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太像了

作品:《扶金枝

    刚下完雪,湖水本就凉意彻骨,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冰。


    姜缪跳下去时,砸碎了湖面上的冰。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窟窿正对着御书房。


    周围的侍卫围成一团,乱哄哄的却没一个人认真在救人。


    “你们救人定要注意男女大防,公主金枝玉叶,岂能被你们污了身子。”


    皇后原本就没走远。


    拖着繁重的宫服过来,发间的步摇依旧稳稳,但眼底早就充满了迫切的恶意。


    若姜缪能直接淹死在这湖里,今日之事就能就此打住。


    只罚了一个曹奇,太子也不必被进宫受训。


    见姜迟和宋墨从御书房走出,故意提起嗓音挑事:


    “这一会的功夫,念安都闹出多少事来了,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姜迟脸色沉得难看,痛斥跪地的侍卫:“混账,这么半天人都救不上来。”


    “陛下,侍卫们和公主毕竟男女有别,只能靠杆子打捞……”


    姜迟怒斥刚未落下,扑通一声一道影子略过。


    宋墨原本坐着的轮椅上只剩下银白的大裘。


    姜缪身子开始下沉。


    即便原本跳下去是故意的,但此刻的求生挣扎却是打心底里的真,其中的慌张有一半都不算作秀。


    湖水刺骨的凉,做不得假。


    她渐渐没了力气身子下沉也做不得假。


    跳湖不在她计划内。


    但必须狠心把事情闹大,让姜迟失了面子,纵使不愿,也得发落太子。


    姜缪什么都想到了。


    可她没想过宋墨会跳下来救她。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姜缪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立刻呛了水。


    腰被宋墨攥住,那手沿着腰窝缓缓向上托住了她下沉的身子。


    还没看清宋墨如何,姜缪身子被他猛地托起,岸上十五沉着脸动作粗鲁地把她拽出水面。


    眼见姜缪浑身湿透,趴在地上狼狈吐水,姜迟眉头皱得更紧。


    “念安。”


    “在宫里自尽,你胆子也太大了。”


    她跪地,蜷缩成一团,湿透了的身子不住颤抖。


    目光早就游离在身后。


    直到见宋墨也被救起,坐在轮椅上裹着大裘面色如常,心才算彻底落回肚子。


    “舅舅,是念安给您添乱,给皇宫给宋家蒙羞,给宋家蒙羞,念安愚笨,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自证清白。与其让夫君介怀今日之事,不如我自己了断,让舅舅再寻了其他更好的女子指给夫君为妻,也让夫君不必为难。”


    姜迟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恍惚了一瞬。


    这番话说得婉转感人,连他都有一瞬的动容。


    他好不容易塞了这么个恶心的给宋墨。


    就算宋家的眼线日日传信进宫,把两人的相处汇报,又有教习嬷嬷验证。


    他也怀疑过宋墨突然的转性,是揣着什么阴谋。


    这会亲眼所见他跳湖救姜缪。


    早就乐疯了。


    这是十六余年第一次有他的人靠近宋墨的住处,


    自然不会舍弃姜缪这个棋子。


    姜缪是不是被人欺辱他全然不在意,真脏了身子,大不了送去北疆,六十岁的首领还缺几个暖床地。


    只在乎宋墨对姜缪的在意。


    他想问问当年骑在马上,不可一世夺走所有人赞许的宋墨的爹,宋明。


    如今宋家的儿媳不过是个不知生父,羊圈野生野长的野种。


    宋家高贵的血脉日后融合了野种的血,他在天之灵是何种表情。


    这样想着,再看姜缪也顺眼起来:“胡闹,宋墨何时说过介怀,朕又何时说过替他重新选妻。”


    姜迟沉吟片刻,扫了眼皇后,颔首下旨:


    “太子擅离职守,罚他在东宫自省三个月。今日与他同行的几人,每人打二十大棍,其父管教不严,官职各降一等,至于念安。”


    他话音一顿,又看向宋墨:“毕竟念安也是受害者,宋小军候有容人之量,又肯下湖救人,自然是舍不得她,朕宫里刚得的白狐裘皮还有两套赏赐给宋家,以示安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也会下令不许宫人乱嚼舌根,你们看可好?”


    明明是她被欺辱。


    安抚和赏赐半个字都和她没关系。


    这跳湖换来对太子的惩罚,不疼不痒。


    她记得赖嬷嬷说过,当年太子砸坏了进贡的琉璃盏,当值的宫女尽数被打死。


    户部侍郎的儿子在宴席上吃醉了酒多看了几眼贵妃膝下的公主,就引得姜迟勃然大怒打了他八十大棍,还罚了户部侍郎去做了半年弼马温。


    姜迟对待自己的子嗣,从来都是纵容的毫无底线。


    除非,牵扯到他的底线。


    姜缪浑身颤抖个不停。


    分不清是身上冷,还是心更冷。


    一个汤婆子被人塞进怀里,熟悉的冷香抚平了她的焦躁和不愤。


    宋墨不知何时,轮椅悄悄上前停在她身后,微微颔首:“是。”


    在姜迟沉下眼眸时,姜缪终于伏下身子,语气里只剩下感激涕零。


    “是,多谢陛下替我做主。只是,这处罚会不会太重,不说其他人,皇陵修成,太子皇兄不还要替舅舅您,在太后祭奠上操持仪典,禁足后这差事怎么办?”


    皇后哪里肯答应这样的处罚,只是训斥,只要瞒着消息不外露便罢了。


    之前罚出京一年,暂且还是能说是太子为了孝道。


    好不容易皇陵快要收尾回来,这露脸的差事,若落在别的皇子头上,还不知朝廷那些老狐狸怎么想太子了。


    也不管姜缪开口替太子求情是什么目的,立刻帮腔:


    “陛下,念安说的是,再有一月皇陵建成,过去一直都是昱儿操持,怎能这时候换人。更何况,今日之事全听他们的一面之词,陛下也该听听咱们太子的话啊。”


    话音刚落下。


    宋墨忽转而轻笑出声:“娘娘说的对,太子是储君,除了他其他人操持祭祀的确名不正言不顺。”


    原本还有些动摇,在听见宋墨所言,姜迟不耐摆手,一句也不想再听。


    “朕,又不止太子一个儿子。”


    谁说祭祀只能让太子来。


    只要他高兴,就连太子的头衔给了谁,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


    “念安跟我来。你们几个领军侯去换身干净衣服。”


    姜迟把众人落在身后,走到一旁的水榭上,宫人一个个站在原地。


    姜缪迟疑片刻,咬牙跟着。


    水榭四面透风,北风刮过身上,还在滴水的衣裙就更冷上一分。


    有那么一刻,姜缪几乎怀疑,若不是怀里还有宋墨塞给她的汤婆子,这会她早就她和地上的积雪冻在一起。


    “你跳湖,是以为朕不会为你做主么?”


    姜缪迟疑抬头,不懂姜迟这话说出来自己会不会笑。


    他从来也没给她做过一次的主。


    更是带头凌辱她的人。


    前几日那杯茶烫在身上的红痕都还未退下。


    多年她和母亲也没等来这位陛下做主。


    等不到她回答,姜迟转身,“嗯?”


    面色早已不虞。


    姜缪摇着头,眸色带着小心翼翼:“我只是怕舅舅您为难,夫君入宫,定是因为今日之事厌弃了我,要休妻,念安不想舅舅您为难,也想让他最后怜一怜我,兴许心软改了休妻的主意。”


    这,倒让姜迟心里撤去最后一丝,今日这事宋墨和她故意合谋的念头。


    看着她低垂着头,发髻上褪色的发簪和他御书房案头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愈发显得五官和当年那人一样。


    也是这个水榭。


    也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恳求,小心。


    那时他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接回她的这两年,他不愿见姜缪,只让人送了画像。


    不愧是她的孩子。


    和当年她出嫁南楚时有几分像。


    大婚后进宫。是他第一次见姜缪。


    掐住她脖子时,姜迟以为自己掐住的是那人。


    这才心惊,她们母女二人竟像到这种程度。


    姜迟恍惚间,缓缓上前,想要摸一摸姜缪的发。


    突然湖里落下个什么引起阵阵涟漪,让他反应过来骤然扬起脖子,恢复厌恶。


    “你做得很好,宋墨能救你让朕很意外,可有想要的东西求朕赏你?”


    姜缪思索片刻,“若,陛下没想好谁接替太子皇兄操持太后的祭祀典礼,念安斗胆,想要试试。”


    话音刚落下,姜迟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


    整个水榭凝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