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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91章


    往日在战场上名声赫赫的齐王,此时却仿佛失神一般,只能怔怔得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的少女。


    而他眼前的少女仍站在那株桂花树下,微微仰头,眉眼弯弯,樱色的两片唇微微翘着,就连那双桃花目也比往日要多些涟漪的笑意,带着掩不住的开怀,望着他笑。


    今日王珺穿得是一身月白色的竖领长袍,衣摆下方绣着引颈向天的衔芝仙鹤,底下又绘有祥云等物,整一副仙鹤衔芝如意图,再往下是一条妃色的石榴裙。此时有风拂过,她那妃色的石榴裙也被风吹得轻轻浮动起来,露出一双鞋尖点缀明珠的月白色绣并蒂莲的锦缎绣鞋。


    眼看着萧无珩还迟迟没回过神来——


    王珺心中头一次生出自己占尽上风的感觉。


    以往她每回和萧无珩见面,哪次不是被他弄得红霞遮面?


    如今总算让她扳回一局,她当然开心。


    而太过开心的后果,导致王珺竟一时忘记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不是肯吃亏的,尤其还是在这样的亏上。


    萧无珩自然也察觉到了王珺脸上的笑意。


    不同以往任何时候的笑,此时的她弯着眼,犹如月牙似的眼睛里藏着掩不住的满足和得意,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背着主人尝到了最美味的小鱼干,即便瞧见主人已经发现了它,也不带害怕,反而还翘起尾巴,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仿佛在与他说:喏,还不是被我吃到了。


    真是个傻孩子啊。


    两片薄唇上遗留下来的热度还在,甚至还有一抹独属于王珺身上的香气,萧无珩轻轻抿了下唇,能嗅出那上头遗留着的玫瑰香气,以往他最厌烦这些女人身上的胭脂气,可如今……如今,这带着玫瑰香气的口脂犹如这世上最诱人的毒药一般,吸引着他一道沉沦下去。


    先前那双带着怔忡的凤目此时幽深如墨,恍如无尽暗流涌在其中。


    萧无珩就这样低着头,垂着眸望着她,目光灼灼得,像是一只窥伺猎物已久的猛虎。


    只是山中的猛虎在捕捉猎物时素来讲究狠准快,而他在捕捉自己的猎物时却有着很好的耐心,就像现在,被他窥探已久的小丫头满心开怀自以为扳得一局,洋洋得意望着他笑的时候。


    却不知道——


    她已经步入了被他筹划已久的陷阱。


    萧无珩就这样看着她,而后一步步朝她走去。


    王珺起初还在笑,甚至还想与萧无珩说几句话,免得他总以为自己好欺负,可口中的话还没吐出,就看到男人突然朝她走来。他的步子走得很慢,只是他们两人之间本无多少距离,他朝她靠近,她便只能后退。


    直到后背贴在身后桂花树的树干上,便退无可退。


    “萧无珩,你,你要做什么?”王珺仓惶开口,她能够察觉到眼前男人身上的气势较起先前还要强烈许多,他站在她的身前的时候,犹如那巍峨的青山,又似奔啸的湖水,带着拔山贯海的气势,笼罩在她的头顶。


    先前有多开怀。


    那么此时就有多慌张。


    王珺甚至左右相顾,想着自己还有没有退路。


    “我要做什么?”


    犹如金玉之声的嗓音在她身前响起。


    萧无珩仍旧低着头,目光灼灼得看着她,眼看着她左右相顾犹如一只神色仓惶的惊弓之鸟,突然很轻得笑了下。而后,他伸出手指,轻轻捏起王珺的下颚逼着她仰头直视,另一只戴着粗粝的指腹便在她沾着玫瑰口脂的红唇上慢慢游移着。


    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势。


    王珺一时竟怔住了,她仰着头看着萧无珩,忘记了反抗,任由他拿着指腹碾磨着她的红唇。


    萧无珩的动作很轻,似是怕担心碰坏了稀世珍宝一般,动作轻柔而又带着小心翼翼,眼看着本来白皙而又修长的指腹因为沾了玫瑰口脂多了些绯色,他也未曾停留,只是一遍又一遍得轻轻碾磨着。


    可与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所不同的是,他那双落在王珺身上的眼睛却带着十足的肆意和疏狂,还有一抹未加掩饰的欲望。


    就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猎人,正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探究着该怎样下手才最好。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突然轻轻吞咽了下口水,带着无尽害怕和紧张,哑着嗓音说道:“萧无珩,你……”


    “嘘。”


    萧无珩伸出指尖轻轻按在她微张的红唇上,微垂的凤目中带着笑,平日在外人面前这般冷峻的男人,此时在她的面前,卸下所有防备和冷寒,只望着他,犹如勾人心魄的妖孽,对着她轻轻说道:“别怕。”


    这不是萧无珩头一回对王珺说这样的话。


    以前他说“别怕”的时候,王珺只觉得不管前方是怎样的重重困难,都不必害怕。


    可如今——


    如今看着他这张脸,听着他的嗓音,她却只想落荒而逃。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知道,自己先前究竟是做了怎么样的蠢事,偏偏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占尽上风。


    王珺的唇被人的指尖轻按着,连一句彻底的话都说不全,而后就在她的注视下,看见萧无珩竟把先前碾磨着她红唇的手贴到自己的薄唇处,而后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上头的玫瑰口脂。


    轰得一下,王珺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看着他这样孟浪的行径,红了脸。


    起初只是红了两颊,而后那抹红晕越扩越散在整张脸上蔓延开来,再后来,就连那双如玉如珠的耳垂也被红晕遮盖着,甚至连那修长的脖颈也沾染了些绯红。她的身子轻颤,就连那双弯翘的睫毛也如两片蝉翼一样,扑扇扑扇得挥舞着自己的翅膀。


    这个混蛋,这个无赖,他,他怎么能?


    王珺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让她碰到这样的事,她满脸通红,含羞带愤得看着他,似有无尽的千言万语要去讨伐他,偏偏目光在落到萧无珩的脸上,看着他那双垂下的凤目中有着跌丽的慵懒,竟哑口无言。


    见识过萧无珩无数回的风姿,她以为早应该免疫于他这张俊美的面容。


    可此时仰头望去,看着他那双本就不同常人的深邃凤目恍若笼罩着满天星辰,带着只针对她的柔情似水,垂眸望向她的时候,好似这广阔天地、千万世人,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王珺的心突然猛烈跳了起来,比任何一回还要激烈的心跳,扑通扑通得,好似下一瞬那颗心脏就会从喉咙口跳出来。


    她想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想按捺住那里的激烈情绪。


    可在萧无珩这样灼灼得注视下,她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甚至连一句话都吐不出。


    到后头还是萧无珩先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捏着她下颚的手,也收回了按在她唇畔上的指腹。


    王珺看着他的动作,那双睫毛忍不住轻轻颤了下,目光也仍旧一错不错地看着萧无珩,好似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放过她。她原本以为,先前萧无珩席卷万千气势朝她走来的时候,必定是要好好惩罚她的。


    许是因为先前那一番光景,让王珺的双颊通红,樱唇微红,连带着那双桃花目都水汪汪的。


    她如今这幅模样,任谁瞧见都忍不住想好生欺负一遍,偏偏她还好似未察一般,仰着头望着他,往日清明的双目此时掺着几分疑惑,小脸半歪着,似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孩,又像是一个惑人心魄的妖精,勾得人的心都痒了起来。


    眼看着她这幅神情,萧无珩负在身后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


    他心中又岂会不知道这个丫头在想什么?倘若不是怕伤了她又碍于她如今年纪还小,他早应该把这个丫头拉入怀中好好教训一遍,好好教她不要在一个男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尤其还是在一个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面前。


    以往清心寡欲的齐王殿下,此时却合着眼,不知在心中念了多少遍清心咒才终于把那股子欲望压了些下去。


    等到重新睁开眼,萧无珩把掺有她口脂的指腹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却在她的注视下微微抬起覆在她的头顶,察觉到她轻颤的身子也未曾收回,只是把她发梢和肩头的桂花尽数拂落了下去,而后才对着她哑声说道:“今日,我便饶了你。”


    王珺耳听着这一句,小脸又是一红。


    只是那颗微微落下的心,却有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遗憾。


    萧无珩倒是没有察觉到她此时的想法,只是看着她双目微垂,小脸绯红,便又朝人靠近了些,而后是微微低头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若再有下回……”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微微俯下的身子,正好可以和王珺平视。


    若是先前,王珺或许还会问上一句“若再有下回,你要如何?”


    可此时看着他眼中没有遮掩的情欲,又见识过他先前的孟浪,她哪里还有这个胆量,去同人较劲?


    她只能低下头,避开了萧无珩的视线,而后很轻得与他说了一句:“萧无珩,我该走了。”


    天色已晚,她应该走了,再晚,怕是别人都该寻过来了。


    这回,萧无珩倒是放开了对她的桎梏,他站直了身子,而后是拉着王珺从那株桂树下走了出来,等到重新拂干净她头上与身上残留的桂花,突然望着她说了一句:“我近日和你二哥在查太仆寺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剧情大概是——


    纯情处男齐崽在线直播演绎如何伪装成一个撩妹达人老司机。


    小七:呜呜呜,老公欺负我。


    老齐:乖,我这是在疼你。


    第92章 (二更)


    耳听着萧无珩这句话,王珺微微愣了下,她还沉浸在先前那一场旖旎的风光之中,一时竟有些没有听清萧无珩说得是什么,等回过神来,捕捉到他话中所说的“太仆寺”三个字才骤然反应过来。


    太仆寺……


    她想起当初曾在家中与二哥说得那番话。


    萧无珩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地方,必然是他们查到了什么。


    想到这,她忙敛了脸上的神色。


    没了先前的女儿娇态,王珺已重新恢复成素日那个冷静自持的王家七娘,只是尽管她的面容沉静,可声音却还是有些急促,带着些紧迫的问道:“可是查出了什么?”


    萧无珩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不过想着她本就与寻常女子有所不同,便也只是温声与她说道:“的确是查出了些事,当日云国进贡过来的那些马送来后都是由专人照顾的,只是……”他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看着王珺继续说道:“我们查到当日照顾这些马匹的人,都在太子出事后死了。”


    死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那双微微抬起的桃花目半眯了起来,她袖下的手轻轻攥着,神情也好似没什么变化,可声线却还是骤然冷下了几分:“怎么死的?”


    “有喝醉酒掉进河里的,有在赌坊欠钱不还被人打死的,也有在路上遭遇小贼被人捅死的……”萧无珩一字一句与人说道,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微沉,就如他此时的神色一样:“因为这些都是小吏,何况他们死得时候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因此仵作检查一番后也就无人再追查了。”


    这些人的死法的确不算离奇。


    长安城纵然在天子脚下,可每日也有不少人打架斗殴的。


    只是同时这么多人在表哥出事后身亡,偏偏还都是太仆寺照顾马匹的,又怎么可能会正常?左右也不过是上头有人压着,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些小吏身上有什么秘密,这才不曾在他们身上下功夫。


    倘若当日只是怀疑,那么如今就可以确信了。


    当初表哥出事绝对是有人在那匹马上做了什么手脚,可如今这些照料马匹的人都已经死了,就算真做了什么手脚又从何得知?


    想到这——


    王珺的神色骤然便沉了下来,就连那双原本盛着光彩的桃花目也垂了下去,好似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突然变得颓废起来。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一疼,他伸出指尖轻轻朝她紧锁的眉心探去,等到指腹按在上头,抚平了她的眉宇,才看着她继续道:“当日照料马匹的共有四个人。”


    四个人?


    王珺想起先前萧无珩说得那几个身亡的小吏,怎么算也只有三个人。


    难道?


    她豁然抬头,朝人看去。


    而后便听到萧无珩与她说道:“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因为那段时间出门探亲倒是正好躲过一劫,那人也是个聪明的,回来后知道他的那些同僚都死了便悄悄离开了,后来托了几个好友伪装成他意外去世,众目睽睽下下了葬,让众人都以为他是真得死了。”


    “这大半年,他一直东躲西藏,我们也是费了好一通功夫才把他寻到。”


    骤然听到这么一则消息,王珺先前才恍如死灰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她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忙握着人的手问道:“那他可有说什么?”


    萧无珩突然被她握住了手,倒是一愣。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只娇小,一只宽厚,娇小的手雪白如玉,此时正软若无骨得紧紧贴附在宽厚的手心中。他没有松开,反而又握紧了些,发现眼前的小丫头还未察觉,他也说不出是好笑还是无奈。


    只能看着她急迫的神情,与她说道:“他说当日上头的人吩咐下来,给太子那匹马喂干草的时候多加了一种香料,这些香料也都是番邦送来的金贵东西,他们也未做他想。不过这人也是个机灵的,倒是多留了个心眼,发现那个香料会让马儿上瘾,若是到了时辰不去喂它便会使它发狂。”


    说到这的时候,萧无珩的神情也逐渐冷淡下来,就连声线也添了些刺骨的冷峭:“想来当初太子狩猎的时候便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导致那匹马狂性大发,最后才让他失足掉下山崖。”


    萧无珩的一字一句,清晰得传入王珺的耳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咬着唇,就连双目也开始变得通红起来,不知是不是再强忍着什么,那贝齿咬着下嘴唇的时候,已印出了明显齿痕。


    倘若再用些力,一定能咬出血来,可她却恍若未察一般,只是喃喃道:“是萧无珏,是他,这一定是他做得!”


    她的嗓音又低又沉,恍如呢喃一般,若是不细听的话,根本无人会察觉。


    可萧无珩是什么人?


    大燕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几里之外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听个分明,如今这一句呢喃自然也没能躲过他的耳朵。


    萧无珩心中是有些奇怪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娇娇会如此肯定这是萧无珏下的手?相处这么久,他总觉得娇娇对萧无珏有着一种强烈的敌意。


    当初长廊时,她望着他的眼神。


    秦王和崔静闲出事时,她不管不顾要同萧无珏算账,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她笃定得知道一切恶根的来源皆是萧无珏。


    他和王祈也不是没有猜测过。


    可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光凭猜测就可以的,尤其是涉及到天家的事,近来他们不是没有查过,可无论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出这位太仆寺卿和萧无珏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才疑惑娇娇的笃定,他并没有遮掩自己的疑问,握着她的手问道:“你为何觉得会是萧无珏?”


    王珺耳听着这话,心下却有些复杂。


    她如此笃定的缘故,是因为她曾经经历过一回,她知道萧无珏和那位太仆寺卿的关系。


    可即便是前世,那位太仆寺卿在萧无珏登基之前,两人私下都没什么往来,更何况是今生?何况萧无珏处事素来小心,既然他能出动太仆寺卿这个人,自然就有法子让人查不到他们的关系。


    所以她也只能低头说道:“区区一个太仆寺卿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来谋害大燕太子?若是表哥出事,最得利的便是萧无珏。”


    这的确是一个说法,却是一个没有凭证的说法,即便闹到御前,也是没什么作用的。


    何况若说得利,太子出事,他们这些皇子哪个不是得利的?魏王受百官拥戴,秦王身后又有世家扶持,就连他身后也有十万将士拥护。若因得利而去猜测,那么他们这些皇子,只怕都得经受一番拷问。


    眼看着王珺低着头,似是无意再往下说。


    萧无珩心中明白她必定还有所隐瞒,只是她若不肯说,必然是有原因的,因此他也没有逼迫她,只是抬手抚着她的鬓发慢慢道:“这事,我们会继续查下去的,至于这个太仆寺卿,不管他有没有和别人勾结,都不能留在这个位置了。”


    太仆寺统管得可是大燕朝所有的战马。


    无论这位太仆寺卿的背后有没有人,也无论他此次有没有受人指使,都不能再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这样的人。


    王珺不是不懂朝政只会绣花的闺阁小姐,自然知道以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萧无珏拉下马,不过能挖除太仆寺卿这个人,对于萧无珏而言也算是个不小的损害了,因此她也只是抬头对萧无珩说道:“你要小心。”


    太仆寺卿这个位置,虽然品级不高,却很重要。


    萧无珏如此小心得不让别人发现他和太仆寺卿的关系,自然是因为这个人对他格外重要,如今要剥除太仆寺卿这个人,倘若让萧无珏知道是谁做得,必定不会放过对方。


    以萧无珏的为人,她实在担心二哥和萧无珩会出事。


    她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了,她不能再接受身边的人再出事,想到这,就连被萧无珩包握在掌心之中的手也忍不住多用了些力。


    萧无珩看着她脸上未加掩饰的担忧,以及手中的力道,便轻轻笑了下:“你放心,我不会亲自出面。”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抚慰的意味,与她说道:“你二哥本来就是陛下亲封的左都御史,有监察之责,由他出面最稳妥不过,就算萧无珏知道,他也不敢做什么。”


    “何况,纵然萧无珏真得查到我,又能如何?”萧无珩说这话的时候,眉目之间有着掩不住的疏狂。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先前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外头传来连枝的轻唤,王珺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她的小脸一红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后是低着头同他轻声说道:“我该走了。”


    如今天色渐晚,她若再不走,只怕别人都该起疑了。


    萧无珩这回却没拦她,只是收回了手,而后是朝她点了点头,与她说道:“去,我看着你走。”


    王珺闻言也没说什么。


    她抚了抚自己微乱的衣袖,而后是在萧无珩的注视下往外走去,刚走到外头就瞧见一脸紧张的连枝正探头探脑得张望着,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


    “郡主,您没事?”


    连枝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悄悄打量了王珺一回。


    她先前在外头焦心急了,若不是碍于郡主的话,以及心中畏惧萧无珩那个煞神,她早就想进去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自是摇了摇头,与人说道:“我没事,走。”一面由人扶着朝外头走去,一面是又问了一句:“林雅呢?”


    “先前温婆子来回话说是那位晕倒了,如今还在里头歇息,奴让人留了一辆马车,又打发了一个稳重的婆子照看着……”等这话说完,连枝是又恭声回了一句:“您放心,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连枝性子沉稳。


    这些小事,自然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王珺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了。


    ……


    回去的一路上,王珺因为先前萧无珩说得那桩事,心情一直不算好,便只是合着一双眼靠着车璧,默声不语。等马车到了王家的影壁,连枝扶着她下来的时候,她才望着正院的方向,开口说道:“我去正院给祖母请安。”


    今日她出去时,是和祖母说了的。


    只是想着对周慧的那番安排,她想了想,还是不愿欺瞒祖母。


    何况这些事,也没什么好欺瞒的。


    她们出发的时候,天色还早,可此时回来,日头已有些西沉的迹象,王珺由连枝扶着一路朝正院走去,往日热闹的成国公府,也不知是不是秋意太过萧索,又或是因为近日府中发生的事太多,连带着整个府邸看起来都要比往常冷清许多。


    她这一路走去,甚至就连奴仆都没瞧见几个。


    等走到正院才瞧见几个婆子和丫鬟,只是她们也不似往日那般整日挂着笑,不是低着头做着自己的活,便是安安静静得待在院子里……一副不敢多言,生怕惹了主子恼怒的模样。


    眼看着王珺过来,倒是都迎了过去,恭恭敬敬请了安便有人往里头通禀去了。


    没一会功夫,那暗花色的锦缎布帘被人打起,却是容归亲自走了出来,眼见王珺立在院子里,她是先福了一礼,而后才同人柔声说道:“老夫人正在里头候着您呢。”


    王珺耳听着这话便朝人点了点头,她微微低头走了进去,等容归替她解下了披风才又说了一句:“你们侯在外头。”


    这便是有私话要同庾老夫人说了。


    容归等人闻言,自是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王珺便举步往里屋走去,又打起一面草绿色的织锦帘子,里头的光景才显露出来,莲花型的鎏金香炉里头常年点着香,轩窗开了几扇,而一道穿着紫檀色长袍的身影正合着眼捻着佛珠,端坐在罗汉床上。


    屋子里静悄悄得,只有佛珠碰撞在一道的时候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外头的余晖打在屋中这位老人的身上,王珺可以清晰得瞧见她鬓角的白发比以往又多了许多,就连那张脸也少了往日的雍容,多了些苍老。王珺也不知怎得,只是突然红了眼眶,她也没说话,只是一步步朝人走去,等走到离人还有几步距离的样子,便屈膝跪了下去。


    这一番动静并不算轻,原本捻珠无声念着佛偈的庾老夫人动作一顿,而后便缓缓睁开了眼。


    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珺,她没有问其原因,只是说道:“回来了。”


    “嗯……”


    王珺的声音很轻,她仍低着头,话却没停:“娇娇是来同您认错的。”


    等这话说完,她也没等庾老夫人开口,把今日在家庙对周慧的安排,以及对林雅的态度,一五一十得与人说了个清楚,一应说完后才又同人继续说道:“孙女知道人死为大,不管她生前做了什么样的错事,死了也就该了结了。”


    “可我做不到。”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处心积虑的接近父亲,又屡次陷害我母亲,导致父亲母亲离心,导致我们一家人家不成家……为什么死了就可以逃脱一切的罪孽,就可以让她永享太平?我偏要让她死了都难以安宁。”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话中的怨恨。


    若是可以的话,她都想把周慧碎尸万段,让她永世都难入轮回之道。


    王珺说话的时候,庾老夫人一直没有开口,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看着底下挺直脊背跪着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失望,只是心疼。


    庾老夫人把手中的念珠缠在手腕上,而后是看着她,伸出手,缓缓说道:“娇娇,起来,到祖母身边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王珺立时便流下了眼泪。


    她怔怔得抬着头望着眼前那位老人,老人的脸上不带丝毫的失望,只有无尽的疼惜,王珺就这样望着她,看着她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包容,仍如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与她说:娇娇,到祖母身边来。


    她伸出的手已呈衰老之态,不再像以前抱着她时那样沉稳有力,可于王珺而言,这只手却有着足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她手撑在地上起了身,而后是快步朝人走去,最后扑进了庾老夫人的怀中,任由老人的手拍在她的背上,而王珺闻着她身上独有的檀香味道,好一会才仰着头,斟酌着开口问道:“祖母,您不怪我吗?您不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吗?”


    这样的话,她先前在家庙的时候问过连枝。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心情却没有丝毫起伏,纵然连枝说“可怕”,都不会引起她的波澜。


    可如今,对着自己的祖母,对着这个疼爱了她十多年的老人,她却惴惴不安,害怕从她的口中,听出一个她不想要的答案。


    庾老夫人看着怀中神色不安的少女,见她双睫微颤,眼尾通红,却是怜爱得伸手拂过她的眼角,而后才在她的注视下,柔声道:“没有一个老人会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女是可怕的。”


    “何况我的娇娇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周慧害得他们一家弄成如今这幅模样,岂止是娇娇心头有怨?就连她都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即便对她挫骨扬灰都不能能消下她的心头之恨。


    她不怪娇娇做这样的事,她只是心疼。


    “祖母只是心疼你。”庾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些苍老的手便轻轻抚着王珺的长发,而后是看着她叹息道:“你原本不必承受这些的。”这样的脏污事,根本不该出现在她孙女的面前。


    “我的娇娇本该享受一切美好的事物的。”


    “祖母……”王珺的嗓音有些微颤,就连双目也变得通红,她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伏在她的肩头,轻声哭着。


    她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老人,明知道这世间不可能事事完美,却还是想用一己之力为她成就一个干净的世界。只是这样的愿望,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实现……她的世界,犹如她小时候最爱的那枚水晶球,早已破碎不堪。


    不过她并不觉得遗憾。


    她无需自己的世界太过美好,她只要她的亲人、好友永享太平。


    她也无需别人再为她支撑起头顶的这片天地,她已经有能力去承受一切的挫折,也有信心去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祖母。”


    王珺又喊了她一声。


    这一回的轻唤,即便她的双目仍旧通红,语气却已恢复镇定。


    她从老人的怀中直起了身子,而后握着老人的手,郑重其事得说道:“以后,就让我来保护您。”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一句,骤然便红了眼眶。


    老成国公去得早,她早年杀伐果断,独自一人撑起王家门楣,后头替几个儿子甄选媳妇,直到崔柔进府才慢慢退至幕后,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与她说过“以后,就让我来保护您”这样的话了。


    大概是她早年余威太甚,导致旁人都以为她这个老人是不需要这些话的,就连她自己,也都这么觉得。


    可如今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女与她说这样的话,庾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心生触动,她就这样望着王珺,带着岁月痕迹的手贴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头,不知过了多久,才看着眼前这张郑重而又稚嫩的脸,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与她笑道:“好,好。”


    后头,祖孙两人是又说了会子体己话,庾老夫人才朝外头轻轻喊了一声,让容归进来。


    等到容归服侍她们净了回面又重新添了些了茶水,庾老夫人才从一侧的茶案上取出一只紫檀木盒递给王珺,同她道:“今日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这话说完,眼看着王珺循目看来,便又笑道:“打开看看。”


    王珺闻言倒也未说什么,只是依着她的话打开了锦盒,而后便瞧见那红绸布上正正方方摆着两块对牌。


    第93章


    眼看着锦盒中这两块孔雀纹样的半弧形玉佩,王珺怔怔得抬了脸朝庾老夫人看去。


    孔雀纹样是王家的族徽,而这两块半弧形的玉佩便是家中的对牌,以前母亲在的时候,这两块对牌是由母亲握着,如今母亲走了,这对牌便回到了庾老夫人的手中……近些日子,她也曾想过,祖母会把对牌给谁。


    大伯母自从大伯父去世之后,便不再理事。


    至于三婶,只要想起她平日的秉性和为人,王珺便觉得她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她是真得没想到祖母会把这东西交给她。


    想了想,她还是把手中的锦盒合了起来,而后是看着人轻声说道:“祖母,我年纪尚小。”


    王珺脸上的为难和犹豫,庾老夫人又怎会瞧不见?眼看着她合了锦盒也只是笑了笑,而后便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是我亲手教养出来的,再说,往日你母亲在家的时候,家中的宴席和事务,你也不是没有打理过。”


    等这话一落,她是没再给人犹豫的机会,继续说道:“娇娇,这个家里,我如今信得过的只有你。”


    “你大伯母是个不管事的,至于你三婶……”庾老夫人说到这,语气微顿,神色也变得有些不明,不过也未再说起她,只是重新抬了眼,看着王珺笑道:“你且先管着,若有什么不懂的,便来寻我。”


    王珺倒是不怕管不好。


    怎么说前世她也是当了几年的魏王妃,王府中的一应事务,哪个不是她来打理的?


    先前也只是觉得自己年幼,再说家中也不是没有长辈了,不过就如祖母所言,大伯母偏居一隅不理世事,至于三婶……交给这样的人,她也不放心。


    因此她也未再犹豫,大大方方重新把锦盒接了过来。


    而后是看着庾老夫人,保证道:“祖母放心,我会好好管的。”


    庾老夫人见她收下,脸上的笑意越甚,她也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王珺的手背,而后又留她一道用了晚膳,等吃过晚膳才让人离开。


    出门的时候,连枝看着王珺手中的那只锦盒,知晓老夫人这是打算让郡主管家,自是喜不自禁。她小心翼翼得捧着锦盒,一面跟着王珺的步子往前走去,一面是同她说道:“若是让三房那位知道这桩事,只怕又得气得睡不着了。”


    骤然听到“三房”两字,王珺的步子倒是一顿。


    她站在小道上,两侧是高高挂起的灯笼,目光却是朝三房的方向看去,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个时候,冯家那位当家的估摸着是快出事了。想到这,她袖下的指尖微微蜷起,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口说道:“等回去后,把这则消息传到三房去。”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声。


    ……


    此时的三房。


    屋中精致华美的六角宫灯点了七八盏,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得就跟白日一样。


    可与这明亮不同的,却是冯婉的面容。


    屋子里没有多少人,只有冯婉的亲信徐嬷嬷侯在一侧,而冯婉穿着一身华服坐在圈椅上,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握着信,平日雍容华贵的脸此时却被乌云遮盖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把手中的信拍打一侧的茶案上,紧跟着是厉声一句:“这个混账,这个混账!”


    徐嬷嬷看着她这般震怒,心下也是一惊。


    信是冯家送来的,难不成是冯家出事了?她想了想便上前一步取过信看了一番,越往下看,平日沉稳自持的脸上也是煞白一片,两片略有些干涩的唇抖动着,好一会才哑声道:“这,怎么会这样?”


    冯婉闻言,更是气得胸腔起伏起来。


    她怎么知道会这样?她那个混账弟弟,这么多年靠着祖上的那些封荫,整日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以前他那些同僚都加官进爵了,可他呢?他倒好,坐在那个位置,十多年都没动弹过,如今,如今竟然还迷上了赌石!


    赌石这东西正是时下长安城的老少爷们最喜好的新鲜玩意。


    可这东西但凡碰上一个“赌”字,便得看运气,偏偏她那个弟弟又是个没眼见的,逢赌必输,才不过月余竟把家中的那些铺子都给输了大半。


    冯家早年也是在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门第,若不然她也嫁不进王家来。


    可自从她弟弟掌权后便日渐衰败,如今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其实里头都快亏空光了……想着信上的内容,她只觉得脑仁都疼起来了。


    徐嬷嬷看着她脸上的愠怒,忙把手中的信放了回去,又替人重新倒了一盏茶,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说道:“想来二少爷也是没法子了,这才写信同您求救……”说到这,她是又斟酌了一番,才又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她能怎么做?


    她这个混账弟弟,纵然是再扶不起的阿斗,可她难不成真能看他去死不成?只是这些年,她自己的陪嫁也没剩下多少又要给两个女儿做嫁妆,又要给儿子留着娶媳妇,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去帮她们?


    除非……


    除非老太太把中馈给她。


    那她或许可以先拿公中的银钱行运作一番,等后面手头宽裕了再贴补上。


    冯婉想到这,双目微垂,原先握着茶盏的手也收紧了些,心下倒是放松了些……她心里倒是十分自信的。


    如今家里这么个情况,老太太近些年身子不好,肯定是管不了家的,那么就只剩下她和大房那个女人,大房那个女人自打死了老公后就郁郁寡欢再不理世事,老太太怎么可能让她去管?


    那么也就剩下她了。


    想到这,她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同身后的徐嬷嬷说道:“我记得我库房里还有个玉如意,你遣人去取出来,我明早给母亲送过去。”


    徐嬷嬷知她的意思,自是忙应了。


    只是还不等她去安排,外头便有丫鬟轻声禀道,说是有要事告于夫人。


    冯婉听出是自己身边大丫鬟卧溪的声音,便让她进来了。


    卧溪来得急,额头上还布着些汗,等给人请过安,便压低了嗓音,同人道:“夫人,奴先前得了消息,道是,道是老太太把对牌交给七姑娘了。”


    这话一落——


    屋中霎时便是死一样得沉静。


    冯婉脸上原本还挂着的笑意立时便僵住了,好一会才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卧溪闻言,心下一凛,略有些害怕得缩了下肩膀,口中却是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话音刚落,冯婉便拂落了桌上的茶盏,绘着山水画的青瓷茶盏坠在地上,里头的茶水以及那碎瓷盏四溅开来。


    她的手紧紧撑在自己的扶手上,目呲欲裂,口中更是咬牙切齿得说道:“那个老太婆,那个死老太婆!”


    她原本还以为这事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那个死老太婆竟然宁可把掌家的权利交给一个小丫头,都不肯交给她!


    徐嬷嬷和卧溪见她发火,自是忙跪了下去,口中是轻声劝着让她慎言的话。


    可冯婉此时心火难消,哪里能听她们的话?连着砸了几个茶盏又扔了几个花瓶,还是没能消气。


    ……


    翌日清晨。


    庾老夫人说是有事要说,倒是罕见得让人都去了正院。


    冯婉等人到的时候,不仅庾老夫人没出现,就连王珺也没出现。


    想着昨儿夜里,卧溪禀得那桩事,即便已经过去一夜,冯婉这心里的怒火却还是没能消下去,她手里握着先前丫鬟刚奉上来的茶,一张脸却是阴沉着。


    等到目光在落到身侧那位捻着佛珠、穿着素衣的女人身上,眼珠子一转,便搁了手中的茶盏,压低了嗓音开了口:“大嫂觉得,今日母亲叫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林清闻言,捻着佛珠的动作也没停顿,仍是目不斜视、很好脾气得说道:“我也不知,不过过会,我们便知道了。”


    冯婉素来不喜欢她这幅做派,可此时念着心里的事,还是忍着气开了口:“我昨儿个听底下的人说起,母亲好似有意把管家的大权交给七丫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清,却是想看一看她有什么反应。


    她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名利的,以前是崔柔在,她们没法子,如今崔柔走了,她可不相信,这个女人半点要管家的念头都没有。


    果然——


    她刚说完话,便发现身侧人神情有一瞬得波动。


    林清的确是有一瞬得怔忡,她也没想到母亲会把这样大的事交给娇娇那个丫头,不过虽然奇怪,倒也不至于太过惊叹。娇娇自幼承母亲教导,又从小跟着崔柔处理事务,虽然年纪小了些,却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因此也不过一个呼吸间的事,她便又恢复成先前的模样,连带着语气也很平和:“若是这样,倒也是极好的。”


    冯婉闻言,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起来。只是还不等她再说,里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布帘被丫头打起,庾老夫人和王珺走了出来。


    一时间,本就没什么声响的屋子更加安静起来,等到庾老夫人坐下后,众人便起身恭恭敬敬请了安。


    “都坐下。”


    庾老夫人这话说完,见众人归座后,才又看着底下一众人说道:“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有一桩事要告诉你们……”她说到这,是朝身侧的王珺投去一眼,而后才又朝底下说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咱们这后院也不能一日无人掌中馈,我如今年纪大了,也没那个精力再去管。”


    “今日我便把家中的中馈交给娇娇,等到日后有合适的人选,再换。”


    这话一落,底下众人自是神色各异。


    林清和王瑛倒是没什么变化,王珍姐妹却沉了脸色,若不是碍于庾老夫人的威严,只怕这会就该说什么了。至于冯婉,虽然昨儿夜里就已经知道了这桩事,可此时再听到,心下那口气却还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笑道:“母亲的安排自是好的,只是娇娇到底年幼,儿媳怕咱们府中的那些下人不听管教,冲撞了娇娇。”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面色不改。


    冯氏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便见身侧的少女按住了她的手,而后便听到她柔声说道:“三婶说得是。”


    “我年纪小,家里的那些老人难免觉得我年弱可欺,只是祖母之意我也不能不受,倒不如……”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抬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目朝底下的冯婉看去,斟酌得跟着一句:“三婶同我一道管家?”


    “有三婶帮我,底下那些奴仆自然是不敢胡作非为的。”


    “祖母,您说可好?”


    王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庾老夫人看去。


    身侧少女明艳的面容带着一抹娇俏和少见的稚嫩,似是真得害怕会管不好家才要让自己的长辈帮衬些,庾老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底下的冯婉……她心里是不大喜欢自己这个儿媳的,早年间的灵巧机敏,倒如今却都变成了算计。


    偏偏这算计还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家人。


    可如今娇娇的话都出了口,若这个时候去驳,无论是对娇娇还是对冯氏,都不好。


    因此,她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同冯婉说道:“既如此,你便和娇娇一道管家。”这话说完,她是又补了一句:“记得,你是长辈,要好生帮衬着娇娇。”


    耳听着这一字一句——


    冯婉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怎么也没想到王珺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小丫头难不成是傻了不成?


    竟然把到手的鸭子,分了一半给别人?


    不过错愕之后便是狂喜,她先前还想着该怎么在以后的日子寻着这个死丫头的过错,以此让老太婆收了她的管家大权,没想到如今便让她管了家……虽说是两个人一道管,可这个小丫头才几岁?


    没及笈的小姑娘,就算跟着处理了几年的宴席,又能怎么厉害?


    最后不还是她说了算?


    想到这,她是强压着心头的狂喜,起身朝庾老夫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母亲放心,儿媳一定会好生帮衬娇娇的。”说完,她是又朝王珺投去一眼,笑跟着一句:“娇娇以后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尽管来问我。”


    王珺闻言,自是也笑着应了一声。


    ……


    等到午间。


    连枝送走了冯婉身侧的大丫头卧溪,打帘进去的时候,看着斜倚在引枕上翻着账册的王珺,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郡主为何要把管家的权利分去一半,还把最好的几个差事都给了那边。”


    想着先前冯婉和她身边那几个丫头趾高气扬的做派,她这心中的气便咽不下去。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


    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又翻了一页账册,才似想到什么,问了一句:“我记得你哥哥如今是在做赌石生意?”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纵然是连枝都忍不住一愣,不过还是忙回了:“是的,他如今正在做赌石的生意,原本以为这些东西上不了台面,没想到如今竟也给他做出了些名堂……”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补充了一句:“是您心善,当初允了哥哥银钱让他去做生意,若不然也不知他如今会怎么样。”


    王珺听着她话中的感谢也没说话。


    她只是合了手中的账册,微垂着眼,指尖轻轻敲在账册页上。


    若是她记得没错,如今冯家那位当家的已经迷上了赌石,还赔了不少钱。


    前世冯婉就贴补给她那位当家的弟弟不少银钱,后来甚至还求到了母亲这,要母亲私下拿出公中的钱救济一回,母亲自然不肯,不过私下却是拿自己的贴补了。可是冯婉这个弟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有了银钱便要赌,到后头愈演愈烈,不仅赔光了所有的银钱,还差点闹上了人命官司。


    三叔甚至还起了要休妻的想法。


    当日冯婉是怎么对母亲的,她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她便抬了脸,朝连枝说道:“冯家那位爷如今喜好赌石,你同你哥哥说,让他手下的看着些,若是有遇见这位冯爷的,可得好生接着,便是没钱也能赊账……”说到这,她话锋一转,是又一句:“只你得嘱咐一句,此事要你哥哥交由手下去做,不准你哥哥露面。”


    连枝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


    不过她惯来听从惯了王珺的吩咐,虽然觉得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而王珺再吩咐完这桩事后,却是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眼看着外头天晴气清,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也该去看看母亲了。”


    第94章 (二更)


    武安侯府。


    屋子里站着明和、连枝几个下人,而王珺双手伸展,正由崔柔替她量体。


    王珺看着崔柔一面替她量着身体,一面是与一侧拿着纸笔的明和报着几个数字,有些无奈得与人说道:“母亲,我的衣裳已经够多了,何况这东西最是费眼,您又何必亲手替我做。”


    她今日来找母亲,原本是想与她说些家常话,哪里想到话还没说几句,便被母亲喊了起来,又是量体又是选布匹。


    好一通忙活。


    “下个月便是你的及笈礼了,绣娘的绣活再好,总归是少了几分心意……”


    崔柔笑着说完这话,便又同明和报完了最后一个数字,而后是把手中的量尺递给一侧的小丫鬟,才又牵着王珺的手回到了软塌上,跟着是又柔声一句:“何况,我也想要娇娇那日穿着得是我亲手做得衣裳。”


    她如今不在王家,不能日日看到她,也只能把这些思念绣进那棉棉丝线之中。


    这样即便她不在家,娇娇穿着她做得衣裳,也能感受到她的思念。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就不再说话了。


    正逢明和与连枝等人退下,她索性也就敛了平日面对外人时的冷静稳重,一面挽着崔柔的胳膊,一面是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同人亲昵得撒起娇来:“我都许久没瞧见阿娘了,阿娘在舅舅家可好?”


    崔柔看她这幅女儿娇态,也弯了眉。


    她一手抚着人的长发,一面是同人柔声说道:“我很好,你别担心。”


    她这话说得却不假。


    刚从王家出来的那一日,她心里的确对以后的日子没个章程,生怕以后糊里糊涂得过不好。可过了几日才发现,有些事,只要你慢慢去习惯就好了,她如今仍旧会去善慈坊,布粥施衣,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


    有时候出门的时候,也会碰到一些以前相熟的夫人,说上几句话。


    不论她们私下是怎么说的,可明面上总不至于给她难堪,太太平平的,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看不见自己的两个孩子,心里会念得多些,担心小祯在外头风餐露宿,又怕娇娇在家里受欺负。


    想到这……


    崔柔便握着王珺的手,拧着眉,担忧得问道:“娇娇,你在家里可好?可曾有人欺负你,为难你?”


    王珺耳听着这话,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也就母亲才会觉得她好欺负……如今周慧死了,林雅整日待在她那个屋子里,大伯母和六姐是不必说的,至于三房那几位,纵然她们再不喜欢她,也不敢明面上给她使绊子。


    如今她在府里,过得逍遥自在,谁敢为难她?谁又敢欺负她?


    她笑了笑,握着崔柔的手,柔声道:“母亲放心,没人为难我,也没人欺负我。”


    崔柔看她面色如初,不似有假的样子,这才放了心。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以娇娇的性子是不可能受欺负的,只是做娘的,就是这样……不管自己的儿女再厉害,心里总还是对他们时时担心,事事关切,生怕他们受了欺负、受了委屈。


    这会听了这么个确信的答案才松了口气,而后便又问了一句:“家里可一切都好?”


    耳听着这话,王珺的神色却是一顿。


    如今没了母亲的家里,又怎么能说好?父亲虽然已经重新回到朝堂,却比以前沉默了许多,每日回来便在东院写字画画,哪里还有以前那位意气风发的成国公的样子?只是这些话,倒是没有必要同母亲说。


    她能看得出来,自从母亲离开王家后,脸上的神采要比以前还要光彩夺目些。


    她如今是真得过得很好。


    既如此,又何必拿这些事去扰母亲的心?就让她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因此她也只是弯了眉,挽着崔柔的胳膊,笑说道:“家里都好,您别担心,前些日子祖母还把管家的事务交给了我,让我和三婶一同管理。”


    崔柔闻言,倒是一愣。


    她没想到庾老夫人会把管家的事交给娇娇。


    不过想着娇娇素日来的本事,她也只是温声笑道:“你祖母惯来疼你,如今让你管家,也是为你以后着想,免得你日后嫁作他人妇,理不好后宅内院。”等这话说完,她是又嘱咐了人几句,管家的要务,以及家中一些可信的管事。


    这些正是王珺如今所需要的,她自是认认真真听了个全。


    崔柔怕人记不全,便又取出纸笔,把家里哪些管事是老实可信的,哪些是机灵有小聪明却不能太过信任的,都写了个全。等把册子交给人的时候,又从一侧的绣篓里取了几个抹额和护膝递给她,笑道:“如今天气凉了,你祖母的膝盖不好,我在护膝里头多加了一层绒,她戴着也保暖。”


    即便她已经不是王家妇,可庾老夫人多年来对她的情谊却还是在的,就连当日她要离开,庾老夫人也没有生气,反而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眶与她说“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


    崔柔叹了口气,道:“等过会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把这些一道带回去,让你祖母好好照顾身子。”


    王珺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


    临来念及周慧如今的结局,她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嗓音与人说了一句:“母亲,周慧死了。”


    周慧进王家的时候,只是一顶小轿,没什么声息,如今死了也只是由几个婆子在北山开了个荒地,埋了进去。


    外头的人自然不知道。


    因此崔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真是愣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瞬息的事,她便恢复如常了。对于周慧,有过恨、有过怨,可这些怨恨和痛苦,早在她离开王家的那一日便消失殆尽了。


    她如今有什么样的结局,于她而言,都已无关紧要了,所以在那一瞬的错愕之后,她也只是温温说了一句:“知道了。”


    王珺见母亲这般反应也就没再说什么。


    正逢外头传来熟悉的女声,没一会功夫,便有一道嫩黄色的身影打外头走了进来,正是崔静闲。


    崔静闲一面同崔柔见了礼,一面是柔声说道:“外头天气好,我来同姑姑讨娇娇去外头走走。”


    崔柔闻言,便也笑道:“你们去。”


    崔静闲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今年十二月,至今也没几个月了,以后成了亲,她们自然也不能像做姑娘家的时候,来往这么频繁了……因此等母亲应允后,王珺也笑着起了身,等朝崔柔福了一礼,和崔静闲一道出去了。


    两人没回屋子也没带奴仆,只是沿着长廊慢慢走着,一路往前走,一面是说起女儿家的体己话来。


    说到后头,免不得是说起崔静闲的婚事。


    “表姐的喜服可都准备好了?”王珺握着人的手,关切问道。


    崔静闲闻言,仍是弯着眉,柔声道:“都准备好了……”说完,她又主动说起秦王:“上回中秋,秦王也来过家中,带了礼,还与父亲一道用了饭。”


    这便是让她放心。


    崔静闲心思巧,知道王珺虽然说着放下,可心里却还是在意这一场婚事,她如今说这些也是想要娇娇知道,无论这桩婚事是因为什么而起,可至少现下明面上看起来是好的。


    她对男女情事,没有多少心思。


    只要秦王日后能给她一份体面,便足够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她知道近来秦王在朝堂上的表现也是越发稳重了,往日追云逐日的少年,如今也开始用起手段、布起筹谋。


    这些日子,陛下交待给他的几件事,他都做得很好。


    而与此相对的是,如今朝堂魏王和秦王两派相争得也越发厉害了,若说以前只是暗斗,那么如今便算得上是明争了,偏偏天子也不说,由着他们去,倒让人看不明白天子的意思。


    想到这——


    王珺还没开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得一阵说话声。


    因着声音熟悉,她也就停下步子,循目往前看去,而后便瞧见不远处正有一行人站在桂树下。


    男得一身水蓝色的锦衣,腰系玉佩,风度翩翩、面容儒雅,正是温有拘。


    而女的……


    却是母亲。


    眼瞧着这幅光景,王珺先前还未吐出的话语又咽了回去,目光微怔得望着前头。


    崔静闲见她止了步子也就一并停了步子,她顺着王珺的目光一道往前看去,眼瞧着崔柔和温有拘站在一道,脸上的神色倒是也没什么异样。只是低头瞥见王珺脸上的神色时,才轻声说了一句:“这几日,荣安侯时常来家中。”


    王珺本就不傻,听着这话,便反应过来了。


    她原本就觉得这位荣安侯对母亲的情谊有所不同,如今母亲又已不是他人妇,那么荣安侯……想到这,她皱了皱眉,迈步想上前,可步子还未踏出一步,便想起当日萧无珩与她说得那番话。


    “我们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权利,去替别人抉择。”


    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回绕起这句话的时候,王珺刚刚迈出去的步子便又收了回来。


    崔静闲看她这幅模样也只是柔柔笑了笑,她牵着王珺的手,柔声道:“荣安侯是个不错的,若是姑姑喜欢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


    她自然知道这位荣安侯是个好的,也知道母亲如今还年轻,日后若是有个人能照顾她,总比她孤身一人要好。可知道是一回事,真得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了,眼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一男一女。


    男得高大,女的娇小,竟是说不出的相配。


    她心里别扭,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着崔静闲的手转身往来时的路走了。


    ……


    而此时的桂树下。


    崔柔怔怔看着温有拘,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不过虽然心中疑惑,她也没有多想,这位荣安侯和哥哥秉性相投,近来时常会来家中……正好今日又是哥哥休沐,想来又是哥哥请他过来喝酒了。


    想到这,她也只是如常给人福身一礼,嗓音轻柔得说道:“荣安侯是来寻哥哥的,他应该还在书房。”


    等这话说完,她便打算先行走了。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便听到温有拘开了口:“崔小姐请等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崔柔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她近来待在崔家和温有拘虽然也碰过几回面,说过几回话,却也只是点头之交的礼数罢了。不过想着他的为人,她还是停下了步子,回身朝人看去,柔声问道:“侯爷有何话要同我说?”


    温有拘闻言,却没立刻回答她的话,反而朝她身边的明和看去,道:“你先退下。”


    这一回,却连明和也愣了下,倘若不是知道温有拘的为人和品性,崔柔这会就该走了,可就是因为知道他不是孟浪的人,崔柔沉吟一瞬后还是与明和说道:“你先退下。”


    眼瞧着明和退下。


    温有拘却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一眼崔柔,而后便沿着小道走了起来。


    小道两侧皆是竹子,如今已是深秋,头顶的竹叶也已经泛了黄,被风吹过,那些本就不算牢固的竹叶便被打在地上。混着地上的那些泥土,鞋子踩在上头的时候,还能发出细细索索的声响。


    崔柔不知道温有拘要与她说什么,只是见人默声不语得往前走着,便也慢慢跟在人的身后。


    昨儿个夜里落了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泥泞,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在什么地方,弄脏了鞋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不曾说话,到后头还是崔柔忍不住,轻声问道:“侯爷不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这话一落,温有拘倒是停了步子,他转身朝身后看去。


    可崔柔一直低着头走路,哪里会察觉到他已停了步子,等反应过来,两人的距离便只剩下一指之隔,这样近的距离,让她骇了一跳,忙朝身后退去又因为心神慌乱的缘故,差点便要摔倒。


    “小心。”


    温有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扶了她一把。


    秋日的衣裳不比夏衫,已经有些厚度了,可崔柔却可以明显得感受到,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有着火一样的滚烫,好似能够灼烧她的肌肤一般。这么多年,崔柔除了王慎之外,还从来没有与其他外男这样亲近过。


    好在温有拘把她扶稳后,便松开了手,倒是免了她的一场慌乱。


    只是因为先前的事,崔柔对温有拘到底不能像先前那样,因此等到站稳后,她也没有抬头。


    温有拘倒是也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站在崔柔的身前,慢慢道:“当日成国公曾来警告过我,让我离你远点。”


    耳听着这一句,崔柔却是怔怔得抬了头,脸上带着疑惑,似是不解他的意思,只是也不等温有拘解释,她便想起王慎当日与她说的话。想到这,崔柔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她不知道王慎竟然找过温有拘。


    说不出是慌张还是羞愤,她忙开口同人道:“侯爷别介意,他只是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


    “他没有胡说……”


    温有拘的嗓音很轻,语气也很慢,神色却颇为郑重,见她止了话便又慢慢说道:“崔柔,我对你的确心怀不轨。”


    作者有话要说:  温叔:我对你心怀不轨。


    桃发(突然红脸)os:别拦我,我要爬温叔的墙头!


    第95章


    竹林之中两侧竹子错落分布。


    如今已是深秋,那些犹如小儿胳膊大小的竹节依旧泛着轻,可往上那细小的枝干却不知是不是承受不了那一份重量,微微压下一些身躯,使得那些泛着秋色的竹叶也跟着一道弯下了些。


    有风拂过,头顶的竹叶簌簌而落,有些落在泥土之中,和原先早已落下的竹叶混为一体,而有些落在两人的肩上,只是不等他们轻拂便已被风吹远了。


    自从温有拘说完那句话后,这竹林之中便迟迟再无人说话。


    唯有枝叶缠绕在一道时,闹出些许声响。


    崔柔的面容仍旧保持着先前微仰时的模样,只是双目却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歉意,而是睁得很圆,似是错愕,又像是怔忡。她起初还想再同人表几句歉意,为了那本不该存在的冒犯,因此红唇也依旧保持着微微轻启的样子。


    只是在听到温有拘那句话后,却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一时竟忘记了闭紧。


    我对你的确心怀不轨……


    这话恍如林间的清风一般,看似轻柔却有着他该有的力度。


    不过九个字,可崔柔却好似听不明白似得,竟一直仰着头愣愣得看着温有拘。


    温有拘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笑意越深。


    平日的崔柔大多都是温雅端庄的,无论是她的神态还是动作,都是长安城中世家大妇的标榜。可如今的她,睁得很圆的眼睛,微微轻启的红唇,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脸上的神态是惊讶错愕的。


    这幅模样,竟有些像他当年雪日狩猎时遇见的狐狸幼崽。数十人的弓箭都对着它,可它却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只是半歪着头,不解他们要做什么。


    就这么一副简简单单的模样,却让人的心中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欢喜。


    那个时候,他笑着抬手让人收回了箭弩,放了那只狐狸归于林中。


    而今——


    他也笑了。


    微微垂下的眸中,犹如四月春风一般,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温文尔雅,温有拘笑着伸手拂向她的肩头,修长的指尖捻着她肩头那一片纹路清晰的竹叶。或许是这一番亲昵的动作,终于让崔柔回过神来,她似是受了惊吓忙往后倒退一步,就连眼中也多了几分忌惮。


    眼看着崔柔这般神情举动,温有拘也没觉得什么。


    他只是摊开自己的手心,把那片竹叶露于她的身前,似是在与她解释先前的举动。


    察觉到她轻微得松了一口气。


    温有拘才继续说道:“当日你曾问我这些年过得如何,我与你说很好,其实那都是我骗你的。”


    他说话时,声音温和,脸上也带着一抹笑,只是那微微垂下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没了以往相处时的避讳,即便依旧温文尔雅却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强势。


    也是这一抹强势,让崔柔避无可避。


    她的身后是竹林,而身前是温有拘,左右两侧倒是没有屏障,可她却好似被困于这方寸之地忘了动弹,甚至连一句让他别再说下去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能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


    好似这样的话,就可以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慌张,就可以假装听不见后头的话。


    温有拘看着她少有的逃避模样,脸上的笑意却变得越发深邃起来,自从与她相识后,他曾有意无意得从崔长岂的口中打听过许多回崔柔的事。


    大多都是小时候的事,还未及笈的小姑娘在金陵的一点一滴,他一点点的从别人的口中套出来,好像这样就能够看尽她的从前。


    看尽那段,他未曾参与过她的从前。


    “你别看我那妹子温温柔柔的,小时候却比我还爱玩闹些。五、六岁的时候,见我爬墙出去非扯着我的袖子让我带她一道出去,我若不肯,她也不哭,只是抬着一张脸,弯着一双月牙似的眼睛望着我,笑眯眯得同我说‘哥哥若不带我去,我便同父亲去说你出去玩’。”


    “长大些,父亲教我们骑马射箭,她呀看着柔弱,性子却是个不服输的,从马上摔下来也不哭,被长枪划破手也不叫。”


    “再后来……”


    旁人说来无意,又不着边际,大多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温有拘却听得仔细又用心,像是收获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得记在心中。


    原本以为这辈子,他只能带着这些慢慢老去,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同王慎和离,刚知道的那一日,他正在府中的一株老槐树下独自一人喝着酒。


    崔柔没有和离的时候,他曾想过许多回,不管不顾得从王家把她带出来,与她说“即便没了王慎,你也能过得很好”。


    可刚迈出去一步,耳边萦绕得却是“若是让她知道,你对她竟有这样的情意,你以为,阿柔日后可还会再见你?”


    他这一生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即便多次在生死之间徘徊,他也没有过害怕,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还未寻到她。


    可他却怕极了崔柔的厌恶,他怕崔柔知晓之后,不再见他,更怕从她这双眼中看出厌恶与逃避。


    只要想到这些,他便寝食难安。


    所以纵然再想带她离开,可他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后来得知崔柔竟同王慎和离的时候,他是错愕的,可错愕之后便是狂喜,期盼了这么久的事,以为只是一场虚妄的事,竟成了真的。


    他如何能够不高兴?


    那日,他手中的酒盏掉在地上,里头满满的一盏酒水泼湿了身上的衣裳也没有理会,他就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疾步往府外走去,而后翻身上马朝成国公府赶去。


    那个时候,他迫切得想见到她,迫切得想把心中的话同她说。


    只是马匹停在官道上的时候,望着成国公府的方向,他却牵着缰绳停住了,他没有往前,只是高坐在马上,望着成国公府的方向直到余晖落尽,直到黑夜升起才平静得转头回去。


    他已经三十有五了。


    即便再像毛头小子,他也终归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少年郎了。


    二十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即便低入尘埃,他也能够直视她说一句“你不与我说也没有关系,总有一日,我会做出一番成就给你看,到那时,我再回来娶你。”


    可现实是等他做出一番成就的时候,她已经为人妻母。


    倘若他就这样上门诉说自己的情意,只怕崔柔不是以为他疯了,便是和他以往所预料到的一样,再也不见他。


    他三十五了,有着足够的耐心。


    既然好不容易盼到人和离了,他自然不着急再多等一段时间。


    他知道崔柔回到了崔家,所以日日登门拜访,就连崔长岂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私下曾探过他的口风,更别说谢文茵等人了,可眼前这个人啊,明明嫁为人妇二十年,偏偏却看不透他的情意。


    温有拘想到这的时候,心下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他是不着急慢慢等她,却不能让她丁点都不知情。


    何况看她如今的样子,大有这辈子就这样孤身一人的感觉。


    所以他今日拦了她,说出那样孟浪的话,还不管不顾得把人有意无意得困在这方寸之地,同她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想听,可这些话困在我心里已经太久了。”


    温有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尾调却微微上扬,察觉到眼前人不由自主轻颤起来的长睫,声线又放轻了许多,只是与这样轻柔所不同的,却是他说出来得那些话:“其实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这二十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起初那几年,我在战场拼了命去挣那些功勋,是因为只有拿到了这些功勋,我才有能力去寻你。”


    “这十多年,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寻着你的踪迹,起初那几年,想得要多些,想着最好你还没有婚配,那么寻见你的时候,我就可以求娶你。”


    “后来年复一年,还是寻不到你的踪迹,看得倒是越来越淡了,因为……”温有拘说到这的时候,语气微顿,垂下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即便看不到她那微微垂下的脸上的神情,却也能够看出她的紧张。


    他就这样望着她,慢慢说道:“我知道即便找到了你,你也一定嫁人为妻,生儿育女了。”


    崔柔先前一直不曾说话,可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袖下紧握着在一道的手指,忍不住有些松开。


    她想抬头问一问他,既然明知道,为何还要……


    只是口中的话还没有吐出,便又听到那个温润的嗓音在身前响起:“你想问我,既然明知道你已经为人妻母,却还是这么傻不成亲,寻着你?”


    崔柔没说话也没抬头。


    这的确是她先前想问的,可如今听着这个声音,听着他的询问,她却不想问了。


    温有拘见她不语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下。


    今日天朗气清,天上的那轮太阳透过这错落分布的竹叶打到他们的身上,倒让人觉得有些暖暖的,温有拘仍低着头看着她,口中是很轻得说了一句:“崔柔,我也想过放弃的。”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仙。


    年复一年的失望和疲惫,不是可以置若无闻的。


    只是比起轻而易举的放弃所得到的轻松,让他害怕的,却是有朝一日真得寻到了她,他却没有这个资格再与她说什么了。


    何况,他整颗心都在她的身上,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给别人允诺什么?


    所以,他这样与她说:“我想过放弃,可是这个执念已经跟了我二十年,我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每一次睁开眼都在想着寻到你,要放弃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明明是带着笑的话语,却让崔柔听出了他话中的苍凉和疲惫。


    她原先松开的手重新被握紧,那双弯翘的长睫也不自觉轻颤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崔柔终于抬了头,她仰着头望着近在眼前的温有拘,不是以往那样面对他时的温和沉稳,却是多了些紧张和失措。


    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个人为她做了这么多。


    二十年……


    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寻了她二十年。


    当日她等王慎从天黑等到天明,从希望到失望也不过是几日间的事,可眼前这个男人……他这二十年寻遍大江南北,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这样沉稳持重的年纪,从满心的希望到无尽的失望。


    眼前这个男人,竟然独自承受这样的情绪,足有二十年之久。


    崔柔不知道该说什么,也道不明此时心下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只是仰着头怔怔的望着他,像是失了声,成了一个不会言语的傻子。


    眼前人的声音仍旧不曾间断。


    那温润的嗓音和这林间的清风相伴,慢慢得,带着独到的情绪,在崔柔的耳边响起。


    “当日在武安侯府,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又高兴又难受。高兴时隔二十年,终于让我再一次见到了你,却又觉得难受,难受你真得已经婚嫁了,有儿有女,还有个人人羡慕的夫君。”


    “崔柔。”


    温有拘轻轻喊了她一下,察觉到她那双长睫轻颤了下,便又继续与她说道:“那几回的偶遇根本不是偶遇,是我想方设法故意见你,只因我想离你更近些。”


    “荣安侯……”


    崔柔终于说话了,或许是因为今日受到的震撼实在太多了些,又或许是因为迟迟不曾言语,让她的声音变得哑涩了起来。


    她仰着头望着他,红唇微张,似是想吐露一些话语。


    温有拘又岂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仍是笑着的,看起来风轻云淡,就如山间的清风、夜里的明月,这是经年累月,用了一年又一年的年岁沉淀下来的模样。


    少了年少时的疏狂肆意,如今的他面对世间万物都有着足够的自信,足够的把握。


    可他却仍旧不敢同她赌。


    他怕她连一个机会都不给她,就给他上了死刑。


    所以不等人说完,他便又朝人走近一步,问道:“当初你和他在一起,我没办法说这样的话,可如今你和他分开了——”说到这,他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崔柔继续用温柔至极的语调,同他说道:“崔柔,当年是你把我拉出地狱,是你给了我救赎。”


    “你让我知道,人活一世,不是为了求死,他人的看不起没有什么,一时的落魄也没有什么。”


    “那么如今……”温有拘的声音有着细不可察的轻颤,就连负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些,他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住,然后低头看着她,缓缓问道:“如今,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似是恐人烦恼,他忙又添了一句:“我知你才和离不久,也知你现下肯定没有这个心思,我无需你现在回答,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希望……希望你不要那么决绝的拒绝我。”


    “崔柔……”


    温有拘一直带着笑的面容终于开始变得紧绷起来,甚至就连呼吸也像是怕惊扰了她,开始屏住,只余喑哑的一句:“你,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搭配bgm——步步惊心的《雪花红梅》来看这章。


    秋天过了


    寒冬快来了


    看见梅花枝叶


    散落在眼前


    星光闪耀的夜却触不到你的脸


    独自眷恋


    我已再不能停息


    雪花红梅飘在空中


    你的关怀总让我感到心动


    想起你的温柔心情像花一样红


    其实我也害怕寒雪的刺痛


    雪花红梅飘夜冰冻


    烛光点燃让我幻想着美梦


    北风吹呀吹慢慢流下了眼泪


    只能思念让爱随着风飘荡


    不再回


    这首bgm虽然听起来蛮苦的,但是蛮适合这个场景的,也蛮适合温叔这些年的经历,当然啦!!!既然我是小甜饼写手,苦过了自然是要撒糖的!(说出这样的话,我是真的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比耶)


    第96章 (二更)


    “崔柔,当年是你把我拉出地狱,是你给了我救赎。”


    “那么如今,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


    倘若起初温有拘说那些话的时候,崔柔心中只是错愕和怔忡,那么如今便是震惊了。不止是震惊温有拘对她的情意,更是震惊于他所说的这些话,从小到大,她被父兄保护得太好,嫁给王慎以前,根本没有与别的男子相处过。


    而王慎又是个儒雅的性子。


    他们两人平日相处时,更多得是琴瑟和鸣间的和谐,即便夫妻再是恩爱的时候,也很少会说起这样不加掩饰得话语。


    可此时眼前这个人,这个离她不过一步之遥的男人,虽然脸上挂着儒雅的笑却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情意,他就这样低着头,对她说着最简单又直白的话语。崔柔仰头望着温有拘的时候,正好能够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带着这个年岁独有的包容,可望进眼底深处的时候,却能够察觉出里头的几许担忧和慌张。


    他在紧张。


    崔柔的心中如是想到。


    原本以为他这般无所顾忌得拦住她,应该不会紧张才是,没想到他却是紧张的。


    紧张什么呢?


    紧张她所出的话语,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答案?所以才会用这样迫切的话语,带着清晰得恳切,同她说“我无需你现在回答,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希望……希望你不要那么决绝的拒绝我。”


    不得不说温有拘是懂崔柔的。


    若是没有他这一番话,崔柔一定会无比决绝得当场拒绝他。


    她离开王家,离开王慎,是因为她和王慎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再这样牵扯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嫁作他人妇。崔柔想过,等到娇娇成婚,等到小祯娶妻,等到他们都长大了,成立了各自的家庭,便回到金陵,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


    等他们百年归去,她便寻个安静的郊外独自一人生活。


    她所设想的以后,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在知道温有拘对她的情意时,她想也没想,便想拒绝。


    即使听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的心中的确是有震撼的,或许除了那震撼,还有几分心动。


    这世上,曾经有人能为他做到如斯地步,若说不动心是假的。


    可她已经不是年少时懵懂不知的少女,如今的她,三十有五,曾经经历过一段不算好的婚姻,膝下还有两个如珠如宝的儿女。这世上的酸甜苦辣,她都已经体验过,无论是缠绵时的恩爱,还是失望时的怨恨,她也都感受过。


    她这余后的半生,已不想再去体验这样的生活了,有时候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眼前人即便维持镇定却还是不可避免泄露紧张的面容,听着他那急迫吐出来的话语带着未加掩饰的轻颤,喉间那一句拒绝的话竟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吐不出来。


    说不出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其他话。


    崔柔只能望着温有拘,神色复杂。


    两人便这样对望着,谁也不曾说话,到后头还是外间传来了明和的声音,道是“荣安侯的长随有事请荣安侯出去。”


    崔柔耳听着这一句,竟是不由自主得松了口气,她这一番动作看似做得小心,可温有拘一直看着她,又岂会未察?眼看着她整个身形都松懈了下来,就连原先一直紧绷着的面容都因为松懈而多了些柔和。


    温有拘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他笑得时候,声音很好听,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韵味,让人沉醉。


    崔柔也跟着愣了下,她原本以为先前那番模样无人瞧见,没想到……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添了两抹红晕,犹如那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里轻轻晃过时的模样,红色的酒是她脸上的绯红,白玉般的杯子是她的脸。


    她低着头,温有拘看不真切她眼中是个什么情绪,却能清晰得看到那绯色的红晕在那白玉般的面容上慢慢扩散开来。


    没了往日的端庄自持,如今的她竟像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一样,慌张到不知所措。


    温有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甫一瞧见,心下就像是被小猫抓过手心一样,不疼,却让人觉得难耐得很。他抿着唇,负于身后的手紧攥在一道,却不知是在克制什么情绪,只是几个呼吸过后,他又恢复成先前的那副模样。


    儒雅得,包容得,云淡风轻得。


    低着头望着她:“你不说话,我只当你是应了。”


    这话刚落,温有拘便发现崔柔的身形一动,两片唇嗫嚅着似是想说些什么,他索性又添了一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会等到你放下一切,心甘情愿答应我的那一日,只是有一点。”


    他说到这,把话一停,眼看着崔柔抬脸看来,便望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也不要避开我。”


    崔柔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


    她只是望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到听见外头明和又喊了一声,才开口说道:“侯爷先回去吧。”


    温有拘闻言,倒也没有逼迫于她,只是朝外头应了一声,而后才又看向崔柔,温声道:“如今已是深秋,今日虽然日头不错,可林间多风,你与我一道出去吧。”


    听他所言,崔柔倒也没有拒绝,两人便仍旧一前一后往外走去,先前来时崔柔倒是没有发觉,只是出去的时候,却可以明显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好似是故意将就着她的步子,没有过分靠近却也不会远离太多,时不时还会提醒她小心脚下。


    等走到外头,温有拘也未说什么,只是朝崔柔点了点头,而后便先提步往外走去。


    而明和等到温有拘走后,才朝崔柔看去。


    眼看着自家主子一直低着头,她心下略有所思,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同人温声说道:“主子,我们回屋吧。”


    崔柔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等走了几步,似想到什么,忙抬头问道:“先前娇娇可来寻过我?”她担心,先前那幕被娇娇瞧见。


    明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自是忙答道:“您别担心,郡主还在同表小姐说话,没有来过。”


    耳听着这个回答,崔柔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只是想到温有拘离前所说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她没有当场拒绝温有拘,可心中还是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且不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再嫁作他人妇。


    便说她那一双儿女。


    小祯和娇娇都长大了,她如今再嫁给旁人,算是个什么样子?


    以后……


    还是尽量少出门吧。


    只要不遇见温有拘,也就避免了不必要的是非,久而久之,想必……他也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


    九月中旬。


    王珺近来倒是颇为忙碌。


    她虽然早年管过家,又跟着母亲学了许多,可到底对于王家的事务也是第一次上手,难免有些生疏。何况又有她那位好三婶新官上任三把火,让府中的人都以为她不过只是一个陪衬,平日对她自然也就懈怠了许多。


    她倒是不在意。


    母亲与她说过府中这些管事的为人和性子。


    那些对她平日多有不恭的,大多都是些家里的老人,也是母亲与她嘱咐过的几个人,他们仗着在家里多年,行事多有放肆。只是母亲心软,念他们是家人的老人了,纵然有些许不是,可到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一直未曾收拾。


    可她不是母亲。


    母亲念旧,容着他们在府里放肆,可她却容不得。


    日后她总归是要出嫁的,她自然不能由着府中这般乱糟糟的。


    可她不担心,身侧几个丫头却都急坏了,纵然平日再是沉稳的连枝,也没了平日的冷静,拧着眉,道:“郡主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您都没瞧见府里那些人,整日都恭维着三房那边,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朝那边孝敬去。”


    “明明,明明您才是老夫人指定的。”


    如意性子要泼辣些,这会说起来的话自然也要莽撞些:“三房那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府里的下人震得一通,您就是脾气太好了些,奴瞧您还是去同老夫人说声吧?有老夫人开口,看他们还敢这么闹腾!”


    若是以往,连枝肯定是要拦她的,这回却也觉得如意说得对,便也没开口。


    眼看着两个丫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倒让王珺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把手中的账册一合,而后是看着两人,温声道:“不过是些小事,有什么可同祖母说得?”


    “郡主……”两个丫头齐齐皱眉,喊她。


    只是话还没说全,王珺便已撑着茶几站起了身,她把手中的账册置于一侧,而后是望了眼外头的轩窗,缓缓道:“只要三婶不闹事,且由着她去,倘若她不安分,我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这话说得很轻,不过两个丫头却听得分明。


    连枝比如意要多知道些,见郡主如此答道,便也没再说什么。


    如意见她不再说,倒也闭了嘴。


    见两人都止了声,王珺便收回视线,看着两人柔声道:“去把厨房煮好的桂花雪梨茶准备一份,我去看看祖母。”


    等到连枝遣人取来汤水,王珺也由如意拾掇得当,如今天气渐凉,身上穿得衣裳自然也要比以前多些,今日她穿得是一身藕荷色缠枝花纹的竖领长袄,底下是一条海棠红的石榴裙,外头又罩着一件绣着喜鹊登梅的月白色披风。


    瞧着雅致又得体。


    发髻倒是没怎么梳。


    她如今还没及笈,便只是简单得绾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上头斜插着一支珍珠发钗,底下的头发便用红色的丝绸绑了小髻,分在右肩上,或许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她的脸上也似是被这好天气感染一般挂着笑,就连唇角也是微微翘着的。


    主仆三人一路穿过长廊,走过小道,眼看着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几个丫鬟婆子都站在外头低着头,看起来便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


    王珺看着她们这幅模样,脸上的笑意消散下来。


    有人见她过来,自是忙上前请了安,恭声唤她“郡主”,王珺也没理会她们,只是朝那暗色布帘望去一眼,而后便从连枝的手中取过食盒,也不着人通传,自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刚进到里头,便听到“砰”得一声。


    那是茶盏砸在桌角,又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屋子里除了祖母,应该还有李嬷嬷和容归在,这会不是在收拾,便是在劝她息怒。


    王珺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只是在外头轻轻喊了一声“祖母”便打帘进去了,进去得时候,容归刚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盏,见她进来便又恭恭敬敬得打了一礼。


    李嬷嬷也跟着一并打了礼。


    庾老夫人倒是没想到她会过来,脸上的余怒还未消,眼眶也有些红,甚至连胸脯也还在不住起伏着,却还是温声与她说道:“娇娇怎么来了?”


    看着庾老夫人这幅模样,王珺心下隐约是猜到了什么,她也没开口,只是抬了抬手让李嬷嬷和容归先退下,而后才朝人走去。等到把食盒放在桌上,看着桌上被人掌心压着的那封信,见外露的金边上有凤凰的暗纹路,还有一股姑姑最喜欢的迦南香味。


    宫里送来的信。


    若先前只是猜测,那么如今便是肯定了,看来萧无珩和二哥已经动手了。


    王珺收回了目光,把汤水从食盒中取出来,看着庾老夫人温声说道:“您这些日子多有咳嗽,我让楚斐给您备了桂花雪梨茶,润喉又清肺。”等这话说完,她才又问道:“是姑姑送来的信?”


    耳听着这话,庾老夫人那先前才抑制住的气又升了起来。


    她合了合眼,一面是把茶几上的信递给王珺,一面是同人哑声说道:“你二哥查出来的,当日启乐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说到“人为”两字的时候,她甚至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就连那苍老的手也紧紧攥着扶手。


    原本以为是意外,纵然心中再是恨苍天无眼,到底也只能认命。


    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那个畜生竟然如此大胆,竟敢为了自己的儿子谋害储君!混账,实在是混账至极!


    庾老夫人的胸脯不住起伏着,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王珺自是忙伸手轻轻拍起她的背,好一通抚慰才见人慢慢平息下来。


    而后她揭开了信,信中足足有两张信纸,上头是姑姑亲笔所书把今日朝中发生的事都大致说了一通,想来姑姑写的时候心绪也有些不稳,字迹没了往日的秀雅,甚至好几处的字还被泪花打湿,可以想象到姑姑写这份信的时候,心情肯定不好。


    等看完了信,王珺脸上的情绪也尽数掩了下去。


    信中所书,当初表哥曾因太仆寺卿的儿子聚众闹事而处罚了他,没想到那位太仆寺卿的儿子是个体弱多病的,一惊一怕之后就一病不起了,去年秋天的时候没了。


    所以太仆寺卿才会一直怀恨在心,趁着云国送来马匹的时候,想出这样的法子。


    这一番话说来拙劣,却不会让人怀疑,一来是因为这位太仆寺卿在朝中多年却从来不参与任何党政,也是因为如此,即便当初他的儿子被表哥责罚,可他却没有受半点牵连,二来是因为他是出了名的疼儿子。


    他是老来才得了这么个儿子,一直视若珠宝,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倒也的确不算稀奇。


    何况此事是二哥和萧无珩亲查,他们都查不到什么,更遑论是别人了。


    今日二哥在朝中亲自禀报此事,证据确凿,太仆寺卿也没有辩解,如今太仆寺卿一家以“谋害储君”的罪名被打入天牢,择日这位太仆寺卿会以主谋之罪处以凌迟之刑,至于他的家人不是被充入军妓,便是被流放。


    往日在长安城中也算得不错的一个家族,一瞬之间,便成了阶下囚。


    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可王珺心中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袖下的手紧攥着,目光也有些微沉,萧无珏,这明明是萧无珏做的事,却被他摘得一干二净。


    即便从他的手中拿下一名大将又有什么用?


    这个幕后黑手不还是逃之夭夭?


    想到这,她握着信纸的手也忍不住轻轻打起颤来。


    看着王珺一直握着信不说话,庾老夫人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便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哑声喊她:“娇娇。”


    王珺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


    她垂着头看着眼前的老人,不愿让她难过,好一会才垂下眼眸掩尽那滔天的恨意,同人哑声道:“祖母,过几日我进宫去看看姑姑和表哥吧。”


    想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庾老夫人心下难受,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


    几日后。


    宫中。


    王珺刚从东宫探望回来,因为心情不好,她索性便打发了宫人,打算一个人走一会。


    这会她正独自一人走在长廊上。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便瞧见迎面走来的萧无珏,新仇旧恨交杂在一道,王珺看见他顿时便沉了脸,她紧抿着唇没说话,脚下步子却没停,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长乐,你说我同父皇说,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崔妈:避之不见,他就能明白了。


    温叔:不存在的。


    第97章


    “长乐,你说我同父皇说,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如何?”


    王珺耳听着身边传来的这句话,脚步微顿,好一会,她才皱着眉扭头朝身侧看去。先前她为了躲个清净,寻得是一条僻静的路,此时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段九曲长廊并不算宽阔,两人如今又是并排的模样。


    她身上那抹胭脂色的红随风吹摆的时候,正好与他身上那抹月白色缠绕在一道,让她不自觉便往旁边移了一步。


    可长廊统共就这么点大,即便离得远,她也能够清晰得闻见独属于萧无珏的味道。


    那是一种沾有书香气的墨水味。


    以前常常有人觉得,这位魏王殿下不似其他的天潢贵胄,倒像是江南烟雨里的文人墨客,他倒也担得起这个好名声,那一身文采在几个兄弟里是拔尖的,因此也很受朝中文臣的拥戴。


    前世——


    王珺也觉得自己的夫君温文尔雅,很有文人风骨。


    可如今——


    她却厌透了他这样的做派。


    什么文人风骨?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前世的结局、表哥的坠马,或许还有许多她尚且还不知道的事,都让她想不管不顾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不行,为了这样的人,丢了自己的命,还要牵扯到自己的家族,不值得。


    所以她只是这样扭着头,望着他,眼中没什么情绪。


    她可以察觉出今日萧无珏的心情不好,即便他的神色看起来如常,就连脸上的那抹笑意也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可她却能够透过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和这张常年没什么变化的面容,望进他眼底深处的阴郁。


    萧无珏此时的心情的确不算好。


    他很少有这样无力的时候,以往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他都有着十足的把控,可以轻轻松松得掌控着他们。


    可如今,很多事都好似变了,比如这次太仆寺卿的事——


    太仆寺卿的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了些,他可以说是没有得到丝毫风声。


    萧无珏想起昨日上朝的时候,王祈亲自上折状告太仆寺卿蓄意谋害太子一事,那个时候,整个朝堂哗然,他亦是如此。


    不是惊讶太仆寺卿谋害太子。


    而是震惊这一件早已经结束的事情竟然被旧事重提。


    当日他布置巧妙,根本无需他亲自出手,只要萧无瑕骑上那匹马就直接进入了他布置的锦绣局中,虽然遗憾萧无瑕没有死,不过一个没了双腿的男人,自然也注定无缘再成为储君。


    后来他又让太仆寺卿亲自出手,把那几个人伪装成意外身亡的模样,不过是些最下等的小吏,即便死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去探究他们死亡的真相。


    只是他没想到。


    那个在家乡意外身故的小吏竟然是假死,更没想到他会联想到太子坠马的真相,还被王祈找到。


    只是此事真得只是王祈一人所为吗?萧无珏惯来擅长谋算也最会看人眼色,当日太子坠马后,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着人检查无果后便也认定是一桩意外,所以绝不可能是他的父皇指使王祈再去彻查的。


    而王祈直属于父皇,平日办的事都是受父皇差遣。


    此次他能瞒住父皇先彻查此事,绝对是有人在身旁提点了他,若不然他不会旧事重提。


    只是究竟是谁提醒了王祈?又是谁陪着他一道再彻查此事?萧无珏可不觉得,区区一个王祈竟然能躲过他所有的耳目,把人证物证搜罗一通。


    他的脑海中划过一个人的名字。


    想着那人冷峻的面容、淡漠的凤目,难不成……会是他?


    可若真得是他,这样大好的机会,他又为何不把这样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若是由他揭发,别说是未央宫和东宫的那两位,就连王家只怕也要对他感激涕零。


    萧无珏不知道。


    他很少有看不懂的人,萧无珩是其中一个,或许还应该算上如今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够察觉出王珺身上那有意无意的怨恨,有时候望着她的眼睛时,他甚至能够清晰得看到那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明明以前还好好的,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难道她知道太子坠马的幕后主使是谁?萧无珏这个念头刚起,便又被他压了下去。


    不可能。


    就连王祈都查不出个究竟,她又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的究竟?


    可如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又是因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当日萧无琢和崔静闲的事?不,不止……她对他的恨意,明明在这件事前便已经在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萧无珏的眼中带了些探究和打量,似是想透过这一层美丽的皮囊,窥一窥她的灵魂,只是无论他怎么看,身边人却一直是抬着一张清凌凌的脸,无情无绪得望着她。


    好似无惧他的窥视,甚至脸上还挂了没有掩饰的厌恶。


    就是因为她这幅与常人不同的面容,先前让他止住了步子,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只是先前,他是生气和愤怒的。


    他的身后的确是有许多拥护者,可那些拥护者大多都是文臣,而太仆寺分属兵部又统管大燕所有马匹,可以说是只要掌控了太仆寺,就等于掌控了整个大燕的战马。他结交太仆寺卿多年,未免旁人察觉,甚至从来不曾亲自交涉。


    这是他手中的一张底牌,就等着有朝一日可以用上。


    可如今这张底牌没有了。


    虽然太仆寺卿碍于他的身份和他家族的结局,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可他这么多年的安排和心血却是白费了。


    何况这些日子他和秦王明争暗斗,手上已经损失了不少势力。


    太仆寺卿一事的措手不及加上这些日子面对秦王时的疲劳,已让他十分不耐烦,没想到他随便在宫里闲逛就遇见了王珺,偏偏还让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不屑一顾。


    这样的神情若是在别人身上,他根本就不会理会。


    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却十分不喜欢在王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所以他也不知怎得,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就说出了先前那么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可说出来之后,他却突然不想收回了。


    甚至于……


    在看到这会她皱着眉望着他的时候,他心中的那些烦闷逐渐消散,竟然还带了些少有的趣味。


    眼看着她往后退去,萧无珏便又朝人走近几步,一边走,一边又同人笑着说道:“你不说话,可是同意了?”


    若是先前的话,让王珺记得错愕,那么如今他这幅模样,就更加让她不解了,她看着萧无珏越走越近,却没有再往后退,只是立在原地,神色莫名得看着他。


    记忆中的萧无珏无论何时,都保持着该有的风范,让她生出一种假面皮戴久了,或许让那张假面皮的主人都以为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了。


    可如今的萧无珏,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生出几分陌生的感觉。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理会他想什么,王珺只是冷冷得,拧着眉望着他:“萧无珏,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如若不是吃错药,萧无珏怎么可能与她说这样的话?


    耳听着这样胆大包天又粗俗不堪的话,萧无珏竟不知为何,突然哑然失笑起来。他无论什么时候,这张脸上都是挂着笑的,那是一种完美至极的笑容,温润如玉、清隽温雅,完美得没有丝毫破绽,只是他却不喜欢自己的那种笑。


    别人看不出,可他却能够清晰得透过镜子,看到那一副完美面容里掺着的冷冽。


    可如今……


    即便没有镜子,萧无珏却还是能够察觉出自己此时的笑一定是不同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他低着头,弯着眉,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珺。


    他眼前的这个丫头,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端庄自持,犹如下凡的九天仙女一般,不可侵犯。可此时在他的身前,就像一只时时都在炸毛的奶猫,梗着脖子,瞪着眼,一副随时都在战斗的模样。


    好似他再多说一句,便会上前抓花他的脸。


    萧无珏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她如今这幅样子,这些日子一直阴郁着的心情竟然破天荒得好了许多。


    而心中对于他先前所说的话,竟然也多了些情真意切。


    他……是真得想娶她了。


    萧无珏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他想娶王珺,单纯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以及她身后所带有的利益,可如今,他想娶她,却是因为她这个人。即便明知道眼前这个人讨厌他,甚至厌恶到恨不得他去死,可他却还是想把她拢在怀中。


    若是以前,说起这些男女之情,他一定是嗤之以鼻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相爱的男女?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结合在一起。


    他无需什么男女情爱,也无需什么海誓山盟,他的妻子只要能替他打理好他的内宅,让他可以在前朝无后顾之忧就足够了。


    可如今,他却头一次生出往日从未有过的念头。


    倘若这以后的日子里,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倒也不错,看着她这幅样子,就忍不住想去逗逗她。


    萧无珏想到这,眼中的笑意也深了许多,他仍旧低着头望着她,声音温和,面容含笑,不同以往的虚假,是带着些认真的样子:“长乐,我是认真的,我是真得想娶你。”


    王珺耳听着这话,迟迟未曾作答。


    她只是抬着脸,冷冰冰得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看着他这张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模样,许久都没有出声。


    她不管他到底是真吃错了药,还是怎么了,只要想到他做得那些事,她就恨不得杀了他,让她嫁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眼看着男人眼中仍旧未消的笑意,王珺一步步朝人走近,等走到人身前的时候,便与他说道:“你若是敢娶我,我就敢杀了你。”


    她说话的时候,无论是那双桃花目还是牡丹面都是冷清清的样子,就连吐出来的话语也透着些彻骨的寒意。


    等这话说完——


    王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笑了下。


    她笑得时候,那双桃花目是微微勾起的模样,里头带着些狡黠的样子,看起来灵巧而又动人,或许是从未见过她这幅样子,萧无珏此时看着她这幅神情,一时竟有些微怔。


    而王珺眼看着萧无珏这幅少见的怔忡模样,突然又放柔了些嗓音:“萧无珏,你惯来是个会谋算的,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她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瞬。


    而后,她抬了手,状若无意得轻轻拍了拍萧无珏那镶着金边的衣襟,王珺做这番动作的时候,看似随意,却又好像是做过了千百回一样顺其自然。


    萧无珏怔怔得看着她。


    看着她那柔弱无骨的手拂向他的衣襟时,就如四月的春风拂过他的心尖。


    他就这样,神情微怔得望着王珺。


    她的脸上含着温柔至极的笑容,只是吐出来的话语却如深冬的风雪一般彻骨寒冷:“你若娶了我,难道真不担心哪一日我知道你什么秘密,告诉陛下?”


    “若是让咱们那位九五至尊起了疑心,那么他会怎么对付你呢?”王珺这话说得很轻,可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尤其是看见萧无珏那张完美的面容呈现出龟裂的模样,更是开怀不已。


    早在王珺这话说完的时候,萧无珏脸上的笑意便都没了,眼前人依旧含着娇媚的笑,声音也犹如情人间的呢喃耳语一般,可这个情人却是个手拿屠刀悬在他头顶,时时刻刻要他命的情人。


    他的心下是有些愠怒的,连带着目光也有些微沉,好半响的功夫,他却突然笑开了:“长乐如今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等这话说完,眼看着仍旧覆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


    他的心下微动,只是还不等他握住便见眼前人已经施施然抽回了手。


    萧无珏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负在身后,好一会,他才看着她,说道:“你三番两次拒绝我,难道是因为萧无珩?”


    这话起初只是猜测,只是此时看着她眼神微动,萧无珏心下的恼怒更甚,就连吐出来的话语也多了些阴沉:“长乐,你别忘了,以萧无珩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娶你。一个宫女产下的皇子,一个被父皇弃之如敝履的皇子,你觉得他有资格娶你吗?”


    这话说完,看着王珺突然阴沉的面容,他却笑了。


    萧无珏仍旧低头望着她,目光温润,一如最初,只是说出来的话语也有些冰凉,像是让她认清现实一般:“你以为你的祖母和父亲会同意?就算他们同意,未央宫的那位呢?你可别忘记,如今的王家早已不是以前的王家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话中的冷清,萧无珏便又放柔了些嗓音:“长乐,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天真的,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王珺的脑海中划过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啊,对外从来都是冷漠的,只有面对她的时候,眼神是炙热而又专注的,那个人就像一团火一样,燃烧着她,让她这颗千疮百孔冰冷至极的心也忍不住活了过来。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再相信这世上真得存在没有丝毫利益的情爱,所以从金陵重新睁开眼的那刹那,她想了许多,却没有再把情爱放在心上。


    而今——


    她重新立于这天地之间,对这世道仍旧不喜,可她却愿意相信他。


    她愿意相信萧无珩的真心,即便那个男人嘴笨又不会说话,可每当她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让她知道,即便这世道不公,他也愿意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披荆斩棘,砍出一条光明大道供她前行。


    想到这些,王珺的脸上竟忍不住露出一抹很浅的笑容,只是在面向萧无珏的时候,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又重新化作冰冷。


    她仰着头看着他,神色冰凉得说道:“萧无珏,这和你无关。”


    等这话说完——


    王珺也未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去,只是步子刚迈出几步,她想起先前他问得那个问题,突然停下步子,说道:“有一句话,我忘记同你说了,我三番两次拒绝你,不是因为他。”


    “那你……”


    身后传来萧无珏的声音。


    王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可是,我是真得喜欢他。纵然他是宫婢所生,纵然他不得帝宠,可在我眼里,他也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说完这句,王珺刚想重新往前走去,只是才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低低得轻笑声,那是不同萧无珏的,带着慵懒和愉悦,让她熟悉至极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今天是维护老齐的小七被现场抓包的剧情呢~


    老齐:我媳妇真好。


    小七(脸红):……os:让他知道,肯定又该骄傲了。


    第98章 (二更)


    这一声低笑,不仅让王珺愣了下,就连萧无珏也忍不住怔了一瞬。


    萧无珏回身看去,而后便瞧见不远处的长廊下,正有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双手抱胸靠在廊柱上,抬着一双含着笑意的凤目,望着他们,又或者说,越过他,望着他身后的王珺。


    许是见惯了萧无珩平日的冷清模样……


    如今看着他面含笑意的模样,倒让萧无珏有些出神。


    可也不过转瞬的事,萧无珏便回过神来了,而回过神来的他,那张素日保持着完美笑意的面容,便不自觉得闪过一丝阴狠。他没有想到萧无珩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看他如今这幅样子,先前他和长乐的话,自然早已入了他的耳。


    想着那些话语,他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无端的烦躁。


    他不喜欢先前长乐说得那些话,更不喜欢,那些话还被萧无珩听了去,这让他有种在萧无珩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却不是头一回才生出的念头。


    当日也是在长廊,萧无珩没有回头,往外走得时候,淡淡与他说“怎么,大哥以为我不配呢?”


    即便过去这么久,可那日他说这句话时的语调,以及余晖罩在他身上时的模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么多兄弟里,他从来不曾对谁真得忌惮过,可那日,他却生平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了忌惮。


    萧无珏也实在有些想不通。


    他这个二弟,无论是出身还是实力都比不过他,一个只会缩在边陲打仗的莽夫,即便战功赫赫,可除了他那些将士,这朝中可哪有人是真得敬服他的?


    没有圣宠,没有拥护者,即使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也只能待在边陲。


    这个男人,根本没有丝毫可以与他作对的能力,可就是眼前这个最让他不屑一顾的男人,此时那双凤目从长乐身上收回时望向他的时候,却让他忍不住心头一跳。


    落在他身上的这道目光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还带着些彻骨的冰寒。


    萧无珏看着这样的目光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当年寒冬狩猎时,他在雪地里遇见一只孤狼时的样子。


    那一日,他领着随从去打猎,身后是几十个随从,各个武艺高强,手持长枪。


    然后他就遇见了那只孤狼。


    他遇见它的时候,它就那样孤零零得在雪地里,身侧没有一个同伴,可它却仍旧仰起了高贵的头颅,似是不屑于面对他们这些人,甚至于那双眼中,也带着没有掩饰得轻蔑。


    明明有着这样悬殊的比对,可萧无珏望着那只狼,竟然不敢生出半点懈怠,好似他所面对得不是一只孤狼,而是几十、甚至几百只的狼群。


    后来回去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那个时候的心境实在太过可笑了些。


    而今,这种感觉又来了。


    仍然是这样悬殊的实力比对下,可他却依旧生不出半点懈怠。


    不,岂止是不敢懈怠,他的心中对萧无珩竟然有丝畏惧,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那双没有丝毫情绪得目光仍旧笼罩在他的头顶,萧无珏负于身后的手不自觉收拢了起来,就连那双好看的眉也忍不住皱了起来,好在他惯来是个会遮掩情绪的,倒也不至于让旁人瞧见他此时心绪的不同。


    他想说些什么,就如往日那样,舌灿莲花,长袖善舞。


    可喉间却干哑得让他开不了口,好在也没过多久,萧无珩便收回了目光。


    萧无珩收回目光后便没再看萧无珏,即便与他擦肩而过也没作停留,他只是一步一步,循着他要去的方向,往前走去。


    他走得不算快,可要走得路总有到头的时候。


    此时他就站在王珺的身前,低着头,望着她,不同面对萧无珏时的冷冽,弯着眉,挂着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王珺此时也早已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萧无珩是什么时候来得,只是看着他脸上这幅未加掩饰得笑容,便知道先前那些话,他准是听见了。


    先前对萧无珏说起那番话的时候,她的心中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是想在别人面前维护这个男人。


    她想告诉别人。


    无论这个男人怎么卑微,可他也是她喜欢的人。


    她喜欢的人,容不得别人这般轻践。


    可此时……


    此时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还有那微微扬起的唇角,王珺心中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看着足尖上点着得明珠,此时有风拂过,足尖上的明珠随风轻轻晃动,而她声音很轻,只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的嗓音轻,又因为害羞的缘故,带了些少有的娇意,听在人的耳中,让人心痒痒得。


    萧无珩有些想伸手去握一握她的手,或者抱一抱她。


    可大内宫闱,岂容得他如此放肆?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名声,却不愿让他的小姑娘同他受委屈,所以他也只是轻声回道:“我正好路过。”


    这话自然是假的。


    真得是知道她今日来了宫中,他特地没走,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同她说说话,后来知道她去得方向,萧无珏也过去了。


    他担心她出事,匆匆赶了过来,却没想到会听到那一番话。


    “可是,我是真得喜欢他。”


    “纵然他是宫婢所生,纵然他不得帝宠,可在我眼里,他也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萧无珩形容不出来,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


    他只知道,在听到那番话的时候,他所有的冷静稳重都变得溃不成军,全身的血液倒流,最后却又集中涌入心肺,让他在热血沸腾的同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从小就要比旁人早熟,性子自然也要比旁人要沉稳许多。


    这么多年,他的情绪很少有外露的时候,无论是悲是喜,是厌恶还是激动,顶多也只是让他皱一皱眉尖或者扯一扯嘴皮。


    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变得不一样。


    他以前在战场的时候,是怎样的人啊?一身铁甲,一把长枪,高坐马上,一双凤目冷冰冰扫过去,便能让敌军生出畏意。


    可这样的他,在遇见王珺的时候,失去了平日的稳重也没有素日的冷峻,他小心翼翼得靠近她,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的眼前,细声细语、温柔小心得,生怕吓到了她。


    就好似身上突然有了软肋多了弱点。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他却甘之如饴。


    只是相处这么久,萧无珩的心中也是有些害怕的,当日他在别庄,半是引诱半是威胁得让她不准嫁给别人,而后几番相处,也多是他在主动……他知道小姑娘对他的情意,远不如他的深。


    所以他害怕了。


    他怕她只是因为被迫才同他在一起,更怕有朝一日她会离开他。


    说来好笑——


    他这样的人连死都不怕,却害怕她会离开他。


    可即便如此,即便明知道她对他的情意没有他的深,可他却仍旧愿意等,等着她卸下所有的心防,来到他的身边。就算真得等不到那一天,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她愿意朝他走近一步,那么他就会心甘情愿得走过那九十九步,走到她的身前。


    可他没想到,他所以为得,没有那么爱他,被他胁迫在身边的小姑娘。


    今日却在旁人面前,如此维护他。


    他还清楚得记得,她说这话时,身上的裙摆随风飞舞,就连青丝也被风吹得有些乱,她的身姿看起来格外纤弱,可说出来的话却抑扬顿挫得,有着让人无法忽视里头的力量。


    萧无珩想到这些的时候,袖下的手突然有些颤抖,就连眼尾也有些微红。


    他的小姑娘,不是他想象得那样,在他想把这世间所有珍贵的东西捧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的小姑娘,也在用另一种方式维护着他。


    她是喜欢他的。


    无法说与的激动,似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想骑着马去郊外跑上一圈,就连说出来的话语也微微上扬,透着止不住的欢喜:“我陪你去走走?”这话一落,萧无珩便又添了一句:“别怕,我先前来时已看过,这里没有人。”


    所以你不用担心。


    王珺倒是不担心旁人瞧见他们两个人走在一道。


    她本就常来宫中,幼时也是同几个皇子一道长大的,这般走在一道自然是没什么事的。


    她只是有些害羞,先前那番话全被人听到了,尤其是这个男人此时看向她时的眼睛,比以前还要专注还要炙热还要欢喜……也让她比以前还要想逃。


    可是看着他这样欢喜的模样。


    王珺口中那句拒绝的话,却有些不好说出来了。


    何况不远处那个虎视眈眈的萧无珏还在,她实在不愿这个时候再同他起什么争执,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萧无珩眼看着她同意,眼中的笑意越深。


    只是他欢喜了……


    一直望着他们的萧无珏却沉下了脸,先前两人的嗓音很轻,他离得远也听不到什么,可最后一番话,他却是听到了的。想着和他在一起时,脸上永远都是厌恶和不屑一顾的王珺,在面对萧无珩的时候,她却低着头红着脸,一副数不尽的女儿情态。


    萧无珏惯来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此时却有些忍不住。


    他少有得沉下脸,望着两人即将要离去的身影,问道:“长乐,先前我与你说得话,难道你都忘了吗?”


    他就不相信,王家真得会准许两人在一起。


    王珺耳听着这话,刚要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她拧着眉,转身朝身后的萧无珏看去。


    她总觉得今日的萧无珏有些不同寻常,只是不等她说话,便瞧见站在她身侧的萧无珩突然与她说了一句:“你先等我下。”


    王珺不解萧无珩要做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瞧见身边的萧无珩朝萧无珏走了过去,两人一个穿着月白色的锦衣,一个穿着玄色的衣裳,好似天生就注定要成为对手一样。


    没过多久,萧无珩便走了过来,看着她眼中的疑惑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你和他说了什么?”


    先前离开时,王珺看到萧无珏脸上的一抹惊慌,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好奇,她一时都没有发觉被人握住的手,只是侧着头望着他。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


    他仍握着她的手,嗓音低沉,慢慢与她说道:“我与他说,我前几日遇见一个人……”眼看着小丫头睁得圆圆的眼睛,似是在无声得催问他,是谁?他笑了笑,指骨轻轻拂过他手心细腻的肌肤,跟着一句:“夏家嫡女的丫鬟。”


    夏家?


    王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微的怔忡,想了一瞬,才记起当年与萧无珏定亲得那位小姐便是姓夏。


    这夏家也算得上是清流人家,当年夏父在朝中任翰林院大学士,天子对他格外器重,亲自给夏家的嫡女和萧无珏赐了婚,只是这位夏小姐刚过及笈,即将要成婚的时候却突然出了事。


    雨日路滑,马车颠簸。


    这位夏小姐去寺中祈福的时候也不知马儿怎么回事,突然就跟疯了一样,后来连带着车马,车夫并着主仆两人都被摔下山坡,等被人寻到的时候,车夫和那位夏小姐早已经没了气,只有那个丫鬟还活着,可惜脸也毁了。


    后来夏大学士因丧女之痛,索性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归了故里。


    想到这些,又想起先前萧无珏脸上的神情,王珺似是有所感一般,猛地抬头问道:“当年这位夏小姐身亡,难道不是因为意外?”


    萧无珩闻言,却没说什么。


    他只是停下步子,伸手探向她的脸颊,待把那一缕贴在脸上的碎发绕于她的而后,才道:“那个丫鬟说当日车夫没有按照以往的大道去,反而是挑得一条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小路,只是后来车夫和小姐死了,她又因为护主不力被打了五十大板赶了出来。”


    “那可有证据能指向是萧无珏做得?”


    王珺这话说得急迫,只是话出口,自己便已明白了……萧无珏那样的人,连对付表哥都落不下把柄,区区一个夏小姐,即便有证据证明不是意外,也落不到萧无珏的头上。想到这,起初心中的那缕激动也跟着消散,就连眼中的光彩也散去了些。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嗓音又柔和了许多,像是在抚平她的情绪一样:“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这话说完,想起萧无珏那番话,他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些:“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娶你。”


    第99章


    王珺同萧无珩分别后,便回了未央宫,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常宁领着宫人出来。


    眼瞧着她回来,几个宫人倒是都止了步子,常宁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边朝王珺走来,边与人说道:“您总算回来了。”等这话说完,她是朝人福了福身,跟着是又一句:“皇后主子得知您没带宫人,又见您迟迟不归,生怕您出了事,正着我们去寻您呢。”


    她先前在外头逗留的时间也的确是有些长了。


    因此听到这句,王珺便温声与人说道:“我没事,只是先前多走了一程路,后来又歇了一会,才耽搁了时间。”


    常宁闻言,自然也没说什么。


    她亲自领着人往里头走去,等走到屋中便又替王珺解了披风。


    自从太子坠马的真相被揭露出来后,王芙便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很少见人,就连身边也不着人伺候,倒让这往日热热闹闹的未央宫也变得冷清起来,这会王珺由人解下披风也没让常宁通传,只是自行往里头走去。


    打起帘子,走过多宝阁,便瞧见那一架六扇座屏后头的软榻上坐着一个人。


    高案上摆着的香炉正袅袅升起几缕线烟,而榻上那人一身素衣,手持念珠,未施粉黛下的面容看起来疲惫而又苍白,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王芙才终于睁开眼睛,往日清明的眼中布满着红血丝,微微上扬的眼尾还有一抹红。


    这样一幅颓然至极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母仪天下的样子?


    不过她的神情不好,可嗓音却仍是轻柔的,只是不知是不是哭得多了,有些哑:“娇娇回来了。”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王珺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知道姑姑心里难受,若不然也不至于免了晨昏定省,独自一人坐在这未央宫中念经吃斋。她的姑姑看起来柔弱,性子却很坚强,上回表哥出事,宫里头议论纷纷,可姑姑却还是按照以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曾在人前泄露出半点不妥。


    可这回——


    王珺想起先前来得时候,听常宁说得那些话。


    这几日姑姑根本没睡过,每回醒来不是一个人呆坐着,便是跪在那观世音大士的面前。


    天灾意外,避无可无。


    所以即便心里难受,倒也不至于怪罪旁人。


    可人为……


    还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害,又怎能让人接受?


    王芙见她一直站在那儿也不说话,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她把手中的念珠缠在手腕上,而后是朝人伸出手,眼瞧着王珺一步步朝她走来,便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柔声问道:“去瞧过你表哥了,他如何?”


    她是六宫之主,即便是这样的境况下,她也不能亲自跑去东宫探望她的儿子。


    王珺闻言,想起先前在东宫瞧见的景象。


    她的表哥依旧如往日那样,坐在轮椅上,不悲不喜,只是神情有些微怔,瞧见她红了眼还笑着宽慰她:“小七别哭,是意外也好,人为也罢,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回不去了,就这样罢。”


    哑着声低着头,把这些事同人说了一遭,而后便听见她的姑姑神情悲凉得说了一句:“你表哥说得对,都回不去了,也只能这样了。纵然真得捉到了真凶,把他们绳之以法,抄了他们的家族,也都回不去了。”


    她的启乐以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想到这,王芙平静已久的心还是免不得起了些波澜,就连握着王珺的手也不由自主得逐一收紧,她仰着头,望着观世音大士画像的目光有些复杂。好一会,才哑声说道:“我这些日子总在想,是不是我还不够好,才会让启乐遇见这样的事。”


    自从进了宫廷,她自问从来不曾做过一桩错事。


    她的儿子,更是如此。


    可如今却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原因,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个意外,让她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


    难道真是她做得不够好,所以大士才没有庇佑她的儿子?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皱了眉,她没有理会被握疼的手,肃着面容,一字一句得与人说道:“姑姑,您很好,表哥也很好,你们都没错。”


    说完——


    想起这桩事背后仍旧还在逍遥法外的真凶,想起萧无珏与她说得那些话,王珺的目光又沉了下来。


    不过她低着头,王芙倒是也没发现她的神情和目光,只是在发现紧握着王珺的手时忙松开了,可小姑娘的手最是娇嫩不过,即便如今松开了,那白玉似的手背上却还是多出来明显的五指红痕。


    她皱着眉,扬声让常宁取了膏药过来。


    而后一面替人擦拭起膏药,一面是无奈与人嗔道:“你这丫头,怎么也不知喊我一声?”


    王珺垂眸看着姑姑,看着她脸上未加掩饰的担忧,想起常宁先前说得那些话里,有一句是“这些日子,主子谁也不肯见,也亏得那位德妃娘娘时常送些自己抄写的佛经,来陪娘娘说说话,若不然还不知主子会变成什么样。”


    儿子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都是一脉相承得会伪装,会做人。


    即便如今还没有证据,可她也不能再让姑姑这般信任这对母子了,免得日后出事。她心下思绪翻腾,可面上神色却未改,只是与人柔声说道:“姑姑,我没事,不疼得。”这话说完,也未等人开口,便又话锋一转,突然与人说道:“我先前来时,碰见魏王殿下了。”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王芙也有些微怔,她抬了脸朝王珺看去,眼看着她双目复杂,便温声问道:“怎么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未直面回答她的话,只是问道:“姑姑可还记得那位夏大学士的嫡女?”


    夏大学士?


    “可是三年前辞官的夏清远夏大学士?”眼瞧着人点了头,王芙才又叹道:“自然是记得的,这位夏大学士的嫡女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当年陛下和本宫亲自替魏王择了这们好亲事,原本这位夏姑娘及笈之后就该嫁给魏王,没想到竟会遇见那样的事。”


    说完,又叹了一句:“实在是可怜见的。”


    王珺闻言,脸上的神色和王芙也如出一辙,也是一股哀叹的模样。


    话却未停,继续说道:“当初魏王和夏小姐定亲,长安城中任谁都要说句男才女貌,实乃天造地设的好姻缘,我还听说魏王因为夏小姐突然仙逝的缘故,曾亲去华安寺沐浴斋戒三日,为她超度,更为她守孝三年,至今未曾婚娶。”


    “实在是情深义重。”


    这事,王芙自然是知道的。


    当初就是因为这两桩事,让萧无珏名声大噪,不少人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让王芙觉得萧无珏是个不错的,因此启乐出事之后,家中打算让王家同天家定亲的时候,她头一个想到得便是萧无珏。


    以萧无珏的品性,若是娇娇嫁过去,日后自然是不会受委屈的。


    只是这会,娇娇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了什么?王芙未曾深思,只是收起手中的膏药,而后是又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指尖,才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珺闻言,面露踌躇。


    她低着头,指尖轻轻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知犹豫了多久才轻声说道:“今日魏王突然拦了我的路,说要去同陛下说,让他给我们赐婚。”这话说完,王珺便不动声色得打量了一回身侧姑姑的神情。


    见她皱了眉,王珺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气,紧跟着便又低声一句:“魏王原本能为夏小姐做到这般地步,本应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郎君,我口中虽然不说,心里对他却也是颇有好感的,可如今……”她的语气微顿,跟着是又一句:“他这般行径,倒让我不得不多心。”


    “魏王殿下究竟是真得想娶我,还是因为我身后的利益?”


    王珺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不曾抬头,白皙又细长的指尖也不住绞着手中的帕子,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那微弱的嗓音,带着些对以后未知生活的彷徨和不知所措。


    “我听说近来秦王和魏王在朝中多有争执,魏王这边还损失了不少势力,我虽然是王家的女儿,为了家族付出也是应该的,可若是魏王当真是为了我身后的利益,当初他为夏小姐亲上华安寺斋戒,又为他守孝三年,是否也是想为自己造势,让旁人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


    “姑姑——”


    王珺突然喊了她一下,而后便伸手握着她的手,抬了一双泪眼盈盈的眼睛,与她说道:“若当真如此,这样的人这样的品性。”


    “姑姑,我心中实在害怕。”


    眼前人泪眼盈盈,神情也颇有些彷徨失措,却是让王芙吓了一跳。印象中,她这位侄女惯来是个骄傲坚强的,好似从来都是无畏无惧的,就连哭也是红个眼眶,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娇娇这样仓皇失措的时候。


    如今瞧人这般模样,王芙却是手忙脚乱得握着帕子替人擦着眼角,一面是柔声安慰道:“娇娇别怕。”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细细想着先前娇娇说得那番话。


    王芙心里的确是满意萧无珏的,若不然也不会多次在娇娇面前说起萧无珏的好话。


    因着以前那些事,还有上回萧无珏不顾风雪去寻启乐的事,让王芙心中觉得萧无珏是个有情有义的,所以她才以为娇娇日后嫁给萧无珏必定是吃不了亏的。


    可如今听了娇娇这一番话,她却不得不多想。


    后宫虽然不得干政,可这宫里的人哪个是两耳闭塞,不理外事的?她自然知道近来秦王和魏王在朝中时常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也知道如今这两位王爷都损失了不少势力。


    这个时候,这位魏王殿下迫切得同娇娇说道这样的话,难道真得是因为娇娇身后的那些利益?


    还有那位夏小姐……


    如今拥护魏王的这些臣子大多也是因为当年萧无珏为夏小姐做得那番事,让众位臣子觉得这位魏王殿下是个可以托付的。


    如若当日萧无珏做那番事,是真心,那么也的确算得上是有情有义,可若只是为了自己的声名……那么这人的品性到底如何,却有待斟酌了。


    还有那位德妃,当年因为那位夏小姐的死,德妃不眠不休念了三日经,说是怜惜这个有缘无分的儿媳,可近来她时常登门,虽然有宽慰她的意思,话里话外却对娇娇的婚事多番打探。


    他们王家是想和天家定亲,保证王家在朝中在长安城的根基,却不是想把自己娇养的闺女往火坑里推。


    只要想到先前娇娇红着眼眶抬着一张脆生生的脸,同她说“害怕”,王芙便觉得自己这颗心都被揪起来了。


    她膝下没有女儿,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女,自然感情厚非……如今启乐已是这样,她可不能再让娇娇受什么委屈。


    看来,娇娇的婚事还是有待斟酌。


    王芙心中这样想到。


    恰好此时外头,常宁过来禀报:“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若是以往,王芙必定是会让人进来的。


    可这回——


    她却是想也没想,说道:“你同她说,本宫今日不舒服,让她以后再来。”再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她可不想让那位德妃同娇娇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左右娇娇及笈未至,倒也不着急婚事。


    外间的常宁听到这个回到却有些怔忡。


    以往德妃娘娘每回来,主子都很高兴,今日却是怎么了?不过她也没反驳,只是脆生生得应了一声,而后便往外头去回禀了。


    耳听着脚步声越行越远。


    王芙才又握着王珺的手,郑重其事得与她说道:“娇娇别担心,姑姑会好生查探的,若是魏王真不是良人,姑姑绝不会把你许配过去。”


    看在眼前人端肃的面容,王珺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的脑中一直记得萧无珏与她说得那番话“纵然你再喜欢他又能如何?你的祖母和父亲,未央宫的那位,难不成会允许你同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祖母他们会不会同意她和萧无珩在一起,可至少她的家人都是爱她的,不会因为家族利益便不管不顾得把她往火坑里推。姑姑能不能查探出什么,她不知道,但是至少能给姑姑留个醒,别被那母子两人给欺骗了。


    至于萧无珏——


    她总能寻出法子让他不再娶他。


    想到这,王珺也就稍稍敛了脸上的悲戚和仓惶,同人露个笑,柔声道:“姑姑待我真好。”


    王芙看着她脸上重新拾起的笑意,也总算是弯了眉,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柔声说道:“你既然来了,便在宫里陪我住上几日。”


    若是以前,王珺自然是会应允的。


    可如今……


    想着外头的事,她也只能说道:“我倒是想陪姑姑,只是如今祖母让我管着家。”


    王芙倒是没想到娇娇竟然在管家,又想起如今崔柔已经和哥哥分开的消息,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只能握着她的手拍了一拍,柔声道:“既如此,也就罢了,等你什么时候得空了,你再来宫里。”


    王珺闻言自是应允了。


    而后她是又陪着王芙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与人告辞。


    ……


    而此时的曲梁宫。


    德妃一身常服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里握着佛珠,目光却是看向刚刚打帘进来的宫人,问道:“可查出什么了?”先前她从未央宫回来便觉得不对劲,因此私下又打发人出去打探了一回。


    来回话的宫人便是青玉。


    这会,她同人福了身,便低声回道:“先前只有那位长乐郡主在里头,奴着人打探了一回,也查不出两人说了什么。”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放轻了嗓音,说道:“或许今日皇后娘娘真得身体不舒服也不一定。”


    德妃闻言,却没开口,她只是垂着眼,捻着手中的佛珠,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去请魏王,就说我有事同他说。”


    第100章 (二更)


    曲梁宫。


    萧无珏过来后,德妃便让一众宫人都退下了,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下母子两人。


    德妃高坐在主位上,手中也仍旧握着念珠,眼看着底下端坐着的男子,指腹捻着一颗又一颗圆润的佛珠,神情却不似往日那般平静,只是同人把今日去未央宫的事说了一遭,而后便又跟着一句:“以往我每回去,未央宫的那位从来没有说不见的道理。”


    “何况前些日子我探她的口风,她也是松了口的,原本我想着今日长乐在,过去说道几句,她也准是应允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寻了这么个由头把我打发回来了。”


    她惯来是个多思的,要是换做寻常人,见不着也就见不着。


    何况今日这位长乐郡主来了,姑侄两人说起话来自然是不希望别人叨扰的。


    可德妃却觉得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若不然未央宫的那位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见她,再说那个常宁来回话时的神情,也是有些意外的。


    肯定是今日那位长乐郡主同王芙说了什么,偏偏那个未央宫跟个铜墙铁壁一样,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她却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才会多思,而多思会让人坐立不安。


    先前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德妃的目光落在萧无珏的身上,沉声问道:“无珏,你说长乐今日到底是说了什么?可会影响你们的婚事?”


    原本以为秦王同那位崔小姐定了亲,那么无珏和王家女的婚事肯定十拿九稳,可今日这番变故,却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她担心……


    他们谋划了这么久的事,还是不能成功。


    萧无珏自打进了曲梁宫便一直没说话,他的手里握着先前宫人离前奉上来的茶盏。


    茶中的水是新沏的,即便是杯缘处都还有些滚烫,可他握在手中倒好似没什么感觉,母妃的话,他不是没有听到,只是相较这个,更让他不安得却是萧无珩离前时与他说得那番话。


    “大哥,你还记得夏家那位嫡女吗?”


    “前几日我瞧见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了,你知道她同我说了什么吗?”


    “这世上有句话很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哥,你说是吗?”


    ……


    明明当年做得万无一失,他也不信这么久过去,萧无珩会查出什么。


    只是在听到那番话的时候,萧无珏还是忍不住心神一跳,也是由此,让他想到……或许王祈身后的那个人就是萧无珩。


    萧无珩既然能查出太子坠马的真相。


    那么当年夏家那位嫡女的事,会不会同样也被他查出来?


    萧无珏不知道。


    当年,他因为为夏家女斋戒三日又守孝三年而名声大噪,才得以有这么多朝臣拥护,若是真被萧无珩查出了真相,别说娶不到王家女,只怕就连那些一直拥护他的大臣也会弃他而去。


    想到这,萧无珏握着茶盏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他的力道很重,虽然不至于捏碎手中的茶盏,可里头的茶水却好似受不住这个力度似得,有些倾倒了出来。


    滚烫的茶水落在指尖,还不等萧无珏回过神来,便听到德妃惊呼一声。


    “无珏,你没事吧?”德妃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疾步走到萧无珏的跟前,等到瞧见他被热水烫得发红的指根,更是担忧道:“我现在就让人给你去取药膏。”


    “不用了。”


    萧无珏不在意手上的异样,这一点疼不足以让他皱眉,他只是把手中的茶盏落于一侧,而后才看向德妃,温声道:“母妃不必担心,茶水并不烫。”


    德妃见他坚持,也只能作罢。


    她重新回到主位,而后是看着萧无珏,想起自打进来后他就出了神,便又拧眉问道:“你在想什么?难不成秦王又在朝中与你作对了?”


    想到近来朝中的那些事,她惯来温和的面容也沉了下去。


    自从当日万寿节,宫里发生那桩事后,虽然没有证据,可惠妃母子就好似认定一般,成日跟他们过不去。


    做儿子的时不时在外头找无珏的麻烦,做娘的便日日在宫里跟她过不去。


    她倒是不在意惠妃那些手段,可想着无珏在朝中的艰难,又想着那位太仆寺卿的事,神色难免有些不好,连着声也沉了许多:“若不是怕你父皇起疑,当日真该让这位秦王也同东宫那位一样。”


    阴沉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萧无珏也终于同德妃说起先前长廊的事,以及萧无珩的那番话。


    说完,看着德妃惊疑不定的面容,是道:“母妃不必担心,我看萧无珩是没有证据才只能来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只是这个人……我们以前实在是小看他了。”


    岂止是小看?


    这个男人的心机和手段,根本与他不遑多让。


    何况……


    那个丫头还如此喜欢他。


    想起先前在长廊的时候,王珺与他说得那些话“我是喜欢他,纵然他是宫婢所生,纵然他不得帝宠,可在我眼里,他也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萧无珩就这么好,竟让她如此维护?


    萧无珏一直没有波澜的面容,终于泛起几分涟漪,就连袖下的手也忍不住紧攥着扶手。


    德妃没有察觉到萧无珏的神情,她还在为他先前所说得那些话而震惊。


    她也没想到萧无珩会这么厉害。


    她的年岁长,历经得事情也多,想得自然也要全些……萧无珩的出身是不好,可再不好他也是皇子,若是真被他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即便没有证据,但是只要让王家起疑,他们就不可能再把王珺嫁给无珏。


    那么如今的皇子里面,年纪相仿又没娶亲的也就只有萧无珩,以萧无珩的手段,若是再有王家这座大靠山,日后这人可不好对付。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家女早些嫁给萧无珏。


    想到这——


    德妃重新捻起了手中的佛珠,而后是看着萧无珏沉声道:“如今未央宫的那位态度不明,若是再这样下去,难保会闹出其他变故。”等这话说完,她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无珏,有时候,有些事,使些手段也不要紧。”


    她说话的时候,嗓音很低,脸上也仍是往日的那副慈悲模样。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坐在那说这些话的时候,总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萧无珏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母妃这话虽然说得不清不楚,可他却明白母妃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王珺嫁给他便行了。


    只要王珺嫁给了他,那么王家的势力自然也就划分到了他这。


    自愿肯定是不可能了,那么只能使些手段,若是以前,他决计不会多说什么,可如今,他却有些心烦意乱。


    他的内心清楚得告诉他。


    他不想对那人用手段,不想用那些腌脏的手段,娶她。


    萧无珏想起先前在长廊的时候,那个人犹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活色生香得让人的心也跟着活了一样。


    他的世界一直都是昏暗的。


    可那个人却像是突然出现得一抹色彩,鲜活了他整个世界。


    他清晰得记得她说话时脸上的神情,也记得她的手拂向他的衣襟时,脸上扬着的那抹笑,那是他以往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


    为着那一瞬得美好,他都不愿把这些手段使在她的身上,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得嫁给他。


    只是,怎么可能?


    萧无珩出现时,她眼中迸发出来往日从未有过的光彩,她与萧无珩说话时,微微低下头却偷偷红了耳尖。


    那是他曾经设想过的女儿娇态,却没想到她只给了萧无珩一个人。


    萧无珏想起两人牵手离去时的模样,胭脂色的裙摆,玄青色的衣袖,交叠在一道,明明两个人看起来是那么悬殊,可两人脸上漾着的笑意却又让人觉得他们是如此相配。


    袖下的手仍旧撑着扶手,他抿着唇,一直都没有说话,到最后还是德妃察觉出他的异样,问他:“无珏,你怎么了?”


    “我没事。”


    萧无珏的声音有些冷清。


    德妃虽然心中有所奇怪,却也没有多说,只是问道:“先前我与你说得那些,你可记住了?”


    耳听着这番话——


    萧无珏抿着薄唇未曾开口,他只是重新握过一侧放置的茶盏,啜了一口,等到茶水入喉平了心下烦躁的情绪,才抬了头同人淡淡说道:“这事,儿子心中自有主张,母妃不必担心。”


    德妃闻他所言还想开口。


    只是不等她说话,便见萧无珏已落盏起身:“儿子还有些事,母妃好生歇息。”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高坐在椅子上的德妃看他这幅模样,总觉得今日的无珏看起来有些奇怪,只是想起他素日的为人,虽然心中有所疑惑到底也未多言。


    ……


    自打从宫里回来后。


    王珺不是在屋子里翻看账册,便是去给庾老夫人请安。


    冯婉的“三把火”还在,府里的下人被她弄得战战兢兢的,生怕做错事挨罚,很是乖顺,至于那些府里府外的管事,他们有些仍旧保持着以前的态度,不卑不亢,自然也有不少有“眼见”的,偷偷转向了冯婉那处。


    早先时候,他们倒还不至于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毕竟当日庾老夫人发话是让王珺管的,后来是王珺觉得一个人管不好,才让冯婉一道帮衬着些。


    只是大半个月都过去了。


    这府里大小事务竟都落到了冯婉头上,即便是份属王珺这块的,也都被人抢了去。


    起初无论是冯婉还是那些管事,都以为按照王珺以前那个脾气,自然是要发作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一来二去,府里不少人也只当这位七姑娘是个纸老虎,平日看起来威严,其实内里是个没用的。


    若不然怎么会被三房太太压得严严实实?


    这些日子,倒也不是没有管事私下来劝过她,这些大多都是母亲一手提拔上来的,都是有感情的。


    王珺见他们来也是高高兴兴的接待,无论说什么话也是笑着应承了的,只是回头却还是什么都没做,那些管事见此也没了法子,只能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


    这会刚用过午膳。


    因着今日外头下着雨,王珺也就没去外头散食,只是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如意就在她边上,看着她仍是这幅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的模样,红唇一张一合,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


    王珺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她不开口,她也就懒得解释。


    正好外头连枝打了帘子进来,王珺回眸看了她一眼,便与如意吩咐道:“你去厨房看看给祖母准备的汤水怎么样了?若是好了便着人送过去。”


    如意闻言,自是应了。


    等她走后,连枝便走上前来,福身问安后,一面扶着她重新回到里间的软榻上,一面压低了嗓音同她说道:“冯家那位太太来寻三夫人,奴先前瞧她神色紧张、脚步匆忙,全然没有望族太太的模样”


    耳听着这番话,王珺也没说话。


    她只是取过一侧的茶盏,而后才看向连枝问道:“你哥哥那处怎么说?”


    “按照您的吩咐,让那位冯大爷赢了几回,又让底下的人时常恭维着,那位冯大爷果真觉得自己是有慧眼的,这几日每回都会过去,比以前还要大胆……”连枝说这话的时候,唇角也带着一丝笑意,跟着是又一句:“如今那位冯大爷已欠了十几万两,想来是冯家那儿赔不出来了,这才来寻了咱们三夫人救命呢。”


    说到这,连枝又轻轻问了一句:“您说,三夫人会上钩吗?”


    十几万两的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三夫人的胆子真那么大,拿公中的钱去救济自己的婆家?


    王珺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水,等到那六安瓜片的茶香在喉间四溢开来,才慢慢同人说道:“着人盯着三房和账房那处,她会不会上钩,就看你哥哥那儿的人够不够厉害了。”


    连枝闻言,倒是想了一瞬。


    等明白过来,便又脆生生得应了一声。


    冯家也是名门望族,要是让人知道冯家当家的输了十几万两还赔不出来,不仅是对冯家还是对冯婉,可都不是一个好名声。


    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冯婉也得为她以及她的儿女想想。


    “若当真如此,咱们这位三夫人可是该受重罚了。”连枝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没有半点怜悯,或许以前还会觉得这位三夫人可怜,可只要想想她做出来的那些事。


    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怜悯,就算她真得被三爷休弃,也是她活该。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什么,她只是靠在引枕上望着轩窗外头的雨天,此时外头倒是传来丫鬟的轻禀声:“郡主,二少爷着人请您过去,说是有事要同您说。”


    二哥找她有事?


    王珺微微愣了下,不过虽然心中觉得奇怪,她却还是应了。


    ……


    等走到清平院的时候。


    眼看着院子里只有笑白一人,王珺也没觉得奇怪,她只是让连枝在外头,而后便由笑白领着她走了进去。门被推开,里头的景象也就露了出来,王珺口中的那声“二哥”还没说出口,便发现那大开的轩窗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镶着金边的玄色衣袍,头戴紫金冠,此时正负手站在那处。


    有细小的雨丝打进屋中,而他那宽大的袖子也被风拍得发出不轻的声响,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原先一直背身站着的男人转身看来,冷峻的面容恍如冰雪初消一般,露出一抹笑来,同她道:“你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