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
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101章
看见萧无珩在的时候,王珺还是微微怔了下。
不过这也不是她头一回在王家见到他了,又念着他和二哥的关系,倒也不至于太过惊讶,只是……她扭头朝四周看了一眼,眼瞧着屋中除了他们两人,再无旁人,才轻轻松了口气。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才低下头,垂下眸,同她笑着说道:“放心吧,没有旁人。”
王珺耳听着这话,明艳的小脸上还是忍不住泛起一抹红晕,她虽然已经习惯和萧无珩相处,也知她和萧无珩的关系,必定是瞒不了二哥的。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得让二哥瞧见又是另一回事。
到底是自己的家人,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低着头,倒也没去辩驳他的话,只是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想知道?”
萧无珩的声音很轻,语调却微微上扬,带着些笑意。
王珺耳听着这话,脑海中竟是不由自主得浮现出往日萧无珩的那些无赖模样,还不等他回答,她便又红了一回脸。她也没去看他,只是红着一张脸,扭头朝屋中那只摆在红木高案上的高口花瓶瞧去,干巴巴得回道:“不想。”
看着眼前少女一副掩不住的娇羞模样,萧无珩还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眼前这个小丫头啊平日总是冷冰冰的,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有时候也会张牙舞爪跟只小老虎似的,可若是稍稍逗弄她下便会发现她还是个会脸红会害羞的小姑娘,只是这三幅模样,更多人只能瞧见她冷冰冰的样子。
而有幸能够瞧见她所有模样的萧无珩,只觉得自己这颗冷冰冰的心都被人弄得又软又酥的,像是掺着蜜罐子。
想把她抱进怀中,再狠狠亲她一口。
好在萧无珩也知道不能逗弄得太狠,还不等王珺回眸瞪他,便已先敛了脸上的笑,从袖中取出一包用油纸包包着的糕点,递给她:“先前我正好路过瑞香楼,知你喜欢那里的桂花糕,便给你买了来。”
“还热着。”
手中接过糕点,触及那处的温度。
王珺难免还是有些诧异,瑞香楼离这处可不算近,何况今儿个又下着雨。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也顾不得两人独处时的羞赧,忙抬眼看去,先前她进来的时候,离得远,而后离得近了,她又因为心中的那份羞意未曾去看人……所以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眼前的男人无论是发梢还是衣裳都还有些湿润。
尤其是那双眉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有那两道剑眉都还沾着些密密的雨丝,像是氤氲着一层薄雾似得。
她把手中的糕点放在一侧的桌子上,而后是握着帕子,踮着脚,替人擦拭起脸上和发梢的雨水,口中半是无奈半是不赞同得同人说道:“你若想给我送东西,遣人送来便是,何苦冒雨跑这一趟。”
女儿家的帕子总是带着些香气的。
可王珺的帕子却不似寻常姑娘家的果香、花香,反而带着些清冷的味道,像是白雪皑皑里的一株雪松,即便迎着山间的寒风也依旧挺拔着自己的傲骨。只是这会,这一抹好似不属于这个红尘的清冷味,却因为它主人的絮絮之语,也添了些凡尘俗世的家常味。
萧无珩垂着眼,看着她眉宇之间的担忧,以及那不曾间断的絮叨。
突然很轻得说了一句:“下个月,你就要及笈了。”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王珺免不得是怔了下,她抬眸看去,似是不解他要说什么,刚要问他一句“怎么了?”然后那双微微抬起的桃花目正好撞到他那双垂下的凤目中,此时的凤目不似先前带着笑意,反而看起来有些深邃。
好似有一股子暗流在其中涌动。
手中替人擦拭的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而她看着这一双眼睛,也不知怎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的脸颊微红,只是恐人瞧见忙别过头。带着些湿润以及沾染了萧无珩身上沉木香的帕子被她攥在手中,而她依旧望着那只高口瓶中插着得几枝桂花,好一会,才轻声说道:“然后呢?”
她的面容依旧保持着素日的淡定。
可嗓音若是细听得话,还是能听出一些轻颤。
她在紧张。
萧无珩没说话,他只是伸手抚着她的鬓发,察觉到她微颤的身子,慢慢道:“及笈了,便能嫁人了。”这话说完,他看着她微微垂下的那双长睫猛地抖动了下,口中的话也没做停顿,只是看着王珺继续说道:“娇娇,我若向父皇求娶你,你可会同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王珺的身上,面上神色如常,抚着她鬓发的手也依旧轻柔,可那只负在身后的手却紧紧攥着。
就如她在紧张。
同样,他也是紧张的。
王珺没有察觉到萧无珩的紧张,只是耳听着这话,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又握紧了些,她没有回头,却也能够察觉到那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火一样的灼热。
这不是头一回,有人与她说起这样的话。
几日前在长廊的时候,萧无珏也曾与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那个时候,她只觉得满心厌烦,以及数不尽的厌恶。可如今听着萧无珩说这样的话,她却觉得这颗心七上八下的,有紧张,有担忧,有高兴,还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
她回身朝人看去,好一会才轻声问道:“陛下他,他会同意吗?”
萧无珩见她没有反驳,心下一松,负在身后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他仍抚着她的发梢,原先深邃的凤目重新挂起笑意,吐出来的话较起先前也变得更加柔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柔声宽慰道:“不必担心,你只要好好准备你的及笈礼,然后等我来娶你。”
许是见识惯了萧无珩的厉害,耳听着这话,王珺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外间的雨仍旧下个不停。
王珺自然也不希望萧无珩这个时候冒雨离去,左右屋中并无旁人,她也就敛了那份羞赧,一边吃起桂花糕一边同人说起话来。
想起当日在武安侯府瞧见的画面,又想着这位荣安侯怎么说以前也是萧无珩的部下,虽说母亲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可她还是想多了解下温有拘的为人。
她也就没有遮掩,问道:“那位荣安侯的品性如何?”
萧无珩早些时候便已知道温有拘一直寻觅的那个救命恩人便是崔柔,也知道他对崔柔的那份情意,只是这到底涉及娇娇的母亲,他也不好多说……如今听人问起,便知身边这个丫头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既然她问起了,他也就没有遮掩。
同她说起温有拘的为人品性,自然还有那段十多年的寻觅往事。
“军营里的弟兄都知道荣安侯有个心上人,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只知道他每年一得空就往外头跑,去寻他的心上人。”萧无珩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倒了一盏茶,又同人说了一句“慢些吃”。
而后才又继续与人说道:“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劝过他娶亲,可他却都拒了,原本我以为他这辈子都寻不着了,倒是没想到竟然让他寻见了。”
后头的话,无需萧无珩说,王珺便已清楚了。
她的心中是震惊的。
以前从母亲和温有拘诉说的那些话中,她知道当年母亲曾经救过年少时的荣安侯,也知道荣安侯对母亲的情谊的确匪浅,可她却不知道……这位荣安侯竟然寻觅了母亲二十年。
坚持一件事或许不难。
可若是长达二十年之久,明知道寻下去可能没有希望,却还是义无反顾,这就好似天方夜谭一般。
手中的桂花糕只吃了一半,王珺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当日在武安侯府看到那位荣安侯和母亲站在一道的时候,她的心中是有些不舒服的,即便知道母亲已经离开了王家离开了父亲,也希望以后有人可以陪着母亲,可只要想到母亲日后会和别的男人重建家庭,或许他们还会生儿育女。
若说心中没有别扭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钦慕母亲的那个人,竟然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寻了母亲这么多年。
即使王珺没有亲身经历过,可透过萧无珩的三言两语,她都能够描绘出那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一次次满怀希望的出发,一次次背负着失望回来,夜里独自望着那弯明月喝着酒,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那个男人,曾记挂了母亲二十年。
萧无珩看着她怔忡的面容,从她的手中取过那半块桂花糕,而后是与她柔声说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无论这位荣安侯做了多少,若是伯母不喜欢,那即便他做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眼看着王珺循目看来,他笑了笑,又道:“如今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至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且看他们的造化吧。”
王珺闻言,倒也没说什么。
萧无珩说得对,不管温有拘做了多少,最后还是要看母亲的意思……母亲若同意,她自然不会多说。
母亲若不同意,谁也不能逼迫她。
看着眼前的少女重新恢复成先前的面貌,萧无珩的脸上仍旧挂着先前的笑,就连眼中的笑意也一如先前,其实他心中有一句话没有同她说……若是她没有应允他的话,那么他这余后的大半生也会选择孑身一人。
这世上,能够喜欢一个人不容易。
若是能在一起,自是好的,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就独自藏着这份喜欢,看着她幸福,也就够了。
察觉到萧无珩眼中有片刻的失神,王珺一愣,问道:“怎么了?”
萧无珩耳尖,听出她话中的疑问,自然也就回过神来了,他没有把心中的这桩事同人说,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没事”,说完,想起早先如晦禀报的事,便又问道:“你可是在对付你三婶?”
王珺知他本事,也就未做隐瞒,只是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是觉得我睚眦必报?”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萧无珩,可交握放在膝上的手却有些收紧,她知道这世上大多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有着这样的心机和手段……她不知道萧无珩是不是也会讨厌这样的她。
小姑娘虽然面色如常,可又哪里能躲得过萧无珩的眼睛?
他突然叹了口气,而后在王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王珺一时未察,整个身子都被人带入了怀中,她的手还被男人握住,半边身子也都靠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中,还不等她挣扎,那微微外露的耳垂便被人咬住了。
“丫头,你又忘记我同你说的话了?”
这声音强势而又霸道,王珺想说些什么,只是那浓郁的沉木香和独属于萧无珩的强势侵略笼罩在她的头顶,竟让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个男人就这样把她困在方寸之地,让她仿佛回到了那日在家庙的时候。
半边耳垂被人舔舐在口中,滚热的气息充斥着男人的霸道,王珺即便起初想挣扎,此时也早已浑身无力,她的双手还保持着推他的动作,可此时双臂酸软,哪有什么力气?也不过是用来阻隔一些两人的距离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无珩终于松了口。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眼看着她脸颊通红、双目迷茫,握着她腰肢的双臂又忍不住收紧起来,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永远都是这样。
只要碰上她,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变得不堪一击。
萧无珩合了合眼,压下心底的那些躁欲,而后是扶着她重新端坐好,才松开了揽着她腰肢的手。等松开手,他是先理了理身上的衣摆,而后才替人理着头上的发髻,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只管去做。”
眼看着王珺循目看来,他没有松开手,只是继续抚着她的鬓发,语气很慢得同人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些只会在闺中绣花、习字的闺秀,也知道你有你的骄傲,无需别人替你扫清所有的障碍。”
“我不会拦你、也不会阻碍你。”
“我只会站在你们身边,与你并驾前行。”
“丫头——”
萧无珩的声音依旧低沉,可他看向王珺的双目却无比干净,不同常人的深邃凤目就这样望着她,慢慢道:“我经历过这世间的黑暗和丑陋,也曾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若说睚眦必报,我比你还要胜上一筹。”
“所以,收起你的那些想法,你若还敢胡思乱想……”
说到这,他突然放轻了嗓音,而后是半俯下身子,朝人靠近,察觉到王珺不自觉又轻颤了下的身子以及紧闭的双目,萧无珩眼中的笑意越深,可这回……他却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孟浪,只是双手握着她的肩膀,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道:“下回,我可就不止亲你的耳朵了。”
热气喷在通红的耳垂上,王珺的长睫微颤。
好一会未等到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她终于轻轻睁开一双眼,似是想探一个究竟,而后便撞进眼前人满是笑意的凤目中。
她心中又羞又恼,还不等她说话,身后便传来一声愉悦而又带着笑意的轻咳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小七是一个碰到老齐就爱胡思乱想的girl~
老齐:我家媳妇什么都好,就是爱乱想。
桃发: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老齐:亲她吻她,让她没时间胡思乱想,要是等成年,我还可以——
桃发(立刻打断):兄弟,禁止开车,谢谢!
第102章 (二更)
王珺起初还在满脸通红得听着萧无珩说话,甚至在他说完的时候,还想轻啐他一声,骂他一声“无赖”,可她又实在担心这个无赖真得会不管时间和地点胡作非为。
她就在这两个念头中,七上八下得胡思乱想着。
哪里想到,这原本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一人的屋内会突然传来这么一声轻咳,一声愉悦而又带着笑意的,熟悉的轻咳声。
倘若先前她只是红着脸,那么此时在听到这一声轻咳的时候,便是真得羞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尤其,如今萧无珩的双手还按在她的肩上,两人的距离也靠得很近,若是不知道的人,看着他们这幅模样,指不定以为他们在做什么。
想到这,王珺慌慌张张得挥开萧无珩的手,起了身。
而后是朝身后看去,便瞧见自家二哥这会正靠着门,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笑看着他们。
察觉到王珺转身看来,王祈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仍是笑着,神色愉悦得说道:“你们别理我,我只是……”这话说完,他晃了晃手中已经空了的茶盏,笑道:“出来倒盏茶。”
耳听着这么一句,王珺脸色越红。
她不知道先前同萧无珩说的那些话,二哥有没有听到,若是没听到的话,还好些,若是听到了……她的小脸红得,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只是匆匆朝王祈福了个身,喊了他一声“二哥”,而后是又轻声说了一句“我还有事,你们聊”。
等这话说完,她也就未再理会两人,径直往外走去。
她走得快,没一会功夫便没了踪影。
萧无珩见她离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坐直了身子,等到看不见她的踪影便扭头朝身后的王祈看去,脸上神色淡漠,双目无波无澜,哪里还有半点先前面对王珺时的温柔模样?
他是喜欢看她脸红,看她害羞,却不代表喜欢让别人也瞧见她这样的风情,尤其这个人还打断了他们说话,让小丫头落荒而逃。
想来这段日子,小丫头私下是决计不肯再见他了。
想到这——
萧无珩看向王祈的目光也跟刀子似得。
王祈看他这幅模样,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是耸了耸肩,无奈道:“这可不能怪我,我也不知我家小七会这么害羞。”
虽然早就知道无忌和小七的事,可这还是他头一回见两人相处时的模样。
他也没想到,原本在外头有“煞神”之名的冰山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更没想到他家那个平日凛然不可侵犯的小七也会有这样女儿娇态的时候。
原本知晓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总担心两人在一起时没话讲。
如今看来,当真是他多虑了。
思及此——
王祈脸上的笑意愈甚,尤其是瞧见冰山脸上的不满,心下更是开怀不已。以往他们两人相处,哪回不是他吃亏?如今好不容易让他扳回一局,他自然高兴。大摇大摆得走过去,坐在萧无珩的对面,又倒了一盏茶,好生吃了半盏。
而后才看着萧无珩,笑眯眯得说道:“你也别着急,既然小七心中有你,总会嫁给你的。”
这话倒是让人中意。
萧无珩脸上的不虞消散了些,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而后才开口问道:“你何时向杜家娶亲?”
王家如今这个局面,他也看得分明。
想要让那个小丫头安安心心的离开,那么至少府里得有个能管事的,可按照王家如今这幅局面,哪有一个能管事的?倘若王祈能成亲,把这王家的事务交给杜若,小丫头日后也能放心。
王祈哪里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挑了挑眉,很是好笑得同人说道:“你倒是好,为了能早些娶到小七,当真是什么话也说得出来,我若不娶,你能如何?”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仍旧握着手中的茶盏,慢慢喝着,神色如常,语气却很淡:“我听说近来永康侯府的世子对杜小姐颇为有意,有意娶她为妻。”
王祈闻言,脸色一变,就连手中的茶一时也忘记去喝。
他近来一直都在处理太仆寺的事,就连杜若的面都没见到几回,还真得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如今看着萧无珩的神色,知道以他的性子断然是不会说些无中生有的事,心中便有些紧张。
他倒是不担心杜若会喜欢那个永康侯府的世子。
只是以他的了解,那个侯府世子无论是品性还是为人都是不错的,难免杜夫人动心。
心里想着这些,王祈也顾不得再想着去看萧无珩的笑话,与人说起自己的安排:“我早先时候已同母亲说过,打算先向杜家提亲,等到来年春日,孝期一结束便娶她进门。”
不管杜若是什么想法,他也的确该给她和杜夫人一个安心了。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想起一事,问道:“你还在调查伯父的死因吗?”
王祈闻言,原先还带着些笑意的面容,渐渐沉了下来,父亲的死,一直都是他们一家人心中的痛。
当年父亲死得时候,他才刚入仕,意气风发无所顾忌,直到父亲死后,他的性子才收敛了许多,原本按照祖制,他是得辞官守孝的,可是陛下按下了他的辞官奏折,与他说朝中需要人,还把他弄到了督察院,让他继续父亲以前的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王祈才哑声道:“当年父亲受陛下的命令去追查那本账册,哪里想到,刚出长安城就出事了。”
“这绝对不可能是意外。”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重,一字一句,似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当年王恂死得时候,萧无珩还在边陲打仗,倒也不清楚此事的究竟,只知道当年王恂曾受命私下去替陛下查一本账册,没想到刚出长安便遇见一群流匪,后来账册不翼而飞,而王恂也就此殒命。
想来——
那人心中也知道此事不可能是意外,所以才会留王祈在督察员,一方面是因为朝中无人,另一方面也是想让王祈查个究竟。只是如今快有三年,此事还查不出个究竟,萧无珩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便与我说。”
王祈此时的神色倒也好看了许多,因此这会听得这话,也只是笑笑。
他手中握着茶盏,与人一碰,而后是朗声笑道:“以后你总归要喊我一声二哥,我自然是不会与你客气的。”
……
而此时的三房正院,气氛却颇为紧张。
自打冯家太太来了之后,冯婉便只留了个徐嬷嬷在身边伺候,其余一干人等却是都被打发了出去。
这会冯婉眼瞧着坐在一侧,一直抹着眼泪哭哭啼啼不停的妇人,只觉得脑仁都疼得厉害。她一手按着太阳穴慢慢揉着,一手是抚着自己的胸口顺着气,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得问道:“前些日子,二弟不是写信说赢了几万两,怎么又输了!”
早些时候,二弟说是输了几万,她还担心,没想到过了几日便来了信说是欠下的都还清了,不仅如此,还赢了几万。
那个时候,她心里还十分高兴。
偏偏也就几日的光景,她这好弟弟竟然又输了,还输了十几万!
冯婉越想,心头的气便越多,这个混账东西,真是个混的,没钱了就来找她拿,合着她身后真有金山银山不成?
那冯家太太姓李,单名一个萱字。
她生性便是个胆小怯懦的,在家管不住自己的夫君,在外头也不敢大声同自己的小姑子说话,这会听人沉声问起,心肝便又是一颤,就连头也埋得更低了些,怯生生得与人说道:“夫君,夫君说这东西看运气,他近来运气不好,这才输了多点。”
耳听着这一番话,冯婉这心中的气却是多了。
偏偏眼前的妇人一副怯懦胆小的模样,声音高些便只会哭,她就是有气也没处使。
好不容易接过徐嬷嬷递来的茶盏,勉强用了两口茶,稍稍缓过心里的那口气,才咬着牙说道:“合着按他的意思,还完了这笔钱,他还想去赌不成?”
李萱闻言倒是忙答道:“不会的,不会的,这回夫君是真得下了保证,他说只要还清了以后便再也不赌了……”想着欠下的那笔债,还有那些人说的话,心中又骇又怕,眼泪就跟止不住得往下掉:“大姐,您这回可一定要救救夫君。”
“您不救他,就再没人救他了。”
妇人带着哭音的祈求声在耳边响起,冯婉按着眉心,咬着唇没说话。
她就这么个弟弟,自然知道自己不救他就再没人救他了,可是她手上能动用的银钱不多,何况那个混账欠下的是十几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她如今去卖了那些铺子和宅子,一时也凑不齐这些钱啊。
再说她手上的那些铺子和宅子是她要留给自己那三个儿女的,那些可都是最好的地段了,哪里能卖出去?
李萱见冯婉一直没说话,想起来前老爷说得那番话,虽然心中畏惧冯婉却还是同人说了:“大姐,那些人是下了死令的,若是不还清,那么就闹得全长安城都知道。到那时,别说老爷的官位保不住,就连咱们冯家在长安的名声也都败光了。”
冯婉起初正在心中计算着,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却是勃然大怒,她的手重重拍在一侧的茶案上,口中是厉声骂道:“混账!”
茶案上的茶盏被拍得翻了个身子,这会茶水正顺着桌腿流下,而那些盘子里的糕点果子也都四散开来,好不凌乱……只是此时谁还有心去计较这些事?只能听到冯婉沉着一张脸,骂道:“我就不信那群下九流的东西胆子这么大,竟敢同我们作对!”
李萱惯来害怕自己这个小姑子。
若是以往,她是半个字也不敢说的,如今也是没了法子,这才硬着头皮,低声回道:“大姐,您不知道那些地方背后都是有门路的,老爷先前早就说了自己的身份,那些人却是管也不管,只说要么还钱,要么就闹出去,看谁更没脸。”
这话说完,便发觉冯婉本就阴着的面容更是沉了许多。
她心里害怕也不敢再看,只能埋着头低声说:“何况这事本就是我们的错,若真闹出去,我们冯家可就真没脸了。若只是没脸,也就罢了,偏偏咱们府中的几个小子姑娘还没婚配……”
越往后,她的声音也就越轻。
而冯婉听到这番话后,本来阴沉着的脸却僵了一瞬。
且不说冯家的几个侄子侄女,就连她的三个儿女也都还没婚配,如果这事真闹出去,以三爷的性子,肯定是要把她打发回家的,还有她的三个儿女,以后哪里还能觅得什么好亲事?
想到这些,她的身子几个轻晃,好在及时扶住了一侧的茶几才不至于摔倒。
屋子里静悄悄得,许久都没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冯婉才沉声问道:“什么时候要钱?”
“啊?”
李萱见人松口,一怔之后忙回道:“后,后日便要。”
后日……
冯婉脸色难看,却也知道此时再去计较已经没用,只能咬牙道:“我这会想办法凑些现银出来,回去后你去同他说,把能转手的铺子、宅子都给我转手出来,还清了这一次,若是再有下回,便让他直接跟我断了关系,省得拖累我们一大家子!”
这话自然是气话。
可李萱哪里敢在这个要紧关头说什么?她只能唯唯诺诺得应了,而后是回道:“大姐放心,我已经想法子托人去转手铺子了……”这话说完,她是看了看人的脸色,忙又补了一句:“您放心,只要熬过这一关,一切都会好的。”
冯婉哪里耐烦再听她说这些话?她重新靠回到身后的软塌,合着眼,抬了手,一副不想再与人多说的模样:“徐嬷嬷,送她出去。”
原先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嬷嬷闻言,自是忙应了。她引着李萱往外头走去,等送走了人才又回到里屋,眼看着靠在引枕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冯婉,她是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番,而后才低声问人:“夫人,您打算怎么做?”
耳听着这话,冯婉也没睁眼。
她能怎么做?手上的现银不够,自然只能从公中拿。
徐嬷嬷看出她的想法,心下也是怕得厉害,只能低声劝道:“夫人,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您后头卖了铺子、宅子,只怕一时也周转不了,若让人发现……”说到这,她的声音是更轻了些,就连眉头也皱得更厉害:“那,那可就真得完了。”
这些后果,冯婉又岂能想不到?
只是后日不还清这笔钱,传得出去,她还是得完。
倒不如先从账房里周转下。
何况如今她管着中馈,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她做主,只要她做得小心些,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想到这,她便睁眼说道:“你回头拿着我的对牌让账房的施管事过来一趟。”
“夫人……”
徐嬷嬷还想再劝,可看着人扫过来的目光,也只能低了头,口中却还是说了一句:“就算要取钱,也得有两块对牌,二房那位怎么可能会给?”
闻言,冯婉倒是笑了,她重新坐直了身子,口中是讥嘲道:“我手中的是对牌,她手中的不过是块没人理会的物件罢了。咱们府里认得可是人,再说那施管事是我的人,你怕什么?”
这话说完,她是又睨了人一眼,跟着一句:“还不快去?”
徐嬷嬷见此,也没了法子,便只能轻轻应了一声,拿了对牌往外退去。
……
几日后。
王珺正站在西边的窗下逗着鸟,耳听着连枝来回的话,她的脸上漾开一抹明艳至极的笑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手中逗弄鸟儿的羽毛,取过一侧放着的帕子,才慢慢说道:“走吧,该去见祖母了。”
第103章
正院。
容归打了帘子笑迎着她进门,又见她手里提着的食盒,一面替她解着外头的披风,一面同她笑说道:“老夫人先前还同奴念着,说是今儿个您那儿的汤水怎么还没送过来,原来不是小丫头躲懒,而是您亲自来了。”
这话说完,她把手上的披风挂在一侧的架子上,想起一事,便又压低了声同人说了一句:“打先前回事处的蔡管事来寻过老夫人。”
回事处的蔡管事是家中的老人了,品行端正,很受家中上下敬戴。
当年祖母管家的时候,这位蔡管事便跟着祖母了,后来母亲管着中馈,他也出了不少力。
想起前些日子,这位蔡管事苦口婆心与她说得那些话,想来这次他特地来这一遭,也是想把近来家中的事同祖母说上一回。
想到这——
王珺脸上的笑意仍是先前那一派温和的模样,并无半点异色,口中也仍是很柔和的一句:“好,我知道了。”
说完,她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提着食盒继续朝里屋走去。
天高气爽,前些日子一直下着雨,便越发衬托出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晴日,王珺这厢刚打了那块绣着莲年有鱼的布帘,迎面便吹来一阵暖风。
她半是眯了眯眼,等到习惯了这股子风才抬眼看去,便见屋中轩窗大开,隐约可见外间草木葱葱,微嗅之下还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清香。
那是院中几十株桂花树凝聚一团由风袭来的味道。
罗汉床上的老妇人一袭紫檀色绣仙鹤如意的竖领长袍,底下是一条暗色绣祥云的裙子,隐约有些华发的头发被高高梳起以银钗而傍,又系了一条与衣服同色的抹额,那是前段日子崔柔让王珺带来的。
上头的仙鹤如意栩栩如生,衬得老妇人也面露雍容,气质沉稳。
许是听到声响,庾老夫人便停下了捻着佛珠的动作,瞧见屋中俏生生得立着的少女时,她也没觉惊怔,只是笑道:“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念珠缠在手腕,待又瞧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问道:“今儿个又是什么?”
“今儿个是茯苓扁豆薏米汤……”
王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继续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便把手中的食盒放于那茶几上,等到端出那绘着喜鹊登梅的白瓷炖蛊,才又同人柔声说道:“厨房的婆子说这个祛湿。”
庾老夫人近来一直喝着王珺送来的汤水,气色也的确好了不少。
这会听人说起这番话,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得说道:“别家的小姐不是去参加茶会就是去参加诗会,或是邀三两好友去外头踏青,你倒好,成日待在家中,还总管起这些事。”
说是这样说,可她的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前头她几个老姐妹来家中看她的时候,瞧见她如今的气色,又知道娇娇做得这些事,都夸她是个孝顺的。
孙女孝顺自己,她自然是高兴的。
接过王珺递来的汤水用了几口,想起先前蔡管事来回的话,庾老夫人便又不动声色得说了一句:“打先前蔡管事来了一趟,她说如今家中事务都由你三婶管着,就连当初我允诺你的那几桩差事也都被她抢了去?”
她说话时,嗓音平淡,也瞧不出喜怒。
不过不管她是喜是怒,于王珺而言,却是不必畏惧的,因此听得这话,她也未及时作答,只是坐在人边上,从那果盘上取了个橘子,低头剥着,口中是笑着说道:“蔡管事是好心,其实不论是谁管,只要家里是太平就好。”
这话说完,她把手中剥完皮的橘子分了一半,放到庾老夫人的跟前。
而后是又抬头,同人笑道:“何况,我总归是要嫁人的,若是三婶能管得好家,您日后也能轻松些。”
听得这话——
庾老夫人却是叹了口气,她自然知晓娇娇是要嫁人的,也知晓家中这些事务总归是要交给别人的,只是冯氏往日的为人,总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不管怎么说,近些日子她是没出个差错,家里一干事务也处理得很是妥当。
若是能管好,也就随她去吧。
手中的这一蛊汤水已经喝完,她把炖蛊置于一侧,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下唇角,刚想同人说一句,便瞧见身侧的少女面露犹豫,似是想说些什么,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庾老夫人低声问道:“娇娇,你在想什么?”
王珺闻言,脸上却仍旧掺着些犹豫之色。
她把手中的那几瓣橘子重新放进果盘中,侧头朝庾老夫人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低声说道:“先前孙女听了一桩事。”
能让娇娇露出这幅模样,可见不是什么小事,庾老夫人便又问了一句:“什么事?”
王珺的脸上却有些犹豫和为难,踌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祖母可记得我身边那个名唤连枝的丫头?”见人点头,便又继续说道:“她那个哥哥是个机灵的,早些年与别人一道做起了赌石生意。”
后头的话却又轻了许多:“前些日子连枝那位兄长同她说,瞧见城西那位冯大人赌石输了十来万两。”
城西的冯大人,说得自然便是冯婉的弟弟,冯荣。
庾老夫人眉头微蹙,她也知道近来城中的老少爷们时兴一个名叫“赌石”的玩意,这东西偶尔去玩,那叫做风雅,可输得这么多,却不是一个风雅了事。
不过虽说她们王、冯两家有姻亲的关系,可这说到底也是人家家里的事。
她们纵然看不惯也不好多言。
只是想着娇娇素日的为人,若只是冯家的事,她必然不会多言的,想到这,她那本就蹙着的眉头不仅没消,连着声也沉了些:“可是还有其他事?”
耳听着这话——
王珺脸上的为难之色是越发明显了。
待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的确还有一些事,今儿个我屋中的人出去采买的时候,听说三婶正在找人转卖东郊的一间庄子,还有城东的几间铺子,冯家那处也是,近些日子私下已转手了好几间铺子和宅子了。”
庾老夫人越往下听,眉头拢得便越发厉害。
城东是闹市,那里的铺子虽然不至于说是日入斗金,可生意却是不错的,还有东郊的那个庄子,因着那个庄子里头还有个温泉的缘故,当初冯家给冯氏用来做陪嫁的时候,不知给她涨了多少脸面。
好端端得又是卖铺子又是卖庄子,必然是手里的资金不灵。
还有冯家……
王珺见人沉吟不语,便低声说道:“原本这些事,我也是不好管的,可我听连枝回禀,那日冯大人是一口气把十万两都还清了,偏偏近些日子三婶和冯家又这般周转,我私心觉得不对劲,便让人去账房取账册打算瞧上一遭。”
“可是——”
庾老夫人见人停了声,便沉声问道:“可是什么?”
王珺听她发问,却是又低了头,轻声回道:“账房的那位施管事同我说近些日子的账目还没对好,得过些日子才能给我。”说完,也不等庾老夫人开口,她便又轻叹了一口气,跟着一句:“先前我不肯同祖母说,只怕是自己小人之心。”
“只是这些事实在太过蹊跷,孙女实在是不能不多想啊。”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一直不曾出声。
就如娇娇所言,这些事实在太过蹊跷,容不得人不去多想……何况她浸淫内宅多年,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娇娇都能瞧出不对劲,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她沉着脸,端坐在罗汉床上,好一会才同她说道:“你做得对,若猜错了,倒也无碍。”
“可若真是我们家中出了内贼……”说到这,庾老夫人却没再往下说,只是脸色越发阴沉了些许,而后,她是往外头扬声喊了一句,让容归进来。
容归就侯在外间,听到声响自是忙打了帘子进来。
眼瞧着祖孙两人的面色都不算好,她心下一个咯噔,却也不敢多想,只是低头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去,让施管事带着账册过来……”这话说完,庾老夫人是又语气淡淡得补了一句:“过去的时候小心些,别让人瞧见。”
这便是私下让人过来了。
容归心中不解是出了什么事。
可她在府中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恭声应了。
等到容归走后,王珺才又朝身侧的庾老夫人看去,见她神色阴沉,便又把桌上的茶盏递予人,柔声宽慰道:“您也别太生气,许是我们多虑了也不一定。”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朝身侧的少女看了一眼,见她眉目弯弯、一派纯真的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茶盏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才同人说道:“祖母省得的。”
她私下请人过来,一来是为了避免旁人通风报信,二来又何尝不是为了给冯氏留个脸面?
……
约莫两刻钟后。
容归便带了那个施管事过来了。
那施管事今年也有四十多岁了,看起来面白无须,长得倒也很沉稳持重,只是这会他一直低着头,抱着账册的手也有些打颤……庾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一沉,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照旧让容归去外头守着。
帘起帘落——
庾老夫人仍旧端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里已经重新捻起了佛珠,微微垂下的眼睛无情无绪得看着跪在屋中的那个中年男人,好一会才淡淡说道:“你先起来吧。”
“谢老夫人。”
施管事颤声谢过人,而后便小心翼翼得起了身。只是他心里害怕,就连起身也是颤颤巍巍得,那从进屋便一直低着的头更是从未抬起过。
“今儿个让你过来,是我想看看家中近来的账目进出。”
庾老夫人这话说完,王珺便顺势起身,她一步步走到施管事的跟前,而后是看着他温声说道:“施管事,你把账本给我吧。”
少女的声音甜美而又天真,可落入施管事的耳中却恍如夺命的勾魂令,他不由自主得又打了个冷颤,眼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只手,抱着账本的手又收紧了些。
他这般动作自是惹得庾老夫人不喜,她面上不显,声音却又沉了许多:“怎么?可是账目有什么不对劲?”
“没,没……”
施管事颤声答道。
他纵然再是胆大,也不敢在庾老夫人面前使手段,咬了咬牙,把手中的账本递给王珺,口中还跟着恭声一句:“老夫人,近些日子的账目都在上头了。”
三夫人要得那笔账,他没有记在上头,只要不去细查,根本不会有人得知。何况今日老夫人私下请他过来,保不准只是想看一看近来家中的银钱进出罢了,想到这,他原先那颗高悬的心也松落了几分,就连一直紧绷着的面容也松懈了些。
他这番变化,庾老夫人离得远自然瞧不见。
可王珺却是瞧了个分明。
她冷眼瞧着他面上神色转变,唇角微勾,话却不曾多说一句,只是回身朝庾老夫人走去,等重新坐回到罗汉床上,她才同人说道:“祖母,都在这了。”
庾老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
她也没说话,取过一侧的账本翻阅看来。
她是从冯氏开始管家后的账目开始看起,一笔笔的进出账目记得很是清楚,若是这般看下去倒是真瞧不出个什么异样,只是想起先前那位施管事进来时的那副模样,她敛眸合了手中的账册。
而后是重新朝底下站着的男人看去,语气很淡:“近些日子的账目都在上头了?”
施管事耳听着这话,心下一凛,却还是硬着头皮低声回了:“回您的话,都在上头了。”
这话刚落——
庾老夫人手中的账本从高处直直砸落在施管事的脚边,不轻不重得一声,却吓得他径直跪了下去。
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庾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堪起来,就连声音也沉得厉害:“你是当初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家里这么多人,我把家中最重要的账房交给你,你如今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说!”
“这账本上的内容到底对不对!”
犹如雷霆得几句话落下,纵然施管事再傻,也已明白他和三夫人的那起子勾当是瞒不住了。他的身子犹如抖筛一般颤动着,嗓音也是又惧又畏:“三,三夫人前些日子从公中取了十万两,她,她说过过些日子就会填上的。”
一边说着,一边是朝上头磕着头。
话也不停:“老夫人,老夫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听三夫人的话,您,您饶恕小的这一回吧。”
即便先前早已有过猜想,可真得听了这么一则话,庾老夫人的呼吸还是有一瞬得急促,她宽厚的掌心紧贴着一侧的引枕,双目紧闭,好一会才冷声说道:“好,好,好,真是好样的!”
“没想到,我王家还真是出了内贼!”
桌上的茶盏被砸在地上,碟子上的果子糕点也都被一道砸在地上,好在地上早已铺了厚厚的毛毡倒不至于破碎,可即便如此,却也已经足够让人害怕了,原先一直在磕头请罪的施管事因为害怕更是闭紧了嘴。
倒是王珺仍旧神色如常。
她柔软的手轻轻抚着庾老夫人的后背,口中是柔声劝道:“您别气,免得坏了自己的身子骨。”
庾老夫人闻言,心中的情绪倒是平复了许多,她也没说话,只是握着王珺的手停了她的动作,而后才又看着底下,冷声朝外头说道:“去把人都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说。”
……
等到王家一众人赶到正院的时候,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屋中原先的那片狼藉早已被人收拾好,施管事也已被人先扣在了别处。
除了王慎、王祈以外的王家众人分坐在底下两排,看着端坐在罗汉床上神色淡淡的庾老夫人,都有些不明她这急匆匆的请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王恂先前正同云姨娘在屋里蜜里调油,这番被人叫过来自然有些不高兴,不过畏惧庾老夫人的威严,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只等丫鬟上了茶,便笑问道:“母亲怎么这会请我们过来了,可是家中出事了?”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只是朝他身侧坐着的冯婉看去。
骤然瞧见这么一道视线,冯婉心下免不得一个咯噔,难不成是自己做得那番事被人知晓了?不过想自己行事周密,应该不会有人知晓才是,她心中思绪不定,脸上神色却依旧如常,甚至还坦然得问了一句:“母亲,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
庾老夫人终于开了口,她的嗓音清冷,神色更是淡漠,茶几上原先安放着的账本朝冯婉身上砸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你做得好事!”
第104章 (二更)
庾老夫人手中的账本在半空划成一条弧线,径直砸在了冯婉的身上。
因为这桩事行得太快的缘故,冯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就忘了躲避,等到那账本的一角砸在额头才疼得惊呼出声。
想来庾老夫人是真得气急了,这砸过来的力道用得十足,冯婉即便是端坐在椅子上,还是被砸得身子一个轻晃。
她一面捂着额头痛呼呻吟着,一面是朝落在膝盖上的那本账册看去,起初还带着埋怨和愤怒的面容在瞧见这本熟悉的账册时,脸色却是唰得一下就白了。
冯婉这番心境,别人却不知道。
其余人还在为庾老夫人的这番举动而怔忡着。
在他们的印象中,庾老夫人虽然手段凌厉了些,可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别说是当着众人的面责骂王家的这些主子了,就连那些底下伺候人的,也很少会去责罚。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屋子里一众奴仆还是战战兢兢得跪了下来,就连王恂等人也都敛了脸上的神色,起身,朝上头说道:“母亲(祖母)息怒。”
说完,也不等庾老夫人说话,王恂率先扭头朝身侧还呆坐在椅子上的冯婉看去,眼看着她低着头,神色怔怔看着膝上的那本账册,两道眉紧皱着。
碍于如今还在正院,他也不好发脾气,只能压低了嗓音,沉声说道:“你这妇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惹得母亲如此不高兴!”
冯婉耳听着这话却没开口。
或者说,她根本已经听不见王恂在说什么了,她只是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膝上的那本账册。
这本账册是她最为熟悉的,里头的每一笔进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近些日子,唯恐旁人发现什么,她更是把里头那些进出的银子记录看得仔仔细细。
她知道当日她所取得那笔银子没写进里头。
可如今看着庾老夫人这般举动,她心中却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
她真得知道了些什么?
冯婉那双微微垂下的睫毛不自觉得颤动起来,就连握着帕子的手也忍不住打起颤来,倘若她真是知道了的话,那么,那么以庾老夫人的手段,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不敢想。
她只是突然软了身子,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屋中奴仆都还跪着,而王家其余一众主子也都还站着,只是冯婉的动静这么大,自然是引得众人都循声看去,眼瞧着她呆呆跪坐在地上,神色苍白的模样,众人免不得都被人弄得愣了下。
冯婉惯来自持甚高,以往在人前向来都是倨傲的,就连当日三爷带了那位云姨娘进门,她都不肯泄露出半点软弱,生怕旁人瞧了笑话。
因此这还是众人头一回瞧见她这幅模样。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先是庾老夫人无故发火,又是冯婉神色有异,众人心下疑窦万千,可谁也不敢去问庾老夫人。
只有王恂看着冯婉这幅模样,眉头拢得越发深了些,连带着嗓音也越发沉得厉害:“你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混账事?”
他知道自己这个妻子平日行事颇为放肆,尤其是管了中馈之后,可能让母亲如此不高兴,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想到这,他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冯婉闻言,身子微颤,两片唇轻轻抖动着,话却还是没说半句。
她不知道庾老夫人究竟知不知道,自然也不敢多说,生怕是一场冤枉债。
庾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岂有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的?她淡淡说了话:“行了,不必问她了……”她的嗓音低沉,神色也和先前一样淡漠,手中的佛珠慢慢捻着,目光微垂,眼中神色无波无澜,好一会才冷声说道:“我今日请你们过来,就是想同你们说一句,我们家里出了内贼。”
“内贼”两字刚落,众人都忍不住抬了脸,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又念及冯婉先前那副模样……
众人的目光在那本账册和冯婉的身上游移着,心中猜忌不断。
而冯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终于明白,庾老夫人是真得知道了。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庾老夫人眼看着底下这幅模样,却是先饮了一口茶,才又继续说道:“若不是我亲自查探了一番,还不知道我膝下这个好儿媳,竟能做出如此勾当……”说到这,她的语气越冷,神色也带了些讥嘲:“拿着我们王家的银钱去贴补你们冯家的窟窿。”
“冯氏,你可真是好极了!”
即便先前众人心中已有猜测,可此时听得庾老夫人这一句,还是呐呐不得言。
拿着公中的钱去贴补娘家的银子?
这可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众人的目光都朝仍旧还跪坐在地上的冯婉看去,神色各异,目光复杂。
王恂更是涨红了脸,他知道冯氏肯定是做错了事,却没想到她竟然敢行出这样的混账事!
起初他见自己的妻子掌了中馈,又见她近些日子不仅没拦着他去云姨娘那,还时不时送些他喜欢的古玩珍品过来,只当这个女人是懂事了。哪里想到,这个蠢妇竟然敢拿他王家的钱去贴补他们冯家!
夫妻本为一体。
如今东窗事发,打得可不止她冯婉的脸,还有他王三爷的脸面!
这要是传得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王恂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恼羞成怒,往日清俊儒雅的面容如今涨红一片,看起来便显得格外狰狞,他直接弯腰拉了冯婉的衣领起身,一面掐着她的下颚,一面是厉声说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是有半句欺瞒,我立马让京兆衙门来拿人!”
这句话一出,原先一直不曾说话的冯婉终于变了脸,她苍白着脸,因为被人逼着仰头的缘故,呼吸和语句都有些不顺,只能哑着嗓音说:“别别,我,我说!”
王恂收回了掐着她下颚的手,也不顾屋中这么多人,直接把人提到屋子中央,任由她匍匐跪在庾老夫人跟前,而后是沉声道:“说!”
冯婉以往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能够清晰得感受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即便那些目光中没有什么情绪,却也被她脑补出了几分不同。
她就这样匍匐在那厚厚的毛毡上,双手撑在地上却不敢起身,甚至连抬头都不敢,只能以这样的姿势,哑声说道:“是,是我娘家出了些问题,所以我才从公中取了十万两,可是这笔账我一定会填的!”
说到后头的时候,她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促:“我这些日子在周转铺子和庄子,只要钱一到手,我就会填上这笔账,绝不敢,绝不敢拿公中的钱。”
冯婉说完前话也稍稍抬了头,朝眼前的庾老夫人看去,恳切道:“母亲,您信我!”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没说话。
她只是仍旧握着手中的茶盏,垂眸看着盏中的茶水,好一会功夫,才淡淡说道:“你还没说,你娘家出了什么问题。”
冯婉闻言,面上却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若是把真相说出来,那么他们冯家可真是丢份了,她想隐瞒,只是看着庾老夫人面上的神色,一时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情。
她这幅模样落在王恂的眼中,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冯氏,我同你说了,你胆敢有半点欺瞒,我就让京兆衙门立刻来拿人!”
阴沉而又薄情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冯婉心中又疼又苦,她知道王恂是个薄情的,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站在自己身边,拼命咬着舌尖把喉间的那些苦一并吞下,好一会她才艰难得回道:“是我弟弟赌石输了十万两,冯家没有那么多现银,我这才——”
“这才没了办法。”
他们王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对于这些新鲜玩意,纵然不玩,也是知道的,一时间,众人看向冯婉的目光是又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倘若真是拿钱去救命也就罢了,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
冯婉也自知有罪,她也顾不得此时是个什么处境,一步步朝庾老夫人爬去,一面朝人磕头,一面哭诉道:“母亲,我知道我有罪,可您饶了儿媳这一回,钱马上就能到手了,能到手后,我就会填补这个窟窿,以后,以后我决计不敢再做这样的事了。”
“您别让人把我带去衙门。”
若真去了衙门,成什么样子?她丢了脸,冯家也没了脸,她的儿女更会被别人嘲笑。
屋子里无人说话,只有冯婉带着哭音的恳求声。
庾老夫人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一侧,而后终于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冯婉再不复以前的倨傲,她的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过了很久,才淡淡与人说道:“冯氏,这些年你私下做了不少事,惹得家里风波不断,我虽然责你罚你,却总是替你保全脸面,不曾真得对你发过火。”
“可如今——”
她说到这,语气微顿,跟着是又沉声一句:“我把中馈交给娇娇,你见她年幼便处处使绊子,惹得那些管事纵然有心也不敢违背你的命令去听娇娇的话。”
“你身为长辈,却不知爱护晚辈,一心只谋自己的利益。”
“你娘家欠下银钱,你私下串通管事,取了家中一大笔银钱,虽则你说日后会填补,可冯氏,别说在长安城,便是放眼整个大燕,你可曾见过拿婆家的银子去贴补娘家的,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这一句句话并不算重,可落在冯婉的耳中却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若今日做这事的不是她,有这样的消息传得出去,只怕她头一个就要领人去把这事散播一通,然后再添油加醋说上一回……这样的儿媳别说是被责骂,就是被休弃也不为过。
难不成……
冯婉的脸色唰得变白。
原先还带有些颜色的双唇也变得青紫,撑在地上的手逐渐失了力道,只能伏跪在地上,可喉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庾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摇了摇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是朝王恂问道:“老三,你说怎么办?”
王恂先前一直不曾说话,只是神色阴沉得盯着冯婉。
如今耳听着这话也没抬头,只是仍旧目光沉沉得看着冯婉,冷声说道:“冯氏不敬母亲,不护晚辈,又屡次犯了口舌之罪,今次还敢行出这样的偷盗之罪,儿子没有这样的妻子,回头让她补清了银钱,就让她拿着休书回娘家去。”
“三爷!”
冯婉抬头朝身侧看去,目露震惊,不敢置信得凄厉喊道。
“父亲!”
“父亲!”
紧跟着是两道是王珍姐妹的喊声。
两姐妹先前一直不曾说话,却是被吓得懵掉了,她们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直到听到王恂说要休妻才回过神来。
母亲是犯了错,可即便犯了再大的错,她也是她们的母亲。
两人一左一右跪在冯婉身边,一个求着王恂,一个是求着庾老夫人:“祖母,您别让母亲走,母亲是做错了事,可她在王家这么多年,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您饶了她这一回吧。”
说这话的是王珍。
此时的她再不复以往的矜贵模样,脸上布满着泪水,因为边说话边磕头的缘故,发髻和衣裳也有些乱了。
屋子里闹哄哄得这么一遭,直吵得庾老夫人的脑仁都疼了起来。
她伸手按着头,等缓和了那里的疼痛,同身侧的容归说道:“先扶两位小姐起来。”
等到容归应声去做,把王珍两姐妹扶了起来,庾老夫人才继续朝王恂看去,她的眉头紧蹙,神色也有些不赞同。
她心中对冯婉已经失望至极,自然也对她起不了怜惜之心,可休妻却是大事,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家族,休妻便是犯了大错。传得出去,别说冯婉日后讨不得好果子吃,便是她膝下的三个儿女,日后婚嫁也成问题。
何况除了三房,家里其他几个姑娘小子也都还没婚配呢。
想到这——
庾老夫人刚想劝说王恂,只是话还没开口,外头便传来丫鬟的禀报声:“老夫人,三少爷回来了。”
第105章
外间丫头的这声轻禀刚落。
屋子里原先的动静便都消停了下来,冯婉母女哭声渐停,庾老夫人的神色也有些微怔,就连王恂也停下了说话声,众人的目光皆朝那块锦绣布帘看去。
而端坐在右边圈椅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珺,虽然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却也跟着旁人,一道把目光往那块布帘探去。
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杯茶盏。
茶盖半揭,里头的热气与茶香袅袅升起,她的神色如常,目光却有些微动。
她这三哥离开长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上回中秋都没回来,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回来了。
看来——
她的目光朝底下伏跪着的冯婉看去,眼看着她脸上似惊似喜的模样,看来今日她这位三婶又可以逃过一劫了。
不过王珺今次对冯婉下手,原本就没打算真得让冯婉被休弃,像他们这样的世家,要休弃一个女子,除非是犯了滔天的大罪,不然绝不会走到休妻这一步。
想到这,她也只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又握了一块绣着牡丹的水粉色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唇角不存在的茶渍。
庾老夫人这个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了,她脸上的微怔已尽数消散,转换得是未加掩饰的激动和喜意。
她的身子半是往前倾,口中也是颇有些激动得说道:“快,快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来回话的丫鬟便轻轻应了一声,紧跟着是一串进进出出的脚步声,没一会功夫,那块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走进来得男子身高八尺,一身水蓝色锦衣,腰间系着玉佩,模样清隽,看起来约莫有十八岁,正是王家的三少爷,王祀。
王祀的身上还带着一些长途跋涉的尘土味,那张清隽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疲倦,不过脸上却还是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只是目光在看到屋中这幅光景时,似是有些怔楞,就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光景。
他便又恢复如常,大步往前走去,等走到屋中便跪下朝庾老夫人的方向先磕了三个头,口中一并说着:“不孝孙儿回来了。”
庾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眼中已泛起泪花,激动道:“快,快些起来。”一面说着,一面还与身边的容归说:“快去扶三少爷起来。”
王祀倒是无需容归扶,再一叩首谢过庾老夫人之后便自行起来了,等起来后,他是先同王恂、冯婉以及林清行了晚辈礼,又与王珺等人行了平礼,而后才朝庾老夫人看去,眼见她还站在那处、双目泛着泪花,便朝人走过去。
等把庾老夫人重新扶着坐在罗汉床上。
他也没有立刻问家里发生什么事,只是低着头,与人温声说道:“孙儿这趟出去的时间久了些,让您担心了。”
庾老夫人对家中的这些小辈都是疼惜的,不过是人总归还是有些亲疏远近,她也不例外。家中这么多小辈里头,她最疼爱得便是王珺和王祀,这会听人这么一句,自是握着人的手,嗔怪道:“你倒还记得我会担心,上回中秋也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这是要等过年才能回来了。”
说完,又是握着人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他一回。
边瞧边皱着眉说道:“瞧着比上回离开的时候,又瘦了许多。”
王祀耳听着这话,脸上仍是带着笑,嗓音也很温和:“您许久不见孙儿,难免觉得孙儿瘦了,其实孙儿在外头能吃能睡,每日午间都能吃三碗饭,我自己瞧着倒是比以前还壮了许多。倒是祖母,孙儿瞧您比以前是瘦了许多。”
说完,又拧着眉,颇为关切得问了一句:“祖母,您的身子可还好?”
“我没事……”
庾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王珺那处看去一眼,声音温和:“这些日子小七总是让人给我做汤水,就算这身子再不好也都好了。”
王祀闻言,便也朝王珺的方向看去一眼,看到那儿端坐着的明艳少女,他便又笑说一句:“小七惯来是个孝顺的,有她陪着您,孙儿也能放心。”
这话说完,眼看着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越深,他才不动声色得往底下看去一眼,目光触及仍跪在地上的冯婉时,柔声问了一句:“孙儿刚回来,还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可是母亲惹您不高兴了?”
“若真是,孙儿便代母亲给您赔个不是。”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原先还带着笑意的面容,却又沉了下去。
王祀先前在外头虽然听见了些动静,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却还不甚了解,这会见庾老夫人这幅模样,这颗心便稍稍沉了些下去。他自幼陪在祖母身边,知道祖母的性子和为人,要不是母亲真得犯了大事,祖母不可能当众发落她。
思及此——
他便又朝底下还在啜泣着的王珍姐妹看去,目光带着询问。
王珍倒是看到了自己兄长的目光,只是想起母亲做得那些事,实在有些羞于开口,便也只能咬唇不语。
王珠便更是如此了。
她这会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看着两姐妹也是这幅模样,王祀心下越沉,他抿了抿唇,朝另一侧站着的王恂看去,出声喊他:“父亲。”
王恂闻声,倒是抬头朝人看去一眼,眼看着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儿子,又看了看底下仍旧伏跪着的冯婉,刚刚才按捺下去的气又升了上来。
他拂袖咬牙,把冯婉做得那些事说了一遭,说完,看着脸色大变的儿子,更是恨声道:“这样吃里扒外的蠢妇,哪里配做我王家的媳妇?”
“母亲,让我休了这个蠢妇,省得她日后在家中胡作非为,乱我王家百年清誉!”
王恂这两句像是咬牙切齿吐出来的话语,冯婉今日做出这样的事,丢脸得是他们一家子,夫妻多年,他对冯婉早就没了情谊,如今又见人这般蠢钝,不仅做出这样的混账事,还被人揭露出来,连累他们三房这么多人陪她丢脸。
心中对她自是只剩下厌恶。
冯婉先前见儿子回来也是惊喜交加,可想起自己做得那些事又深觉丢脸,便一直都没有说话,这会听见王恂不仅旧事重提,还说出要“休妻”的事,不知是悲还是气,她的手撑在地上,带着泪意的脸微微仰起,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口中是咬牙道:“三爷当真要如此绝情!”
王恂耳听着这话,刚要斥她一句,便听到身后传来王珍姐妹的哭声。
屋中又恢复成先前王祀还没回来时的模样,闹哄哄得,吵得人脑仁都疼起来了。
庾老夫人虽然近来身子骨好了许多,可她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这会她的神色阴沉,刚想发怒,便听见身侧王祀已沉声说道:“够了!”
王祀的声音不复先前的温和,添了些低沉的怒气,倒是让原先吵闹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眼瞧着众人都止了声——
王祀仍是沉声与王恂等人说道:“祖母年迈,身子也不好,你们如此吵闹,可顾忌祖母的身子了?”说完,见底下几人面露难堪,他才转身朝庾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继续说道:“孙儿不知母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让祖母如此操劳,实是罪不可赦。”
“哥哥……”
王珍姐妹见他如此,不由自主得皱起了眉,就连冯婉的脸色也变了下。
庾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惯来有主张,闻言便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母亲有罪自是该罚,只是……”说到这,王祀便往后退去,等到冯婉身边才拂了衣摆屈膝跪下,而后是看着庾老夫人沉声说道:“休妻一事,实在牵连甚广。”
“如今家中几个姐妹都到了快及笈的年龄,各个也没还没许亲,若是这个时候提出休妻,再传出这样的事,让外人知道该如何看待我们王家?”
“此事一旦传出去,别人只会以为王家出了这样的儿媳,底下几个姑娘保不准也有样学样,日后别说那些世家门阀,就连那些普通门第,只怕对我们王家也得有待估量。”
毕竟任何一个门第,都不希望出一个吃里扒外的主母。
王恂耳听着这话,脸色陡然就是一变。
他是对冯婉已经没了夫妻情分,可家里几个姑娘却不能管,尤其是自己两个女儿。
他还希望两个女儿日后能嫁户好人家呢。
要是为了冯氏这个蠢妇,连累了他两个女儿的好婚事,他可不能答应。
王祀见他抿唇不语,知他心中的想法已经改了,便又同庾老夫人继续说道:“大姐嫁进詹家三年有余,至今还没身孕,詹家忌惮我们王家才不敢发作,可若是传出这样的事,只怕就连詹家那样的门户都会踩大姐一脚,日后大姐在詹家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这话一落——
就连原先一直不曾说话的林清也变了脸色。
王家的大小姐是林清的长女,三年前嫁给詹家,至今还没有身孕,她那个婆婆本就看她女儿不顺眼,若是再传出这样的事,只怕她的环儿……想到这,她惯来沉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屋子里没人说话,就连庾老夫人也没有开口,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王祀便又过了一会,才看着庾老夫人说道:“母亲有错,孙儿愿意一道受罚,只是请您怜惜,饶恕母亲这一回。”
庾老夫人原本也没有想过要休妻,只是想惩戒冯氏一回,如今又见自己的孙儿下跪求饶,便捻着佛珠,慢慢说道:“冯氏做出这样的事,当家肯定是不能了……”这话说完眼看着冯氏面皮抖动,似是要说什么,目光微沉,声音也沉了许多:“你拿了多少银钱便贴补多少进去,再在屋中禁闭一个月,抄写王家家规百遍以示惩戒。”
这已是最小的惩罚了,可冯婉的面容却还是犹如死灰一样。
那些银钱她原本就是要还的,可如今不仅要被关禁闭,还要被拿走掌家的大权,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她是再没有可能掌家了。
想到这,她便觉得肉疼不已。
倘若从来没有掌过家,没有体会过那样发号施令、被众人恭维的日子也就算了,可她才刚刚适应这样的日子……原本她还打算还清这笔钱后,日后再从公中给阿珍、阿珠多贴补些嫁妆。
何况只要掌着家,日后就连二房那个丫头出阁,都得由她来操持事务。
她可还记得当日在莱茵阁被这个丫头当众落脸的难堪。
可如今……
什么都没有了。
庾老夫人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她面容微愠,声音也有些微沉:“怎么,你不同意?”
王恂闻言,也立马朝冯婉骂道:“蠢妇,还不向母亲磕头道谢,立马把钱吐出来,再同你那个娘家断了来往,若再让我知道,你和你那个娘家有来往,就给我立刻滚回你的娘家去!”
他是真得气急了。
这冯家以前瞧得也好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跟个破落户似得,对他的前程不仅没有丝毫帮助,还只会拖累他们。
这样的门户,以后还来往做什么?
冯婉心里不满王恂所言,冯家再不好也是她的娘家,冯荣再不好也是她的胞弟,可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只能低着头嗫嚅道:“多谢母亲宽恕,儿媳知道了。”
庾老夫人也懒得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见她同意便淡淡道:“你现在回去把对牌和近些日子操持的事务同娇娇交接好,日后便好生待在你那个屋子里,若再惹事,谁求情也没用。”
这话说完,见人点头应“是”,才又与众人说道:“祀儿留下,你们都先回去吧。”
众人闻言便福身退下。
……
三房。
既然庾老夫人发了话,冯氏便是再不舍,也只能把对牌还给王珺,至于其他账册这些东西,她也没同王珺亲对,只是打发了徐嬷嬷与王珺说话。她如今心里难受得厉害,偏偏又发作不得,正是憋屈的时候。
何况又是面对王珺这个她最不喜欢的丫头片子,哪里耐烦与她说话?等到徐嬷嬷拿着账册与王珺对照的时候,她便由人扶着往里间歇息去了。
王珺倒是也不在意冯婉的态度,左右她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经此一事,冯婉以后再没资格管家了,别说祖母不会同意,就算是府里的那些管事,只怕心里也多有计较。而她的名声,即便这事传不到府外,可府里这些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语也足够她受得了。
当日她和周慧是怎么作践母亲名声的,如今她要让她一样样品尝过来。
“郡主,这些账册都在这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吗?”徐嬷嬷立在王珺的面前,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拿眼偷偷打量王珺,见她眉目弯弯得端坐在椅子上,心下也不知怎得,生了些往日没有的畏惧和忌惮。
她总觉得夫人这回出事,并不是意外。
难不成真是眼前这位少女做得?不过想起她的年岁,还有这些日子在府中,连几个管事都管不好。
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王珺自然也瞧见了徐嬷嬷的目光,至于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也能猜得到,不过她也懒得搭理,就算她们知道是她去同祖母说得,又能如何?若不是冯氏做出那些事,她即便算计得再多也没用。
因此,她仍是眉目弯弯,端得一副好模样。
闻言也只是笑说道:“嬷嬷交接得很好,我已知道了,若是日后有什么差错我再来寻……”说到这,她语句微顿,待又看了看里间,才又笑说道:“罢了,我再来寻嬷嬷便是。”
这话说完,她也未再多言,只是举步往外走去。
徐嬷嬷想送人出去,倒是被王珺拦了一遭,她语气温和,面容温柔,偏偏说出来的话却不好听:“嬷嬷就别送我了,你还是快进去瞧瞧三婶吧,免得她又该寻那些小丫头的不是了。”
冯婉的脾气,府中上下都是知道的。
徐嬷嬷耳听着这番话,老脸也有些难堪,明明眼前少女语句温和,可吐出来的话却实在不动听。
可她又辩驳不得,只能低头应是。
好在王珺也没再说其他的,把手中的对牌和账册交给连枝便继续往外走去,只是刚走到外头便瞧见院子里站着的人。
那人衣饰华贵,往日含笑矜贵的面容却阴沉着,见她出来便迎了过来,走到她跟前的时候才停下步子,冷声问道:“是不是你?”
第106章 (二更)
看着眼前这个沉着脸的少女,王珺挑了挑眉。
她也没再往前迈步,只是停下步子,好整以暇得拿手轻轻拾掇了下衣袖,才同人笑道:“五姐此话何意?”
王珍看着王珺这幅模样,心下更是气得不行。
她生性也是个骄傲的,又总觉得自己件件桩桩都要比王珺好,偏偏无论是身份还是名声都比不过王珺,免不得心生嫉恨。
只是又恐旁人瞧见,便一直都擅长在外头隐藏自己的情绪,可如今,她却好似掩不住心里的这口气,明知道如今还在外头,随时都有可能会来人,保不准自己这幅模样便会落入旁人的眼中。
可她已顾不了什么。
她也的确顾不了什么了。
母亲做出这样的事,即便祖母已一力压下,可府里已有不少人知晓。
就算传不到外头又如何?府中上下都已知道母亲偷拿公中的银子,先前她过来的时候,都听到那些丫鬟、婆子私下在说着这桩事。
那话中的鄙夷,是丝毫没有掩饰的。
想到这,王珍那张脸上的怨愤更重,她又朝人走近一步,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珺,压低了嗓音,恨声道:“你不必同我装,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她先前就觉得奇怪,王七娘怎么会这么好心,让母亲一同管家?
原来她是在这等着母亲!
王珍的心里就跟烧着一把火似得,恨不得伸手抓花眼前这张明媚的面容。
可她不敢。
就算她知道此事是王珺设得圈套,她也不能做什么,舅舅的确是赌石输了钱,母亲也的确是从公中偷拿了银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并没有别人逼迫他们。
即便真是王七娘下得圈套,又能如何?
她的母亲的确是做错了事。
所以即便再生气、再愤怒,她也只能站在王七娘的面前,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她。而除此以外,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连枝听着王珍这番话,免不得皱了眉,她刚想说话,便被王珺按住了手。
“五姐怎么总是不明白,慎言这两个字呢?”
王珺一边按着连枝的手背,一边是眉目弯弯得看着王珍,即使看着王珍这幅气势汹汹的模样,也仍是很好脾气得与她说道:“你的母亲才受了罚,你不去里头好生安慰你的母亲,怎么反倒找起我的不是了?”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闲适,语气也颇为温和。
可落入王珍的眼中,却让她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加旺盛,她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就在王珺要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声说道:“祖母一直希冀家中和睦,若是让她知道你私下做出这样的事,你不怕祖母生气?”
耳听着这一句。
王珺原先还带着些笑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停下脚步,侧头朝身边的王珍看去,那双潋滟缱绻的桃花目没了笑意便是冰冷一片。
王珍先前就一直注视着王珺,自然也看到了身边人这陡然变化的神情,眼看着王珺这幅冷冰冰的神情,竟让她不由自主得想起从宫中回来的那一日……她也不知怎得,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忍不住心生畏惧。
“难道我说得不是吗?”
她紧咬着贝齿,强撑着身子骨,才不至于在王珺的注视下往后退去,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露了三分怯。
王珺察觉出了王珍的害怕。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望着她,眼看着王珍那双瞳孔不自觉收缩,就连额头也好似泌出了一丝汗,才沉声说道:“我以往总觉得五姐自幼承孔孟礼教,与三婶是不同的,可如今才发现,你……也不过如此。”
“你自诩出身名门,又总觉得件件桩桩都要比过我。”
“可你瞧瞧你做得那些事?”
王珺一边说着,一边朝人走近,眼看着王珍不自觉往后倒退,便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冷声说道:“当日你知晓林雅的身份,便刻意与她重新交好,每回出门都带着她,若我在的时候,更是似是而非得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再后来,我的母亲被你的母亲污蔑,你那好母亲明知道我母亲是被冤枉的,偏还要在府中散播谣言。”
“那个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王珺的声音并不算重,可于王珍而言却像是那从高高的悬崖坠下的落石似得,一颗又一颗得砸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身躯不自觉得弯曲,甚至想软了双腿,屈膝跪倒在这个地上。她的手被王珺紧握着,根本挣脱不得,又恐旁人瞧着笑话,更是不敢喊人。
她只能苍白着一张脸看着王珺,直到听到那一句“你又做了什么?”她的神色才变得有些怔忡起来。
她做了什么?
当日莱茵阁出事,她私下问过母亲,母亲说是莱茵阁的那位自导自演的戏码,可即便在知道实情的情况下,母亲却还是朝底下散播了谣言,而她因为嫉恨王珺,更是想让二房的名声败坏。
所以她不仅没有阻拦母亲,还推波助澜。
眼看着王珍惨白的脸,还有闪躲的目光,王珺的神色越冷,她就这样握着王珍的手腕,冷声与她说道:“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说完,她便径直甩开了握着王珍的手,即使看到她身子轻晃摔倒在地,也没有伸手去扶。
只是居高临下、神情寡淡得睨了她一眼,而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迈步往前走去。
眼睁睁看着王珺离开,王珍却好似还没回过神来,她的手撑在地上,耳中只萦绕着那一句“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丫鬟的一声惊呼:“姑娘,您怎么了?”
却是玉露迟迟找不到她,过来寻她了。
耳听着玉露的声音,王珍也终于回过神来,眼看着越行越远的王珺,原先还带着怔忡的目光也被阴沉和恨意所取代,她紧咬着唇,想着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心中对王珺的恨意更甚。
“郡主,若是五小姐真同老夫人去说,该怎么办?”
走出三房,连枝便忧心忡忡得与王珺说道,老夫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她倒不担心老夫人会查到哥哥的头上,长安城赌石的场所有不少,何况哥哥做那些事的时候都没有出过面,她只是担心……老夫人会对郡主失望。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下。
她伸手轻轻拍了下连枝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而后是柔声说道:“她不会,也不敢。”
如今祖母对冯氏已失望透顶,何况这桩事,如今家里人谁都想压着瞒着,生怕泄露出去丢了脸面,王珍更是如此。她那番话,也只敢拿到她面前说说,私下只怕比谁都害怕旁人再提起此事。
连枝见她如此坦然,心中那股子害怕倒是也少了许多。
而后两人也就未再说话,只是继续朝二房走去。
……
午间的时候,王珺刚用完午膳,正想找几个管事过来说话。
外间如意便来回话,道是:“三少爷来了。”
王珺虽然不喜欢三房那些人,可因为祖母的缘故,对她这位三哥的感情倒是要比旁人深上许多。不过到底如今她是害了人家的母亲,她这位三哥又是个聪慧的,保不准……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既然人来了,自是该好生招待的。
何况他们两兄妹也的确许久没有见面了。
由于如今两人年纪都大了,自然不好再像以前那样没个避讳,王珺便让人在外间的正厅置了茶果糕点,又让如意先去回话,说是拾掇下便出去。
等由连枝稍稍拾掇了下,王珺便起身出去了。
正厅里。
王祀应该是已经沐浴洗漱过了,穿着一身水色锦衣,青丝以玉簪半束,其余披于身后,没了早间的那股子疲态和尘土味,如今在屋中的那个青年风度翩翩,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见她进来便搁下手中的茶盏笑道:“七妹来了。”
“三哥。”
王珺朝人行了一道家常礼。
而后便依了他的话,坐在他身侧。
丫鬟奉来茶盏,王珺握于手中,饮了一口才看向王祀,嗓音温和:“三哥才回家,怎么也不好好休息,祖母若知晓又该心疼了。”
“我今日还约了几个朋友,因着时辰还没到,便把出门给你带的礼物先送来……”王祀一面笑说着,一面是把桌上的锦盒推到人前:“这些都是各地的小物件,算不上值钱,却胜在一个有趣。”
“我知你不喜金玉就爱这些,便收罗了不少。”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一怔。
她的目光朝王祀的脸上落在那只锦盒上,而后也没说话,只是搁下手中的茶盏,伸手打开了锦盒,就如王祀所言,这锦盒里的东西的确都不算值钱,可活灵活现却很是有趣,有跟小童一样的泥塑娃娃,也有一些陶瓷物件。
或许是察觉到王珺并不似以前那么开心,王祀略有些讶异得说了一句:“怎么,七妹不喜欢这些了吗?”
王珺闻言,倒是回过神来。
她忙抬了头,与人笑说道:“我很喜欢。”
或许是时光久远,她倒是忘了,以往王祀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不少当地的有趣物件,她每回收到都很高兴,只是如今的她剥去如今这一个身份,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成熟的灵魂。
那个灵魂对这些年少时的物件,早已谈不上多少喜欢了。
不过不管如何,她还是得多谢王祀这一份心意,因此等到合上锦盒的那一刹那,看向王祀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也变得越发明媚起来:“多谢三哥。”
看着眼前的少女恢复成以前的那副模样。
王祀原先心中的奇怪倒也渐渐消散,想来先前王珺对他不似以往热情,应该是因为母亲和两个妹妹的缘故。想到这,他便又温声说道:“家里近来发生的事,我也都知道了,三哥知道你受委屈了。”
“三哥代替母亲同你说一声抱歉,至于阿珍阿珠,以后三哥会好生管教她们。”
王珺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她细长的指尖轻轻绕着那锦盒上的纹路慢慢滑动着,嗓音也一如先前那般温和:“三哥实在多虑了,三婶是长辈,至于五姐、八妹也是自幼与我一道玩大的,我们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这般生分。”
只要三哥是好的,她自然也愿意把他当做她的家人,可若是让她再同三房那几位扮得一副真情意切的模样,那就不必了。
何况就算她想,只怕她那位五姐,也是不会同意的。
耳听着这一番话,王祀竟是微微愣了下。
等回过神来——
他才又笑道:“倒是三哥多虑了。”
这话说完,他似是想起什么,问道:“我听说九弟跟随朱先生出去游历了?”眼瞧着人点了点头,王祀才又笑着说道:“今年出门的时候,九弟还是个小孩,没想到如今竟然也长大了。”
他的声音带了些感叹,而后是又一句:“去外头走走也好,九弟生性聪慧,来年一定能够高中的。”
王珺闻言,脸上倒也浮现了一抹笑意。
前世小祯因为母亲的死不能参加科举,后头又无故身亡,今次……她若是参加科考的话,一定能够高中的。
只是想起三哥上回科考,并没有高中,王珺怕说起此事让人忆起此事,便也只是说道:“他就跟个皮猴似得,我也不指望他能高中,只希望他能听话些。”
王祀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下,没再说话。
因着还要出门,他也就没有久待,只是又与人说了几句便往外走去。
走到外头的时候,他想起先前在三房的时候,母亲和阿珍的哭诉,原先一直舒展的眉毛也不由自主得收拢了些,他没有回头,只是回忆着先前的王珺,他这位七妹比起以前,的确是变了许多。
而王珺眼看着王祀离开,也没说话。
倒是连枝说了一句:“都是一家子,三少爷比那两位小姐可好上许多。”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眼那只锦盒,而后是又笑着说了一句:“也难为三少爷还记着您喜欢这些,这些东西瞧着不值钱,却用心得很。”
“奴是按照以前那样,给您放在多宝阁上?”
耳听着连枝的询问,王珺却没说话,等到身边人又问了一句,她才垂眼朝桌上的锦盒看去,说道:“不用了,收起来吧。”说完,眼看着连枝面上的诧异,她也只是笑道:“我如今管着家,每日不知要见多少管事,若让他们瞧见,没得觉得我小儿心性,好欺负。”
连枝闻言,倒是立时便反应过来了。
府里的人本来就觉得郡主年幼,若是再摆出这些,难免觉得郡主什么都不懂,好欺负,想到这,她便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得说道:“可亏得您说了一句。”这话说完,她便又跟着一句:“回头奴就和如意把屋子重新收拾一通。”
这些事,王珺惯来是不管的,便也没说什么。
只由着他们去。
第107章
夜里,莱茵阁。
自打周姨娘去后,这里住着的也就只剩下林雅这么一个主子了。
莱茵阁位处偏僻,本就没有多少人喜欢到这边来,上头主子是如此,底下的奴仆也都是如此,如今在府中有门路的那些丫鬟、婆子都已经走光了,只留下几个没门路的,不是刚来府中无亲无故的小丫鬟,就是犯了错、得罪人的。
可即便是她们这样的,如今对林雅也提不上恭敬。
刚开始周姨娘被送去家庙的时候或许还会装装样子,可她的死讯传过来,府里上下不仅没有把周姨娘的死当回事,就连对林雅……好似也跟遗忘了似得。平日除了一日三餐和应季的衣裳首饰以及该有的东西不曾遗漏之外,别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无人关心她的死活,也无人理会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久而久之,她们也都看明白了。
如今林雅还在府中,只是等到了时日便给她许门亲事,日后便同王家断个一干二净,也算是全了这么一场血缘。
可这样择选出来的亲事,怎么可能是好的?原本那些还想着给林雅做陪嫁,保不准还能捞个姨娘当当的丫鬟,如今也都没了想法,照料起林雅来自然也都不似以前那般尽心。
每日除了洒扫、取食之外,便都各自窝在自己的屋子,尤其是像现在,天越冷,她们也就越发懒怠。
有时候就连林雅传唤,也都是拖拖懒懒的,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这会一个点着烛火的屋子里,有几个丫鬟正围坐在一道。
如今天气冷了,府里的炭火也都发下来了,这会几个丫鬟便围着暖炉坐着,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话。有胆子小的丫鬟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是看了看暖炉里的炭火,犹豫道:“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虽然这位主子不受人待见,可到底还是主子。
若是让别人知道她们偷拿了她的炭火,免不得会挨一顿罚。
她这话说完,其余几个丫鬟的说话声也一停,倒是一个穿着绿衣短袄的丫鬟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得说道:“你们没瞧见那位,如今就跟个活死人似得,每日不是绣东西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再说——”
绿衣丫鬟的声音略微有些拖长,跟着是又一句:“咱们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前她不也没说?我瞧啊,她如今也是看明白自己的形式了,乖乖得待在这,等过了及笈便出阁去,再闹出些事来,保不准就同她的母亲一样,惹人厌烦。”
说完,还跟着轻飘飘的一句:“这些日子,家里的那些主子可都不怎么高兴呢。”
她是几个丫鬟里头,身份最高,也是资历最老的,平日莱茵阁的丫鬟也都对她马首是瞻。
因此这会听得她这么一句,其余几个丫鬟也就不再说话了。
只是说起“出阁”,这几个丫鬟免不得又皱眉道:“也不知老夫人会给她择门什么亲事,我可不想同她一道去,在王家好歹说出去还有些名声,若去了那些下九流的地方,咱们这一辈子可都毁了。”
她们如今也都到了年纪,若放在其他院子里,得主子青眼的,这会不是被许了亲,便是被放出府去。
哪像她们?
跟着的主子被人遗忘,连着她们的以后也都还不知道会怎样。
这么一来,原先高高兴兴说着话的几人这会也跟蔫掉了的茄子似得没了精神,屋子里一时也没了声。
而此时外间的长廊下,正有一个女子站在那处。
九月末的夜,凉如水。
长廊下挂着的灯笼正随风摇曳,闹得那里头的烛火也被风吹得晦暗不明,站在长廊下的女子穿着一身素服,手里揣着个暖手的兔毛手兜,这会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院子里的一株槐树。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身后传来冬盏担忧的声音。
冬盏手里端着一盆水,眼瞧着林雅只是穿着一身单衣,忙拧眉去里头放下水盆,又给人取了一件披风披上,紧跟着一句:“外头风大,您快进去吧。”
耳听着这话,林雅却没动身。
她仍是望着那株槐树,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她们说得话,你都听见了吧。”
冬盏闻言,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变化,这院子就这么大,那些丫鬟说话的时候也没个遮掩,她自然是听见了。
其实这也不是她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有时候更过分得都有,不过……她的目光朝眼前的林雅看去,见她神色如常,竟是一丝怒气都没有。
她的心下有些诧异,好一会才轻声回道:“您别理会她们,王家到底还是要脸面的,不会给您胡乱择门亲事的。”
“他们自然是要脸面的,只不过我也知道,他们给我择得亲事肯定不会好……”
林雅说话的时候,嗓音依旧很轻,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看起来有些讥嘲的模样:“不是把我嫁到外地去,便是择门瞧着不错,内地是个败坏的破落户。”
“姑娘……”
冬盏拧着眉轻轻喊了她一声。
她想与人说些什么,可临来张口,却一句也说不出。
林雅也不在乎她说不说,这些日子,她沉默太久,今日也不过是想随意说些话,至于有没有人答,她根本不在意。
耳听着冬盏没再出声,林雅也只是伸手掖了掖肩上的披风,而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着那株槐树,慢慢说道:“那个孩子是被人倒在那儿了吧?”
那个孩子……
冬盏也不知怎得,只觉得夜里的风更加冷了一些。
她顺着林雅的目光朝那株槐树看去,好似能够闻到那里由风带来的血腥气,她知道有些死于非命的婴灵因为没法到底下便会一直在世上徘徊,虽说那个孩子月份小,可到底也是个生命,又是死于非命。
难不成也一直徘徊在那处?
想到这——
冬盏觉得自己的身上已经起了些鸡皮疙瘩。
她惯来害怕这些东西,可目光在触及到身前的林雅时,看着她淡漠而又冷清的面容,心底的那股子害怕不仅没少,反而又添了许多。
若是以往,姑娘别说提起那个孩子了,只怕连那株槐树都不敢看,生怕夜里又做噩梦。
可自从那日在家庙晕倒之后,姑娘就变了许多。
虽然她每晚还是会做噩梦,却不会再大喊大叫,醒来之后纵然满头大汗也只是神色平静得靠着床头喘着气。
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甚至就连面对那些丫鬟私下做得那些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计较,每日待在屋子里不是制香就是做女红,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以前的姑娘虽然心思多,可冬盏自问还能看得懂,如今的姑娘,却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就如这会,姑娘轻飘飘得说着这些话,脸上的神色在那摇曳灯笼的照射下,在那半明半暗之间,竟显得格外的诡异。
冬盏心里害怕,就连身子也忍不住打起寒颤来,好一会她才忍着心中的畏惧,与人说道:“姑娘,天冷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林雅闻言,却仍是没有动身。
她只是看着那株槐树,任由身后的青丝被风吹着,嗓音低沉,慢慢说道:“我还记得母亲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的脸上全是抓痕,恐怖极了。那个女人还生怕我会忘记一样,把我压在床头,逼着我看着母亲死得样子。”
“我知道她是想把我逼疯。”
林雅说到这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像是冰封已久的湖面出现龟裂。
她脸上的神色从最初的淡漠变得狰狞起来,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可就在冬盏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像以前一样扑入她的怀中,与她说“害怕”的时候,林雅竟然有奇异得在那瞬间恢复如常。
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害怕都没有。
只是袖下的手一直紧攥着帕子,才能宣泄出几许她此时心中的愤怒。
“那些婆子说那个女人让人把母亲葬在了北山,那么荒凉的地方,连个祭拜的牌位都没设,你说,那个女人的心是有多狠?还有我那个父亲,真是薄情啊……纵然母亲做得再过分,可好歹也曾为他延绵子嗣,他竟然由着那个女人胡作非为。”
冬盏想同以前那样安慰她。
只是在触及林雅此时的面容时,喉间的那些话竟然吐不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雅突然很轻得笑了一声,这道声音在这夜色里,显得缥缈而又冷清,传入耳中的时候还透着些诡异。
“我听说冯氏被禁闭了?”林雅问道。
冬盏听到这一声,倒是也回过神来,虽然不知林雅要做什么,却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肯定是那个女人做得……”
林雅的声音带着讥嘲又有些笃定,说完,又轻飘飘得,似是愉悦又欢喜得说了一句:“现在好了,这世上除了我以外,又多了几个人,想要那个女人的命了。”
“真好啊。”
冬盏耳听着这一句,神色一变,忙道:“姑娘!”
这样的话可不能胡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到,说得出去,那么她们只怕连如今的宁静都没有了。
林雅听出她话中的急切,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她只是收起脸上的那抹笑容,而后掖了掖身上的披风,很轻得说了一句:“好了,进屋吧。”说完,她也没再理会冬盏,只是举步往屋中走去。
等推门进屋,她的脸色才又沉了下来。
王七娘让她落到这样的地步,她怎么可能放过她?母亲的命,她那个没有缘分的弟弟的命,还有她如今受得这些屈辱,她都会找她清算的。
不过现在的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了。
冬盏眼看着林雅往屋中走去,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惊疑不定,她能听出先前姑娘说“要那个女人的命”时是认真的,甚至脸上还划过一丝阴狠。
姑娘是真的想杀了二房那位,只是以姑娘的手段,又怎么可能是那位的对手?
她心里害怕,又对林雅生出一种陌生感。
她自幼陪着姑娘一道长大,即便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也没有离人而去,可如今……眼看着姑娘这幅模样,她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已经不再认识姑娘的感觉。
她的姑娘,真得变了。
想起她这些日子的心性变化,还有当日她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夫人的决断,或许有一日,她也会被人这样抛弃。
想到这——
冬盏只觉得这夜里的风变得更加冷了。
……
自打冯婉被关禁闭。
王珺便重新掌管起了家中的事务。
起初底下的那些奴仆、管事还多有张望,总觉得这位七姑娘是个没本事的,可经了几日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错得实在是太过离谱了。
二房的这位七姑娘哪里是个纸老虎?明明是个杀伐决断的主。
府里的下人以及那些管事,说罚就罚,有些管事都是家中的老人了,就连冯婉对他们也颇为尊重。
可王珺却是不管不顾。
偏偏她罚人的时候,都是半点也不遮掩,还能给人论出个一二,把那些责罚人的由头也都抛出来,让人连一句“冤枉”都说不出。
经了这样的几日光景,府中上下对她无不敬服,行事也更加稳妥起来,生怕被人抓住错处,也同那些被发卖出去的人一样。
而入了十月。
因为及笈在即,王珺除了管起家中事务,也开始着手准备起自己的及笈礼。
其实该准备的东西,都有人去做,她也只需下帖请好友,然后看那日的有司、赞者一类要请谁。
这会王珺正给杜若和崔静闲下着帖子。
外间连枝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提着一只食盒,眼看着披着外衣靠坐在引枕上的王珺便笑着说道:“二公子那处又着人送来了东西。”
这些事多了,她自然也觉得奇怪。
后来才知道这哪里是二公子送来的?明明是那位冷面煞神送来的,虽然不知道那位煞神和二公子是什么关系,不过知道郡主喜欢那位煞神,又见那位煞神虽然为人冷漠了许多,可对郡主却是实打实的好。
久而久之,她对那位煞神的观感自然也好了许多。
王珺耳听着这话,原先书写帖子的手便是一顿,抬眸望去,见她提着食盒,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脸上竟也不自觉得羞了起来。
手中的毛笔搁于那山字形的青瓷笔架上,好不容易维持了平日的神色,才佯装不在意得同人说道:“拿过来吧。”
连枝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的笑意越深。
她笑着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把手中的食盒放到了茶几上,待把里头的糕点取出来后,才笑着说道:“那位也真是用心了,这些吃食不仅费工夫,过了时辰冷了也就失了口感。”这话说完,她一面把筷子递给人,一面是又与人说道:“正巧您今儿个没怎么用晚膳,便吃些填填肚子。”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也没说话,只是接过她递来的筷子慢慢用了起来。
也不知萧无珩是从哪儿打听到她的口味?
这些吃食竟都符合她的口味,纵然她原先不怎么饿,这会吃起来倒也有些停不下来了。
连枝见她用得高兴,刚想说话,外头如意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脸色有些犹豫,瞧见王珺抬眸看去的时候才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郡主,云姨娘来了。”
第108章 (二更)
云姨娘?
如意这话刚落,不拘是连枝还是王珺都愣了下。
这位云姨娘自打进府当日露了个面,而后的日子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平日就连三房的那些人都很少能瞧见她,更别说来二房了。
所以对于这位云姨娘突然的到来,她们的确是有些奇怪。
而除了奇怪之外,自然还有一抹不喜欢。
因着冯婉和王珍姐妹以前做过的那些事,连枝心里一直是有些不喜欢三房那边的人,更何况这还是一位大老远跟着三爷过来做妾的女人。
谁知道她这大晚上过来是因为什么?不过虽然不知道这位云姨娘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只是仔细想想,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来想去,连枝便拧着眉,压低了嗓音同王珺说道:“郡主,还是让奴把人打发出去吧。”
“是啊,郡主,您还是别见了……”如意也帮着搭了腔说了一句:“这位云姨娘如今可还有着身孕,大晚上过来,要出了什么事,咱们可讨不到好。”
三房那些人可最会使些下作的手段了,谁知道今日又是唱得哪出戏?
耳听着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王珺却迟迟都没说话。她只是把手中的筷子置于一侧的托盘上,而后是取过帕子拭了拭唇角,约莫过了有一会功夫才看着那块绣着潇湘八景的布帘,淡淡说道:“把桌子收拾收拾,请人进来吧。”
她和这位云姨娘无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接触得都不算多。
不过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
这位云姨娘是个聪明的主,她特意挑着夜里过来,只怕是有什么事要与她说。
至于是什么事,过会就知道了。
何况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即便是为了心里这一份疑惑,见一见她都也没有什么不可。
连枝和如意听着这话,面上都有些不赞同,不过她们是知道王珺性子的,她做了的决定,就不可能再变。因此纵然心中再是不情愿,两人还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如意打帘出去请人,连枝便留下收拾东西。
等到东西收拾好了,外头便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了,紧跟着帘子被打起,一个穿着胭脂色长袄的妇人出现在了帘后。
妇人虽然怀有身孕,却一点都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她像是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最完美的样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会王珺透过屋中的灯火可以瞧见她肌肤如雪,媚眼横波,满头青丝斜斜堆成一个发髻,耳上坠着两颗价值不菲的东珠,行走起来腰肢轻摆,举手投足都能瞧出她是一个美艳至极的妇人。
连枝看不惯她这幅样子。
她总觉得这些做姨娘的都是狐媚子,只会闹得家宅不宁。
不过她到底是王珺身边的大丫鬟,纵然看不惯,却不能丢了主子的脸面,因此见人过来还是朝人行了一道礼,唤人:“云姨娘。”
王珺倒是没说话,只是依旧斜靠在引枕上,她的双腿微蜷,小腹以下盖着一条用白狐毛皮做得毯子,见人过来也只是神情淡淡得望着她,等人走到跟前的时候才朝身侧的连枝说了一句:“给云姨娘准备一碗能喝的茶水。”
连枝应“是”去准备。
而云姨娘待朝人行了一礼后,便抬着脸笑着同人说了一句:“多谢您了。”
她无论是说话时的声音,还是脸上露着的神情,应该都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让人瞧着便心生怜惜,不过这一套,男人吃,女人大多时候却是不吃的。
王珺同她无冤无仇,倒也无所谓吃不吃,只是见人大腹便便,便朝人抬了抬下颌算是受了这个礼,而后是伸手指着一侧,淡淡说道:“坐吧。”正逢连枝端来茶水,她是又换了一个坐姿,开门见山得问道:“云姨娘特地择了这么个时间过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云姨娘就坐在她身侧的软榻上。
她的腰后堆着两个引枕,手里握着一盏茶。
因为是斜坐着的缘故,便侧着脸看着王珺,她年纪不大,却生了一双会识人的眼睛,虽说进府之后闭门不出,可府里的事私下却也着人打听过不少。
至于这位七姑娘,她刚来府中的时候,原本是没把她放在眼中的。
可近些日子,她冷眼旁观,总觉得府里发生的那件件桩桩,都好似同这位七姑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比如那位周姨娘的事。
又比如这回三夫人的事。
想到这,又想起今日来的原因,云姨娘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重新扬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同人娇声说道:“今日妾身冒夜前来,的确是有一桩事要同您说。”这话说完,见身侧少女面色不改,她袖下的指尖轻轻绕着帕子,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又说了一句:“您还记得您那位早逝的兄长吗?”
早逝的兄长……
这五个字落,侯在一侧的连枝彻底变了脸色。
四少爷的死是家里的禁忌,这么多年,除了四少爷的祭日,根本无人敢提起,生怕惹了几个主子不高兴。想到这,她是偷偷看了一眼王珺的脸色,而后是拧着眉,小脸微沉得与人说道:“云姨娘,请您慎言。”
王珺虽然不至于神色大变,却也无法再维持先前那副无波无澜的面容。
她原本正舒展放在一侧的指尖稍稍蜷起些许,目光在看向云姨娘的时候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没有情绪,反而是多了些打量和探究:“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姨娘被连枝低斥,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依旧保持着先前的那副笑颜。
只是在听到王珺这话的时候,她才柔了嗓音同人说道:“妾身得了个消息,当年您那位兄长并非死于意外,而是人为。”
她说这话的时候,外头的风声也大了许多,打在那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时,发出并不算小的动静。
可与之相较的却是屋中这死一样的静谧。
无人说话。
就连先前拧着眉的连枝也面露怔忡,保持着红唇微张的模样,似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王珺也没有说话,她那双修长的细柳眉紧拧着,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姨娘,似是在甄别什么。
云姨娘任由她打量着,不避不让,口中是继续慢慢说道:“前些日子,我伺候三爷洗漱的时候,三爷多喝了几盏,稀里糊涂的时候吐露出了一桩事——”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说道:“他说‘我以前只知她是个毒的,没想到她竟然还这么蠢的,当年她做出那样的事,我就不该念着她怀有身孕留下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动声色得打量着对侧坐着的少女。
眼看着少女只是沉着脸,抿着唇,云姨娘的心下略有些诧异。她身边的这个少女如今还没过及笈,行事却如此老道,还真是不可小觑。
她的心里想着这些。
口中的话却没停:“那会,我心中觉得好奇便趁着三爷醉酒的时候又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当年府中的四公子出事竟不是意外,而是因为三夫人的缘故。”
屋中一直只有云姨娘在说话。
等到她话音渐消,这屋中除了外头的风声便再无其他声响,就在云姨娘以为王珺不会开口的时候,终于听到屋中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我怎知你说得是真是假?”
少女神情寡淡,嗓音更是低沉不已,在这夜里,总是让人害怕的。
可云姨娘却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位主子起疑,那么有些事就好办多了,想到这,她便轻轻笑了下,嗓音轻柔得说道:“郡主是聪明人,妾身今日过来也不过是给您提了个醒,至于这事究竟是真是假,您自然有法子去查的。”
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这位三夫人最信任得便是那位徐嬷嬷了,是真是假,问一问她就知道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
她只是看了云姨娘许久,才出声问道:“你与我说这些,想要什么?”
云姨娘闻言,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许多,就连樱唇也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看着王珺,慢慢说道:“我今日过来,不过是想来求您一个庇护罢了。”
说完,未见人出声,云姨娘也不担心,只是看着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以我的身份,纵然府中没了三夫人,那正房太太的位置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如今三爷见我貌美年轻才日日待在我的屋子,可这世上的男人都是有劣根的。”
“等再过几年,他瞧厌了,或是又碰上更加貌美的年轻姑娘了,到那时,这府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一直很坦然,仿佛说得只是一件寻常小事罢了。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看明白了,男人的那些花言巧语只是在时下那个特定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过了那个时候,也不过跟昙花一样。
她无需这些宠爱,只要让她这一生都享有荣华富贵就好了。
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她不知道。
可是把自己的希冀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倒不如给自己另谋一条生路。
而眼前的这位少女,便是她的生路。
她相信这位少女的本事,投靠了她,有了她的庇护,那么不管以后这府中大权如何更迭,她都能够保留自己的荣华富贵。
思及此——
云姨娘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就连嗓音也越发娇柔起来:“妾知道您是个有本事的,只望您日后能稍加庇护,让我余生能够享尽这荣华富贵就好。”
耳听着这话,王珺倒是头一次认认真真得打量了眼前的妇人一眼。
她和云姨娘以前根本没有什么接触,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个有手段的,若不然也不会不远千里跟着三叔来到长安。
起初她以为云姨娘来找她,与她说道这桩事,是想让她拉下冯氏,然后再帮她上位。
倒是没想到这个妇人竟然还有这份眼界。
这位妇人清楚得知道以她的身份,就算再得宠也不可能当他们王家的正室夫人,再过些年,等她不复如今的美艳,她那位三叔又岂会再多看她一眼?
想到这,王珺也不再保持沉默,只是与人说道:“此事我会着人去调查,若真如你所说,我自会感谢你今日这一份情。”说完,她脸上的神色又重新恢复成原先的淡漠,连带着嗓音也变得平淡起来:“夜色深了,你先回去吧。”
看不出是信了云姨娘的话,还是没信。
云姨娘耳听着这话,倒是很听话得应了一声。她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放回到茶案上,而后是起身柔柔朝人福了一礼,余后什么话也没说,往外走去。
帘起帘落——
这屋中很快便只剩下王珺主仆二人。
连枝也早在先前就已经回过神来了,只是虽然回了神,可那张惯来沉稳的脸上却还保持着一抹震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道:“郡主,您相信她说的话?”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当年四少爷去的时候,她也才出生不久,后来倒是听她阿娘说起过,说是四少爷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一日晚间歇息的时候,丫头没注意开了半扇窗,四少爷受了凉,后来就没救回来。
四少爷的死算是家里的一桩禁忌。
尤其是在二房,谁也不敢轻易提起。
可如今竟然有人跑到郡主面前说,四少爷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还是三夫人做得。
这如何让人不觉得匪夷所思?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她只是看着那块还在浮动的布帘,好一会才轻声说道:“空穴不会来风,何况,她有求于我,自然不敢骗我。”
连枝闻言,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了。
若四少爷的死不是意外,当真是三夫人做得,那三夫人真是罪该万死!想到这,她忙又看向软榻上的少女,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她打算怎么做?
王珺微微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戾色,就连袖下的手也紧攥着身上的白狐毯子,可她的嗓音却仍旧很平静:“我听说徐嬷嬷膝下有个儿子,是冯荣身边的长随?”
骤然听到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连枝免不得是微微愣了下。
不过她还是点头回道:“徐嬷嬷那个儿子自小就跟着冯荣,算是冯荣的亲信,无论冯荣做什么都会带着他,就连前段时间去赌石也是……”这话说完,她的心神微动,目光在看向王珺的时候,压低了嗓音问道:“郡主,您是想……?”
王珺闻言却没开口,甚至连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波动。
她只是重新取过桌上的茶盏,眼看着里头的茶水沉沉浮浮,好一会才慢慢说道:“想个法子,让徐嬷嬷明儿个出去一趟……”说完,她是饮了一口盏中的茶水,茶水先前放置得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凉了。
可她却好似未察一般,接连喝了好几口,好似是在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等到心底那股子阴郁的情绪渐渐平了,她才抬眼看着那轻晃不止的烛火,冷声说道:“有些事总要问清了才好。”
连枝察觉出她话中的冷意,心下一凛。
尤其是目光触及那双黝黑阴沉的桃花目时,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郡主,她已经许久没有瞧见了,她的心里又害怕又担忧,却也不敢多说,只能忙应了一声,出去安排。
而王珺眼看着她离去,也不曾动身。
她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动作,目光沉沉得看着那摇曳着的烛火,神色平静,可握着茶盏的手却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都有些变得青白了。
第109章
翌日清晨。
徐嬷嬷一大早就从丫鬟手中接到了门房送来的信,送来的时候,她才刚醒,正由小丫鬟替她穿着衣服。
像她们这样主子身边的嬷嬷,日子过得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官家太太都要清闲,何况她又是三夫人的奶娘,更是如此。
这会她半眯着眼,由人穿衣洗漱,听人念完信才睁开眼,皱了眉,信是她儿媳着人送来得,说是家里出了事,让她得空就回去一趟。
她那儿媳惯来是个懂事的,要不是真出了事,决计不会给她送信,想来想去,她也顾不上吃饭,起身朝正院去了。
过去的时候,院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丫鬟、婆子就没人了。
自打夫人禁闭起,至今也有一段时日了,府里的人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三夫人以后是不可能再掌权了,又觉她不得三爷的欢喜,做起事来也就懒怠了许多。
甚至还有不少人往那云姨娘的屋子跑,频频献殷勤。
为着这事,冯婉私下可没少发火。
想到这——
徐嬷嬷看了眼那紧闭的屋门,又想着夫人近日来的脾气,也不知夫人能不能准她今日告假回家。她这心里唉声叹气的,脸上倒还是维持着素日的严肃端正的模样,等推开门,打了帘子,瞧见侯在屋中的卧溪,一面是瞧了一眼里头的布帘,一面是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夫人还睡着?”
卧溪见她进来便与她福身一礼,口中是轻声回道:“醒是醒了,就是不肯起。”
这话说完,她是又压了声,与人说道今早的事:“打先前夫人起来过一趟,听见外间几个丫鬟正在说那位云姨娘大方。”
“这不,又气上了。”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心下也有些无奈,她是知道夫人的脾气的,做姑娘的时候千宠万宠,来了王家也没吃过什么苦。
三爷原本院落里的几个通房都是为人老实的,老夫人虽然为人刻板严厉了些,却也从来没给她立过规矩,其余两个妯娌又都是好脾气的,夫人也争气,接连生下一儿两女。
这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
哪里想到,三爷会带了这么一个女人进门,身份尊贵,打不得、骂不得。
以前倒还好些,左右她是正室太太。
可如今,外头的那些奴仆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那些话却是没停的,尤其三爷当日还当众说要休妻,底下的人会胡思乱想也正常……她这厢在外头想着这些,里头冯婉倒像是知道她来了,扬声问道:“可是嬷嬷来了?”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她一面打发卧溪下去准备梳洗的东西,一面是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眼看着靠坐在床头,神色颓废又面露凄苦和悲愤的冯婉,徐嬷嬷心下也有些不好受,她一面是绞了帕子给人递过去,一面是坐在那拔步床的圆墩上,轻声劝道:“夫人可不能日日都这样了,没得损了眼睛又伤了自己的身子。”
冯婉接过帕子也没擦,只是紧攥着,咬牙说道:“都是二房那个小贱人使得坏,定是她同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才突然要查账。”
“我早应该想到,那个小贱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那个小贱人可不是崔柔,也是她大意了,只觉得她年弱可欺,又见她那段日子不争不抢的,只当她是个没用的。
哪里想到,她这是着了人的道,那个小贱人就等着她做错事!
越想,她心里的这口气便越不平,咬牙切齿得继续说道:“亏我活了三十多年,竟还不是那个小贱人的对手!”
徐嬷嬷耳听着这一言一语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心里是觉得此事和那位七姑娘是没有多大干系的,那位七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何况她们行事如此周密,那么七姑娘是怎么知道她们拿了这么一大笔银钱的?
若不是因为赌石的事,夫人也不可能会去动公中的银子。
不过心里的这些话,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同夫人说,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得进这样的话?因此,她也只是好声好气得与人说道:“那位七姑娘再厉害也是要嫁出去的,就算您以后掌不了中馈,不还有三公子?”
“等您日后给三公子择门好亲事,儿媳管着家,您这个做婆婆的也有面子。”
冯婉听得这一句,神色倒是好看了些,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沉着一张脸了:“你说得也对,那个小贱人再有本事,总归是要嫁人的,至于正院那位,等她百年归去,这府里不还是我说了算?”
这样说了一句,心里的气总算是消散了不少。
徐嬷嬷见她重新开怀起来,便趁势说了家里的事:“原本家里发生这些事,老奴也不该出门,只是我那儿媳说有要事,老奴这心里实在担心。”
冯婉虽然平日多有苛责下人,可对于徐嬷嬷还是有些真情在的,这会听着这么一句便摆了摆手,与人说道:“行了,我也没什么事,你既然有事便出去吧……”说完又添了一句:“若是家里有事也不必今日赶着回来。”
徐嬷嬷听得这话,自是千恩万谢。
等到服侍冯婉洗漱完,她才往外走去,又给影壁那处的婆子使了些银钱,套了辆马车就出门了。
她家是在城西,越过去越偏僻。
这会她坐在车里还在想着会发生什么事,哪里想到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紧跟着是车夫的一句:“你,你们要做什么?”
先前因为马车突然停下,徐嬷嬷一时不察,额头便撞在了车璧上,脆生生得一声重响,把她磕得这会都有些晕乎乎的。又听着外间车夫的话语以及一串脚步声,她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刚想掀起帘子看下,便瞧见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朝她走来。
这般境况,可把她吓了一跳。
还不等她出声,其中一个黑衣人便上前几步一个手刀把她打晕了。
等到徐嬷嬷醒来的时候,不知已过去多久,她晕沉沉得看着眼前的景象,屋子布置得虽然干净,可一看就是没人住的,除了常见的一些桌椅瓢盆便没多少东西了。
她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被人用麻绳绑着,想起先前那两个黑衣人,她心里害怕,左顾右盼想看看有没有人,却发现这屋子里竟然连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
徐嬷嬷哑声喊道。
可不管她怎么喊,外头都没有人应声,静悄悄得,就跟没人似得。
“吱呀——”
就在徐嬷嬷以为不会有人出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而后是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徐嬷嬷那颗心高悬起来,身子也紧跟着瑟缩了下,不过口中的话却没停,带着世家大族嬷嬷该有的气势,厉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
“我可是王家三夫人的奶娘,识相得便立马放了我,要不然……”
她刚说到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徐嬷嬷不愧是三婶身边的一把手,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临危不惧。”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原本还在说着话的徐嬷嬷忍不住扭头朝身后看去,而后她便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正从门口款步走来。起初她刚进来的时候因为逆光的缘故,有些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可离得近了,那张面容也就越发清晰起来。
明眸皓齿,美艳傲骨。
正是王珺。
骤然看到王珺出现,徐嬷嬷实在是吓了一跳,只是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难不成是这位七姑娘找得黑衣人?想到这,她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咬牙说道:“郡主,您这是想做什么?”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垂眸看着徐嬷嬷没说话。
她的脚步没停,走得越近,面上的情绪也就越发清晰起来,那张无比美艳的面容没有丝毫情绪,冷若冰霜得,连带着那双桃花目也是冷冰冰的模样。
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似得。
徐嬷嬷眼看着她这幅神情,心下害怕,底气也不似先前那般足了,她吞咽了下口水,见人越走越近便好声好气哄起人来:“郡主,倘若老奴做错了什么,您只管在家中罚老奴便是,为何要把老奴带到这样的地方来?”
说完又看了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样子,道:“您这般,实在是有失身份。”
王珺闻言,却仍是没说话。
她只是走到徐嬷嬷的跟前,停下脚步。
而她身侧的连枝便给王珺搬来了一把椅子,等到王珺坐下,又取过那先前就备下的茶水,给人倒了一盏茶,而后便侍候在一侧,垂头不语。
徐嬷嬷看着主仆两人这幅模样,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王珺自然也瞧见了她脸上的神色,可她却丝毫未曾理会,只是握着茶盏,慢悠悠得喝了一口茶,而后才抬眼看着她,慢慢说道:“今日请徐嬷嬷出来,是有一事相问。”说完,也不顾她的脸色,径直问道:“当年我兄长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无波无澜得,好似只是在问一个寻常的问题。
可徐嬷嬷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却是唰得就白了,她惊疑未定得看着王珺,好一会才勉强压着心中的害怕,与人说道:“郡主此话何意?当年四少爷是受凉去的,这都过去十多年了,您,您怎么又突然提起来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偷偷打量着王珺,似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王珺见人看来也任由她打量,说出来的话依旧不急不躁:“因为我听说,当年我哥哥去世是因为三婶遣人做得。”
这话刚落——
徐嬷嬷便高声说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她的音调拔得很高,只是目光在触及到王珺那种平静而又淡漠的面容时,却又有些畏惧得低了头,好一会,她才赔笑道:“七姑娘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谗言?当年四少爷的死是老夫人亲自查的,就连大夫也说是受凉所制,怎么可能是我家夫人做得?”
“这实在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
纵使徐嬷嬷再极力否认,可王珺却还是透过她那双眼睛,瞧出一丝仓惶。
她在撒谎。
王珺握着茶盏的手逐一收紧,就连那两片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不过也就一个呼吸间的事,她便又恢复如常了。等把手中的茶盏递给身后的连枝,而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唇角,而后便看着徐嬷嬷慢慢说道:“我记得徐嬷嬷的儿子是冯家老爷身边的长随吧。”
徐嬷嬷骤然听得这么一句,却是一愣。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又听到王珺继续说道:“这次冯老爷赌石的事,原本也没多少人知晓,偏偏却让祖母知道了,还连累三婶受了如今这样的罪过,你说我若让人传出去,说是这个消息是你儿子散布出去的。”
“他们是信,还是不信?”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却被吓得脸色发白,就连身子也忍不住打起颤来。
她嗫嚅着两片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是冯家的老人,无论是冯婉还是冯荣,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姐弟两是什么性子,她自然知道。
若真有这一个风声,他们肯定会信的。
若是他们信了……
“若是他们信了,你的儿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王珺仪态万千得端坐在椅子上,她的神色仍是最初来时的平静,可吐出来的话语却好似冬日的寒风一般,刺人心骨。
“到那个时候,别说冯家饶不了你们,我那三婶肯定也不会放过你们,那么你们一家子会怎么样呢?”
她说到这的时候,一手撑着下巴,眉目微微蹙起,似是在思考似得,目光却一直盯着徐嬷嬷,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渐苍白,就连额头也泌出了薄汗,才又继续说道:“你的大孙子如今才十五,听说还没娶亲,至于你那小孙子,我听说也才四、五岁,正是最天真懵懂的时候。”
“多好的一家子,若是就这样没了,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你——”
徐嬷嬷哑着嗓子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是目光在看向眼前这个面容平静的少女时,也不知怎得,竟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她只能神色苍白得看着王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她的注视下,低了头。
“郡主,您就算如今知晓又有什么用,这事已过去十多年了。”
徐嬷嬷的声音很轻,她心里还有些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吐露出来,可目光在看向王珺的目光时,身子一颤,到底还是咬牙说道:“当年四少爷的确是因为受凉去的,只是那看管四少爷的奴婢却是三夫人安排的。”
“那奴婢本就是外头买来的,只因行事沉稳又得二……您母亲的欢喜,便送去照顾四少爷。”
“可您的母亲不知道,这丫鬟虽是个不错的,可她的父兄却都是些混账,在外头欠了不少银钱,整日逼着那丫鬟,后来三夫人知晓后便帮忙还清了那笔账,只是……”
这后头的话自是不必说了。
王珺想过许多,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原因,好一会,她才紧攥着手,哑声问道:“为什么?”
徐嬷嬷闻言却有些踌躇,只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倒也不差这一条了:“四少爷出生前,二少爷和三少爷已经出生了,原本老夫人和老国公最喜欢三少爷,可四少爷出生后,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了四少爷。”
说到这——
她看着眼前少女的面容,终于不再保持平静,心下微惧,身子也往后瑟缩了许多:“您就算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当年那丫头早被打杀了,无凭无证的,没有人会相信您的。”
王珺闻言,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合着一双眼,双手强撑在扶手上。
她自然知道,即便她能拿捏住徐嬷嬷,可这桩事已经太久远了,何况当年此事还是祖母一手彻查的……若是让她知道,只怕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何况她也不能让这桩事被重新揭发出来,母亲好不容易才能忘却哥哥,重新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若是此事重新被人揭露。
无论是祖母还是母亲,都承受不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王珺终于睁开眼,她站起身,刚迈步的时候,身子竟有些忍不住,轻晃了下,只是还不等连枝来扶,她便已经稳住了身形。
她一步步往外走去,临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沉声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自是忙道:“您,您放心,老奴省得的,老奴决计不敢多言。”
如今她的命脉还被人捏在手里,哪里敢多言?何况这桩事传得出去,她也讨不到好。
只是——
她扭头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心下惊疑不定,刚才七姑娘的表现,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她到底要做什么?
第110章 (二更)
连枝跟着王珺的步子往外头走去。
她能察觉出郡主这会心情不好,有心想安慰人几句,只是话到喉间却又吐不出来,只能低着头跟着人的步子一步步往前走着。
而王珺……
她自打从那扇关押徐嬷嬷的门出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尽管她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可她脸上的神色却一直保持着素日的沉稳,无波无澜得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得。
可只要细察的话,还是能瞧出此时的她是有些不对劲的。
眼尾耷拉着,遮掩着里头的情绪,唇角也紧抿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就连袖下的手也因为压抑心中的情绪而一直紧攥着,昨儿个才修缮过得指甲边缘至今还有些毛躁,压在皮肉里的时候,其实很疼。
可她却好似没有察觉似得,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郡主。”
说话的是一道男声。
王珺闻声倒是止了步子,她抬了眼帘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而后便瞧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正朝她走来,男人的面貌同连枝有几分相似,正是连枝的哥哥,名唤连贺。
今日之事——
王珺不想让王家人知道,自然也就没有差使王家的下人,便让连枝找了她哥哥帮忙。
这会见人过来,王珺便停了步子,等人行完礼后便与他点了点头,口中是淡淡说道:“不必多礼。”说完,又添了一句:“今日,多谢你了。”
连贺耳听着这话,心下却有些惶恐,他虽然已经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仍是低头侯在一侧,口中也忙回道:“郡主这话实在是折煞小的了,不过是些小事,小的实在担不得郡主这一声谢,何况……”他说到这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若不是当日郡主出手相助,小的至今还不知会如何。”
说完,他是又真情意切得同人行了一道大礼,是为感谢她当年的恩德。
王珺眼看着他伏跪叩首,也没说话。
其实当年她会出手帮连贺完全只是因为连枝的缘故。
连枝自幼与她一道长大,行事沉稳为人又持重,王珺一向很喜欢这个丫头,有一年,她见连枝好一阵子提不起精神,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哥哥与家中闹翻了的事。
那个时候的连贺已经有些小聪明了,他不想同他的父母妹妹一样一辈子都做别人家的下人,想去外头闯荡一番却没有本钱,偏偏他想得那些玩意对于一向老实本分的连枝父母而言,就是败家的东西,自然不肯出钱帮忙。
连枝倒是想帮衬自己的哥哥。
可她身为大丫鬟,即便月钱不错,却也担负不起连贺的用度。
到后来还是王珺出手帮了忙。
其实那些银钱对于王珺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纵然是打了水漂也不会让她皱一丝眉,可对于连贺而言却犹如救命稻草一般。若不是当年王珺出手相助,或许他也会泯然众人,或是去给别人做长随,或是去做小厮。
因此连贺心中对王珺除了一份敬畏,还有一份深谢在。
王珺看懂了他的想法,便开口说道:“你不必谢我,当年我会帮你也没想到你会有今日的成就,而今日你能有这样的成就皆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与旁人无关……”说到这,她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何况你已经帮了我两回,这份恩情你也已经还清了。”
连贺闻言,却依旧伏跪不起,口中仍是说道:“不管郡主是因为什么,您都是小的的恩人,日后无论郡主要做什么,尽管差阿枝来同我说。”
说完——
他是紧跟着一句:“小的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认识的人却不少,郡主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只管交待给小的。”
王珺原本想说不必,可想着自己虽然能使唤的人不少,只是有时候有些事的确不好让他们去办,想了想,便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与他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多谢你了。”这话说完,她也未再多言,只是临来提步的时候,与人一句:“再过两个时辰便把里头的人送走吧。”
等人应了“是”,她便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连枝自是紧随其后。
走出院落,连枝便扶着王珺坐上马车。
等到马车缓缓往前驶去,连枝替人重新倒了一盏茶,待把茶盏奉到王珺跟前的茶几上,而后便悄悄抬了一双眼朝眼前这个自打上了马车便一直靠着车璧沉默不语的少女看去。
她不知道郡主在想什么,便轻声问道:“郡主,您打算怎么做?”
她打算怎么做?
王珺那双弯翘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下,话却没说一句。
她只是伸手掀开身侧的车帘,仰头望着外间那碧蓝晴空,好一会才张口说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的嗓音又低又沉,说完,唇角便勾勒出一抹凉薄的笑,就连握着车帘的手也收紧了许多:“她欠了我一条命,自然该以命来抵。”
以命来抵……
连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好一会才轻声说道:“可是这事过去太久了,我们又无凭无据,岂能给三夫人定罪?”就如先前那位徐嬷嬷说的,当年那丫头早被打杀了,无凭无证的,没有人会相信她们的。
“我知道。”
王珺的声音很平静,就连脸上的情绪也没什么变化。
她只是依旧仰着头望着马车外头的天空,语气缓慢得说道:“我知道,无凭无据,即便拿捏住徐嬷嬷也没用。”
“那您……”
听出连枝话中的疑惑,王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布帘,她转过身子,神色平淡得望着连枝,不知过了多久才沉声说道:“我说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既然欠了我一条命,就该拿命来抵。”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即便再难,她都会让冯氏一命偿一命。
这样才对得起她那可怜的哥哥。
连枝看着王珺这幅模样,一时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能透过这张平静的面容看到郡主心中那滔天的恨意,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握住王珺的手,察觉到她微颤的手,依旧柔声与她说道:“无论您要做什么,奴都会站在您这边的。”
耳听着这话,王珺先前一直没有波动的面容终于泛起一抹涟漪。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
马车仍旧往前疾行着,到一处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外间传来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齐,齐王殿下。”
听着这么一道称呼,先前一直靠着车璧合眼不语的王珺也睁开了眼,她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去,果然瞧见萧无珩在外头。他穿着一身常服高坐在马上,见她掀帘看去,便笑着朝她看来:“我正好路过这,看到你的马车便来瞧瞧你。”
这话说完,察觉到王珺的眉宇之间除了一抹未加掩饰的疲倦之外,竟然还有几许深藏的恨意。
他皱了皱眉,敛了脸上的笑意。
却没立刻问她,只是把目光投向连枝,淡淡说道:“你先下来。”
连枝被人这般看着,心里也有些害怕,只是还是咬着牙先朝王珺看去,颤声说道:“郡主……”
王珺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绪面对萧无珩,以他的细心,肯定是会被他发现端倪的,只是看人皱着眉,面上没有丝毫掩饰担忧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与人说道:“你先下去吧。”说完又添了一句:“领着车夫去前头守着。”
主子发了话,连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下了马车,领着那个尚还在打颤的车夫往前走去。
等到两人走后——
萧无珩便随手把手中的长鞭扔在一侧,而后长腿一迈上了马车,等坐到王珺的对面,他也没有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得问道:“出了什么事?”
耳听着这话,王珺心中却有些犹豫。
可看着萧无珩紧皱的眉,想起当日两人说得那些话,她咬了咬唇还是低声把这事说了出来。
萧无珩在听到这桩事的时候,原先紧皱的双眉拢得便越发厉害了,他知道王珺有个哥哥,只是刚出生的那年就因为体弱受凉没了,没想到她哥哥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想到这,他是停了一瞬才看着她问道:“你打算如何?”
这不是今日头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只是这一回,王珺却不似先前那般坚韧,她没有抬头,仍旧低头看着衣摆上繁杂的花样,修长的指尖紧紧交握在一道,好一会才轻声说道:“哥哥死得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对于哥哥的感情,其实也算不上多深。”
“可是自打我记事起,便很少见母亲开怀大笑,所有人都避讳着谈起哥哥的事,生怕母亲难受。”
她的声音很轻,细弱的嗓音中还带着些哽咽:“我想让冯氏一命偿一命,可我知道这事不容易。当年这事是祖母亲查的,若是让她知道哥哥并非死于意外,还任由真凶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只怕她头一个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何况——”
说到这的时候,又停了一瞬:“我也不想再揭露这桩事,母亲如今过得很好,她好不容易可以慢慢忘记以前那些不高兴的事,我不想再让她继续痛苦下去。”
察觉到王珺轻颤的身子。
萧无珩轻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人带入了怀中,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环着她的肩,不带丝毫旖旎和孟浪,只是以一种怜惜和心疼的心情抱着她。而后他就这样垂眸看着怀中人,目光在看向这张略显苍白的面容,慢慢说道:“你要她一命偿一命,很简单。”
王珺闻言,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长睫犹如挥舞着翅膀的蝉翼,眼中也带有疑惑,她刚想张口问他,便见萧无珩伸手抚向她的面容,一寸一寸得抚过她紧拢的眉心,与她说道:“我可以帮你。”
他说话的时候,面色寡淡,嗓音也略带清冷。
若是先前王珺还有些疑惑,此时却明白过来了,要让一个人死,自然很简单,尤其是对于萧无珩而言,只是……她却不希望他的手中替她沾染鲜血,尤其是那样一个腌脏的女人,哪里值得他动手?
所以她看着他摇了摇头。
眼见萧无珩皱了眉,王珺从人的怀中坐直了身子,而后是望着他说道:“无忌,我不希望你的手中替我沾染鲜血。”这话说完,见他还要开口,她索性伸手按在他微张的薄唇上,慢慢与他说道:“我会有法子的,我会让冯氏得到应有的代价。”
“所以你不要动手。”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倒是未再说话。
他知道王珺的性子,也知道她的坚持,既然她不愿他插手,也就罢了。只是,他伸手握住王珺的手腕,依旧拧着眉,沉声与她说道:“我可以不插手,只是有件事你得答应我……”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珺,口中是跟着一句:“不要涉险,也不要贸然行事。”
“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要让我知道。”
说完,他的手撑在王珺的头顶,嗓音也柔和了许多:“你要记得,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这件事是好是坏,我都会帮你的。”
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王珺先前一直阴霾着的心也跟着轻松了许多。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而后她也未再说起此事,只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我要去京郊大营。”
萧无珩一面说着话,见人略带疑惑的模样,便又与人笑说了一句:“我这几日会待在京郊大营练兵,你若是有事便去寻你二哥,让他找人来寻我。”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愣了下。
萧无珩在长安这么久,之前天子一直没给人什么差事,如今见人终于有正事了,她心里也高兴,想到这,她便径直从人的怀里起来,与他说道:“你既然还有正事便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时辰。”
说完,见人皱着眉还要说什么的样子,便又笑跟着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若真有事,我便去寻二哥。”
听人这般说了,萧无珩倒是也未再说什么。
他今日的确还有正事在身,也的确不好再耽误时辰,便又嘱咐了人几句才下了马车。
不过他还是等王珺的马车走后,才离开。
……
等到夜里。
王珺正靠着引枕翻着账册。
她今日心情不好自然也没让人随侍,手中翻着账册,心思却全然不在上头,察觉到外间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更是有些心烦意乱的皱了皱眉,还不等她说话,便见连枝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什么事?”
连枝听出她话中的不虞,是先给人福了身,而后才朝人走近,压低了嗓音同她禀道:“冬盏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