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不出的百花巷
作品:《她有一双阴阳瞳》 青州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清宴脚程很快,肖不言腿长,一步顶别人三步,抱着他的宝贝木匣子脚下生风。
两人刻意放缓了脚步,桓隐虽然虚弱,也勉强跟得上。
进城之后,一路七拐八绕,打听着来到百花巷巷口,已是傍晚。
日头挂在西天,晚霞似火。
肖不言一边往里走,一边嘟囔着。
“这也叫百花巷?”
别说百花了,一枝花都没有。
巷子又长又窄,堆满了杂物,地上湿漉漉的,还掺杂着食物残渣和排泄物,臭气熏天。
天还没完全黑,就有耗子在其中乱窜。
越往里走,就越安静,刚刚还能听到前街的叫卖声,走出三五步之后,就完全听不见了。
一片死寂。
肖不言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他回头瞥了一眼,见清宴和桓隐神色从容,有了些底气,便迈开大步,继续往前走。
经过了大概有七八个院落,停住了脚步。
眼前这一户,门楣悬挂着一块鎏金匾额,上头两个大字,林宅。
跟其他人家以及破旧腐朽的院门格格不入。
像是镶了金边的夜壶。
据他们先前打听到的消息,百花巷中只有一家姓林的,很好找。
应该就是这家了。
肖不言环顾四周,上前拍了拍门。
等了许久,也无人回应。
“怎么办?”肖不言转身问道。
清宴思忖片刻,指了指不算很高的墙头,说道。
“爬上去,看看情况。”
话音刚落,肖不言退后两步,蓄力跃起,攀上了墙头,抬眼看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大的天井里,堆满了红红绿绿的纸扎人,黑漆点睛,红彩画唇。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满脸皱纹,看上去得有五六十岁了。
她穿着油腻腻的麻衣布裙,正垂头坐在一片纸扎人中,被几十双“眼睛”注视着,动作缓慢的削着竹片。
刺啦,刺啦.......
每一声都像小锤似的,撞击着肖不言的耳膜。
老妇人身后的正屋里点着灯,却不见人,东西厢房的房门紧闭,一片漆黑。
肖不言轻手轻脚的从墙头跃下,紧走两步,压低声音说道。
“院里只有一个白头老妪,还有许多点了睛的纸扎童子,林明义不是读书人吗?是不是咱们找错地方了。”
清宴没有应声,她也不明白。
肖不言又低声道。
“花朝姑娘说过,林明义家里只有他和他的内人张氏,难道那白头老妇就是张氏?还是说,林明义害怕花朝回魂索命,已经搬走了。”
桓隐看着那块鎏金匾额,沉吟道。
“不妨先等等,可能是林明义还没回来。”
肖不言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住在这样破落杂乱的地方,林明义都要将这块完全不搭调的匾额高高挂起,可见他心里对其十分珍视,就算是匆忙搬走,也不大可能舍弃。
清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再有一刻钟,天就完全黑了。
林明义不可能不回来。
到时候花朝也会现身,也就不用他们费脑筋乱猜了。
可奇怪的是,直到月上梢头,花朝也没出现,更没见到林明义。
巷头巷尾,除了她们三人,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清宴心头越发凝重,隐隐有些不安。
“走。”
“去哪儿?”肖不言愕然道。
“回道观。”
“不等了吗?”
“有蹊跷,先离开这里,从长计议。”
清宴说着,抬脚往巷口走去。
怪。
太怪了。
这个时辰,正好是该吃晚饭的时候,可周围别说烟火气儿了,一点杂音都没有。
好像这条巷子,根本没有活人居住。
巷口就在十几步之外,能看见稀稀落落的行人。
清宴却不再往前走了。
肖不言只顾低头往前走,差点撞上她,疑惑的问道。
“怎么了?”
他循着清宴的视线看去,瞧见了一块鎏金匾额。
林宅。
肖不言揉了揉眼睛。
看了看巷口,又抬头看着那块牌匾,半晌,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桓隐。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疼的龇牙咧嘴。
清宴不理会他,紧走几步回眸看去。
距离肖不言已有三丈,但那巷口仍在十几步开外。
再抬头一看,不出所料,又是林宅。
好似这条脏臭的百花巷被无限拉长了,不管再往前走多远,也都是徒劳。
清宴皱着眉头,原路返回。
桓隐轻咳了几声,问道。
“出不去,对吗?”
清宴捏紧了袖中的黄符,反问道。
“你看出什么了?”
桓隐摇摇头,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薄唇越发苍白。
撑着墙都站不稳,只能席地而坐,大口喘着粗气,虚弱的说。
“跑不出去,那就只能硬闯林宅了。”
肖不言连声附和。
“桓哥说的有道理。”
清宴喃喃道。
“不对劲。”
却见肖不言将木匣转到背后,又紧了紧胸前的粗绳带,飞身跃上墙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里头拉开门闩,将院门打开。
清宴眉头皱的更紧了。
肖不言身轻如燕不假,但在死寂的百花巷中,动静不小。
然而,院中的白头妇人,像是听不见也看不到似的,维持着原有的动作,眼里好像只有竹片和篾刀。
清宴站在门槛之外,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松塔香。
院中散落着一地的纸扎,红男绿女。
它们围在白头妇人身边,都在笑。
很像聚在母亲身边听故事的孩童,安静,乖巧,满足。
见清宴迟迟不进门,肖不言低着头,一个箭步蹿到清宴身边,大力推了她一把。
清宴踉跄着跨过门槛,稳住身形之后,身后的院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肖不言的冷笑声。
她心下一惊,回身去拉那破院门,使了全力,也没有拉开。
腐朽的门板如有万斤重,纹丝不动。
“该死。”
清宴暗骂了一声,收回手。
她定了定神,一边梳理着纷乱的思绪,转身进了小院。
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她绕过行尸般无动于衷的老妇,径直走进正屋,里头只有一张破桌子,上头摆着两只破陶碗,里屋的墙角摆着张破床,总的来说,家徒四壁,一览无余。
没发现有其他人,清宴回到老妇身前,凝神细看,发现了她脚腕上挂着生锈的铁环。
粗长的铁链被纸扎人遮住,看不出另一头拴在哪儿。
“张氏?”
老妇没有答话,但清宴知道她听见了。
她渐渐停下了刮竹片的动作,双肩微微颤抖。
半晌,篾刀陡然掉落,砸烂了脚边童男的半张脸。
她猛地抬头,两眼浑浊,好似覆盖了一层黄褐色的黏液,空洞又麻木。
就这么一眼,便叫清宴无端升起了寒意,只觉得面前这个能喘气的人,竟比面目全非的花朝还要惊骇。
清宴蹲下身子,捡起篾刀,借着月光看去,刀刃上有一线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她握紧刀柄,没有还给张氏,沉声道。
“林明义在哪儿?”
张氏没有说话,慢慢睁大了眼睛,咧开干裂的厚唇,露出一个无比诡谲的笑来。
跟她身后的那些纸扎人,异曲同工。
“孩子,到为娘这里来。”
她张开双臂,扯开了打着补丁的衣襟。
清宴瞥了一眼,心陡然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