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师兄挂断电话，只是长叹一声，“现在的研究生……”


    随后，便恢复了平静，继续专注开车。


    周显也松开了军刀。


    有点失望。


    银色的丰田最终驶入高速服务区。


    正午的太阳毒辣，路面被烤得蒸腾出扭曲的白汽。


    顾师兄叫醒常小玉。两人下车，泡了三桶方便面。


    “小召，你在车里等着，开着空调。泡好了叫你。”常小玉俨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车门关上。


    周显的目光，落在了方向盘斜下方，那串明晃晃插在钥匙孔里的车钥匙上。


    两个精神病，心这么大？


    连车钥匙都不拔，就不怕他把车直接开走？


    周显身体懒散地向后靠去，修长的手指在车门内侧，富有节奏地轻轻叩击。


    一个疯狂又有趣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发酵。


    他侧头看向窗外。


    服务区人来人往，充满了暑期旅游的喧嚣。


    如果他现在一脚油门，把车开走，那两个精神病会是什么表情？


    是会原地崩溃，还是会……召唤出一辆新的？


    周显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翘起。


    但他最终还是没动。


    真的是精神病吗？


    那个凭空出现的兔子，可不像是精神病的产物。


    他不做没把握的事，在彻底弄清楚状况前，陪他们演下去，似乎更有趣。


    过了一会儿，车门拉开。


    常小玉探头进来：“小召，出来吃面了。”


    她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自己先上了车。


    周显被她这套操作搞得一头雾水。


    “小召，听着。这里是高速服务区，是……我们开车累了休息的地方。”


    常小玉一脸严肃地对他进行科普教育。


    “所以外面人很多，但你不要怕，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和顾师兄会保护你的。”


    周显面无表情。


    他怕个屁。


    接着，常小玉又下车，绕到驾驶位，郑重其事地熄火，拔下了车钥匙。


    ……原来是想起这茬了。


    服务区的餐饮区，三人一人一桶红烧牛肉面。


    “你尝尝看？不能吃的话，还有玉米。”常小玉指着泡面说。


    周显当然不吃。


    鬼知道面里加了什么料。


    常小玉见状，起身：“那我再去给你买根玉米？”


    周显也站了起来。


    他确实饿了。


    他跟在常小玉身后，等她付完钱，自己伸手在蒸腾的热气中指了一根。


    卖玉米的阿姨看着他，眼睛发亮，这小伙子长得可真俊，跟电影明星似的。


    周显漫不经心地啃着玉米，跟常小玉走回座位。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啃玉米时，顾师兄一个电话，已经打去了松市的相关部门，汇报了他的“情况”。


    下午五点，车子驶入松市。


    又过了几十分钟，最终开进一个外表极其普通的大厂房。


    厂房斑驳的白墙上，用红漆刷着几个褪色的大字：胜利仪表厂。


    周显下车，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里看起来，太正常了。


    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准备下班，看到顾师兄，还热情地打着招呼，聊着家常。


    这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精神病患者的巢穴。


    “小顾，来办事啊？”一个中年男人叫住顾师兄，随口聊着厂里最近接了大单，他已经连轴转加了三天班。


    “是啊，王叔。”顾师兄笑着回应。


    一切都无比正常。


    直到那个王叔，右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夹在指间。


    他摸了摸口袋，似乎没找到打火机。


    “小顾，有火没……哦对，你不抽烟。”


    王叔嘟囔一句，然后，在周显的注视下，随意地抬起左手。


    那么轻轻一划。


    一簇橙红色的火苗，凭空在他左手食指的指尖上，燃了起来。


    是真的火苗。


    王叔就用自己指尖上的那点火，凑过去，点燃了香烟。


    他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对顾师兄抱怨：“你嫂子不准我在家抽。这不，下班了还得在外面抽完再回去。三天没碰了，憋死我了。”


    周显看着那缕在空气中飘散的青烟，整个人，呆住了。


    身后，常小玉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拉了过来。


    “不要吸二手烟！”她开始严肃地给他科普二手烟的巨大危害。


    周显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所以……


    真的是召唤师？


    那他们岂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是……召唤物？！


    ……


    刺激。


    太他妈刺激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四肢百骸！


    周显拼命地、疯狂地抑制着自己那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


    这个世界，竟然如此有趣！


    先前的他，真是肤浅了。


    他沉浸在这巨大的发现中，直到被带进办公楼，对着镜头“咔嚓”一声拍了登记照，才猛然惊醒。


    他听见常小玉对负责登记的人说：


    “名字就叫常小召吧。”


    “召唤的召，大小的小，我常小玉的常。”


    周显的眉头，微微蹙起。


    为什么感觉有一点不妙？


    直到三天后，常小玉回家，带给他一张大小非常熟悉、质感也非常熟悉，每个种花人都必备的——


    “来，小召，这就是你身份证了。以后有了它，我们出行就可以坐飞机和高铁了。”


    周显脑海里一瞬间脏话刷屏。


    特么的！


    这个叫常小玉的居然给他办了一张身份证！！！


    周显捏着那张崭新的身份证，指尖摩挲着“常小召”三个字。


    心头的火气，不知不觉却慢慢散了。


    办假  证是违法的。


    周显自诩守法良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逾越规则。


    但转念一想，常小玉那脑回路本就异于常人，更别提那个神秘的仪表厂。


    三天就到手的身份证，质感、防伪无一不精。


    这玩意儿，怕不是比他自己的那张还真。


    他回到房间，将两张身份证并排放在桌上。


    一张周显，一张常小召。


    尺寸、厚度、手感，分毫不差。


    年龄居然也是同一年，二十二岁。


    只是“常小召”的生日，被设定成了他“被召唤”的那一天。


    地址，则是现在他脚下的这片地砖——常小玉家。


    算下来，他跟常小玉已经“同居”三天了。


    从仪表厂回来的那天，顾师兄请客吃了顿饭，就把他俩扔在了一个近郊大超市门口。


    然后，周显就被常小玉领着，开始了新一轮的“新手村教学”。


    “这里是超市，”常小玉指着灯火通明的巨大卖场，一脸认真，“所有东西都摆在架子上，喜欢什么自己拿。最后去门口付钱。”


    周显面无表情地听着。


    常小玉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推着购物车，直奔打折区。


    一包蔫头耷脑的蔬菜，一块品相不佳的瘦肉。


    然后是男装区。


    她拿起一件39元的纯棉T恤，又抓起一条35元的沙滩裤，扔进购物车。


    “先买两套换着穿，你挑个颜色当睡衣，”她碎碎念，“回头我上网看看，网上有更便宜的。”


    周显的目光扫过那廉价的标签，内心毫无波澜。


    衣服而已。


    真正让他眼角抽搐的，是接下来的一幕。


    常小玉竟径直走向了男士内裤区，拿起一包一次性的和一包常规款，还煞有介事地回头打量了他两眼。


    然后，她给一次性的选了个M码。


    周显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一秒，然后默默上前，将那包M码换成了L码。


    常小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但终究没说什么。


    结账时，所有购物袋都由常小玉一个人提着。


    周显两手空空，走在她身侧。


    他又不具备绅士的品质，尤其是在一个把他当宠物养的“主人”面前。


    路过时，他隐约听见旁边有女生在小声议论。


    “你看那男的，真帅啊，可惜是个渣男，让女朋友提那么多东西。”


    周显：“……”


    小区名叫绿竹苑，门口保安昏昏欲睡。


    夜色下的小区公区里人声鼎沸。小孩的笑闹声、滑板车的摩擦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混成一片。


    一个穿棉绸碎花睡衣的老太太叫住了常小玉。


    “小玉回来啦？”老太太目光一转，落在周显身上，瞬间眼睛都亮了，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哎哟！这个好！小玉，这个……这个好啊！”


    “王奶奶，”常小玉有点不好意思，压低声音介绍，“他叫常小召。他……听得懂话，但不会说。”


    “哑巴啊，”老太太满脸的惋惜，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了，长这么俊。”


    周显：“……”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常小玉又开始了她的科普：“这个是电梯，可以自己上下。需要我们自己动脚爬的，叫楼梯。”


    周显已经懒得给反应了。


    进了家门，常小玉从购物袋里翻出新买的男士拖鞋递给他，然后像个导游一样，领着他参观这个两室一厅的“新家”。


    客厅不大，但还算整洁。


    餐桌上放着两本书，一包纸巾，还有两个卖相不佳的苹果。


    “厨房，做饭的地方。”


    “卫生间，这个叫马桶，这个叫花洒……”


    最后，她指着客房：“这间房平时没人住，你这阵子就睡这里。等下我打扫一下。”


    她说完，又一指自己斜对面的房门，语气陡然严肃。


    “那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许进去。”


    周显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好了，你先坐会儿吧。”常小玉挠了挠头，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自己认命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客房。


    周显这次接过了水。


    他彻底看明白了。这姑娘和她那个师兄，是真把他当成异界来的召唤物了。


    既如此，他也乐得配合。


    他拧开瓶盖，姿态闲适地坐进沙发里，像个等待仆人伺候的君主，安静地看着常小玉忙碌的身影。


    常小玉一边扫地一边在心里嘀咕：他不是我的召唤物吗？为什么不来帮帮我这个主人？按理说，我才是老大啊！怎么反倒成了我伺候他了？


    她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