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冤家宜结不宜解
作品:《扶金枝》 白雪满院。
廊下两人一站一坐,执手相看。
怎么都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画面。
十五突然从一旁挤过来,压低了嗓音汇报:“主子,府里的下人都在门口,那眼线也在,我看他一会就该往宫里报信了。”
姜缪别开脸。
指尖松开,毫无留恋扔掉手里的桂圆。
唇角扯起的弧度,若不仔细看,还真像欣喜感动。
可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听见两人话里的锋芒。
“只是为了给眼线做戏,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宋墨执起她的手,将红豆轻轻按进她掌心:“公主本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宋墨声音低沉,眉眼稍转,那柄白玉红豆梳好似成了锋芒毕露的匕首。
“这些,公主也可以看作,我恭喜你通过考验的贺礼。
东西不过都是俗物,于公主没什么,给别人看到的,就是勾人入陷阱的诱饵。公主早上牺牲这么大,骗骗教习嬷嬷倒也罢了,姜迟一贯的多疑。
不趁机让这院子里的眼睛把看到的听到的送回去,还会再来人试探。”
“你知道这院子里有眼线,那为何这么多年不除掉?”
姜缪眨了眨眼睛。
还没见过谁明府里有打探消息的细作,还能这番淡然放纵。
“没必要。除了这批,防不住另一批。养他们多年,他们也没能力传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除了今日。今日是这些眼线第一次让我头疼。”
姜缪眼皮一跳,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宋墨勾唇,定定盯着她。
“多亏了公主今日那番戏,只怕今日之后,满京城都知道,宋墨不能人道。”
“我们军侯自从和你绑在一起,算是倒了大霉!”
宋墨还未如何,十五先怒气冲冲瞪了姜缪好几眼。
“十五。”
又被呵斥,十五干脆走到长廊另一头眼不见为净。
宋墨缓缓摇头,歉意替十五和姜缪道歉。
姜缪耸耸肩,“那你呢?你就不怪我毁了你的名声,身为男子,日后人前人后被人非议,再难立足?”
天之骄子,生性冷淡。
被她这污泥沾染,日后跟着她一起受辱。
如今连男子最在意的脸面都被他撕下。
她不信宋墨还能忍住不怒。
宋墨折了一枝腊梅,冷淡得宛如谈论的不是他的事。
“伤了腿后,旁人议论我的话还能有什么好听的?”
他,竟什么都知道。
姜缪眸光微微颤动。
刚想转身喊来宋府后宅的奴仆把东西收到库房。
又被宋墨拉住手腕:“只要公主莫要把旁人的话当真就好了。”
不能当真的是,不能人道?还是性格冷淡?
这两个哪个都和她无关啊。
姜缪心猛地一跳。
急忙从宋墨的笑容上挪开视线。
只说她会勾引,怎么从没人说过宋墨也是个狐狸精转世。
宋家规矩多,奴仆早就见证满院纳彩的热闹。
这会虽一个个埋头干活,没人开口。
心里早就翻涌出无数个念头。
“昨夜还把人原封不动送出来,今日又弄这些东西哄公主高兴,说明咱们军侯还是在意念安公主的,日后这主母还是得认下。以后伺候可得用心点。”
“说的是呢。指不定再过些日子,府中就要添上一个小主子了。你瞧瞧,这会军侯还攥着公主的手腕不放。”
人群里,一些奴仆的身影渐渐浮现。
有人悄悄记着库房的东西,有些人早就退出院子去传信了。
宫里。
御书房。
教习嬷嬷跪在地上把今日所见一一汇报。
高台上的姜迟始终一言不发,摸不清喜怒。
门外快步进来一内侍,跪在她身侧:“启禀陛下。宋家又有消息来报。”
姜迟站起身,“念。”
“说,小军侯一早寻来民间纳彩的物件,哄念安公主高兴,两人站在廊下你侬我侬多时。”
教习嬷嬷一听,心也跟着放下:“陛下,诚如老奴所说,公主是有些本事在的。”
姜迟冷笑:“宋墨明知道我送去的是个陷阱,还能动心?莫不是故意作秀给朕看的?”
教习嬷嬷忙伏在地上:“念安公主虽不堪,独独样貌和身条和长公主如出一辙。当年长公主就把京城一半适龄男子魂都勾走了,京中循规蹈矩地见惯了,偶尔瞧见这样的野味,动了心也并无可能。当初陛下不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把她赏给宋墨么?”
大殿久久安静。
教习嬷嬷心里开始不安自己是否说错话时,终于听见姜迟开口。
“你说得对,她的确很像我那个妹妹……”
屋外的白雪将日光反射在御书房的案头上。
上面一支褪色的发簪让教习嬷嬷恍惚了一瞬,忙退出宫。
那簪子一看就是有人日日把玩褪色所致,是十几年前公主所带的款式。
她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当初还是太子的陛下,和长公主形影不离,怎么到反而是他提议送长公主,还亲手把人押入了轿子送去和亲……
教习嬷嬷心头一震,抖了抖身上的寒意。
遏制住心里所想。
这宫里,做好事,不多事,当个聋子聋子才能活得长久。
……
刚安静了两日。
长街上传来一阵喧闹打乱寂静。
伴随着马车碾过石板路的轰隆声,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让开!太子马车,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马车掀起一角的车帘,几道视线居高临下欣赏行人惊恐的表情,兴趣缺缺。
直到瞧见转角香薰铺子刚走出来的芊芊少女,几人均眼前一亮。
她似乎刚付完钱,脚下的鞋履被门槛绊住,纤细的手腕搭在门口的柱子,微微垂眸,眉目如画。
“京中何时有这等佳人?”
“哪来的,问问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下,太子姜昱摇了摇车厢内的铃铛。
铃铛由内传到外,驾车的马夫还未反应过来,太子从车厢里走出一把抢过缰绳强行调转方向,那马车歪歪扭扭朝着美人飞驰而去。
眼看就要撞上人,这才把缰绳塞回去:“停下,若伤了人,你九族不保,”
车夫早就吓的满手是汗,咬着牙死死勒住缰绳,心里默默祈祷那美人自己快些躲开。
直到手掌被攥出血,马车勉强在离人几步的位置停下。
美人受惊连连后退,怀中的檀香掉滚到了马车面前。
姜昱哈哈大笑。
扭头和一车朋友打赌:“你们车里等着,用不了一炷香的时辰,她就能乖乖跟着我走。”
马夫早吓的瘫软跪地,被姜昱踩在身上充当脚凳。
近距离看。
这美人更是骨肉生香,肤色如瓷,京中美人他早就尽数登记在册。
看着打扮是刚成亲的小妇人装扮,不知为何,姜昱总觉得有些眼熟。
“让娘子受惊了!这香记在东宫名下,小娘子要多少,我再寻来赔给你,算是给娘子压惊。”
他懒得多想,直接点出身份,原以为这人听见他是太子,定然欣喜主动,不成想,她眉目淡然,皱紧的眉头反而有些嫌弃他拦住了路。
这模样,姜昱很不喜欢,忽然想起一年前那个不知死活的野种……
眼皮也跟着狂跳。
“原来是太子殿下,念安这厢有礼了。”
姜缪盈盈一拜。
就见到对面男人听见她自报身份后,脸上如同吃苍蝇一般,所有的垂涎化成了厌恶。
目光阴恻恻扫过她,姜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从南楚回来的野种,你成了亲不好好伺候宋墨,怎么还在京城抛头露面,莫不是在南楚养成了习惯,离不开男人,今日上街寻姘头呢?"
“太子说笑了,若无旁的事,念安这就离开不扫您的兴。”
姜缪行过礼哄就弯腰去捡檀香。
她上街是为了过几日见宋墨母亲做准备。
沈氏带发修行,想来不爱俗物,所以才选了檀香。
正好她平日用的海棠信筏用完了,一并上街采买。
身边赖嬷嬷都没带。
周围的百姓早听见动静好奇围了过来,指着姜缪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都知道有个南楚接过来的公主,这还是第一次见。
人一多,姜昱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上前一脚踩住檀香,“谁准你捡东西了?你冲撞了我的马车,难不成想这样走?”
和太子一车的几个荀贵公子见太子迟迟拿不下美人,也知道生出其他事来。
纷纷下车。
听见姜缪的身份,一个个目光都不由变换几遍。
见朋友下了车,姜昱愈发冷下脸,俯下身子贴在姜缪耳畔低声讥讽:
“这香一看就是上品,你哪来的钱?哦,我忘了,你嫁给宋墨那个瘸子了。这钱怕是你伺候的他舒服了,他给你打赏的?听说你和长公主在南楚,不管脏的臭的,烂的死的什么都吃,才填饱肚子活到今日。是不是一年前那晚,我赏你些银钱,你就乖乖配合了?”
他一用力,脚下的檀香应声而断。
姜缪缓缓抬头。
看来当年之事,不仅她记得,姜昱也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