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

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81章


    夜色铺满大地,即便有点点星河,却也照不透前方的路。


    可萧无珩在看到怀中人璀璨无比的笑颜时,却仿佛有无数支灿烂的烟花在眼前绽开,一下又一下,不仅铺满了整个天地,也罩盖了他的心扉。他握着缰绳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了些,就连薄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贴身的劲服可以明显看到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手臂线条。


    有那么一瞬间……


    萧无珩甚至想不顾对方的意愿,就这样低头吻上去。


    好似只有把她紧紧得困在怀中,让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才可以真正拥有她。


    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头一回才有的念头,在那无数个日夜里,她在身边或是不在身边的时候,他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紧紧抱着她,吻着她,与她十指相扣,做一切奢想又期盼过的事。


    可到底还是怕唐突了她。


    她是他喜欢的人,因为喜欢,才不愿就这样轻薄于她。


    何况这个小丫头也只是看着胆子大了些,倘若他真敢那么做,回头就能好几天不见他。


    还是……罢了。


    王珺却不知道萧无珩此时在想什么,眼看着他一直皱着眉抿着唇,只当他是还觉得冷,她仍旧仰着头望着他,蹙了蹙眉,声音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你还觉得冷吗?”说话间,她朝人伸出手,往他的额头探去。


    等触到那处一片滚烫,便又皱了皱眉,很轻得说了一句:“也不冷啊。”


    那里滚烫得像是可以把她的手指都给灼烧掉,哪里有半点冷意?想着萧无珩素日来的表现,王珺颇有些狐疑得望了他一眼,实在是萧无珩平日的表现太过无赖了些,让她不得不多想,他是不是故意说冷的。


    可看着男人紧皱着眉,唇色也有些发白,身子更是紧绷得像是再强忍着什么。


    王珺一时间,倒也说猜不透他是真冷还是假装了。


    “你到底怎么了?”她又问了一句。


    萧无珩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垂了眼朝人看去,那双微微垂下的凤目中似是有暗流在其中涌动,只是夜色太沉,即便两人近在咫尺,王珺也没有发现,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到他眼中未加掩饰的情欲。


    眼看着怀中人一副懵懂疑惑的模样,萧无珩的心中头一次生出几分挫败和后悔。


    早知道就不该在先前招惹她,如今受苦得反而是自己,起初压下来的悸动在她手指探出来的那一刹那便再也掩不住。


    她带着温热的指尖碰触着他的额头,他能清晰得闻到她身上那股随风带来的清香。并不是那些脂粉的香气,而是她身上独有的清香。


    不算浓郁的味道,却好似带着天生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再向人靠近些。


    萧无珩合了合眼,强忍着把心头的那些燥热压在深处,甚至还念起了往日从来不会念的清心咒,才终于把那份情欲给压了下去。等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眼底深处的暗流终于消散,只有说出来的话带着不可避免的喑哑:“我没事。”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握紧了些缰绳,看着她担忧的面容,又跟了一句:“你坐好,我快些,免得回去晚了,你府中的人担心。”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也未再去想萧无珩的异样,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便回身坐好。


    没一会功夫,马儿便快速往前跑了起来。


    两边的景致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起来,风声也好似越发大了些,等到马儿渐渐停下的时候,王珺也终于慢慢抬起了脸,她顺着兜帽边沿往外看去,能瞧见一间屋宅。


    萧无珩率先翻身下马,而后他朝王珺伸出了手。


    眼看着面前这一只修长而又有力的掌心,王珺倒也没有推辞,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而后便被人带了下去。等到站稳了脚步,萧无珩也没有松开手,只是握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去。


    走到里头的时候,能瞧见一个黑衣打扮的侍从,正是如晦。


    如晦见他们牵着手进来,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有微微下垂的那双眼中带着些许笑意,他一边朝他们走来,一边是拱手说道:“王爷,郡主。”


    萧无珩点了点头。


    他是看了一眼如晦身后那间点着烛火的屋子,淡淡问道:“他如何?”


    “先前用了药,这会正醒着……”


    如晦这话说完是又与人恭声一句:“我先前和他说过,您会过来,如今他正候着您和郡主。”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就没说话,只是牵着王珺的手继续往前走去,等走到那间屋门前的时候才停下脚步,低头看向王珺,问道:“我在外头等你?”


    “嗯……”


    王珺的声音有些轻,她直直望着眼前那扇屋门,而后是仰头看向萧无珩,又说了一句:“我一个人进去。”等这话说完,她便收回了目光,抿着唇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并没有多少装饰,一张方桌,几条长凳,如今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不算明亮也不算昏暗,再往前看去能瞧见一张样式普通的木床,此时正有一个身穿素衣的男人靠在床头。他像是在假寐的样子,等听到声响才转头看来。


    不知是不是打哪儿漏进来几许冷风,吹得桌上的烛火也开始轻晃起来。


    王珺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听到他略带嘶哑的一句:“多谢贵人救命之恩。”这个声音并不算好听,甚至像是枯枝划过地面的声音,嘶哑而又枯涩。


    看着男人的动作,似是要下榻行礼,只是动作缓慢,身子更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动弹过的缘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忙阻止道:“好了,你坐着,不必多礼。”


    “我不过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男人闻言,倒也止住了动作。


    他是又谢了一声,而后才靠回身后的引枕。


    他大病初愈,又躺了几个月,手脚僵硬得就像不是自己的,先前只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竟让他满头大汗。只是虽然落魄至此,可他本身的气度却还保留着,即便声音嘶哑,也能听出几分温润:“贵人想问什么就问。”


    “你的伤,是何人所为?”


    王珺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从兜帽边沿朝床上半躺着的那人看去。


    屋中烛火经过几个晃动已重新归为平静,她自然也看到了男人的面貌,从额头至下颌很明显的一条疤痕,让他那张原本还算端正温润的面容霎时变得恐怖起来。喉咙处也有被利剑划伤的痕迹,至于其他被衣服遮盖的地方,王珺倒是看不见。


    不过想起萧无珩说的那句“伤势严重”,想来这个男人身上的伤肯定不少。


    林儒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一瞬得起伏,他低着头,手指紧攥着底下的棉被,却是过了有一会,那嘶哑的声音才在屋中响起:“当日我从邻城买货归来,路遇一处的时候,出现了一群黑衣人,那些人武功高强,我身边的护卫和家丁全部死于他们的手中。”


    “而我也身中数剑,坠入山崖,好在上天庇佑,我坠崖的时候被挂在了一根树枝上,后头又得上山采药的农户所救。”


    王珺要听得不是这些,所以等人说完,便又问道:“当日你受伤,是否和周慧有关?”


    这个名字刚吐出,原先低头的男人突然转头看来。他的面容紧绷,呼吸急促,越发显得脸上的那道伤疤变得恐怖不堪,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过了好一会才哑声说道:“您知道她?”


    他醒来有大半天的时间了,自然也从那位黑衣侍从的口中知道周慧近来的所为。


    虽然不知道此时站在屋中的是什么人,也看不清她的面貌,可他心思灵巧,几个瞬息间便明白过来了。他没有去挑明王珺的身份,只是重新靠回到了引枕上,攥着棉被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没一会功夫,他便重新开了口,嘶哑而又带着滔天的恨意的声音,在这屋中响起:“是,当日就是她指使黑衣人来取我的命,就连我脸上的这道伤疤也是出自那个女人的手笔。”


    即便过去这么久了,可他却还是无法忘记那日的情景。


    他深爱的妻子在他伤痕累累之际,从一群黑衣人中慢慢穿行过来,在他惊愕得问她“为什么”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做得?她的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手中的匕首划过他的脸,平日那样温柔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却薄凉至此:“为什么啊?因为你挡了我的路,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够带着阿雅回去。”


    “我不明白……”


    “这些年,我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娘俩,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林儒低着头,声音嘶哑而又苦涩。


    他不明白周慧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她多年夫妻,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就算她真得想回来找阿雅的生父,他也绝对不会阻拦。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法子,看着他咽了气,又让人把他推入山崖。


    那个女人,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句似有若无的呢喃声,在屋中轻轻响起。


    王珺抬着眼望着他,看着这个男人颓废而又消瘦的身形,过了很久才淡淡道:“她要得,从头至尾都不是和你分开,而是让你死。只有你死了,这些年她们母女两人的生活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那么她那个父亲,才会被她们欺瞒,对她们心生愧疚。


    从而,让那对母女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


    王珺的唇角还是忍不住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却不知是在讥讽谁,不过也就那么一瞬的光景,她便又恢复平日冷静的模样,看着林儒说道:“你好好养身子,这几日,我会再遣人来找你。”


    说完,她也未再理会身后的林儒,转身往外走去。


    萧无珩还站在外头,看着王珺出来便迎了上去,只是王珺的脸都埋在兜帽里头,他也看不见此时她是什么面容,便问了一句:“好了?”


    王珺轻轻“嗯”了一声,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冷淡,便又仰头朝他看去,先前冷静的面容在遇见萧无珩的时候显露出几分疲惫,她就这样仰着头望着他,说道:“我们走。”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自是点了点头。


    他仍旧牵着王珺的手往外走去,在路过如晦的时候,又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他。”


    “是。”


    等到重新上了马,萧无珩环着王珺腰肢,握着缰绳的时候,才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王珺倒是也没有遮掩,闻言便道:“我若是这样就带着林儒回家,只怕以那母女两人的性子肯定会矢口否认。”那母女两人惯来演得一手好戏,何况如今林儒又受了伤,丝毫家财都没有,保不准回头她领着人回去,还要被那母女两人说成“是她看不惯她们,这才特地寻人去毁她们的清白”。


    “所以……”


    王珺微微仰头,望着远处被黑夜遮盖,只能瞧见模糊身形的青山,淡淡道:“我打算让林儒写一份信给周慧母女,让他们在外头相见。”


    她这话虽然没有说全,萧无珩却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


    只是察觉到她先前说话时的声音,他握着缰绳的手一动,眉头也轻轻蹙起了几分:“可你看起来好似在犹豫?”


    王珺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没说话。


    却是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瞒下一切,是想让我们一家人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父亲温和、母亲慈爱、弟弟虽然顽皮却也从来不沾惹是非,可如今呢?如今母亲虽然每日还是和以前那样,可我知道她心里是不高兴的。”


    “她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纵然受了再多的委屈也从来不说。”


    “我想让母亲离开王家,我不希望她余后的半生都被困在这个地方,若是父亲知道周慧的真面目必然是会悔悟,母亲对父亲留有旧情又最是心软不过,或许她会重新和父亲在一起。”


    “萧无珩……”


    王珺突然喊了他一声,她那张美艳无方的脸上,此时却带着疲倦而又虚无的笑容,就连声音也带着几许缥缈:“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我本该是期望一家人在一起的,可只要想到他做得那些事,我心里就不舒服。”


    萧无珩知道她心中的纠葛,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两侧的风好似又大了些,而他的声音却好似穿过所有的屏障,清晰得在她的耳边响起:“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这件事涉及得是你的母亲,如何做决定、该做什么决定都应该是由你的母亲去抉择。”


    “我们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权力,可以去替别人决定他们的未来。”


    耳边依旧萦绕着萧无珩沉稳而又有力的声音。


    王珺在腹中把这句话又重新念了一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好似让她豁然开朗一般,就好像所有的踌躇和犹豫都在逐渐消散,犹如拔云见雾,显露出本来才该有的清明。


    她豁然转头,朝萧无珩看去,仰着头带着这几日少有的笑意想同人道一声谢。


    却忘记两人如今的身形,本就密不可分,她这样转过头,温热的红唇正好贴在萧无珩微凉的下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桃发:老齐,不要怂,放大了胆子上!!!


    老齐:……上?(摸下巴)让我先研究下。


    第82章 (二更)


    王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没反应过来,她那带着温度的唇还贴在萧无珩的下颌上。直到头上的兜帽突然被迎面吹来的风打落,那股子冷风灌到脖子处,才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她眼中的怔忡逐渐被震惊所取代,待把身子往后靠去了些,移开了红唇才忙又转过身子,避开了萧无珩的视线。


    可即便如此,她这颗心却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好似战鼓一般,一下又一下,甚至让她生出一种,若是再这样下去,或许这颗心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她的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胸膛,似是在压抑着那处犹如雷鸣般的心跳。


    先前那番模样,王珺没想到,萧无珩同样也没想到。


    只是他较起王珺却要早些回过神。


    即便过去有一会功夫,可他好似还是能够感受到下颌那处被人吻过的地方,余温犹在。明知道只是一场阴差阳错,可他却忍不住回想起她的味道,两人紧贴在一道的身子,他身上的沉木香和她身上的清香混合在一道。


    因为离得近,他低头就能看到她那双弯翘的睫毛,像两只蝉翼扑扇扑扇挥舞着自己的小翅膀。


    潋滟的桃花目里盛着清澈的泉水。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郊外的温度太冷,她呼出来的热气氤氲着她的红唇,使得那两片唇变得越发娇嫩。


    这一切又一切,不是午夜梦回时的虚无身影,而是真真切切的,带着温度的存在。


    萧无珩握着缰绳的手骤然又收紧了些,指骨分明得像是在克制什么,若是起初来时,那股悸动和燥热尚且可以平复,可先前那一个吻就好似星火燎原,他低着头看着她因为还没有戴兜帽而外露的修长而又白皙的脖颈。


    青丝还在飞舞,有几缕甚至贴在了他的脸上。


    那上头的清香彻底击碎了萧无珩素日来的冷静自持,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王珺的脖颈上,紧跟着是他带着惑人而又喑哑的嗓音:“娇娇,我……”


    王珺早在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便不自觉得打了个寒颤,如今听到萧无珩这喑哑的嗓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有时候是懵懂了些,可到底也是嫁过人的,她心里啐着萧无珩的无赖,而那张白皙的面容也忍不住起了几许绯色。


    起初只是在两腮之处有点痕迹,而后是越扩越散,甚至延伸到了耳垂和脖子。


    萧无珩六识较于常人,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瞧得分明。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就连头也更低了些,就在他的薄唇快贴在那肌肤上的时候,突然传来王珺羞愤的声音:“萧无珩,你想都别想!”


    这话传入萧无珩的耳中,让他还未完成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目光灼灼得看在近在咫尺的雪白肌肤,甚至可以想象那处的美好,他的唇向下轻抿着,似是在考虑什么,就在王珺咬着唇红着脸,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那个逼人的气势终于渐渐消散开去。


    萧无珩替人重新戴上帷帽,而后便重新端坐好,甚至还离人有些距离。


    马蹄仍旧不知疲倦得在这青草地上跑着。


    晚风浮动,把原先缠绕在两人身上的旖旎色也吹散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珺终于落下了那颗紧张不已的心,先前那一刹那,她真得以为萧无珩会做些什么,即便没有回头,她都能够察觉到那人身上逼人的气势,铺天盖地得笼罩在她的头顶。


    让她挣不开也逃不脱。


    其实他若真想,她是没办法阻止的。


    可他没有。


    王珺想回头去看看他,却又碍于先前那副模样,只能低着头,轻声说道:“萧无珩,谢谢你。”


    无论是替她找到林儒,还是先前那一番话,又或是……他先前的克制。


    她都应该谢谢他。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原先一直紧握着缰绳的手突然没那么紧绷了,他低着头,眼前只有一个宽大的兜帽,可他却好似能够透过这个兜帽看到她此时的神情。她的眉梢眼角应该还掺着一些羞赧,本该微翘的唇角应该是轻抿着的……


    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觉得身上所有的燥热和悸动好似都消散开来。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得可以牵扯起他所有的情绪,她可以轻易得让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也可以简简单单得抚平她所有的情绪。萧无珩想,若是有一日,她举起锋利的刀刃,他可能都会心甘情愿得把自己的心奉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说道:“无忌。”


    轻飘飘的两个字穿入王珺的耳朵,她有些疑惑,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询问,便又听到身后的男人继续说道:“我的字叫做无忌,日后相处时,便喊我的字。”


    听人这般解释,王珺自然也反应过来。


    她刚刚散去热意的脸颊突然又有些微红,男人的字就和女儿家的闺名一样,又岂是谁都可以随意叫的?可也不知怎得,或许是听出他先前话中的希冀和期待,她还是轻轻喊了人一声。


    “无忌。”


    这细弱如蚊的一声,被风一吹便湮没在天地之间。


    可萧无珩却还是听到了。


    他眼中的笑意陡然变得璀璨起来,此时或许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就连星河也变得越发灿烂起来,可纵然是这满天星河,却都不抵此时萧无珩眼中的璀璨笑意。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带着极大的满足感,轻轻嗯了一声。


    余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马蹄声依旧在这天地之间响起。


    ……


    等到王珺回到王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连枝在屋子里等了许久,才等到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原本就坐在帘后的杌子上,为了怕睡着,甚至还开了一扇窗,因此听到这脚步声立时便起身迎了出去,待瞧见真得是王珺,她差点便哭了出来:“您怎么才回来?”


    她是真得忧心忡忡、担惊受怕了一晚上。


    先前郡主只是同她说了一句要和齐王出门一趟,至于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


    她先前真怕郡主会夜不归宿。


    眼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惨白的脸,还有泪眼汪汪的眼,王珺心里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先前出去的太急,自然也不好多说。何况她是知道萧无珩的性子和为人,可连枝却是不清楚的,想着她这一夜必定是担惊受怕,王珺的声音也放柔了许多:“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连枝的手往里头走去。


    等到接过连枝递来的热帕,看着她咬着唇,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模样,王珺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萧无珩的确情投意合,却从来不曾做过越轨的事。”


    说到这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想起那一个吻。


    即便只是阴差阳错,可那时候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呼吸,还有那彼此都听不出是谁的心跳声,都在她的脑中萦绕着。她的红唇轻抿,只是眼看着连枝疑惑的神色,便又收回了思绪,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我寻到林儒了。”


    林儒?


    起初听到这个名字,连枝是微微愣了下,等回过神来,她的脸色开始煞白,就连刚刚回暖的唇色也变得发白起来。


    她自然知道林儒是谁,可这个人,这个人不是死了吗?


    王珺却没有解惑她的疑问,只是把温热的帕子在脸上轻轻按了一回,才同人说道:“这些日子遣人在莱茵阁门口打探着,不必打草惊蛇,只需看她们的动静。”


    连枝此时心下震惊犹在,可也知晓这个时候不是多问的时候便点了点头。


    ……


    翌日。


    自打当日正院出了那桩事后,周慧这几日倒是特别安生,平日不是待在屋子里绣花便是做些小孩用得上的虎头帽和虎头鞋。


    这会她正靠窗坐着。


    半开的轩窗外头打进来外头的阳光,她的手里捏着一枚绣花针,正在绣一幅童子戏莲。而她的身边是穿着一身素衣的林雅,她半低着头,手里握着几根线,却是在挑合适的配色,只是相较周慧的气定神闲,她却有些坐不住。


    想了想,她还是扭头朝身边人看去:“母亲,那个女人真得会走吗?”


    那个女人说得自然便是崔柔。


    周慧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没有抬头,修长的指尖却是在那绣绷上活灵活现的童子身上抚摸着,崔柔会不会走,她不知道。就像她也没想到,崔家那位老太太竟然会提出让崔柔和离。


    不过虽然不知道崔柔会不会和离。


    倒是让她看清了崔家人的态度,这一家都是武将出身,又最护短不过。


    倘若日后王慎再行出些事,那么崔家人必定是会让崔柔离开的,到得那时,王慎就是她一个人的。若是她再有幸,生下一个儿子……想到这,周慧素来温婉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道晦暗不明的笑意。


    林雅看着周慧不语,还想再问,外头却走来一个丫鬟。


    丫鬟手里捧着一封信,福完礼后便恭声说道:“周姨娘,您的信。”


    她的信?


    周慧轻轻蹙起了眉尖,她在这王家,可没多少人知道,有谁会给她寄信?不过虽然心下疑窦万千,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半分,她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绣绷,而后是朝人伸出手,同人笑了一句:“多谢你了。”


    眼瞧着丫鬟退下。


    她才打开信,信上只有寥寥十几个字。


    可越往下看,她的脸色便越发煞白,纸张掉在地上,紧跟着是她不可置信的一句:“怎么,怎么可能?”


    林雅诧异得看着周慧,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母亲:“母亲,您怎么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是弯腰捡起了那封信,却是想看看这信里究竟写着什么,能让母亲变成这样。


    只是目光在落到信中的内容时,她的小脸也顿时煞白起来:“不,不可能……”


    林雅的声音也带着不可置信,以及未加掩饰的惊慌失措,她的手像是握着浮木一般紧紧得握着周慧的胳膊,神色仓惶,声音轻颤:“母亲,您,您不是说他坠崖死了吗,为什么他回来了?”


    周慧也不知道。


    那个男人明明死在她的眼前,甚至她还让人亲手推他坠入山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林雅想了想,张口问道:“会不死有人故意写信骗我们的?”


    “不会。”


    周慧虽然还白着脸,可声音却无比肯定。


    她和那人夫妻十几载,他的字,她还是认识的……这的确是林儒的笔迹。


    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害怕。


    林雅一听她这话,彻底白了脸,她看着手里的信就像是看到鬼差的夺魂锁,忙把手中的信扔在地上,而后是抱着周慧的胳膊,哭道:“母亲,我们该怎么办?”那张信上邀她们午间在外头的惠云斋见面,若是她们不去的话,就会寻上王家。


    如果真得寻上门来,那么,那么……她们以前说得那些谎言就都不攻而破了。


    那她们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林雅不敢想象。


    周慧听着耳边的哭声,也跟着皱了眉。


    她现在心烦意乱,哪里能想到法子?她只是觉得这啼啼哭声,吵得她的头都要炸了。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在她以为情况会越来越好的时候,出现这样措手不及的局面,周慧的手紧攥着衣摆,红唇也抿成一条直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冷声说道:“不能让他来,他既然要见,我们就去见他。”


    “倘若他乖乖拿着钱走人也就算了,若是他不肯,那么——”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林雅不知道周慧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晦暗不明的脸,突然有些害怕。


    ……


    午间。


    今日太阳很好。


    王珺正坐在靠窗的贵妃榻上,翻书看着。她今日穿着一身嫩黄色的竖领长袍,上头绣着锦绣团簇的牡丹花,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的长裙,因为蜷着腿的缘故,那长裙上头的几只蝴蝶若隐若现的,很是鲜活。


    连枝进来的时候,看见得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阳光铺在王珺的身上,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模糊间瞧出一个曼丽的身形。


    听见声响,王珺便回身看来,她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本书,微微抬起的那张不沾脂粉的面容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恍如下凡的姑射仙子一般,察觉到连枝的怔忡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走了?”


    耳听着这一声,连枝倒是忙回过神来。


    她匆匆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是朝人走去,压低了嗓音回道:“是的,她们已经出门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王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依旧清清浅浅得,一边合着手中的书,一边说道:“戏台子都已经搭起来了,我们也该出门了。”


    ……


    惠云斋。


    王珺手里握着茶壶,倒了两盏茶,等把一盏推至王慎跟前,便握着另一盏茶慢悠悠地喝着。


    王慎看着眼前的茶,又看了看对侧坐着的女儿,心里是有些疑惑得。先前娇娇来喊他出门,说是有事,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自从周慧进门后,娇娇就没再与他说过一句话,可是如今他们待在这儿已经有一阵功夫了,却还是没听到娇娇开口说话。


    想了想……


    他还是开口问道:“娇娇,你今日带我来这,可是要见什么人?”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给人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说道:“很快,您就知道了。”


    等这话说完,察觉到外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她搁下手中的茶盏朝身侧的连枝投去一眼,连枝会意福了一个身便走至一处取下了原先挂在墙壁上的那副山水画。画被取下,露出那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孔。


    眼看着主仆两人这番举动,王慎心中还是不解。


    他刚想说话,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赫然是周慧。


    作者有话要说:  老齐:我想……


    小七:你想都别想!


    老齐(委屈):明明是你先耍流氓的。


    第83章


    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


    王慎神情微顿,就连先前还未吐出的话也被他一并咽了回去。


    他看了看对面端坐着的王珺,却发现她神色如常,甚至还从那糕点碟子里取了一块桂花糕慢悠悠地吃着。


    见他循目看来,王珺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吃完手中最后一口糕点后才握着帕子擦拭着手,同人温声说道:“您不去看看吗?”


    耳听着这么一句。


    王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看来今日娇娇特地喊他出来,就是因为周慧的缘故,只是周慧先前那一句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厉声,却让他心中生出几分奇怪。在他的印象中,周慧无论何时都是温声细语的,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今日究竟是为什么出来,见得又是谁?


    他的心中好似布满着一堆疑团。


    眼看着对面娇娇依旧清澈干净的目光,王慎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起身朝那处走去。


    透过那个小洞可以看到隔壁的光景,就如他先前所想,周慧今日的确是来见人的,她头戴帷帽,全身上下都掩饰得很好,像是生怕别人察觉到她的身份。只是王慎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周慧,林雅竟然也在。


    这会周慧和林雅坐在圆凳上,而她们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青衣,没有抬头。


    只能看见他握着茶盏的那双手竟比小童也大不了多少。


    王慎皱了皱眉,却没说话,他只是抿着唇继续朝隔壁看去。


    他这处的小洞设置得格外巧妙,他站在这可以清晰得看见隔壁的情况,可隔壁的人却不会有丝毫察觉。


    先前周慧进来的时候也四处查探过,却没有丝毫发现,因此这会她坐在那儿才可以丝毫不避讳得显露自己原本的面貌。她端坐在椅子上,并没有揭下帷帽,只是把两片轻纱绕于后头,目光沉沉得看着对面的男人。


    或许是看到男人形如枯槁的模样,她那双眼中是未加遮掩得浮出几分厌恶:“你要钱,这里有五万两,拿着这些钱立马离开,要不然……”


    她这话还没说全,便被对面坐着的男人截了话:“要不然,你要怎样?”


    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是缓缓抬起了头。他应该还不足四十,可看起来身形消瘦,就连那用玉簪束起的发丝也白了一半,脸上还有一道极其恐怖的疤痕,衬得那张本应该儒雅的面容格外恐怖。


    他没有丝毫遮掩得,露出自己现在的相貌。


    而后成功得看到对面坐着的母女二人在看到自己的相貌时,陡然变化的神色。


    只是一个是害怕,一个却是厌恶。


    往日最为亲密的家人,如今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林儒虽然早知她们的品性,喉间却有些发涩。他修长的手指紧握着手中的茶盏,不知过了多久才看着周慧说道:“我若不走,你是打算再杀我一次吗?”


    周慧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一变。


    可也只是这一瞬间的事,她便恢复如常,继续用先前那副冷硬而又狠厉的声音,与人说道:“林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还是以前?你现在不过是个废人,若想好好活着,就带着这一笔钱离开。”


    林儒……


    这个名字犹如小石砸进平静的湖泊,也让先前一直没有变化的王慎,神色开始变得有所不同。


    王慎撑在墙壁上的手慢慢收紧,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青衣男人的身影,林儒……这个名字,他不是头一次听,有多少回,周慧在他面前哭诉着“他是一个商人,在外装大方,花钱也大手大脚,可只要回到家,但凡有个不顺意的时候便对我们母女拳打脚踢。”


    “阿雅小时候被他打得,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也想过离开他,可是只要我提这个事,他就像个疯子一样,不仅打我们还把我们关在屋子里。”


    “家中的仆人都是他的人,有几个好心的,也都被他赶出府去了。”


    “王大哥,这些年,若不是心中记挂着你,我只怕早就要抱着阿雅寻死去了……”


    “王大哥,那个男人不是人,他是疯子是魔鬼。”


    ……


    当日周慧与他的哭诉有犹在耳,就是因为这些话,她一字一句编织出来的过往让他对这对母女生出愧疚。可如今呢,如今他看到得是什么,听到得又是什么?那个她口中的疯子,口中的魔鬼,那个意外身亡的夫君,如今活生生得坐在她们的面前。


    他说“你是打算再杀我一次吗?”


    再……


    王慎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双目睁得越来越大,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王珺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却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修长的指尖依旧捏着一块桂花糕,神色如常得慢慢吃着,甚至在喉间有桂花香气四溢开来的时候,她还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隔壁的声音仍旧没停。


    这回却是林儒开了口,他的嗓音经过一夜的休整已经好了很多,可他喉咙处本来就有伤,即便休息得再好,声音还是透着股嘶哑。


    “周慧……”


    林儒轻轻喊着他的名字,声音疲惫不堪又失望之极:“我自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母女,可是为什么,你要买凶杀我?”他这话说完看着对侧素衣女人一副不愿与他交谈的模样,便又把目光投向林雅,问道:“阿雅,当日的事,你可知晓?”


    林雅起初一直战战兢兢得坐在一侧,她今日原本说什么都不肯出来,可信上明明确确写着要她们母女两人都出现,若不然便会寻上门。


    她不希望林儒登门,只能和母亲一道出来。


    先前看到林儒进来的时候,林雅便吓了一跳,倘若不是因为太过害怕的缘故,甚至那声惊呼都忍不住从喉间脱口而出。她没有想到林儒会变成这幅模样,记忆中她这位父亲虽然是个商人却因为走南闯北,气度非常。


    他很喜欢笑,也很大方,脾气也很好。


    她从来没有见他同谁红过脸。


    他会抱着她与她说外头的事,会背着她去放风筝,会教她读书写字,从来不会因为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就打她骂她,甚至还怕她不高兴,每回出门都会给她带一堆东西。那个时候,林儒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别人有的,我们阿雅也都有。”


    “只要阿雅喜欢,爹爹都会给阿雅。”


    ……


    想到这,林雅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心中其实是很喜欢这个父亲的,相较王慎这个虚无缥缈的父亲,她从小到大感受最多得是林儒全心全意的情谊。所以当初知道林儒意外身亡的时候,她哭过好多回,甚至还吩咐许多人去他坠崖的地方找。


    甚至在知道这一切是周慧所为的时候,还和她大吵过一架。


    只是——


    当初的情意是真的。


    当初的眼泪是真的。


    可是最后她却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用林儒的死,奠定出的另一条通天大道,所以在母亲编纂那些谎言的时候,她不仅没有开口辩驳,反而还与人一样流下了眼泪,说着林儒对她的不好。


    林儒的存在终究是一个祸害。


    他死了,那么就没人知道这些年她们母女的生活,那么回到长安,她们自然可以在她的亲生父亲面前伪装成可怜的模样,以此让他愧疚让他心软。


    所以在看着林儒望向她的时候,林雅挣扎过一瞬之后,便哑着嗓音哭道:“你为什么没有死?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倘若周慧的那些冷言冷语,只是让他心痛的话。


    那么林雅的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林儒眼中最后一道光亮开始消散。他握着茶盏的手,收紧而又松开,直到过了很久才哑声说道:“我这十多年,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深爱的妻子,费尽心思想要杀了他。


    疼爱的女儿,恨不得他去死。


    真是……


    荒唐啊。


    周慧看着林儒痛苦不堪的脸色,却懒得再和他伪装下去。


    她的时间不多,更不能让别人发现她来到这边见了外男,因此她只是不耐烦的把早些就准备好的银票放到林儒的跟前,冷声道:“这笔钱足够让你过好下半生了,你现在就拿着钱走。”


    林儒看着眼前这些银票,却没有说话。


    周慧说得对,这笔钱足够他过好下半生了,可她从头至尾都看错他了……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他收回目光朝周慧看去,而后是淡淡说道:“周慧,我今日出来并不是跟你要钱,我只是来与你说,你的那些阴谋诡计,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周慧耳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些收紧:“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


    ……


    隔壁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而王慎怔怔得看着那处的光景,却好似还是没能回过神来。他站着的方向正好可以清晰得看见周慧脸上的狠辣,记忆中那个温婉柔弱、犹如江南一缕水墨画的周慧,此时她的脸上却只有狠辣。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周慧吗?


    或者应该说,他真得有认清这个女人吗?


    他不是傻子,自然已经从那寥寥几语中听出了事情的真相,根本没有苛责她们母女的恶人,反而是她们母女……


    王慎的心头犹如烧着一把火,从心头一路烧纸喉咙口,他撑在墙上的手指逐一收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站直了身子,扭头朝王珺看去,桌上的桂花糕少了一半,她的那碗茶也快见底。


    他一步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便哑声问道:“娇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周慧母女的为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若不然不会如此平静。


    所以,他问出了另一句疑问:“娇娇,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与我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娇娇要以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周慧母女的真面目,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


    耳听着这话,王珺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很平静得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才抬了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朝人看去,淡淡道:“我说了,您会信吗?”


    我说了,您会信吗?


    短短七个字,却让王慎哑口无言。


    他想说“会”,可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都难以脱口而出。


    在今天以前,他满心以为这对母女为他受尽委屈,才心生愧疚想着补偿,就连当日在李老夫人质问他的时候,他都还在替她们考虑……他会信吗?


    他……不会。


    王慎的身子一个轻晃,等到扶住了眼前的紫檀木桌,稳住了身形才低着头,哑声说道:“是我错了。”


    是他错了,是他识人不清。


    王珺看着他这幅痛苦不堪的模样却没有说话,若是以前,她会难过。


    可如今,她不会了。


    她期待过,希冀过,可等到得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如今他所承受的痛苦,她和母亲都曾承受过。


    不值得原谅,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王珺就这样淡淡得望着他,直到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以及周慧尖锐得一声喝骂:“林儒,你别不知好歹,你如今不过是个废人,何况这城中根本无人知道你的存在,就算你真得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耳听着这道声音,王珺不自觉得皱起了眉。


    她倒是没想到周慧会如此疯狂,还不等王珺反应过来,王慎便已经抿着唇沉着脸迈步走出房门,安泰自是紧随其后。


    ……


    而此时隔壁的屋子。


    周慧的脸上是狠厉的表情,她先前就发现了,这个男人如今行走缓慢,一看就是重伤未愈,何况,她的目光投向林儒面前的茶盏上,红唇微翘,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诡异笑容,她就这样望着他,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真得这么傻?”


    这话一落——


    林儒便皱起了眉,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面前的茶盏上,神色微怔,好一会才哑声问道:“你下了药?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放心,这不过是一盏添了些东西的安神茶,让你昏迷罢了,我原本也没想让你死,只要你乖乖拿着钱走人,自然不必再经历一次……是你不知好歹!”


    说到这,她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狠辣。


    当初是她粗心大意,这一次,不会了。


    她取下髻上的金簪,朝人逼近,刚迈出一步便听到身边的林雅轻声劝阻道:“母亲,您还是放他走。”


    “你是糊涂了?”周慧冷眼朝人看去:“我这些年是怎么教你的,斩草除根,要是留着他,再让他出现在你父亲面前,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铮铮之言在耳边响起,林雅伸出的手也缩了回来。


    是啊,若是真得让他出现在父亲面前,那么这些日子,她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林雅望着已经昏迷的林儒,抿了抿唇,而后是扭头朝另一侧看去,没再出声。


    没了阻拦。


    周慧便这样握着金簪一步步朝林儒走去,就在她的金簪要刺向林儒脖子的时候,紧闭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紧跟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够了!”


    耳听着这道声音,周慧似是不敢置信般转头看去。


    手中的金簪坠在地上,她的脸上头一回显露出惊慌失措:“二爷,您,您怎么在这?”


    第84章 (二更)


    突然出现的人,突然出现的声音,不仅让周慧吓了一跳,就连林雅也循声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在落到门口的王慎时,小脸更是煞白不已,口中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父,父亲,您怎么在这?”


    王慎却没有回答母女两人的问题。


    他的目光清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朝周慧母女看去,过了很久才冷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


    周慧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顺着王慎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金簪,而后又朝身侧已经昏迷的林儒看去,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因为王慎来得太过突然,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要去刺向林儒的动作。


    她想解释却百口莫辩。


    往日的巧舌如簧、长袖善舞,在此时此刻竟好似成了徒然。


    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王慎一步步朝她走来,如意轩窗外的日头透过那一小格一小格的缝隙打进屋中,也打在了王慎的身上。这个往日温润儒雅的男人,此时正沉着一张脸,唇角向下抿着,眼中是没有丝毫情绪的冷漠。


    周慧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这样的王慎,她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不知道王慎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东西,她想扬起一张如往日那般的笑颜,旁敲侧击问一问他。


    可只是看着这样一张面容,她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害怕,又哪里还问得出话?


    周慧如此,林雅更是如此。


    林雅何时见到过这样的王慎?就算当日在亭中,她这位父亲面对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冷漠,可此时……他的脸上、他的眼中,都带着化不开的阴霾,整个人阴沉得就像是要杀了她们一样。


    她心中害怕,身子往后退去,想张口软声喊他一声“父亲”,可不等她出声,便听到王慎已经开了口:“安泰,先把他带下去。”


    安泰应声把林儒先带了下去。


    而后这包厢内便只剩下王慎和周慧母女。


    王慎就站在周慧母女的跟前,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望着她们,眼看着她们脸上维持不住的笑容,以及那未加掩饰的害怕,他似是打量了她们许久,才看着周慧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拿那种谎言欺骗他?


    为什么要让他心生愧疚,而做出一桩桩错事?


    ……


    耳听着这一句,周慧登时便明白过来。


    先前她和林儒的对话,这个男人都已经知道了。


    她也已经清楚得知道,林儒的出现、王慎的出现根本就不是偶然,这原本就是一个为她们母女精心设计的锦绣局!倘若是以前,以她的聪慧只要细想一番根本就不会中计。可现在不同,她好不容易才进了王家,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


    她不能让所有的不安因素出现。


    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林儒还活着,更不能让他揭穿她们的谎言。


    所以,她慌了,人只要一慌,做出来的事便会漏洞百出。


    周慧惯来是个聪慧的,若不然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可此时看着眼前的王慎,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人证、物证俱在。


    纵然她想辩,也辩不了。


    她只能伸手紧紧得握住王慎的衣袖,像是握住最后一块浮木,然后抬着那一张泪眼盈盈的脸,哭着说道:“二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可我,我只是太爱你了!我知道你和崔姐姐情深似海,若是我不说这样的话,你根本不会怜惜我……”


    “是我糊涂,是我错了,你,你就原谅我这一回。”


    “我以后一定会乖乖待在内宅,绝对不会奢望不该奢望的。”


    眼前人生得一张清丽如莲般的面容,以往每回周慧露出这样的面容,王慎都会因为心生愧疚而心软。


    可如今——


    王慎只觉得心烦还有厌恶,只是这一抹厌恶之中,也有对自己的失望,是他识人不清,才会让这样粗陋的谎言蒙骗了他的心。


    倘若他多用些心,而不是被眼前人的三言两语就乱了心,又岂会酿成如今这样的结果?


    屋子里弥漫着母女两人的哭声。


    王慎合了合眼,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头望着眼前的母女俩,而后从周慧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门重新被推开,身后传来安泰的脚步声以及恭声一句:“二爷,那位林大爷已经醒了,属下替他找了马车先送他回去了。”


    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轻声跟着一句:“属下已经和那位林大爷说了利弊,他日后会隐姓改名,不会再说起以前的事。”


    “嗯……”


    王慎的声音很淡。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周慧母女,自然也看到她们两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显露出来的几分狂喜……倘若先前只是心烦厌恶,那么此时便是说不出的失望。


    就像林儒先前所说“我这十多年,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如今不过半年,这对母女就让他的家不成家,若是再往后,王慎不敢想。


    他的面容在日头的照映下有些苍白。


    而后,他不再说话,只是又望了两人许久才转身往外走去,路过安泰身边的时候便冷声说道:“把她们带回去。”


    声音冷漠、没有丝毫温度。


    周慧见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得离去,自是忙跟了几步,口中也迭声喊着:“二爷。”她原本以为先前安泰的那番话是已经了结此事了,可如今看王慎这样的态度,她却有些不确信了。


    她不知道王慎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可步子还没迈出门槛,就看到外头的走廊上,一身贵女服饰的王珺正由连枝扶着走了过来。


    骤然看到王珺的身影,周慧的脸色一僵,那张清丽的面容也开始变得苍白起来,她的步子一步步往后退去,声音带着不可置信:“你,你怎么在这?”等这话一落,她却又好似突然醒悟过来,朝王珺扑了过去。


    声音尖锐,面露凶狠:“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她直直伸出的手似是想去划破王珺的脸,可门口还站着安泰,见她这般模样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剑也没出鞘,只是拿着剑鞘挡了人一回,安泰本就是习武之人,纵然只是这么轻轻一挡,都足以让周慧接连倒退。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周慧摔落在地上。


    林雅惊叫一声后便朝周慧扑了过去,她一面扶着周慧的胳膊似是想把人扶起来,一面是朝安泰尖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的母亲?若是我母亲的肚子有半点损害,看我不让父亲要了你的狗命!”


    安泰耳听着这一句,素来沉稳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王珺轻声与他说了一句:“安泰叔,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同她说。”


    “郡主……”


    安泰抬起脸,带着不赞同,与人说道:“这个女人疯疯癫癫,别伤了您。”


    他心里本就不喜周慧母女,他是家中旧人,自小便陪在王慎身边,这么多年,眼看着这一家和和睦睦的,夫妻恩爱,儿女孝顺,城中谁人不羡慕?偏偏这对母女出现后就让这一个好好的家不成家。


    他身为属下说不了什么,可这也无碍他对这对母女心生厌恶,何况先前看周慧那副模样,他是真得担心那个女人会伤了郡主。


    王珺耳听着这话,脸上却仍是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她笑着朝人摇了摇头,柔声说道:“她不敢的,何况你在外头,若有什么进来就是。”


    话都说到这了,安泰自然也不好多言,他轻轻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王珺,而后才朝人拱手一礼后往外退去。


    门被重新关上。


    王珺也敛了面上的笑意,她手持着那把匕首,一步步朝周慧母女走去,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都带着极好的仪态,若不是脸上的神色太过冷漠,只怕旁人都该以为她是走在美丽的庭院之中,穿叶拂花,赏着大好风光。


    周慧先前倒在地上的时候,腰正好撞在桌腿上,这会她的肚子疼痛难忍,额头也溢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她的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咬着下唇,口中溢出一声又一声疼痛难忍的呻吟,细弱的嗓音带着惊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身上流失出去,即便伸出五指紧紧抓着衣服,也改变不了什么。


    林雅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是又惊又怕。


    她紧紧握着周慧的胳膊,带着惊惧的声音,哭道:“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可此时周慧哪里还能回答她?林雅喊了好几声也没听人答,只能朝王珺看去,王珺就站在她的跟前,身上华服锦衣,不带波澜的双目微垂,而她跪在地上,云髻堆乱,模样不堪,犹如一个最卑微的奴仆跪在她的脚边。


    她心中是恨的,恨不得拿起地上的那支金簪狠狠得刺入她的心口。


    可她不敢。


    她只能跪在她的脚边,仰着头,抬着一张犹如出水芙蓉般的脸,向她祈求道:“郡主,你救救我娘,她得马上看大夫,晚了,晚了,孩子就保不住了。”


    这是她们唯一的筹码了,只要孩子还在,那么,那么父亲就会回到她们的身边。


    所以即使现在再卑微,她都能忍,只有保住了孩子,只要保住了孩子……她想要的一切,才能得到。


    “真可怜啊。”


    王珺垂眸看着林雅,似叹似怜得轻声说道。


    而后,她半俯下身子,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林雅的眼角,在她惊惧而又怔忡的眼神中,她把指腹上的那粒晶莹剔透的泪珠轻轻擦拭掉,看着林雅轻轻笑道:“这样一张脸,怪不得能哄骗那么多人。”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又有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温婉柔和的姑娘,有着那样恐怖的手段和心机?


    眼看着王珺这一副和以往极为不同的模样,林雅心中竟不自觉得生出几分害怕。她的身子往后缩去,嗓音也因为害怕而变得有些嘶哑:“王七娘,你究竟要做什么?”等这话说完,她看着身边的母亲依旧疼痛不已,紧咬着唇,恨声道:“母亲肚子里还有父亲的孩子,你不怕——”


    “怕?”


    王珺嗤笑一声,恍如听到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一样:“可真是个傻姑娘,这个被你们宝贝不已的孩子,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让你们留在府中不过是看你们可怜,可如今,揭开了你们的真面目,让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为他编织的谎言。”


    说到这,她弯了弯眼,很是温和的补充了一句:“难道你以为,他还会对你们有半点怜惜吗?”眼看着两人脸色一变,王珺也没再说话,只是半蹲下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慧的小腹。


    周慧看着她这幅模样。


    不知为何,心中的害怕越发明显。


    她想往后躲,可身后就是桌腿,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她只能惨白着一张脸望着王珺,颤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这么害怕做什么?”王珺看着她面露惊惧,很好脾气得笑道:“你又不是真得心疼这个孩子,一个被你当做筹码的孩子,你又何须害怕呢?”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握着手中那把未曾脱鞘的匕首在周慧那个尚还没有显怀的小腹上从上而下得滑动着。


    匕首虽然没有脱鞘,可王珺这样的动作就足以让人害怕了。


    周慧的手撑在地上,往日那双清丽的双眼满是惊惧得看着她,她哑着嗓音冲身边的林雅喊道:“阿雅,快去喊人,去喊安泰进来。”


    她知道安泰不喜欢她。


    可她肚子里的是王慎的孩子,要是这个孩子出了事,头一个讨不到好的便是安泰。


    她不信,他会放任王珺这样做下去!


    只是不管她怎么喊,林雅却像是吓傻了一样,呆呆愣楞得蜷缩在一旁,她的目光直愣愣得盯着那把匕首,整个人就像是看到了鬼魅一般。或许真得是母亲的到来,让她忘掉了以前的日子。


    她想起刚住进莱茵阁的那一日,王珺附在她的耳边说“好好恨我。”


    距离那日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日了,可如今想起,才发现那日王珺说话时的语气、喷洒在耳边的热气,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记得,而更害怕。


    她听到了母亲的喊声却不敢靠前,好似只要上前,那把匕首就会转向她一样。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她才不会管别人的所言,林雅相信,若是她真敢在这个时候上前,这个女人一定会杀了她的。


    周慧喊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林雅的声音,转头看去却看她一脸惊惧的模样。


    她心中又气又悲,竟直直就晕了过去。


    眼看着周慧竟就这样晕了过去,王珺一时也有些无言,她原本还以为以周慧的心性,怎么也能再坚持一会……她收回手中的匕首起了身,而后是居高临下得看了一眼跪坐在那边仍旧呆呆愣愣的林雅,淡淡说了一句:“还不替你娘戴好帷帽,扶下去?”


    “晚了……”


    她说到这的时候,目光朝那个小腹投去一眼,讥嘲一句:“给你们保命的孩子可就真得没了。”


    这话说完,她也未再理会林雅母女,只是转身由连枝扶着往外走去。而身后的林雅看着她离开,才颤颤巍巍得扭头朝身侧的女人看去,瞧见周慧已经晕了过去忙扑了过去,她一边哭着,一边迭声喊着:“母亲,母亲,你醒醒。”


    ……


    夜里。


    周慧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屋子里烛火点点,很是通明,而她躺在床上辗转许久,喉间哑涩,眼睛又睁不开,只能喃喃道:“水,给我水。”她说了许久,屋子里都没动静,等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没过多久,一盏凉水移到她的唇边。


    若是以往,周慧又岂会喝这样的水?


    可如今喉咙烧得厉害,她也顾不得什么,一口接着一口,等到喉咙那股子难受终于消停了,她才睁开眼。只是在看到站在拔步床前的人,她的神色一变,嗓音也带着些畏惧:“你,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周黑鸭:是你害得我们!


    小七:是啊,翻车的感觉开心吗?


    第85章


    站在拔步床前的女子,素手端着茶碗,赫然是王珺。


    眼看着周慧这幅惊惧不已的模样,王珺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碗搁置在一侧,而后便握着帕子擦了回手坐在拔步床前的圆墩上。


    她身上穿着得仍是午间的那身衣裳,灯火照映下,那绣在衣摆上锦绣团簇的牡丹花就跟真得一样,越发衬得她姿容高贵,不可直视。


    她这样安安静静坐着得时候,犹如画中的仕女一样,温婉高贵,一切美好的词句都不足以形容。


    可就是这样的她,却在午间的时候握着一把匕首,在一个孕妇的肚子上比划着。


    想到这……


    周慧的脸色又白了些。


    以前阿雅同她说这个女人的可怕,她还不信。


    可如今,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厉害,就连周慧都对她生出几分畏惧之情。


    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慧忙掀开锦被朝自己的小腹看去,身上的衣裳是重新换了的,底下的被褥也都换了新的,她的神色一僵,忙又把手朝自己的小腹探去,其实一个多月还显不出什么,可或许是母子连心。


    以前她把手探在小腹上的时候,好似能够感受到里头那个孕育着的生命。


    可这会,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她撑在小腹上的指尖一颤,好一会才哑声说道:“我的,我的孩子呢?”


    王珺起初一直都没有说话,耳听着这一句才看着人淡淡开了口:“周姨娘多日劳累,你的孩子啊已经不在了……”这话一落,看着床上坐着的女人身形一颤,她便又好声好气得补了一句:“你若醒得早些,或许还能瞧见,不过也只是些血块,连个型都没有,瞧见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说话的时候,眉目温和,嗓音也很是亲和,甚至还带着些哀怜的模样,像是在感叹什么。


    可听在周慧的耳中却足以让她目眦欲裂。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小腹上的衣裳,而后是扭头朝人看去,在瞧见端坐在那处的王珺,却是再也忍不住,朝人扑了过去。


    都是这个人,都是这个女人!


    是她,要不是她布了那样一个局,她又岂会到如今这种地步?


    王珺似是早已猜到她会这么做,早在她扑过来的那一刹那便避开了身子。


    周慧一个不稳,整个人就从床上摔了下去,地上还没铺毛毡,这般砸下去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她想起身,可如今她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了些,手撑在地上却是什么劲都使不上来,她只能咬着唇扬声往外头喊道:“冬盏,西窗,阿雅?”


    她的声音在这夜里并不算轻。


    可外头却是死寂一片,无人应答也无人进来,就好似这偌大的一个院落,没有一个人在外头。


    周慧的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害怕。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她如今刚没了孩子,就算王慎再恨她,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在才是。何况就算那些丫鬟、婆子拜高踩低,可她的阿雅呢?


    她的阿雅在什么地方?


    她扭头朝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看去,脸上再无往日的清丽模样,咬牙切齿得问道:“她们人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周姨娘还真是惯会冤枉人,我能把她们怎么样?只是她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做趋利避害……”王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半蹲下身子在人跟前,看着她如今这幅倒地不起的模样,仍是好声好气得说道:“想知道午间的事吗?”


    眼看着周慧神色微动,王珺便又继续说道:“你回到家的时候便见了红,大夫说你是上回用了红花又没休整好。”


    “我那父亲知道你没了孩子,一句话都没说,那个被你视若珠宝的血块就被人混在那污水里头,泼在了门前的那株槐树下,我来得时候,还听到那几个婆子说着晦气。”


    “别说了……”


    周慧再狠,也是一个母亲,如今听到自己那个没缘分的孩子如此凄惨,哪里还忍心再听?她匍匐在地上,双手掩在耳朵上,好似这样就可以不再听下去。


    可无论她怎么做,那幽远而又好听的女声却还是如期而至:“你的孩子没了,家里没有人为你流过一滴泪,你的女儿倒是哭了一场,不过你说她是为你的孩子哭,还是为她那以后未卜的前途哭呢?”


    她的阿雅——


    周慧心下微震,对于阿雅而言,自然是她的前程更重要。想到这,她忙又掩着耳朵,拼命摇着头,嗓音嘶哑得朝人祈求道。


    “别说了,别再说了。”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快慰的笑意,她只是伸手捏着她的下颚,逼着她仰头直视,而后看着她惊惧仓惶的双目,冷声道:“周慧,你要记住,是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孩子!”


    “如今你落到这种地步,也都是因为你的贪念、你的欲望。”


    “你本该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可是你不满足,你拼命想往上跑……”


    “你用尽手段、费尽心机,让我家庭不睦、父母离心,那么我且问你,如今你所得到的一切,可还满意?”


    接踵而来的话,终于让周慧停下了先前的动作。她仰着头,怔怔得看着王珺,回想着她所说的话……如今这一切,她满意吗?


    她当然不满意。


    她怎么可能会满意?


    她要得是王慎的心,要得是滔天的权势和富贵,要得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她要那些所有看不起她的人,匍匐在她的脚边……可如今呢?她又得到了什么?编织的锦绣谎言被揭穿,期盼的孩子没了,就连一心疼爱的女儿也在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


    她所希望的、想要的,都没有得到。


    她仍是卑贱的身份,匍匐在这些人的脚下,只能仰视着她们。


    可她不满意又有什么用?


    诡计技穷、穷途末路,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王慎已经不再相信她说的话,她所倚仗的孩子也没了,她还能怎么斗,还能怎么争?


    王珺看着周慧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却没再说话,她只是收回了手站起了身,任由她重新伏在地上。而后是握着帕子,似是在擦掉什么污秽一般,擦拭自己的手,等到重新坐回到了圆墩上,才又居高临下得望着她,继续说道:“想知道你的女儿为什么不来看你吗?”


    周慧先前一直伏在地上不曾说话,在听到这句的时候却终于抬起了脸。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


    她虽然没说话,可脸上的神色却表露出来,她的确想知道,为什么阿雅不在自己的身边。那个被她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为什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


    “因为……”


    王珺的嗓音很轻,语调却有些微微扬起,像是惑人心魂的妖孽一般,眼尾微挑、唇角微翘,看着她缓缓说道:“因为,我说我会给她一个好前程,让她可以不用跟你一样去那孤寂的家庙。”


    “所以她乖巧得同意了我所有的要求。”


    “你的女儿真是像极了你,一样的聪慧,一样的为了权势而不择手段。”


    说到这,王珺轻轻“啊”了一声,像是遗忘了什么似得,忙又说道:“瞧我都忘了,就在午间,你在这里生死不知的时候,你的女儿跪在众人面前,揭露了你所有的事……你是如何苦心积虑要进入王家的,当日你见红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


    “你的那位好女儿,都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如今这府中上下,都在啐骂着你,为了自己的地位,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周慧,你可真是好手段。”


    周慧在听到先前那句“你在这里生死不知的时候,你的女儿跪在众人面前,揭露了你所有的事”便已经懵了。


    她想说句,不可能,阿雅不会这么对她的。


    可女儿是她教养的。


    阿雅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午间在客栈,她惧怕王七娘可以不顾她,如今自然也可以为了以后的前程而说出那些话。


    周慧心中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像是无数根针狠狠得刺在心口,让她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她这一辈子,算计过许多人,也害过许多人。


    可只有对林雅,对这个女儿,她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这个女儿与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是她最得力的作品,也是她的骄傲,可此时,此时这个少女坐在她的面前,轻飘飘得与她说着她的女儿做得那些事。


    她的女儿,竟然为了前程背叛了……她。


    这让她怎么接受?


    她想冲出去,问一问她的阿雅,可她四肢无力,连动都动不了。她只能伏在地上,无声得哭泣着,她完了,彻底完了……


    所有隐藏的真相都被揭露,见红的事被揭发,她的孩子也没了,就连她的女儿都背叛了她,她什么都没有了。


    去了家庙,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


    她希冀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个老死家庙的结果?


    她怎么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


    周慧修长的手指在地面上一寸又一村得划着,因为用力,甚至连指甲都脱落了好几片。她想呐喊,可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似得,什么都说不出,她想用尽全力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她只能犹如一滩死水一样,伏在这个地上,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瞧你现在这幅样子,真是可怜呐。”这是一天之内,王珺第二回说这样的话,头一回对林雅,第二回对周慧,她忍不住想,在前世,母亲和弟弟死的时候,她伏在他们身上哭着的时候,这对母女是不是也曾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看着她说着这样的话。


    “瞧,那个女人,真可怜呐。”


    是啊,那个时候的她多可怜,一心以为的好姐妹,以及这个被她称为“周姨”的长辈,联手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弟弟。


    可她却像个傻子一样,不仅不知道,还把她们当做至亲一样。


    那个时候的她,真是可怜至极。


    王珺想到这的时候,很久没有波动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瞬的变化,可也不过一个呼吸间的光景,她便又恢复如常了。她仍旧垂着一双眼,握着帕子轻轻扫了扫衣摆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而后是看着周慧说道:“收起你的眼泪。”


    “你的滔天富贵是没了,可不是还有你的女儿吗?我既然应允了她,自然会好生帮她的。”


    周慧听到这一句,哭音戛然而止,她仰着头,脸上满是泪水,眼中俱是狐疑和不信。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轻轻笑了,她弯下腰附在周慧的耳边,眉目弯弯,轻声说道:“你说,让她嫁给魏王,好不好?”


    第86章 (二更)


    魏王两字,落入周慧的耳中,让她身形一震。


    即便身处内院,她也知道魏王是什么人,大燕朝除了那位东宫太子之外最享有盛誉的皇子,也是时下众皇子之中最有能力荣登宝座的男人,更是王家给王珺安排的夫君……倘若阿雅真能嫁给魏王,那么日后别说这荣华富贵,就连那滔天的权势都享得。


    只是……


    怎么可能?


    魏王无论是身世还是品性,就连相貌,都是没得说的,这个男人不知被多少长安贵女青睐,就连阿雅……她也曾听她无数回提起过这个名字。


    如果成婚,魏王必定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王珺怎么可能会把这样好的一段姻缘送给阿雅?


    除非她是疯了。


    可看着眼前这一张容色明艳又神色清明的面容,她怎么可能是疯了?周慧心下不明王珺的做法,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拧着眉,咬着唇,过了很久才哑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绝不相信王珺会这么好心。


    王珺听出她话中的不敢置信,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后,她站直了身子,垂着一双眼,居高临下得看着周慧,仍是好声好气得与人说道:“我不是与你说了,我会给你女儿一场滔天富贵。”


    “可惜,你可能看不到了。”


    察觉到地上那个仰头望着她的女人,神色陡然一变,王珺也只是朝人淡淡一笑:“好了,夜深了,周姨娘也该好生就寝了。”


    这话说完,她也未再理会周慧,只是转身往外走去。


    门被推开,外间候着三两丫鬟,各个低着头,见她出来便纷纷福身问安,神态恭敬。


    王珺耳听着这些问安声也只是点了点头,等到把手放在连枝胳膊上的时候,又往身后的屋子看去一眼,而后是朝几人淡淡吩咐道:“照顾好里头那位,等明日开早便送出去。”


    “是。”


    ……


    翌日清晨。


    王珺刚醒来便从连枝口中得到周慧已经被送出去的消息。


    连枝一面替她穿着衣,一面是同她说道:“周姨娘被送出去的时候,还一直再唤那位的名字,偏偏那位躲在屋中,连个面都不肯露。”说到这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咂叹一句:“往日觉得这对母女情深,如今才发现有句话还真是说得不假。”


    “大难临头各自飞,就连这牵扯了血缘的情分也是如此。”


    王珺听着这一句,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林雅如今这幅模样,也是周慧一手教导出来的,当初周慧为了那富贵荣华可以亲手杀了疼爱自己多年的夫君,那么耳濡目染之下的林雅,自然也可以为了那些权势富贵放弃这母女情分。


    家庙的冷清,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如花似玉还未及笈的小姑娘,哪里肯让自己余后大半生湮没在那个地方?


    衣裳已经穿好,连枝扶着人走向铜镜的时候,似是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您真打算予那位一个好前程?”她心里对林雅的表现是不舒服的,这个人连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都能如此,若真让她得了富贵荣华,保不准日后回头该怎么使坏。


    她怕日后林雅得了权势,回头又要来找郡主的麻烦。


    王珺听出她话中的担心,却只是轻轻笑了下,她任由连枝替她梳着发,而后是从妆盒之中挑了一支珍珠步摇递给人,缓缓笑道:“我是想给她,只她却未必肯信。”


    林雅那个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


    这个人啊,又爱算计又多疑,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所说的?


    不过她既然想要,她自然是会帮她的,那个被她当做珍宝般的男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恶心不堪的畜生罢了。拿着胭脂轻轻抹了一回脸颊,等到绯色红晕慢慢晕染开来,王珺才又说道:“莱茵阁的人,照旧看着。”


    “她要是想出门,或是做什么,且由着她去。”


    连枝闻言,替她梳发的动作一顿。她张口想问些什么,可看着铜镜中那个神色冷清的女子,到底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约莫一刻后,王珺一应拾掇好,便带着连枝朝正院去了。


    她去的时候天色还早,可正院却已经有不少人在洒扫了,瞧见她过来自是纷纷行了一礼,恭声问她安好,王珺也没有理会,等走进屋中,看着端坐在软榻上的女子才露出一抹柔和而又娇俏的笑:“母亲。”


    崔柔原先正背身坐着,听见声响才回眸看来。


    待瞧见立在帘边的王珺,也跟着露出一抹笑来,她一面朝人招手,一面是温声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昨儿夜里睡得早,今晨醒得也早……”王珺笑着把这话说完,等明和替她解下外头的披风才朝人走去,而后是又细细看了一回崔柔的面容,见她神色如常、不悲不喜,心下微一思忖便道:“母亲,那人已经被送走了。”


    那人说得是谁,满屋众人都知道。


    周姨娘去得早,也没闹出什么声响,可该知道的人自然是早早就得了消息的。


    早在周慧出门的时候,便有人向崔柔来禀报了。先前崔柔没什么表现,如今亦是,她只是挂着一抹素日里的温和笑容,温声道:“嗯,我知道了。”


    看着母亲这样的表现,王珺心下是有些奇怪的,这一抹奇怪,其实从昨日就开始了。无论是昨日林雅当众说出周慧的所作所为,还是知晓周慧没了孩子,母亲都是这样平平静静的,不悲也不喜。


    想了想,等到明和上了茶,她便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了。


    帘起帘落,屋子里一众丫鬟都退了出去,伴随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屋子里也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


    王珺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柔,却是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问道:“母亲,您不高兴吗?”


    她以为洗脱了冤屈,看着周慧离开,母亲会高兴的。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就好像这些事与她无关一样。


    崔柔耳听着这话,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只是抬着那对温和的双目,温柔而又包容得望着王珺,而后柔声问道:“这些都是娇娇安排的?”


    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王珺闻言一怔却没有反驳,反而朝人点了点头,道:“是,这些的确是我安排的,我找到了林儒却没有把他带到家中,因为我知道以周慧母女的手段,黑得也能被她们说成白的。为了不让她们有辩驳的机会,我设计让林儒邀她们在外头相见,又带着父亲让他亲眼去看清周慧母女的真面目。”


    “就连林雅昨日说得那些话,也是我威胁她。”


    “我说要是她想留在王家的话,那么就把周慧做得那些事一五一十得说出来,不然我会让她跟着她那个娘去家庙,一辈子都只能待在那个地方。”


    ……


    这一字一句,从王珺口中慢慢吐出。


    王珺从来不后悔做这些安排,只是看着眼前的崔柔,余后的声音却越来越轻,直到后头,她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得问道:“母亲,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坏了?我让林雅成为最尖锐的一把刀,刺向了周慧的心,让她体验到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


    杀人诛心,莫过于如此。


    这世上死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可被最亲近、被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女儿背叛,那终将成为周慧心中的刺,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王珺的确不后悔做这些事,甚至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选择。


    可她不愿把这样的一面显露在最疼爱她的母亲面前,所以她开始紧张、开始担忧,甚至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她怕母亲会讨厌她。


    崔柔自然是没有错过眼前少女面容的变化,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把人揽在怀中。一面抚着她的后背,一面柔声说道:“我的娇娇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我只是突然觉得,我的娇娇是真得长大了。”


    “以前我总担心你长不大,担心这又担心那,生怕你被人欺负又怕你受了委屈……”


    “可如今看来,即便真得没有我,你也能够过得很好。”


    骤然听到这一番话,王珺心下一紧,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就听到身边崔柔与她说道:“你当日问过我的那些问题,我都仔细想过了,你说得对,或许我的确是该好好为自己考虑下了。”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甚至就在昨日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可听完林雅说得那些话,看到周慧如今这样的结局,她以为自己会高兴,却发现自己心里平静得竟然没有丝毫涟漪,她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难受,就像是在听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而后,她又想起。


    昨日在正院,王慎起身离开时走到她的身边,显露出来的神色,愧疚、懊悔,还有些许逃避。


    她突然觉得释然了。


    就这样。


    她不应该再让自己的女儿为她担心了,她也的确应该好好考虑下自己的以后了。崔柔直起了身子,她温柔的手心轻轻抚着王珺的脸,而后是缓缓说道:“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你的弟弟,我若真得走了,那他——”


    耳听着这一番话,王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祯如今还在朱先生那未能回来,甚至就连家中的这些事也都是瞒着他的,要是让他知道发生的这些事,以及母亲的决定……那他?王珺想到这,一双远山眉也轻轻蹙了起来,她刚想开口说话。


    只是话还没出口,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不轻不重,倒是正好阻拦了王珺的话,两人循目望去,便见一个黑衣少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他的墨发高束,显露出来的那张脸褪去了少年的天真,多了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稳重,竟是王祯。


    王祯似是走得很快,额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平稳。


    他直直望着崔柔,一字一句得说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我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等这话一落,王祯是又看了一眼王珺,才又继续说道:“阿姐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只要您日后可以幸福安稳,我们就高兴了。”


    耳听着这一番话,无论是崔柔还是王珺都吓了一跳。


    她们没想到王祯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也没想到他竟然全部已经知晓。


    崔柔心里到底还有些不自在,她原本是打算等到小祯回来后,好好问一问他的意思,没想到……倒是王珺先回过神来,她笑着起身去握住王祯的手,而后是牵着人走到崔柔面前,同人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们,您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只要您日后开心就好了。”


    望着眼前这一双儿女,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崔柔还是忍不住红了一双眼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两人的手,好一会才略带哽咽得轻轻“嗯”了一声。


    余后王珺姐弟是又陪着崔柔说了会话才告辞。


    等走出东院,王珺也没让人跟着,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祯,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按理说,小祯日日待在朱先生那,家中上下也是严令禁止了的,应该无人敢给小祯递消息才是。


    难道?


    她刚想到这,身侧便传来王祯的声音:“我先前进门的时候,知道的。”


    果然如此。


    王珺想起先前王祯进门时,脸上那密密麻麻的汗,而后是想起方才在母亲面前,他的表现……突然之间知道了这么多事,小祯该多难受?她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朝人看去,略带叹息得说道:“小祯……”


    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歉意,就连脸上亦是如此。


    她应该对小祯说声“抱歉”的,家中发生那么多事,即便事出有因也是为了他好,可到底还是瞒着他了。


    只是她这句“抱歉”还没说出口,便又听到王祯说道:“我知道阿姐要说什么。”


    王祯的声音并没有多少起伏,甚至脸上还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他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王珺,而后是与人说道:“开始我的确生气,生气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和母亲却还瞒着我,可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若是以他的脾气,早先知道这些事,必定是会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耳听着这一番话啊,王珺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她怔怔朝人看去,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的弟弟竟然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她看着他的时候,得稍稍仰头才可以。


    而今,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听他慢慢说着。


    “我那会特别想去找父亲,想问一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想去找那两个女人,想把她们扔出门去,或是直接杀了她们……”察觉到王珺陡然睁大的眼睛,王祯轻轻笑了下,忙又说道:“可后来,我却觉得不值得。”


    为了这样的人,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不值得。


    有时候失望只是一瞬间的事。


    何况他也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少年了,所以他可以平静得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即便在听到母亲与阿姐说那番话的时候,也可以同她笑着说“母亲不必担心,我已经能照顾自己”的话。


    王珺不知道怎么了,看着眼前的弟弟,竟然觉得有些想哭。


    当初她的弟弟与她说“以后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时候,她心里是宽慰多些,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弟弟还小,总想着把这些事都收拾干净,不让他知道,省得他烦扰。


    可如今……


    如今看着眼前的小祯。


    他的棱角开始渐渐分明,神情少了往日的天真烂漫,多了些稳重。


    他就像往日他说得那样,真得在很快长大,长得可以用他那开始变得宽厚的肩膀来支撑起她头顶的这片天了。


    王珺心下情绪复杂,她想伸手去抚一抚他的头,却发现如今两人的身高差,最后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着眼泪,同他笑着说道:“我家小祯是真得长大了。”


    ……


    夜里。


    崔柔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屋子里烛火通明,轩窗紧闭,却还是能够清晰得听到外头的雨声,从午间开始便下起了雨,至今还没停。而她的目光直直得落在一侧红木案上的纸张上头,却是过了很久,才细细把那张纸卷了起来,而后便撑着伞出了门。


    如今夜色虽然还不算深,可廊下却没多少人。


    只有一个明和,照旧守在外头。


    眼看着崔柔出来,明和忙迎上了前,只是目光在落到她手中那张纸的时候,她的神色一变,还未说出的话也咽了回去。


    崔柔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也仍是柔声说道:“你就守在这,我去去便回来。”


    明和耳听着这话轻轻应了一声,她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气,看起来柔弱,实则决定了的事便不会回头。如今她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她们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因此她也只是奉上了一盏宫灯便又退了回去。


    崔柔也未说话,接过宫灯便往外走去。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她这一路穿过小道步入长廊,竟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直到走到书房,才瞧见安泰的身影。


    安泰见她提着灯冒着雨过来,自是一愣。他忙迎上前,等朝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关切道:“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崔柔闻言也只是温和一笑,她没有说话,待朝身后紧闭的屋门望去,才问道:“二爷睡了吗?”


    安泰闻言刚想回答,可还不等他开口,身后的屋门便被打开,一身常服的王慎就站在门后,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外衣,神色也有些困倦,似是伏案刚醒,温润的脸上还有些印子。看见崔柔在外头的时候,他的脸上是一片未加掩饰的欣喜模样,可目光在落到她手上握着的那张纸,立时就变了脸色。


    崔柔看着他的面容,便知他是已经猜到了。


    她也没说话,朝人点了点头,眼见人让开了身子便收起了手中的伞,走进了屋中。


    屋门被安泰在外头重新合上,崔柔把手中的伞放在墙角又把宫灯放在桌上,而后是朝屋中扫了几眼,并不算宽阔的软榻上只有一条单薄的被子,边上还堆着一些杂乱的衣裳,她也没说话,只是走上前替人收拾起来。


    “如今已经入秋了,二爷夜里用得被子太单薄了些,过会你记得让安泰着人给你换一条厚的过来,免得夜里受凉又该咳嗽了。”


    崔柔的嗓音一如旧日一样,轻柔而又缓慢,她一边收拾着,一边是同人继续说道:“你冬日的时候脚底爱出汗,费袜子,绣娘做得袜子,你总嫌弃针脚做得不密实,我这些日子替你做了十几双,你日后换着也方便。”


    “寝衣我也给你做了四套。”


    “还有上次你说你的络子磨边了,我又替你重新打了一个,回头也会让人给你送过来。”


    这一句句犹如叨家常的话在屋中响起,明明是这样温馨的话语,却让王慎的心下一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柔的背影,突然哑声喊道:“阿柔。”


    崔柔耳听着这喑哑的一声轻唤,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也没回头,只是继续收拾着手上的东西,等一应拾掇好了,她才转过身朝人看去,仍是旧日的一张笑颜,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深渊。


    “二爷心里明白,我今日是为什么来的,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了……”崔柔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人走去,而后是把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他,跟着是缓缓与人说道:“该写的内容我已经写了,只缺二爷的印子和名字了。”


    “二爷,签了。”


    第87章


    虽然早已经猜到崔柔来的原因,可听着这一番话,王慎这颗心还是被刺得疼了下,尤其是看着烛火之下,眼前人一如最初的温和笑颜,那股子疼就跟止不住一样,越扩越散。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只能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柔的笑颜,而后看着那张被她递过来的那张纸,在周遭烛火的照映下,上头用三个娟秀大字写着“放妻书”。


    放妻书……


    王慎浑浑噩噩得接过那张纸,而后低头看着那纸上写着“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纸上所写的内容并不算多。


    可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那张纸上所书的东西一字不差得记进脑中,最后他握着那张纸,呢喃念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怎么可能会欢喜?他不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欢喜了。


    他后悔了,他早已经后悔了,他想向崔柔认错,想让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心中的羞愧,却让他无法说出这样的话,他只能抬起头看着崔柔,看着眼前这一张温和而又包容的笑颜,略带哽咽得哑声问道:“阿柔,我们真得回不去了吗?”


    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崔柔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有一瞬得凝滞,只是也就这转眼的功夫,她便恢复如常。


    她仍是噙着那抹最温和的笑容,一如最初时的模样,温温柔柔得,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坚决,没有丝毫犹豫得答道:“二爷,你既然心里都已经清楚了,又何必再问?”等这话说完,看着被人紧紧攥着的和离书。


    她想了想,便又朝人福身一礼,跟着一句:“夜深了,我先回去了,这份和离书,我明日再遣人来取。”


    等这话说完,她便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男人握住了手腕。


    修长的指尖带着彻骨的冰凉,紧随其后得是王慎仓惶而又急迫的一句:“阿柔。”他早些年在朝中也是舌战过群儒,笔下也是写过一篇篇锦绣文章的,可此时握着她的手,除了唤她的名字,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崔柔被人握住手腕,脚下的步子一顿。


    不过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只是望着西窗下那枚烛台,轻轻说道:“二爷,你知道吗?在今日之前,我是犹豫过的。”


    耳听着这一句话,王慎终于开口问道,他的嗓音有些哽咽的哭音,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又用了些力:“那为什么,你不再犹豫了?”


    为什么,你不再犹豫?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为什么……


    听出男人话中未加掩饰的哭音,崔柔似是一怔,可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又回过神,轻轻说道:“因为我发现,我突然不在意了。”


    她边说话,边转头朝人看去,温柔的双目直视着王慎,口中的话也没停:“我不再怨恨,也不再生气,甚至在看到如今周慧的结局,连一丝痛快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啊,原来就是这样啊。”


    手腕上的力道慢慢松懈开来。


    王慎眼中的那抹希冀好似也在慢慢散开,徒留下那张脸上未加掩饰的痛苦,他低下了头,好似羞愧用现在的模样去看她。可她的嗓音却还是如期而至,未加遮掩得穿入他的耳朵:“二爷,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能嫁给你,和你做夫妻,和你生儿育女,我是真得开心的。”


    “可是二爷——”


    崔柔似是停顿了一瞬,才又继续说道:“那些美好是真的,可伤痛也是真的,我不能忘掉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也不能忘记这段时间的失望和痛苦。”


    察觉到眼前的男人,肩膀轻颤,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捧起了眼前男人的那张脸,看着他眼中的热泪,崔柔用纤细的指尖,一寸寸滑过他脸上的泪痕,而后用极尽温柔的嗓音与他说道:“二爷,有时候放下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看,我们的人生还很长,我会记得你的好,然后慢慢地忘掉我们所有的不愉快,纵然日后相见,我们还可以心平气和得说上几句话。”


    “比起那些怨偶,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王慎看着她脸上的笑,听着她温柔的嗓音,将近四十的年纪,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伸手紧紧得抱着崔柔,痛苦而又压抑得哭着。这哭声起初很低,可最后却越来越响,喉间吞咽着得是无尽的歉意,以及一句又一句“阿柔”的呢喃声。


    屋中烛火轻轻晃动。


    崔柔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脸上挂着得仍是那抹温和而又包容的笑,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似是在安抚他此时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的哭声消停,等到他渐渐松开手,她才收回手。


    而后她也未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伞,而后提着灯,推门出去。


    安泰侯在外头,看着崔柔出来,张口喊她:“夫人。”先前里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他没想到夫人和二爷竟然会分开,他想劝一劝她,可看着那张侧头看过来的面容,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


    崔柔看着他神色的变化,也只是柔柔笑道:“安泰,以后记得要照顾好二爷。”等到男人应了是,她也就未再多言,独自一人提灯撑伞,往前走去,她的身形纤弱,可步伐却很沉稳,一步一步,往前缓缓慢行。


    纤弱的身影立于天地之间,不带丝毫柔弱。


    “二爷。”安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身看去。


    王慎却没有应声,他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柔离去的身影。


    天上的雨仍旧密密麻麻下个不停,甚至踩在地上的时候,还有些雨水溅在那月白色的裙摆上头,雨中的那道身影明明很纤弱,可她的步子却踩得很稳,她就这样独自一人穿行在这雨夜之中,好似这无边黑夜、倾盆大雨,都阻止不了她前行的步子。


    隔得远了,其实已经看不真切了,只能透过两边的灯笼,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可王慎却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他的手扒在门上,弯腰咳嗽起来,目光却还是追随着崔柔的身影。


    而后他的脑海中想起了许多事。


    第一次初见时,她坐在母亲的身边,穿着一身浅蓝色绣小花的银缎袄,底下是一条石榴裙,梳着双丫髻,模样清丽而又动人,像是枝头的白玉兰,又似被人精心培育的兰花。即便只是安安静静得坐在那边,也让人目不转视。


    后来,相处久了,便越发喜欢,越发忘不掉。


    往日对男女情事从来不在意的他,在知晓母亲想要崔、王两家定亲时,头一次未曾阻止,还生出几分不可言喻的欢喜。


    后来金榜题名,明明无需亲自去看榜,却还是早早守在了那头。看见自己的名字,便急匆匆得跑到崔家,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跑到她的跟前与她说起此事,听到她说“高兴”的时候,却比看到自己上榜还要高兴。


    再后来……


    洞房花烛,他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红盖头下的脸,就像个傻子一样痴痴愣愣得看着她,即使被旁人笑话也还是直愣愣得望着她笑。


    所有的欢喜都是真实的。


    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的眼前出现。


    可最后却是那人望着他说“二爷,能嫁给你,我很高兴,可以前的欢喜是真的,现在的痛苦也是真的。”


    “二爷,我们回不去了。”


    “二爷,放手。”


    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这寂寂黑夜之中,再也寻不见了。王慎的咳声还未停止,他就这样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着手中的纸,直到再也忍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二爷!”


    身侧传来安泰焦急的声音。


    余后奴仆走动,匆匆忙忙,一声又一声,却没有他想听到的那道声音。


    ……


    九月出头。


    天气也是越发凉了。


    王珺穿着一身胭脂色的小袄,底下是一条石榴裙,眼看着王祯独自一人收拾东西,行事有度得竟然不用小厮、丫鬟也能收拾个干净。她就这样望着他,脸上还有些不舍,口中却是强忍着,冷静得与人说道:“外头不比长安,你既然跟着朱先生去游学,便要听他的话。”


    这次王祯回来,也是想同家里说道这桩事。


    他生性聪慧,该学得都差不多了,以朱先生的意思,留在这长安城中再读这些书,倒不如出去看看外头的风景。


    王珺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书读得再多可若不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到底也只是纸上谈兵。


    可知道是一回事,想着要有几个月不能看见他,何况外头风餐露宿的,也不知道小祯能不能受得了,会不会吃苦,她这心里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坐立难安。


    王祯正在打包衣服,听着这番话便扭头看去,眼看着自家阿姐脸上满是担忧,却还强忍着露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便觉得好笑。他把手上的包袱打了个结,而后是朝人走过去,边走边同人说道:“阿姐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何况,我这趟也只是出门几月,等过年,我便回来了。”


    “只是——”王祯说到这的时候,脸色却有些难看啊:“下个月便是阿姐的及笈了,我怕是赶不上回来。”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下:“不过是个及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和朱先生在外头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及笈,去岁及笈的时候,父母皆在,弟弟也在,可那又如何?


    最后不还是落得那般结局?


    倒是如今,虽然父母已经分开,弟弟也要远行,可事情却都在变好。


    相较前世,她更满意如今的情况。


    王祯闻言,倒是也没再说,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又与人说了一句:“阿姐放心,即便我不能回来,阿姐的生辰礼,我也不会忘得。”等这话说完,外头小厮便恭声回道:“九少爷,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


    耳听着这番话,王珺也收拾起了自己的心情,与人说道:“好了,快去,别让朱先生久等。”


    她这话说完便想帮人拿着东西,送人出门。


    只是还没动身,便被人从后头抱住了,王祯还不算有力的胳膊紧紧抱着王珺,嗓音哽咽道:“阿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先前一直强忍的泪意,到底有些绷不住,一串串得眼泪往下掉,又恐人瞧见难受忙又拿着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等到渐渐平复下来,便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语带轻松得说道:“知道了,你呀别担心我,顾着自己就好。”


    王祯余后也没再说话,等到松开手,便抹了一回脸上的泪。


    而后率先上前取过包袱。


    等到两人出去的时候,王珺望了一眼东院,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不去看看他吗?”


    这个“他”,说得是谁,姐弟两人都清楚。


    王祯闻言,脚下步子一顿。


    他没说话,只是朝东院的方向投去一眼,而后便摇了摇头,他心里还怨恨着父亲,不想去看他,何况即便真得见到了也说不出什么话,倒还不如不见。


    王珺见此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人朝影壁走去,等到送走了王祯,由连枝扶着回去的时候,才问道:“他的身子如何?”


    连枝耳听着这话是朝人先看了一眼,而后是斟酌道:“二爷这些日子还是不停咳嗽。”


    王珺听着这话也没说话,步子却慢了下来,自打母亲走后,父亲就搬到了正院,这些日子他因为身子不好索性便告了假在家中休养着。想了想,她还是与人说道:“让厨房准备梨水每日送过去。”


    “是。”


    连枝轻轻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她的面容,跟着一句:“您不去看看吗?”自从夫人离开后,郡主就没再去过东院,自然也就没再看过二爷。


    王珺闻言,心中却还是有些犹豫,她心中还是有些怨怪父亲的,怨怪到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喊,可如今母亲走了,小祯也走了,她真得不去看一看他吗?望了望头顶阴沉沉的天,想了想,她还是开了口:“去看一看。”


    第88章 (二更)


    王珺一路朝东院走去,离正屋越近,便越发安静。


    当日跟着母亲来家的那些奴仆如今也都跟着母亲走了,父亲喜静,便只留了几个往日在院中洒扫的婆子,以及两个贴身的小厮,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她走到正院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几个婆子做着洒扫的活,看到她过来还委实是愣了下。等回过神来便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什过来请安,王珺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们点了点头,而后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如今已是九月了,落了几场秋雨,这天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先前她这一路走来吹了些冷风,原本以为到了屋子里会暖和些,没想到刚刚走进屋中便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风,却是比外头还要凉些。王珺轻轻皱了皱眉,而后循目四顾,才看见四面的窗开了大半,而窗下正有一道身影在写字。


    王慎听到脚步声只当是小厮,便也没有抬头。


    等了一会未再听到脚步声响起才抬目看去,瞧见帘子边上站着得那道身影,他的脸上也有些微怔,回过神来便放下手中的狼毫,朝人露了个笑:“娇娇来了。”


    他身子还没好,一句话刚说完,便又轻轻咳了起来。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皱起了眉,她朝人福身一礼后便与人说道:“您身子不好,怎得还开着窗写字?”说完这话,她便把那几扇开着的窗都给关了起来。


    没了外头的冷风,这屋子才逐渐有了些暖意。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王慎也没拦她,只是笑看着她,温声说道:“先前刚用完药,屋子里都是药味,便想开窗透透气。”这其实只是一抹虚言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他坐在这个屋子的时候,能够清晰得感受到崔柔遗留下来的气息。


    他从书房搬到了这边,是因为想留住一切她遗留下来的气息。


    可又因为这屋中全是她的气息,以及他们往日那些美好的回忆,而让他变得痛苦不堪。


    他就像走在一条天平上,进不得退不得,贪恋着往日的美好,却又因为那些美好越发衬得自己寂寥一人,所以他只能这样做,待在这个屋子,开着所有的窗,好像这样就能够冷静下来。


    他如今这幅模样,整一个就像是得了重病的狂徒,没了素日的清明自持,做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


    王珺闻言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才与人说道:“您若是觉得气息难闻便让人给您点些香料……”见人温声应了,她想了想,便又说了一句:“小祯已经出门了,他这回和朱先生出门,估摸着得年前才能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慎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他是知道儿子要出门的,也猜到他不会过来,因此从娇娇口中听到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他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他自己做主便好。”说完这话,看着王珺,便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必担心,我让人暗地里跟着,他们不会遇到麻烦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心下倒是一松。


    他们这一房就小祯这么个男丁,倘若日后没有意外的话,便会由小祯来接任成国公的位置。


    何况虽然周慧现在已经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却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所以父亲能在暗地遣人保护着,总归是好的。


    只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余后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安静起来,想来也觉得好笑,以前无话不谈的父女俩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王珺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静默一瞬后便低下头,与人福身一礼,口中是道:“女儿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您好生歇息。”


    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身后便传来王慎的声音:“娇娇,你能不能留下陪我说说话?”略带嘶哑的嗓音带着些祈求:“我们父女俩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王珺听出这道嗓音中带着的祈求声,脚步一顿。


    她垂了垂眸,然后回身看去,才发现立在窗前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竟已经有些苍老了,以前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成国公,是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可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面容苍白、身体孱弱,就连鬓角都冒出了些白丝。


    她也不知怎得,心下一疼,就像是被一根极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疼得她有些难受。


    她没说话却还是在男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王慎看着她点头,脸上的笑意终于扩散开来,就连那双眼中也带了些神采,他从一侧取出棋盘置于窗下的软榻上,而后是看着王珺笑说道:“我们许久没有下棋了。”


    王珺见他取出棋盘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他对面,取过盛有白子的棋篓。


    王慎便取过黑子。


    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响起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一并跟着的还有王慎的声音:“你母亲虽然出身武将世家,琴棋书画却样样精通,一手棋艺比我还要好些,偏偏你和你弟弟都不是下棋的料。”


    或许是说到了以前那些事,王慎的嗓音也带了些怀念,就连唇角也微微扬起添着些笑意:“以往每次我要你与我下棋,你总要我让五颗子才肯下,每回输了,还要耍赖。”


    耳听着这些前尘旧事,王珺握着棋子的手微顿。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着他缓缓说着以前这些事,手中的棋子挨着他一颗颗下。


    王慎好像也没想过要得到她的回答一样,只是慢慢得说着这些旧事。


    屋子里除了他的声音便只有棋子碰撞棋盘发出来的声音。


    此时日头偏西,外间余晖正好,透过那如意轩窗打进屋中的时候,照着人的身子都有些暖暖的。不知过了多久,王珺看了一眼棋局,把手中剩余的棋子放进棋篓之中,轻声说道:“您输了。”


    耳听着这一句,王慎似是没有回过神来,等看了一眼棋局才开口,道:“没想到,娇娇的棋艺如此精湛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是带着些惆怅和喟叹的,似是在感叹流年易逝,事物转变得太快。


    王珺看着他这样,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后望着他鬓角的白发,轻声说道:“秋日渐凉,您记得添衣加被,别再受寒了。”


    等这话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让厨房给您准备了梨水,您记得喝。”


    王慎听着这一字一句,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把手中的棋子尽数放入棋篓之中,待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与人说道:“天色渐晚,你回去。”


    王珺闻言也没说话,她朝人点了点头,又福身一礼才往外走去,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布帘,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娇娇。”


    王慎喊住了她。


    见她停了步子,便又继续说道:“我该对你们母女三人说声抱歉的。”不仅是对崔柔,对这一双儿女,他也应该说一声抱歉,是他的过错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如今他所受得这些,都是应该的。


    不值得原谅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眼眶突然通红,就连喉间也变得哽咽,这一声抱歉,她等了太久,原以为已经不需要了,却发现在听到的时候,心下还是颤动的。她袖下的手紧攥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看着坐在窗下的那个男人眼里带着笑,眼角却有些湿润,在日头的照映下格外明显。


    只是在望向她的时候,眼角的泪光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抹温和而又包容的笑。


    王珺就这样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都过去了。”


    王慎听到这个回答,也笑了笑,可那笑容中更多得却是酸楚:“是啊,都过去了。”


    此后经年。


    他终将独自尝受这些苦楚。


    王慎低头敛了眼中的那抹酸楚,重新抬头望向她时,是一句温和的话:“好了,回去。”


    王珺闻言也未再多言,她朝人福身一礼后,往外退去。


    连枝就侯在廊下,听着里头传来的脚步声便回身去看,眼看着王珺双目通红的模样着实是吓了一跳,她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喊她:“郡主。”


    “我没事……”


    王珺的声音很轻。


    连枝见她除了嗓音有些喑哑之外,神色倒没什么异样,便也未说什么,只是扶着人往外走去的时候想起先前外院传来的消息,便又轻声同她说道:“送去家庙的那位昨夜没了。”


    耳听着这一句,王珺的步子一顿,就连神色也有些微怔。


    周慧没了?距离周慧被送去家庙也不过大半月,怎么就没了?


    “怎么没的?”王珺问道。


    “她自打被送过去后就整日说胡话,不是咒骂您就是咒骂夫人,整个人都跟疯魔了一样……”


    连枝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还有些不虞,紧跟着是又说道:“前些日子,她不知从谁的口中知道夫人离家的消息,又哭又笑,说什么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东西,她却不屑一顾,又说了许多胡话,夜里就起了热。”


    “底下的人倒是给请了大夫,只是她不肯喝药,经了些日子,病情起复,人就没了。”


    听到这个回答,王珺也没说什么。


    周慧心心念念了一辈子,就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享尽荣华富贵,没想到被她嫉恨了一辈子的母亲对这些却看得很淡,说离开便离开,以周慧的性子知道这些,自然是心有不平、憎恨不已。


    王珺想到这,便重新提了步子往外走去,口中却又问了一句:“祖母那儿可知道了?”


    “知道了……”


    连枝的声音很轻,恭敬却不减:“老夫人只吩咐了个外院的嬷嬷明早过去,还说不准入王家祖坟,想来是打算随意找个地方安置了。”


    对于这个回答,王珺也没觉得意外,祖母本来就厌透了周慧,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入王家的祖坟?她脚下步子未停,走出东院后,便又看了看莱茵阁的方向:“莱茵阁的那位呢,她可知道了?”


    “这个,奴倒是不知。”


    “不过她现在整日闭门不出,那处又离得远,想来也无人会记得她。”连枝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可要奴遣人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王珺的声音很轻,神色也很平淡,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莱茵阁的方向,道:“我亲自去同她说。”


    ……


    莱茵阁。


    自打周慧走后,林雅就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托病闭门不出。


    王珺到的时候,林雅正躲在屋子里绣花,近些日子,她不是绣花就是写字,就连自己的屋门都不曾迈出去一步。


    底下的奴仆也懒得搭理她,平日该做的活做好,便都凑在一起说话。


    这会三两个丫鬟就坐在廊下嗑着瓜子,这会日头还好,几个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说着话,小丫头说来说去也就这宅子里的事了,这会有人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屋门,便压低了嗓音说道:“你们说,里头那位是真病还是装病?整日闭门不出的,难不成要窝在里头一辈子不成?”


    “谁知道呢?”


    另一个丫鬟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睨了里头一眼:“也是我们倒了八辈子的霉分到这鬼地方,有门路的都跑远了,留下我们几个。每回去厨房取个东西都得看李管事的脸色,想起来,我这心里就窝着火。”


    “也不能怪李管事,当日朝暮姐姐被这般冤枉,好生生的一条命说没了就没了。”


    “如今真相大白,李管事这气发不到别处去,自然只能往我们头上几个使。”


    这话说完,便又有人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哎,你们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里头那位这才不肯吃咱们取来的东西?”


    ……


    外头的话,仍旧不轻不重得响着。


    而坐在里头的林雅,脸埋得很低,身子若说坐倒不如说是蜷缩在椅子上,往日清丽娇俏的姑娘如今却瘦了一大圈。就如外头那些人所说的,她的确不敢吃东西,她怕中毒,怕吃了之后也会没命。


    只有等冬盏吃完后,她才会摸着边吃上些。


    就连夜里,她也睡不安稳。


    她时常会做梦,梦里有林儒,他站在她的面前,失望得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也有母亲,她容色苍白得躺在床上,凄厉得质问她为什么要揭发她?问她为什么要因为荣华富贵而抛弃她?甚至还有那个与她没有缘分的弟弟,血肉模糊得连个形都没有,却趴在她的床前,哭哭啼啼得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她就这样整日恍恍惚惚得,吃不好睡不好,一直紧绷着那根弦。


    她总有一种,要是这根弦断了,那么她也就疯了。


    外边突然几道恭敬的请安声,林雅耳听着这些问安声,立马就站了起来,她那张小脸上满是惊恐,一双圆碌碌的杏眼睁得很大,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好似在外头的不是人,而是吃人心魄的魔鬼。


    冬盏看着她这幅模样,忙轻声安慰起她。


    林雅近来只听得进去冬盏的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渐渐安稳下来。


    眼看着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而后是王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秋衣,应该是新制的,上头的牡丹花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鲜活万分。


    倘若以前,林雅心中还有妒意,那么如今看着王珺便只剩下了害怕。


    她害怕这个女人。


    不,不止是害怕,这害怕两字根本概括不了她的心情。


    林雅低着头,福着身,根本不敢去直视她,只能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好似踩在她的心头一样,让她面容发白。


    王珺听着她的请安,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一步步走到圆桌旁的椅子上,等坐下,倒了一盏茶,才说道:“你先出去。”


    这话,自然只可能是对冬盏说。


    冬盏面露犹豫,却在王珺抬眼看来的时候,心神一震,忙应声退了下去。


    门重新被合上,察觉到这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人,林雅心下的恐惧越扩越散,就连福身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轻颤起来。


    王珺看着她战战兢兢得站在一侧,也没搭理她,只是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倒了一盏茶。


    以林雅现在尴尬的身份又没了庇佑,送来的茶自然是最下等的,可王珺却好似未察一般,仍旧慢悠悠得喝着,等喝了几口,才慢慢看着人说道:“家庙那处传来消息……”这话一落,察觉到身侧的林雅身形一动,便又慢悠悠跟着一句:“周姨娘没了。”


    这话说完。


    原先低着头的林雅豁然便抬了头,她苍白的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王珺许久未曾瞧见林雅,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如今是真得消瘦了许多,以前还带着些肉的脸颊如今是一丝肉都没有,柳腰纤细,若说以前她的楚楚可怜是伪装的,那么如今的林雅就是真得一副可怜模样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王珺起身朝林雅走去,而后是站在她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缓缓说道:“怎么办呢?你的娘亲,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大家也要好好爱自己哦~比心


    这章说下爹爹。


    爹爹这个人物不算传统意义上那种的渣男,他是真得爱崔妈,也是真得疼爱一双儿女,但是他也的确做错了事,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回头的,就和他所说的那样,他做错了事,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原谅,以后他都会活在后悔之中。


    不过属于爹爹和崔妈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结束了,前世爹爹的结局以后会放在番外。


    第89章


    你的娘亲,死了呢……


    这句话就恍如魔音一般,在林雅的耳边回绕着,她苍白的小脸上俱是不敢置信的模样,步子更是忍不住往后退去,等退到墙壁处,再无可退之时,她才怔怔得抬着一张脸望着王珺,红唇微颤,仍是喃喃说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可能……


    她的母亲怎么会死了?


    她怎么,怎么可能死了?


    这一定是王七娘在骗她,一定是在骗她!


    是了,这个女人根本看不得她好,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来让她难受,一定是这样的。


    林雅心中所思索想都表现在那张脸上,王珺自然瞧个分明,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站直了身子,绣着牡丹的帕子被她握在手中轻轻擦拭了一回唇角,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林雅,唇角微翘,轻轻笑道:“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日随我去家庙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刚落,林雅的脸便再无血色。


    她怔怔得望着王珺,红唇嗫嚅着,似是想问些什么,可喉咙却好似被人掐住了一般,让她失声无言。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门被打开,外头候着的几个丫鬟自是皆低下头,端得是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除了立在门边的丫鬟,冬盏。


    冬盏脸上也带着恭谨,更多得却是震惊和慌张,先前里头的话,她也听了个全,就和林雅一样,她也没想到周慧竟然死了。她是跟着林雅和周慧从林家出来的,自然比旁人要多一段主仆情谊在,想到自小服侍的夫人就这样死了,她脸上也免不得多了几分伤感。


    只是又恐人瞧见,便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


    王珺瞧见她脸上的悲伤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低发了话:“给表小姐收拾收拾,明日清晨让她去家庙。”


    冬盏耳听着这话,心下一颤,见人看过来的目光忙又应了一声。


    余后。


    王珺也就没再说话,她只是举步往外头走去,身后的连枝便紧紧跟在身后。


    没走几步,身后的屋门便又被人推开了,却是冬盏走了进来,而后便是林雅压抑的哭音在身后响起,一声又一声,似是在克制着也不敢哭得太响,呜呜咽咽得便在这天地之间回绕着。


    耳听着这些声音,王珺的步子也没停。


    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最后那道落日被黑夜所吞噬。


    院子里的烛火还没有点上,把这偏僻得一处地方弄得黑漆漆的,王珺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去,裙摆滑过两边的草丛时,能听到身后的晚风打在枝头,吹得树叶细细索索,衬着林雅那没个消停的哭音,越发显出几分恐怖。


    可怜嘛?


    有什么好可怜的?


    如今林雅所承受的这些,不过只是她前世的一星半点。


    那个时候的她,比现在的林雅可怜多了,她的母亲,她那样好的母亲被一群流匪奸污至死,而她的弟弟也同样被人设计害死。


    可怜?


    这世上谁不可怜?


    如今她们所得到的结果也不过是因为她们往日做下的孽。


    身后屋内的哭音还没消停,王珺突然停下步子,回身望去,此时烛火倒是被点了起来,她就这样站在天地之间,目光沉沉得望着那间紧闭的屋门,好似能透过那紧闭的屋门看到里头的光景。


    她的唇角向下抿着,神色也很平淡。


    林雅得活着啊,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把前世她所承受的那些痛苦,都尝个干净。


    “郡主,回去。”


    身后传来连枝的声音。


    王珺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去。


    ……


    翌日清晨。


    天刚刚破晓,便有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从王家出发。


    王珺靠着车璧坐着,手里握着一盏茶,任由那里头的热气袅袅,目光却是朝对面坐着的女子看去。


    经了一夜休整,林雅的情绪看起来也平复了许多,只是往日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此时却哭得很肿,倒是越发衬得她那张清丽的小脸楚楚可怜,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林雅的脸埋得更低了些。


    她这厢望过去,只能瞧见那双睫毛一颤颤得,像是在克制什么,神情也有些波动,袖下的手更是紧攥着一方帕子。


    看着林雅这幅模样,王珺心下却觉得好笑。


    纵然不知道林雅心中在想什么,也能知道她此时必定恨透了她,或许正在心里咒骂她。想到这,王珺突然很突兀得喊了一下她的名字,见她仓惶抬眼,便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你在骂我?”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林雅那张本就掺着病态的小脸更是“唰”得一下就白了。


    她的确是在骂王珺,可是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可不管她是猜得还是真得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林雅也只能矢口否认,她低着头,神色紧张,语气谦卑:“没,没有,我怎么敢骂郡主?”


    王珺看着她这幅紧张不已的模样,也只是微微垂下一双眼睛,淡淡品了一口手中的茶。


    底下刚送来的六安瓜片,初闻浓郁,入口清香,等到喉间被茶香四溢,她才又看着人淡淡说了一句:“你有没有骂我,我根本不在乎,就如你说得,你纵然再恨我也不敢表露出来。”


    林雅听着这一番话,心中的恨意越甚。


    她知道王珺话中的深意,她是在与她说……如今你我之间的胜负已分,这辈子,你都只能被我彻底压着,永无翻身之日。


    想着如今这样的结局,林雅那张微微垂下的小脸上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狠厉,谁说她们的胜负分了?不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知道。


    只是——


    如今她那位祖母和父亲是决计不可能再帮她的了。


    让她留在府中,一来是因为这丁点稀薄的血缘,二来也是因为当日王珺的劝说……想到这,林雅不自觉朝人投去一眼,当日这个女人曾经说会予她一个好前程,可她却不信王七娘会有这么好心。


    她的前程,她自己会去争。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要想争个好前程可不容易。


    林雅袖下的小手仍旧紧握着帕子,唇角也紧紧抿着,就在她焦虑烦乱的时候,脑海中却不自觉想起一道身影。


    那个白衣飘飘、温润含笑的男人。


    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那么她想要的,自然都能得到。


    可那个男人……


    林雅的目光朝对侧坐着的王七娘看去,她微微垂着桃花目,修长的指尖握着茶盏,仍在好整以暇得喝着茶。只要王七娘还活着,那个男人就不可能青睐与她,除非,除非……她死了,或者还有一丝希望。


    马车依旧缓缓朝家庙而去,马车内因为无人说话,显得格外寂静。


    大约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郡主,我们到了。”连枝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率先推门下了马车,而后是扶着王珺小心翼翼得走下马车。


    等到王珺下了马车,林雅也被冬盏一并扶了下来。


    门口早已站了几个婆子,领头的婆子姓温,看到王珺过来的时候还着实是愣了下,昨儿夜里她得到消息只说是老夫人随意指了个婆子过来,没想到郡主竟然会亲自过来,虽然有些疑惑这位主子的到来,却还是忙领着一众人过来请了安。


    眼看着乌压压跪了一众人,王珺也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而后是看着温婆子说道:“带我们过去。”


    温婆子耳听着这话,却有些犹豫,她小心翼翼站在一侧,口中是轻声说道:“郡主,如今尸首还没殓,何况那位周姨娘现今死得也有些恐怖,您,您还是别去了。”


    这话一落——


    王珺目光朝身侧的林雅看去,果然看她脸色越发苍白了些,就连握着帕子的手也收紧了些。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朝温婆子淡淡道:“无妨,领路。”


    主子都已发了话,做下人的自然也只能听从。


    温婆子便引着几人往里头走去,家庙清净,一路走去也没几个人,等走到一间院落的时候才瞧见门前立着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也委实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便纷纷上前请安问礼。


    “周姨娘是昨儿没得,原本我们以为老夫人还要遣人来检查一番,便还没收拾……”温婆子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引着王珺等人推开门往里头走去。


    刚刚推开门,里头那股子气息便迎面扑来,人死后,身上的气味总归是有些难闻的,何况这屋门紧闭得,更是半点气息也透不出,经了一个日夜,如今刚刚打开,那股子凝聚在一起的气息便一股脑得扑了过来。


    几个婆子是习惯了。


    王珺性子沉稳,倒也没觉得什么,何况她也不是头一回见到死人,因此也只是轻轻皱了一回眉,拿着帕子抵了下鼻尖。


    倒是林雅——


    骤然闻到这股子气息,却是忍不住惊叫一声,就连步子都往后倒退了一步,整一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似得不敢进去。


    原先迈步进去的一众婆子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纷纷皱了皱眉,她们也是王家的老仆了,若不然庾老夫人也不会把看守周慧的事交给她们,因此王家内宅里的那些事,她们也都是知道的。


    虽说这位周姨娘是个心狠手辣的。


    可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们在王家的时候,冷眼旁观,知晓周姨娘对她这个女儿是没得说的,倒是这位林小姐为了自己的前程上回在老夫人面前告了自己的老娘一状,可谓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了。


    众人心下都有些不喜林雅的这番做派,不过眼瞧着王珺在这,自然也不好多说。


    王珺看着林雅一步步往后倒退,差点便要退出长廊了,她就这样回身望着林雅,清冷的目光落在人的身上,语气也很平淡:“若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着自己的母亲都不敢看。”


    这冷清清的一句话穿入林雅的耳朵,却让她的面容又青又白。


    林雅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侧婆子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未加掩饰的厌恶,她也不知此时是羞恼多些,还是愤怒多些,只是往后倒退的步子到底还是止了下来。她低着头,咬着唇,一步步往前走去,可察觉到屋中的那股气息时,身子还是忍不住轻微打了个寒颤。


    眼瞧着人进来了,温婆子便又同王珺解释起屋中为何装饰少的原因:“周姨娘近来神情恍惚,时有疯言,动不动就砸东西,我们怕那些瓷片刮伤了她,便把东西都搬出去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点点头,又道:“你们有心了。”


    等这话一落,目光在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影时,便又淡淡跟了一句:“你们先下去。”


    几个婆子互相对视一眼,轻轻应了。


    冬盏担心林雅倒是不肯走,最后却还是被连枝拉着一道走了,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只剩下王珺和林雅,以及……床上那个早已咽了气的周慧。


    林雅不解王珺是要做什么,可她知道王珺留她下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下一秒,她便听见这个女人与她幽幽说道:“你的母亲就在那,你不去看看吗?”


    耳听着这一番话,林雅心下便是一凛。


    她自然也看到了床上的那道身影,一身素色长袄,底下是一条绯色的石榴裙,以及一双绣着并蒂花的月白色绣鞋,一如她梦中的装扮,只是梦中那双掐着她脖子的手此时却交握放在小腹上。


    起初知晓母亲死后的担心和难受,如今却被无尽的恐惧掩盖着。


    因为恐惧,让她不敢过去。


    要不是王珺那双冷清清的目光一直望着她,她甚至都想立刻夺门而出,可是她不敢,她不敢过去也不敢逃……她只能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对着王珺,低声下气得说道:“郡主,她都死了,您,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


    “放过她?”


    王珺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有趣,如今周慧都死了,我还能怎么不放过她?”等这话说完,察觉到林雅眼中轻微的松懈,她便一步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才又笑道:“我如今不放过的,是你呀,我的好妹妹。”


    第90章 (二更)


    这话刚落——


    林雅先前才刚刚恢复几分气色的面容顿时又变得苍白起来。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见王珺已冷下脸,径直抓着她的手腕朝床边走去。


    林雅如今身形消瘦,又因为许久不曾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场好觉,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去挣扎,她只能踉踉跄跄得跟着王珺的步子,然后被人按在了床前。


    膝盖跪在脚踏上,半个身子被按在床头,只要抬眼便能清晰得看到床上女人的模样,往日记忆中温柔可亲的女人,如今却无声无息得躺在床上。她的脸颊消瘦,犹如皮包骨一般,脸上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抓痕,有些结痂了,有些应该是新伤。


    看起来恐怖非常。


    她开始挣扎,拼命晃动着身子,想逃出王珺的桎梏。可她的腰背被王珺的膝盖抵着,双手更是被人紧攥在手里,哪有什么力气去挣扎?


    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王珺自然也看到了周慧脸上的那些抓痕,可与林雅脸上震惊所不同的是,她的神色却一直很平静,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冷静非常:“知道这些伤痕是怎么来得吗?家庙里的婆子说,周姨娘每个夜里都会梦见她那个没缘分的孩子。”


    “那个孩子每天都会如影随形得跟着她,哭着对她说‘娘,你和姐姐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你们要害我?我一个人在地下又冷又饿,为什么你们不来陪我?’”


    林雅耳听着这番话,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这样的话,她不是头一次听,在她那无尽的日夜里,也曾有这样一个小孩在她的床前与她说着这样的话。


    难道……


    她的目光朝四周看去,不知为何,明明门窗紧闭,可她却觉得好似有一阵阴冷的风在她的身边萦绕着,甚至还有些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林雅的身子蜷缩着,目光也游移着,口中更是喃喃着说道:“走,走开,走开。”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唇边扯起一抹极冷的笑。


    那个孩子死得时候才一个多月,连成型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周慧和林雅会被这样的噩梦所困扰,也不过是因为她们自知有罪,才会如此惴惴不安。


    身下这个人面容苍白、神情仓惶,好似真得看到了什么东西似得,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叫。


    可王珺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她微微俯下身子,对着林雅的耳边,吐气如兰得问道:“害怕吗?”


    林雅听着这一句,眼中的光彩似是有些凝聚起来,她扭头朝王珺看去,带着祈求,语气哽咽,低声下气得说道:“郡主,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争不跟你抢,你让我走。”这话说完,她是又朝四周偷偷瞥去一眼,瑟缩着肩膀,跟着很轻的一句:“这里,这里有鬼,我们快走。”


    王珺闻言却只是轻轻笑道:“怕什么?”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林雅那修长脖颈处外露的肌肤,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便又伸手压着她的脖子,把人按在床头让她直视着床上的女人,眉目含笑,字字珠玑:“这是你的母亲,生你养你的母亲,疼爱了你十多年的母亲,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等这话说完,她似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轻叹了一声:“我倒是忘了,你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为了不和她一样来到这个家庙,抛弃了她还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王珺说到这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像是一锤定音,道:“你是该害怕的。”


    “别说了……”林雅被人压在床头避无可避,她只能合着双眼、双唇抖动得哑声祈求道:“你别再说了。”


    王珺听着她话中的祈求,却还是絮絮与人说着:“睁开眼,看清楚她死的样子,你要永远记得她这幅模样,记得是谁害她这么惨的。”


    听着这一句,林雅的身子抖动得更加厉害,嗓音嘶哑而又拼命否认道:“不是我,是你,是你们,我只是被迫的,她,不会怪我的。”母亲这么疼她,一定不会怪她的,一定不会,不会的。


    “是吗?”


    身后幽幽的女声如影相随。


    王珺半俯着身,红唇贴在人的耳边,轻轻说道:“那你如今在害怕什么?”


    “我……”


    林雅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如今在害怕什么?


    她……


    她害怕母亲不会原谅她,她害怕母亲真得会日日在梦里纠缠着她,她害怕……这辈子真得不会忘记,究竟是谁害她害得这么惨的。


    王珺眼看着她神色仓惶,突然伸出捏住她的下颚,逼着她回头,看着眼前这双盈盈如秋波的眼睛,慢慢说道:“林雅,怎么办呢?这世上最疼你的那个人已经被你害死了,以后这世上啊,再也不会有人帮你,再也不会有人疼你了。”


    若是起初王珺的那些话让林雅害怕,那么如今的这一句就犹如一把尖锐的锥子刺进她的心口。


    林雅头上的发髻早在先前挣扎的时候就散了开来,珠钗掉在脚踏上,而她的青丝散乱着,往日最顾形象的她此时却好似失去了知觉一般,她只是低着头,回想着王珺与她说的话“怎么办,这世上最疼你的人已经被你害死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你,也不会有人疼你了。”


    她的红唇嗫嚅着,似是想去反驳,可腹中那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是可以反驳的。她终于清晰得认识到,从此以后,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了。


    不会有人再疼她,不会有人再爱她,最爱她的两个人,一个如今对她失望至极,一个更是因为她死得不得安生。


    林雅仰着头,看着身后的王珺,这不是她头一次见识到王七娘的厉害。


    却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不沾丝毫鲜血就能让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法子,明明王七娘什么都没做,却能让她们这辈子都置身于地狱之中,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


    不管日后,她站在了什么样的位置,这些噩梦都会如影随形。


    她会清晰得记得她的母亲是因为什么死得,清晰得记得因为她的背叛,她的母亲独自一个人在这家庙之中受着无际得冷清,把自己折磨至死。


    而她呢……


    她也终将独自一人承受着这些痛苦,踽踽独行于这世上。


    没有人可以帮她,也没有人可以拯救她……她要永远背负着这些罪孽和噩梦,至死不休。


    王珺见她这般,终于松开了紧攥着林雅的手,也收回了按在她腰背上的膝盖,她站直了身子,立在床前,微微垂下眼,犹如庙中高高在上的神佛一般俯瞰着底下的人,问她:“林雅,你后悔吗?”


    林雅听着这话,先前一直没有波动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后悔吗?


    后悔离开姑苏来到这边,后悔抛弃原本安宁而又幸福的生活,非要和母亲费尽心机破坏别人的家庭,后悔最后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最疼爱自己的母亲?


    她不知道。


    她只是突然哭了。


    林雅往日哭,都是挂着算计,用最好的角度,还得维持着自己的面貌。


    可这回……


    她却是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形象得扑在床头哭着。


    她想起了许多事。


    她想起周慧和林儒往日对她的疼爱,想起从小到大在姑苏的时候,过着幸福而又平静的生活,最后却是她跪在正院,对着众人摘指着母亲的过错。那日母亲出门的时候,她明明听到她喊她了,可她却不敢出来。


    她怕旁人以为她和母亲是一伙的,她怕自己也落到和母亲一样的结局。


    屋子里的哭声还没消停,王珺低着头看着那个伏在床头哭个不停的林雅,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别后悔,你若是现在就后悔了,那多没意思。”


    察觉到哭音戛然而止。


    可这回,王珺却没再看她,她只是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去。


    门从里头被推开。


    外间的婆子察觉她出来,自是纷纷低下了头,朝她问安。


    “等里头那位哭够了,便把周姨娘送去墓地。”王珺这话是朝温婆子说的,等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墓地选在哪?”


    温婆子耳听着这话,忙恭声回道:“回您的话,因为老夫人说不准入祖坟,老奴便选在了西山。”


    王珺闻言,却只是淡淡说道:“换去北山。”


    这话一落,其余立在院中的婆子却都愣了下,北山那里都是一些打外头来没多少钱又无亲无故才会被人埋在那边,那里的坟,若说坟,倒不如说是随意挖个坑埋下。


    这位周姨娘,怎么说也是位姨娘,虽然犯了事,可送去那边,是不是……


    温婆子心下微动,可偷偷抬眼看着廊下那位主子明艳面容上的冷清模样,忙应了一声“是”。如今府中二夫人走了,老夫人身子又不好,这位郡主在家中的身份可是最高的,虽说女子总归是要出嫁的。


    可如今,不还是没出吗?


    家中的中馈还在老夫人手里握着,保不准就给了眼前这位郡主娘娘呢?她们可不能为了个无亲无故的死人得罪了这么一位主子。


    王珺见她应声也就未再多言,只是在路过冬盏的时候朝她看了一眼。


    冬盏埋着头,见她循目看去,更是瑟缩了下肩膀。


    王珺看她这幅模样也未说什么,只是由连枝扶着往前走了,离得远了,她还能听到屋中传来林雅的哭声……脚下步子没停,口中却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觉得我太狠心了些?”


    连枝耳听着这话,微微一愣,等回过神来忙道:“您没错。”


    若不是郡主机敏,任由这位周姨娘在府中,日后会生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王珺闻言也没说话,她只是望着前方的天,纵使别人觉得她心狠觉得她毒辣,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入土为安?


    凭什么呢?


    周慧前世害得她们这么惨,她要让她做鬼都不安宁。


    步子继续往外迈去,敛了心中的那些思绪,她是又同连枝说了一句:“等回到家中,你寻个法子去找那冬盏。”


    连枝身为王珺身侧的大丫鬟,又岂是个傻得?在轻微的一怔之后,她便反应过来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应了一声。


    ……


    等穿过小道,还未走出正院。


    王珺便发现身边的连枝突然止了步子,她心中觉得奇怪,扭头看去便见她一脸怔楞的模样。


    连枝跟着她这么多年,惯来也是个行事稳重的,很少有这样的时候,除了……她心下有个念头,顺着连枝的目光往前看去,便瞧见一株桂树下正有一个玄衣男人倚树靠着,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只能瞧见他肩头有些桂花。


    虽然心下早有了猜测,可当真看着萧无珩站在那儿。


    王珺还是愣了下,回过神来,她便从连枝的手臂上收回了手,迈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便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仍是挂着很好看的笑,他站直了身子,垂着眼,同人说道:“我想见你,就来了。”


    连枝刚刚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么一句话,却是被吓得目瞪口呆,听惯了这位煞神的名号,又见惯了他平日冷清的模样,连枝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从这位煞神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不过看到萧无珩朝她投来的目光泛着冷色,连枝还是立马就低下了头。


    心下却还是不免腹诽道:煞神,果然还是煞神。


    王珺倒是不至于被吓到,只是想着连枝就在身后,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个无赖,如今说话是越来越没遮掩了,想到这,她便别过脸,轻声与人说道:“那你现在见到了,可以走了。”


    萧无珩又岂会走?


    他不仅没走,反而还朝人走近一步,低下头,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委屈道:“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


    王珺被他突然得靠近却是吓了一跳,她忙往后倒退了一步,身后连枝也想来扶,只是看着萧无珩看过来的目光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还是有些畏惧得白了白脸,朝郡主伸出去的手悬于半空,扭头朝人看去,发现郡主双颊绯红。


    若说是吓到,倒不如说是羞意更多些。


    王珺的确是害羞多过害怕。


    她心下又是羞恼又是嗔怪,想斥他一声无赖,说他一句放肆,可看着他笑盈盈得站在那,又想起先前回绕在耳边的那句委屈的话语,心便一下子软了下来。


    想了想,她便朝身后的连枝说了一句:“你在这守着。”


    等这话说完,耳听着连枝轻轻应了一声,她便迈步朝另一侧偏僻的小道走去。


    家庙虽然冷清,却也不是没有人在,若是让她们瞧见她和萧无珩站在一道,总归是有些麻烦。


    她往前走着,身后的脚步也如影随形,小道上栽着一排桂花树,这会已是深秋,浓郁的桂花香随风袭来,让人闻着便心旷神怡。王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了步子,她回身朝身后的男人看去,也没说话,只是仰着头望着他。


    这些日子,她因为家里的事没出过门。


    至于萧无珩,听说他近来在朝中也有些忙碌,因此他们也的确有很长一段日子未见面了,忙碌的时候倒是不至于想起,可如今他就站在她的跟前,低着头,那双微微垂下的凤目中满是笑意。


    王珺才发现,她是想他的。


    萧无珩这个人,平日看起来冷漠非常,可只有望着她的时候,那双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甚至可以透过那双深邃的凤目,清晰得看到自己的倒影。


    眼看着他往日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此时是柔和的,幽深如墨的凤眼此时也带着笑意,就连薄唇也唇微微翘起,然后她听到眼前的男人,复又问了一遍先前在外头时她还没有回答的话。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他一边说,一边朝人靠近,直到她眼前的光都被他高大的身形拦在后头,才又说道:“王七娘,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王珺看着他一步步朝她靠近,直到身侧的空气好似也因为他强大的气势而变得稀薄起来,这个男人倘若要散发气势的时候,根本无人抵抗,王珺亦是如此,她想躲可身后便是桂树,根本躲不掉,只能仰着头看着他。


    半是埋怨半是嗔怪得望着他。


    往日她若露出这般的神情,萧无珩决计是不会再逼迫她的,可这回,他却好似非要得个答案一般。


    两人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王珺先败下阵来。


    她低着头,修长的指尖轻轻握紧了手中的帕子,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想的。”


    萧无珩听到这一句,负在身后的手稍稍握紧了些,神色也有些紧绷,却还是说道:“我没听清。”


    这个混蛋……


    王珺轻轻咬了下唇,心中说不出是羞还是恼,只是突然生出一种不想再看眼前人占尽上风的模样,也不想再听眼前人说话,然后她突然伸手攥紧了萧无珩镶着金边的衣领,而后在他的错愕的注视下,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亲了下。


    “我说,我想你。”


    浅尝辄止的一下,看着萧无珩仍旧错愕的模样,王珺终于消散了心中的那些羞恼,扬着唇,与人道:“现在,你听清没?”


    作者有话要说:  不走寻常路的桃发,向来选择在节后撒糖!(一脸骄傲)


    今日小剧场——


    连枝:目瞪口呆


    老齐:目瞪口呆


    小七:不要总是逼迫一个女人!她会做出你想不到的事,比如吻你的时候,让你闭嘴。


    老齐(马上道):请你以后继续用这样的方式让我闭嘴。


    小七(脸一红):你给我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