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悦之人相约
作品:《扶金枝》 只是自从母亲不在,她只能在饮酒时,觉得母亲还在身旁。
才能短暂忘记耳畔围绕的怒骂,嘲笑。
才能暂时放下,母亲还未入土为安。
“喝酒和心情有关,夫君难道没听过?那日是我想醉,一杯就能醉酒,若心情愉悦,酒比平日喝得更清甜。”
姜缪突然止住话。
宋墨垂眸,接过她的话继续说着:“若心境愁苦,再甘甜的蜜糖,也成了黄喉入心,苦不堪言。我猜,公主今日的酒,比平日更甜。”
他伸出手,那枚见过的腰牌就躺在掌心里。
“那日说过的,公主陪我见母亲,这腰牌就是你的了。”
姜缪伸手接过,入手触手生温。
她虽认不得,也知道这腰牌材质特殊,想要仿造几乎不可能。
“你就不怕我拿着这腰牌,把宋家家产尽数败光?”
“东西既给了公主,怎么用是公主的事。”
宋墨指腹晃动着杯子,自嘲一笑:“宋家百年基业,要是公主能挥霍完,也是公主的本事。等我死后这些东西什么都留不下,能在公主手里发挥价值,怎么不算更好的归宿呢?”
不知想到哪处。
宋墨伸手自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口喝下。
许是酒气上涌,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些血气。
整个人仙姿隽永,长眉入鬓似含黛的远山,月射寒光的眸,裁若柳叶的两片薄唇,仿佛蕴着风华艳光,将天地毓灵藏于脸上。
“我记得,宋家若无继承人,这些东西该被宋家仆人心腹尽数分散,吞并。”
分给对自己忠心的家仆,也不算是没用。
“不,论辈分,我若身死,我的妻和母亲也有权利决定宋家祖业的归途。若论在她的心境,这些家产,十六年前就该点把火,全部烧毁。让宋家的名号消失。”
姜缪听着,眉心拧紧,还未开口。
宋墨突然看向她:“公主可知,我母亲在这庙里十六年求的是什么?”
姜缪心不自觉拧紧,心里隐隐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理智下意识否认。
宋墨身子后靠,低哑的嗓音如入骨深髓般痛:“她日夜乞求,是我早些死掉,好成全她一家团聚的念想。”
一家团聚?
宋家其他人都战死,团聚只能在地下了……
把家产和祖宗焚之一炬。
乞求儿子去死。
然后自己自尽。
这是怎样疯狂的举动。
十六年前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能让母子离心成这般。
姜缪倒吸一口气,被呛得一杯酒尽数撒出。
一时间竟想不到该如何开口。
是震惊更多,还是怜悯更胜。
直到后背被一只大掌轻柔拍着顺气。
宋墨的身子靠近,她下意识想转头,却被他先一步伸手遮挡视线。
只能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响起:“公主不必同情我,你我是合作的关系。说这,也不过让告诉公主,我对十六年的那场大战的恨,不比你少。”
过了片刻。
捂在眼前的手终于松开。
酒壶里剩下的酒都被饮尽。
宋墨恢复淡然,好似方才那一瞬间出现的不甘悲愤,只是幻觉。
“说是给公主的酒,却被我喝了大半,回京后,我让人多寻几种更好入口的酒给公主。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住处。
关门时,宋墨伸手挡在门上。
“明日起,我要在庙里处理些事务。公主可自己在庙里游玩。”
姜缪唇角勾起:“夫君是忘了我在这里教养过两年么?这里有什么,我可比你要清楚。别忘了今夜那景色,可是我带你去的。”
宋墨目光突然直直落入她心头,深沉一笑,那笑里莫名隔了什么东西。
“是。还未谢过公主。”
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姜缪忙转了视线。
“怎么出来还要处理事务?”
“嗯,有些旧部在附近,需要一一见过。”
宋墨抬头看她,眸子里映着月色,“五日后,咱们就可回京。”
姜缪点头。
回房,枕上多了一封熟悉的信筏。
赖嬷嬷见她回来,忙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满脸欢喜又把信拿到姜缪面前。
“我怕公主失望,每日跑去好几趟,还真瞧见有回信。”
姜缪迫不及待打开。
信上只有“可见。”二字。
姜缪唇角刚起,忽地凝神借着月光细看。
不知为何,这次的字透着青涩,不似往日力透纸张。
欣喜很快变成了不安。
按平日九如的习惯,五天内没回应,就是婉拒。
没道理临时答应。
姜缪握紧了手中的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要么,有人知晓了她和九如的秘密,诱她上钩。
要么,是九如此刻就在云机庙的某处。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房间里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她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
夜更深了。
后山弥漫开雾气。
姜缪揣着那封回信,心跳如擂鼓。
她借着去后山采晨露的由头,避开宋家的仆人,独自一人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走去。
石阶两旁的灌木丛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沾湿了她的裙摆。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身后低语。
姜缪握紧了袖中的信纸,脚步却丝毫没有放慢。
走到半山腰时,她看到一棵老松树下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她,身着青色布衣,身形挺拔。
她正想开口,却见那人忽然转身,变成了宋墨的脸。
姜缪从梦中惊醒。
赖嬷嬷听见动静匆匆进来,看了看她的面色,伸手在她额上试探温度:“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庙中梵音飘荡,本该让人安心。
姜缪不知怎么的,生出一股子心虚。
她怎么会梦到宋墨,还当成了九如。
用过晚膳,她和赖嬷嬷四处转。
刚过转角,忽然一阵劲风袭来。
抬头,就被闪过的寒光晃住了视线。
雪地里,一人坐在轮椅上,可手里的长枪挽起一道枪花后,行云流水般将树梢上的积雪击落。
未曾伤一朵寒梅。
姜缪傻傻地盯着这稀罕的一幕,直到听到冷哼抬头,看向那执枪的人。
男人一身月牙色的衣袍,墨发高梳,挺拔的身姿宛如青竹般潇洒俊逸,虽是坐着,还是像一只欲要高飞的仙鹤。
半天姜缪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那比人还高的长枪在他的手里如同心有灵犀般听话,直舞的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呼呼作响。
宋墨手里的枪像千般重。
周身的气魄好似一把磨好的刀,冷得让人害怕。
赖嬷嬷看得目不转睛。
叹了口气,就像回想十几年前,满脸惋惜。
“可惜了。公主不知道,当年军侯比你如今还小,日日穿着件烈火璀璨的锦袍,整个人也像大红色一样,走哪都是风风火火,神采飞扬的。那时,人人都说,宋家百年威严,出了个性格最难约束的皮猴子。没多大的年纪,走哪都吸引人的主意,一脸桀骜不驯。”
“可他虽性格张扬顽劣,却是最争气的,他八岁就能蒙眼立于马上,百步穿杨。十岁跟随宋老军侯出征,徒手擒敌军副将首级,十一岁春猎独自杀了食人熊,救了两个孩子,还把皮剥下献给了先皇,十二岁那年洪灾自己溜到灾区,帮百姓重建家园,十三岁时隐姓埋名从军,三个月就升到百夫长,十四岁……”
姜缪听得正如神时,赖嬷嬷忽地哽住。
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才重新开口:“十四岁那年,大胜北疆后,带领三十万骑兵输给南楚五万人。”
姜缪沉默。
这样的宋墨,和平日在她面前狡诈算计的宋墨毫无关系。
也不像传说中意气风扬的小将军。
这几日她面前的宋墨,只有温驯,谦和。
就像打磨不带分毫锋芒的玉石。
再看向远处练武的宋墨时,又是另一番心绪。
他刺的不是空气和积雪,而是过去的自己。
昨日在沈氏面前的淡然,在她面前含笑的人,这会撕破了伪装。
每一招都透着无力。
姜缪不由得捂着心口,那里竟生出些酸楚。
在宋墨看过来时,拉着赖嬷嬷躲在梅花树下。
只等着人离开后,才悄悄走出来。
“怎么了?”
姜缪摇摇头,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要躲着宋墨。
可能,想给他留下一丝体面。
带在身上的面具撕碎一角被人窥见,那样的人,不该面对这样的窘态。
一连三四天,姜缪不是在山前赏雪,就是庙后寻梅。
越是靠近约定的日子,她反而越发有用不完的精力。
还在院子中间堆了个雪人。
说来好笑。
这些年只有这几日,她第一次过得像正常女儿家般肆意。
宋墨一身寒气披着夜色回到院子,看到那个憨态可爱的,皱眉涂黑了脸的雪人,轻笑出声。
“公主缺了什么,定让宋管事及时补上,炭火也一刻不能断。”
他转头看到跟在身后的十五,和那雪人一模一样黑脸撇嘴,更是笑出了声。
胸腔震动,笑声明朗,让十五原本想一脚踢飞雪人的念头放下。
还是撇了撇嘴,替宋墨抱不平。
“您心里念着人家,人家这几日可一次都没问过您在哪……”
“十五。”
“本来就是,哪里还用您安排,这几日,公主要了补气血的汤盅,还把带来的衣裙尽数试了一遍,每日不是和赖嬷嬷摘花挽发,就是对着镜子不知道笑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会情郎呢。”
十五说起来就愤愤不平。
回到屋子,替宋墨脱去身上墨色的外衫,又端来水替他擦洗沾染的香灰,心里掐指算了算日子,凑上前贼兮兮的开口:“主子,忙了忙了三四日,也差不多了,明日要不要歇一歇,去后山坐一坐。”
面上扑着热乎乎的帕子,宋墨声音闷闷的,透着疲惫:“十五。每次来云机庙是为什么,你不知道么。”
“是,可,就明天半日抽出空也是可以的吧。”
见宋墨不语,十五憋着气,絮絮叨叨铺着床:“主子也该为自己着想,好不容易答应娶妻,娶进门的又是个宫里安排的麻烦,要我说,该讨个和主子性情相近的姑娘,写信的那个就不错,我看过字迹,一看就是和善温婉的姑娘,主动约着您定是喜欢您的……”
眉头微微拧紧,宋墨拉下帕子,转头看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