仅没能伤了来人,还被人打飞了手中的剑,纵然不懂,他也能够知道来人的武艺很高,甚至比温有拘的武艺还要高。想到这,他也顾不得什么,双手紧抱着来人,头朝木板床的方向看去,高声喊道:“温叔,你快走!”


    温有拘的武艺不弱。


    即便受了伤,只要不带着他这个累赘,也肯定可以轻松离开。


    温有拘也没想到会是这幅局面,手撑在木板床上起了身,身上那些包着布巾的地方又渗出了血,只是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他不能走,即便他很清楚对付不了这个人,可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王祯还在这。


    他这样离开,这个孩子只会是一条死路,如果他死了,那么崔柔……想到这,温有拘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他……不能让她伤心。


    脚下步子没停,手中的劲风也已经朝来人打了过去。


    只是劲风根本没有碰到来人就被人轻巧得躲开了,还不等他打出第二掌,那道辨不清模样的身影终于开口了:“是我。”


    嗓音清冷,却又透着几分熟稔。


    温有拘的动作一顿,好一会才透过月光朝来人看去,等到依稀辨清来人的模样时,他才呐呐开了口:“无忌?”


    “嗯。”


    萧无珩轻轻应了一声。


    察觉到抱着他的王祯也因为怔忡的缘故而松了几分力道,他拍了拍人的手臂,也没说什么,只是隔空把那盏已经灭了的烛火重新打亮了。


    原本漆黑的屋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温有拘和王祯还没有回过神来,依旧怔怔得看着萧无珩,好一会,还是温有拘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一边朝人走去,一边看着还在发愣的王祯,便又同人说了一句:“小祯,这是齐王。”


    王祯自然是认识齐王的。


    别说他自幼跟着萧无琢鬼混,对皇家的人是熟之又熟,就说萧无珩那赫赫战功,想不认识也难。他只是奇怪,这位齐王怎么会过来?


    不过虽然觉得奇怪。


    这会他也已经回过神来了。


    松开紧抱着萧无珩的手,想起先前那副模样,又有些局促得开了口:“齐王,我……我先前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萧无珩的来意,可他也能够感知到他没有恶意,何况温叔和他又这么熟……想到这,心里又有些庆幸,幸好齐王武功高强,要不然先前他要是伤了他,可如何是好?


    萧无珩本就没觉得什么。


    因此这会听着这话,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无妨。”


    一边说着话,一边是仔细打量了一回王祯,眼看着他虽然面容有些疲态,可身上却没受什么伤,心下一松,要是王祯真得出了什么事,娇娇肯定得伤心。


    想到这,又看了一眼温有拘。


    看着他身上的伤时,轻轻皱了皱眉,而后是和还有些局促不安的王祯说了一句:“我和荣安侯有几句话要说。”


    这话意思分明。


    王祯自然听出来了,他忙点了点头,而后是和温有拘又说了一声才朝外头走去。


    等到王祯关上门走了出去。


    萧无珩才扶着温有拘朝那木板床走去,看了一眼那已经空了的药碗,没说什么。扶人坐好后,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温有拘和他相识多年。


    听到这个问题便知萧无珩心中已经猜到了什么,他也没有隐瞒什么,把从救到王祯开始,还有那些黑衣人的出现,一五一十都告诉人,说完,他又轻轻咳了起来。


    跟着是又一句:“我听小祯说是先遇到了山贼,可如今看来,只怕那群山贼也有问题。”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没有说话,来前,他心中便已经有过这个猜想,如今听着温有拘的回答,便更加能够肯定了。


    有人要杀了王祯。


    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不过不要紧,人救下来了,有些事可以慢慢查。


    没有多说,只是收回思绪与温有拘说道:“我的人和王家的人很快就会过来……”说到这,又看了一眼温有拘的伤势,皱眉道:“你的伤……”


    “别担心,这些小伤还死不了。”


    温有拘笑着摆了摆手,战场多年,受过的伤数不胜数,这些伤虽然不轻,可将养几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萧无珩见此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又同人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他。”


    说完。


    转身往外头走去。


    王祯并没有走远,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时,立刻就转身看了过去,在瞧见萧无珩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萧无珩以前的名声,又或许是因为萧无珩身上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得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喊了人一声:“齐王。”


    听到这个称呼——


    萧无珩也只是说道:“不必如此见外,你……”说到这,或许是想到王祯还不知道,便又笑了笑,跟着一句:“没什么事吧?”


    王祯耳听着这话,立刻就答了:“没事。”


    他的确没事,虽然在水里泡了一会功夫,可是温有拘很快就救起了他,后来又有温有拘一直护着他,他除了没睡好没吃好之外,真得一点事都没有。


    如果真有事。


    他也只是有些想家了。


    他想母亲想阿姐,想祖母……甚至,有些想念父亲。想到这,他的双目也开始变得有些湿润了起来,只是碍于这会还有人在,恐人瞧见,立刻就低了头。


    可他掩饰得再好。


    萧无珩还是发觉了,想着这个少年这些日子经历的这些事,又想着他是娇娇最为疼爱的弟弟,向来除了哄媳妇之外没哄过其他人的齐王殿下,这会伸手拍了拍王祯的胳膊。


    在王祯失神看过来的时候。


    他开了口:“别担心,明日我们就能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祯:这个齐王是假的(一脸认真)他肯定是被人附体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温柔?


    老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