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陪她的人,不是心中之人

作品:《扶金枝

    “时辰不早了。”


    “我该去禅修了,既你二人已经成家,便好好在府里过日子,不要再来我这了。”


    她说完,也不管身后两人的反应,直接进了屋内,把两人关在门外。


    走出禅房时,那股窒息感终于消散。


    “夫君,是此刻便回京,还是按一早定下的小住几日?”


    宋府来了三辆马车,大多都是宋墨的东西,最起码也是要住七八日的模样。


    可刚吃了沈氏这么大的闭门羹。


    也不知宋墨还会不会住下。


    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太过。


    姜缪回头。


    宋墨的轮椅还停在门口,盯着紧闭的门出神。


    平日深邃看透人心的眼,这会空洞失去了心气般,灰蒙蒙的。


    连姜缪走远了还都浑然不知。


    姜缪从路过的下人手里接过两个汤婆子,放在宋墨面前一个。


    宋墨垂眸,目光停顿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抱歉。”


    “公主刚才说什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宋墨分心。


    宋墨抬头揉着眉心,歉意摇头。


    刚想喊来十五替姜缪安排住处。


    身前一道阴影投下。


    姜缪双手撑开攥在他轮椅的两侧,微微俯身,贴近他的脸,直到两人鼻息交织,唇瓣轻启,认真道:“宋墨,你脸色很不好。”


    宋墨愣了一下。


    低头掩住唇瓣轻咳几声后,低笑起来。


    “果然。公主叫我宋墨,比叫夫君时要真情实意许多。”


    他一开口,整个人又恢复了清疏柔和,眨眼间的随意一瞥,都是潋滟波光。


    姜缪失了神。


    原本想逗弄他,反而闹得自己心神不宁。


    忙站起身,抓起树上的积雪团了个雪球。


    等手掌上的冰凉蔓延,心里那股慌乱才终于消散。


    正好跟来的管家过来汇报:“主子,休息的禅房已经布置好,您和公主就住之前常住的那间。”


    管家是宋家几代的家生子,知道她和宋墨还未真正同房。


    顿了顿,又压低了嗓音:“庙里香火旺盛,挪不开多余的上等禅房,公主和主子需要住处在一个院子,不过虽在一室内,但关上门,就是两间屋子,互不打扰。”


    姜缪微微有些迟疑。


    “其实我也可以住平常香客留宿的房间。”


    “公主,普通房间,要十几人挤在一间屋子,鱼龙混杂实在不安全。”


    “公主身份特殊,今日来庙里人人都瞧见你我,若真让公主去和别人挤在一起,明日说不定满京里又要流传什么话。”


    姜缪并不矫情住在哪。


    只是怕住在一起难免会有不便。


    况且。


    虽相约见面的信久久未回,她还是想去一年前和九如相遇的地方转一转,碰一碰运气。


    宋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止住管家的话让他先离开。


    “公主自从来了云机庙就有些心绪不宁,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公主不愿和我同住,宋墨可以去寻别的住处。”


    “没有。”姜缪别过脸,“只是故地重游,有些恍惚罢了。”


    宋墨没有追问,目光深深扫过她眼底的失落。


    姜缪跟着管家到了住处。


    屋里早就熏过香,点了炭火。


    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桌上还贴心地摆上了温好的酒,和几盘可口的素斋。


    “这都是军侯准备的,都是公主平时的口味,真是细心啊。”


    赖嬷嬷忍不住夸赞。


    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拉着她坐下:“可是沈氏为难公主了?”


    除了十五,来的下人没有一个能进到沈氏拿出禅院。


    赖嬷嬷问了一圈,这十六年,就连每次前来送物资的管家,也几乎没怎么见过她露面。


    这样古怪难以相处的性子,赖嬷嬷实在怕姜缪招架不住。


    “她为难的不是我。是宋墨。”


    姜缪坐在窗边,想起刚才就忍不住叹气。


    宋家的男儿历代只娶一妻,也只有一个孩儿。


    不说宋墨如今身子不如从前,只说他十四岁以前,那是名动京城的天之骄子,就是如今,也是一股清流。


    “嬷嬷你说,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生出恨……”


    姜缪犹豫再三,才确定脑中的想法。


    赖嬷嬷倒了茶水,替姜缪松开发髻:“公主何必想那么多,小军侯让您来见他母亲,您见了,回去拿到腰牌,这才是一开始的目的不是么?”


    “难不成,公主心里有些在意他了?心疼小军侯?”


    “怎么会!”


    姜缪放下杯子,猛地站起身。


    忘了自己的头发还在赖嬷嬷手里攥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又气鼓鼓地坐下。


    “我不过是愧疚他为我跳湖罢了。我不愿意欠他什么,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公主只愿意欠九如先生的恩情。”


    赖嬷嬷刚说完,就见到姜缪耳垂泛起了点点红。


    “这不一样,若不是他,一年前我就已经毁了。”


    当年那药真生了效,怕丢了皇家的面子,姜迟也定不会放过她。


    估计皇后还会为了袒护太子,倒打一耙说她自己下药勾引。


    姜缪想了想,拿出包裹中的木匣。


    里面数十封信,被保存得完完整整。


    最上面的那份,正写着那日太子回京的时辰。


    连宫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日太子行踪,偏他知道。


    姜缪愈发好奇九如的身份。


    也多亏了他的指点。


    让她两年内记住了这京城里重要的人,事,知道了姜迟乃至他整个后宫里从皇后到最不起眼的妃子,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和喜好。


    不至于当个眼前一黑的傻子。


    屋外,传来古琴悠扬。


    大开大合,奔腾肆意,又急转而下,让人心涩。


    姜缪站起身,打开窗,果然是从宋墨房里传出来的。


    撑着下巴望着烛火印出的影子,发呆:“嬷嬷这几日接触,对宋墨的印象可有改观?”


    赖嬷嬷顿了顿,不假思索地开口:“好。太好了,所以更觉得可惜。”


    姜缪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就像一尊美玉,裂了缝。


    从见到宋墨,他就好得太过完美。


    滴水不漏不露一丝情绪。


    但今日,她好似看到宋墨心口上的那条缝。


    能让母子分离宛如陌人。


    十六年前定然有世人不知道的秘密。


    姜缪也曾问过九如,宋墨的品行和性格。


    不知是不是宋墨心思细腻,滴水不漏。


    唯有这一次,那边拖延许久,在她成亲前三日才回信。


    只说此人可合作,旁的再也没有一丝笔墨。


    也是因为这样,姜缪才这么轻易答应宋墨的提议。


    赖嬷嬷把她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一侧。


    用摘来的黄色梅花插在发股的中间,行动中既有幽香,又如同星辰隐在发间。


    “公主就没想过九如先生的模样,万一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者根本就是个和公主你一样心性的女子呢?再或是已经妻妾成群,公主岂不是要伤心了?”


    “不可能。他不是寻常俗人。”


    姜缪重新盖上木匣。


    外人都说她文墨不通,其实从她记事起,哪怕在羊圈,母亲也没忽视对她的教导。


    不过是寻常贵女用的笔墨纸砚。


    她和母亲以树枝为笔,草地为纸。


    但教她最多的,就是观察人。


    羊圈周围每日围着她们母女的,哪些人看着和善,却会在背后狠狠落井下石。


    哪些人面容冷峻,却总在她们撑不下去时,悄悄送来救命的物资。


    那时,她脆弱无比,随便一个人都能趁虚而入。


    已经抱着破罐子摔,宁为玉碎也绝不让太子得逞的主意。


    可扶在她腰上的手始终没握实,也恪守着礼节。


    九如,是君子。


    “不过也许他早已成亲,夫妻和顺,不过我只想见面亲口道声谢罢了。”


    如今他还是不愿见,她又何必强求。


    夜里云机庙除了屋外呼啸的风。


    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姜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干脆打开窗,托腮看着红梅白雪。


    目光突然一顿。


    宋墨的轮椅停在廊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背脊。


    白雪,寺庙。


    风拉扯着他垂落的发尾,让他周身的寂寥愈发明显。


    目光眺在沈氏的院子方向。


    姜缪这才明白宋墨眼底的乌青,不是因为风寒难以入眠,而是因为见到母亲的踌躇和失望。


    怎能不失望呢。


    不惜拿宋家最重要的腰牌和她交易,只让她演一出好儿媳给沈氏看。


    可惜……


    沈氏这个母亲根本不在乎。


    撞破别人的心事总是不好。


    正怔忡要不要关窗,突然传来宋墨的声音:“公主也睡不着?”


    被发现了,姜缪大大方方探出半个身子,坐在窗沿上指着宋墨:“是呀,可惜这样好的夜色。月光清冷,白雪素裹,还有月下仙,唯独少了一壶好酒,和对饮之人。”


    被调侃了样貌,宋墨淡笑摇头。


    “公主若不嫌弃,宋墨可以陪公主饮几杯。”


    姜缪眼睛骤然一亮。


    屋里宋墨让人备下的梨花醉她早就想喝了,可赖嬷嬷不喝酒。


    自斟自饮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