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怎么会偷人心
作品:《扶金枝》 好在宋墨浑然不觉。
专心致志喝着药。
也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太热,他喝得那样慢。
让姜缪掌心蔓延出一丝痒,一点点钻进心里。
好不容易药见了底。
姜缪忙放下碗,把手背在身后站起身。
“既然,既然夫君已经好起来了,那我也该回房了,夫君好好休息。”
手腕忽被拉着。
宋墨靠在软枕上,偏头浅笑,“只此一次。”
姜缪大脑忽的不听使唤:“啊?”
宋墨手搭着一旁的小茶几上,目光自下而上缓慢又专注扫过姜缪,最后停在她手腕处被遮挡了伤疤上:“宋墨希望这是公主最后一次以身作饵。日后遇到想要做的,为难的,只管告诉我。
若只能让公主行苦肉计,岂不是宋墨无用。”
指腹微微蜷缩,姜缪垂下眼,轻声提醒:“后日,就该去云机庙见你娘了,你别忘了。”
宋墨哑然失笑。
松开手点头。
“这是自然。怎么会忘呢。”
姜缪连头都不敢回,一颗心在胸膛噗噗乱跳。
推开门,脚步忽顿。
“你放心,你是为了救我落水,我定会记住你这份情,改日若你遇着麻烦,我也会毫不迟疑救你。”
“啧。”
反观一直在旁就盯着她一举一动的十五,唇角一抹讥讽的弧度似乎在说她这番话到底有多可笑。
“等你救人,估计得等我们都死绝了。”
不过姜缪离了屋子。
只剩下十五和宋墨面面相觑。
宋墨幽幽地轻叹,摆弄着那只药碗,头也不抬,满是威压:“十五,跪下。”
十五虽不服,但还是迈着步子,两三步就到了床前,直挺挺跪在地上。
宋墨没说话,手里还攥着那个药碗,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对公主有何不满?”
“我为主子你不值!凭什么塞这么个公主来咱们府上,她好好呆着就算了,还这么不安分,才来府上几天啊,那日她入宫谢礼,您昏睡几日刚醒,就眼巴巴地跑去接人,回来就吐血了。这才几天,又拖累您丢脸,为了她还入宫见那个狗皇帝,还跳湖,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身子里那东西最忌讳的就是冷……”
十五黑着脸,声音越来越大。
可瞧见宋墨气息浑浊,又没忍住放轻了嗓门。
想了想,看宋墨还抱着那个药碗,更是像抓住了把柄:“还有您这碗药,您以为她是真心送过来的么?是她怕狗皇帝责骂办事不力,这才过来装模作样的,就为了给咱们府里的眼线看的!”
十五斗志昂扬,想看到宋墨失望。
却只见到他淡然点头,眉心微蹙:“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
“我教过你,身处逆境,人要用尽全力利用一切能抓住的绳索,这一点,她学得比你好。”
十五挠头,他自幼跟在宋墨身边,府里那么多侍卫比他聪明优秀的大有人在,偏宋墨选了比自己还小六岁的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可他愚笨,这些教导大多他只能听懂一半。
姜缪一个野生野长,羊圈里长大的能比他强多少?
不对,姜缪什么时候也学了主子的教导?
“接人是我自愿的,大婚留她自己拜堂本就失礼,十五,你那日本该叫醒我,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你何故迁怒于她。跳湖更是我自己的选择,姜缪既没要求,也没求过我,是我自己所选,这你也要怪她?”
想起姜缪脖颈上的掌印,宋墨从药碗上挪开视线。
眼底流过一丝遗憾。
可惜还是去晚了。
自从十四年前伤了腿,他的旧伤一到冬日寒症发作,腿上就疼痛难忍,须得喝下阵痛祛寒的汤药,这汤药喝下就会发作让人昏睡。
大多时间三五日就能醒,这次足足昏睡半月,这才错过了大婚。
“叫醒您?然后看着您少活几年?”
十五气得涨红的脸:“而且说是公主,谁不知道她就是狗皇帝给咱们宋家的屎盆子,日日派人盯着都不能放心,谁管她会不会被人嗤笑。您还真当她是宋家的少奶奶啊。”
他越说越气,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主子刚见姜缪一面,就要和她合作。
除了长得好看一些。
姜缪有什么特别的。
分明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永远在演戏的狡诈女子。
宋墨转头正色,一字一句,语气凝重。
“十五,既入了宋家的门,公主就是我的妻。既然我选择和她合作,从此她就和我如同一体。
今日是最后一次,莫要再对她无礼,不然你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伺候了。”
十五埋头装作听不见。
心里暗暗盘算,过几日去云机庙他定要去老和尚那求一求什么符,斩断自己主子的烂桃花。
低头收拾桌上的杯碟。
不小心从枕头下碰掉了一封画着海棠花的信筏。
十五眼前一亮,忙捡起信捧到他面前:“主子可要回信?我记得写信的姑娘约您云机庙相见,您还未回信,过几日要不要顺便见见她。”
“十五!”
宋墨顿了顿,接过信仔细收好,淡淡敛目:“不必回信。”
十五虽失望,只能点头应下。
……
两日后。
一早,满街的小摊还未开张,宋家的马车就已经悄声碾过青石板路。
车上寂静无声。
宋墨闭着眼眸浅眠。
眼下泛着淡淡乌青,就连唇色也比从前惨白一些。
从宫里出来这几天,他的脸色一直不好。
姜缪好几次想问是不是他风寒未愈,又怕扰他清净。
只能紧闭着唇。
到了午时,马车终于停在云机庙门前。
故地重游,姜缪掀起车帘的手指微微发颤。
山门处的红梅枝桠斜斜探入云端,一股股的幽香在风中浮动。
上次来时,她一身孝服被塞进后山,数十个嬷嬷盯着,困着。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尚且得了些自由。
十五放好让轮椅下车的斜坡。
如往常一样等着宋墨。
宋墨突然回身看向姜缪,伸手在她面前。
“劳烦公主了。”
玄色锦袍扫过,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宋墨的手停在半空,见她怔忡,索性直接握住她的手腕。
看着周围驻足看过来的百姓,姜缪止住了抽出手的念头。
温柔含笑。
“走吧。”
宋墨的掌心温凉,修长。
过去习武从军留下的薄茧,硌在掌心隐隐透着痒。
穿过香火缭绕的前殿,后院的禅房格外清静。
推开门时,姜缪察觉到宋墨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回头去看,他面色虽和平日一样淡然,但薄唇早就不自觉抿紧。
是见到母亲紧张吧。
一股淡淡的檀香随风而散,窗边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位身着素色褙子的妇人,鬓边仅簪一支白玉簪,姜缪不由看呆了。
这就是宋墨的母亲,沈氏。
“数日不见,母亲安好。今日宋墨替带新妇前来见母亲。”
宋墨松开手,微微躬身行礼。
沈氏抬眼的瞬间,姜缪只觉心口一窒。
那双眼睛与宋墨极为相似,都是狭长的凤眼,不同之处,是宋墨的眼尾总是带着几分暖意,沈氏的眸子里却像结着终年不化的冰。
又像一口结满蛛网的枯井,不见生机。
“儿媳姜缪,见过母亲。”
姜缪主动上前依着礼数行礼。
莹莹的笑脸,对上沈氏的目光,热脸贴了冷面。
她扫过姜缪,没有停留。
这种无视,不是宫里那些人拜高踩低的轻视,而是根本毫不在意。
一旁十五奉上茶盏,青瓷碗沿还带着余温。
姜缪双手捧着递上去,她微微侧过身,那碗茶悬在了半空,无人去接。
檀香在鼻尖萦绕,姜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她不能抬头,免得失了礼数。
只能盯着沈氏素色裙裾上绣着的暗纹,那是几枝疏梅,针脚细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冷。
昨日她特意问过赖嬷嬷,总有些婆母喜欢给媳妇立规矩,在敬茶见面时杀一杀媳妇的威风,她还不以为意,这会便遇到了。
心里做好了准备僵到底,一面又感叹十五平日呆呆笨笨一根筋的人,茶水倒是准备得刚刚好,若是滚水,这会她只怕早就吃透了苦头。
“母亲身子不适,喝不得浓茶。”
手上一轻。
宋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伸手接过茶盏,替她解了围。
“虽说喝不得,但母亲亲手接过,这礼节才算周全。”
沈氏冷哼一声。
终于抬手,却不是去接茶,而是端起自己手边的白瓷杯,抿了一口清水。
宋墨神色微暗。
克制,僵硬直起腰。
把茶放在桌上,拉着姜缪坐在他身侧。
整整半个时辰,像是漫长的没有尽头。
赖嬷嬷担心的训话,讥讽都没有。
因为整个屋子寂静无声,只有宋墨时不时提起府内琐事。
清浅的话音和着沈氏手中佛珠碰撞声,比庙前的木鱼还要催人心老。
姜缪无声搓了搓冻僵的手。
也不知是屋子里没烧炭盆的缘故,还是因为沈氏的态度,浑身的骨头透着冷气。
明明送来的炭火和这桌上精巧的点心一样,是京城里最好的。
出府时,她看见宋墨还特意叮嘱,用保温的盒子温着,再三让十五确定没落下才放心。
可这么久,沈氏看都没看,炭火也在他们刚进屋时,吩咐下人全部送去庙里的和尚,一件不留。
宋墨捂着口鼻咳嗽一阵,唇齿开合间白雾弥漫。
可沈氏只闭目转动着手上的佛珠。
充耳不闻。
连她都能瞧见宋墨脸色病弱难看,心里生出担忧。
沈氏作为生母,竟这般冷漠。
她听赖嬷嬷说,当年宋家战败,宋老军侯战死后,沈氏性格变得古怪,还当她是夸张。
面对自己唯一的骨肉,什么样心肠的人才会这样完全的不管不顾。
咔嚓一声。
沈氏睁开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