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昆市深山。


    入山口那块“深山危！擅闯者，后果自负”的木牌，字都快掉光了。


    常小玉非但没怕，反而挺满意。


    没人打扰才好办事。


    她背着拼西西淘来的双肩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深处钻。


    时间差不多了。


    常小玉蹲下身，捡了根粗树枝，在地上飞快画出一个堪比圆规画出的标准大圆。


    接着，她解开背包，把里面的“祭品”一股脑全倒进圆圈里。


    倒完就跑，一秒都不敢耽搁。


    上次召唤失败，那爆炸直接把她发型炸成了鸟窝，半瓶护发素都没救回来。


    她坚信，召唤物越高级，爆炸威力就越猛。


    跑出十几米，她猛地一拍脑门。


    遭了！祈祷词忘了念！


    常小玉只好又灰溜溜跑回去，掏出皱巴巴的召唤手册，对着圆圈里的零食可乐一通念叨。


    念完，她再次拔腿狂奔，这次头都没回。


    常小玉，一名异人。


    更准确地说，是一名不入流的召唤师。


    她是她户口所在地松市唯一在册的召唤师，每月能领六百块生活补助。


    代价是，每年都得通过召唤考核，证明自己不是个纯吃干饭的。


    今年的考核任务是：召唤一个活物。


    她翻遍了那本缺页的召唤教材，最后只找到一个沾着饭粒的“活”字。


    这个术法准备时间特别长，意味着一旦失败，爆炸范围也会特别大。


    常小玉一口气跑得看不见那个圆圈，才敢停下，摸出手机开始看小说。


    她打算看完五章再回去收尸，或者收获。


    ……


    同一片山林里。


    周显闲逛了半天，也有些倦了。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无信号。


    他又摸出另一只手机。


    机壳是花了二十几万定制的，镶着时下流行的黑金，触感冰凉。


    这是卫星电话。


    屏幕上，信号格同样是空的。


    周显愣住了。


    几秒后，一抹笑意在他嘴角疯狂上扬，控制不住。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炸开点点碎光。


    他那张清俊的脸，此刻显出几分病态的兴奋。


    刺激。


    这可太刺激了。


    他的人生太过顺遂，以至于只能靠滑翔、蹦极、跳伞这类极限运动寻找乐趣。


    一个朋友吹嘘说，这座山“来了就走不了”。


    他当场就飞了过来。


    私人导游不敢进，他就自己进来了。


    周显收起手机，拨开垂落的藤蔓，继续向前。


    走了没多远，他脚步一顿。


    前方三米处，一个巨大的圆圈烙印在泥地上，圈里堆满了……垃圾？


    他走上前，蹲下身。


    一包薯片、几根薯条、一罐可乐。


    还有……三个蔫了吧唧的红苹果和两块发黑的香蕉皮。


    周显正研究着这堆东西的成分，圈里最远的那包薯片突然开始膨胀。


    像个气球一样，越鼓越大。


    嗤——


    白烟冒出。


    周显猛然起身，长腿一迈就跨出了圆圈，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警惕地退后数米，再回头时，瞳孔微微收缩。


    圈里的那些零食垃圾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但瘦得皮包骨的兔子，正趴在圆心瑟瑟发抖。


    周显试探着上前一步，脚下的枯枝发出一声脆响。兔子惊得一蹿，瞬间没影了。


    东西呢？


    周显绕着空无一物的圆圈，脸上的玩味终于被惊诧取代。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在他背后响起，傻气又激动。


    “啊？我召唤出一个人？！”


    常小玉看小说入了迷，多看了一章才想起来正事。


    她没看见那只兔子，一过来就只看到周显站在圈外，正低头打量。


    这……这就是她的召唤物？


    常小玉表情的精彩程度，是周显的五倍。


    “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常小玉走近几步，像看稀有动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周显。


    长得也太帅了，身材还这么挺拔。


    她忍不住自我怀疑，最近没思春啊，她怎么会召唤出这么个极品大帅哥？


    她看周显，周显也在看她。


    他眉梢微挑，这是新的追求者？


    还是个精神病？


    两人对视了足足七八秒。


    常小玉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语气带着十二分的不确定，“那个，你好。我叫常小玉，异人编号7788。松市目前唯一登记在册的召唤师。”


    周显眼神里的评估立刻变了。


    精神病概率，远大于追求者。


    追他的女人能绕地球一圈，花样百出，但cos精神病的，还是头一个。


    只是……刚才凭空消失的零食和那只兔子，又怎么解释？


    周显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


    见他不回应，常小玉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突然变厉害了。”


    “原来不会说话啊。”


    “那听力也不知道怎么样。”


    这番话一出，对面的周显眼皮跳了一下。


    常小玉已经开始新的苦恼，“没身份证，这要怎么带回去？我坐高铁来的，总不能让他跟我一起走回去吧？”


    “可就这么把他扔这儿？他好歹是个人形啊！”


    “虽然按书上说，他一年后就会自动消失，但现在不管，我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我为什么会召唤出一个人啊！！！”


    周显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她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咬嘴唇，两只手在丸子头里反复蹂躏，很快就把自己搞成了一个鸡窝。


    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


    看来不是冲着他来的，形象都不要了。


    而且，她口红都蹭到脸颊上去了，自己还毫无察觉。


    在周显腹诽她的时候，常小玉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抛弃这个“聋哑”召唤物！


    哪怕他只能存在一年。


    考虑到对方的“残疾”，她也懒得废话了，直接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了个走路的姿势。


    然后她自己先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周显招了招手。


    那意思是：跟上。


    周显盯着她看了两秒，抬脚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山林的出口。


    一出林子，常小玉立刻掏出手机。


    她拨通电话，贴在耳边：“喂？顾师兄吗？……”


    两人交谈着，周显却越听越惊讶。


    这精神病居然还有个师兄，待会儿还要来这边接他们。但是让他们先徒步，往外再走两公里。说是两驱车，不敢进。怕轮胎陷进泥地里。


    说得跟真的似的。


    周显也不怕浪费时间，跟着常小玉往前。


    他约的私人导游在他进山时就结账离开了。所以出山时，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一段时间后，两人脚下的路从泥泞的林地也变成了黑灰的柏油路。


    两人在路边又等了半个小时。期间周显有些无聊，观察了一下常小玉。结果发现她在看小说，看得如痴如醉。


    也不奇怪。


    有些精神病专注力就是好。


    正当他准备又拿手机时，一辆银色的丰田从远处驶了过来。开得很稳，过弯道时还有减速，看得出车技不错。


    接着司机一脚刹车，把车停了过来。驾驶位车门打开。


    一个年青男子从车里推门下来。戴副细匡银边眼镜，文质彬彬。白衬衫配着黑西裤。


    这应该就是她口中的顾师兄。看着比常小玉大几岁。


    顾师兄看常小玉：“下次换个地方吧。这边的山也太不安全了。”


    又看周显，上下打量一圈，眼神带点惊异，“厉害啊，小玉。这是个人吧。”


    周显：……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常小玉也看周显，目光疑惑，“但是顾师兄，他不会说话。”


    “哦，哑巴。这也正常。”


    周显：……


    寒暄两句后，顾师兄让上车。


    常小玉上车前，指着车为周显介绍：“这个就是车，是一种交通工具。”


    顾师兄也随波逐流，带周显看车头的车标，认真道：“这个标志就是丰田。世界上销量第一的汽车品牌。”


    周显：谢谢，有被侮辱到。


    ……


    周显上车后，与常小玉一同坐在了后排。


    顾师兄的副驾驶位上，放着一个公文包和几个文件夹。


    他回手递来两瓶水。


    常小玉接过来，甚至还贴心地帮周显拧开了瓶盖。


    周显接过水，看都没看，反手又将瓶盖拧了回去。


    他喜欢刺激，但他不是傻子。


    陌生人递来的水，怎么可能喝。


    不过，这个叫顾师兄的病友，车技倒是不错。山路崎岖，车身却异常平稳。


    就是常小玉，上车没多久居然就睡着了。


    那只屏幕上还显示着小说的手机滑落在脚垫上。


    周显瞥了一眼，弯腰捡起，随手丢在她身旁。


    驾驶座上的顾师兄通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开口道：“小召啊……”


    周显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小昭？


    他旋即反应过来，是召唤物的“召”。


    一丝荒谬的笑意在周显心底蔓延开。


    这两个人，入戏未免太深了。


    但……那只凭空出现的兔子，还有骤然消失的零食……


    周显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冷静地分析着每一种可能性。


    幻觉？还是有人在设计自己？


    可若说是设计，图什么？


    图他的钱？他就一纨绔，又不继承家业，在家族里影响力也一般。绑他性价比太低。


    “小召啊。”


    开车的顾师兄又开口了，声音平稳，“你应该听得懂我们说话吧？你座椅后背有个口袋，里面有条薄毯。麻烦你拿出来给小玉盖一下。”


    周显看向他的后脑勺，眼神玩味。


    他真的伸手，从口袋里抽出毯子，动作随意地搭在常小玉身上。


    “你要是冷，也可以盖。”顾师兄补充道，“毯子够长。”


    周显没理他。


    几分钟后，顾师兄的手机响了。他直接开了免提。


    周显瞬间提起精神。


    结果电话内容竟是讨论什么论文写作。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喊着“师哥”，说着自己的困惑。


    “多找几篇文献综述，找大拿的看，虾米写的就别浪费时间了。”顾师兄的语气透着不耐。


    周显心想，现在的精神病，文化门槛都这么高了吗？


    “什么？！不知道看什么？”


    顾师兄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论文后面的参考文献是摆设吗？拿来当目录，一篇篇看啊！这种水平怎么考上研究生的？”


    周显的手瞬间探入裤兜，指尖扣住了那柄冰冷的折叠瑞士军刀。


    这情绪波动，是要发病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