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得扒了这破寿衣
作品:《她有一双阴阳瞳》 那张透光的脸皮被昏黄的火光一照,眼口鼻,明晃晃的五个窟窿眼。
半黑半白,尤其是捏在清宴那苍白无血色的纤手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肖不言怔愣一瞬,脱口而出。
“什么鬼?”
清宴揉了揉耳尖,拿着那张脸皮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才抬头看向那人。
顺眼了。
剑眉入鬓,墨发薄唇,鸦青长睫又长又密,是哪怕紧闭双眸,也能窥见的面如冠玉。
肖不言抿了口茶,由衷赞道。
“好生俊朗。”
而一旁的清宴,目色沉沉,看不出情绪。
肖不言放下茶碗,踱步到她身后。
两道视线汇聚在同一处,想的却是大差不差。
肖不言抢先开口。
“是不是得给这位爷换件衣裳啊。”
那件寿衣已经被清宴撕碎,松松垮垮的挂在肩膀上,半干不干的,将流畅硬朗的线条勾勒的淋漓尽致,有点非礼勿视那意思了。
清宴点头道。
“是得扒了这破寿衣。”
肖不言想都没想,张口就问。
“我回避?”
清宴偏头横了他一眼。
“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以后再看,你来吧。”
她扔下这句话,起身走了出去,站在檐下,似是开春时候萌发的细柳条,脆弱又坚韧。
眼前倾盆大雨洒落,濡湿了心防,冲出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似的过往。
眼下的清宴看似正常,但她自己知道,左眼中那褐色的瞳仁不知何时就会一分为二。
十岁的时候,双瞳显现,没过几天便被生身父母丢进深山,后来被游历四方的师父老金救下,回到村里一问,才知她爹娘早就搬走了,不知去向。
老金说她天生双瞳,待魂魄稳固之后便可通阴阳,只是她左肩阳火微弱,寿数不长。
十三岁那年,老金闭门不出三日,滴水未进,破天荒沐浴焚香,郑重其事的替她摇了一卦。
艮卦,生门加兑宫,正应山泽损卦。
老金解释说,此卦爻辞乃是损上益下,需要减损以谋长远,待时择机而动。
他还打了个比方,挖渠需要先损地表,才得水利。
因此,必须先苦心志,劳筋骨,寻一个贵人,帮她续命。
否则活不过二十。
至于续命的法子,老金没说,也可能是没算到。
清宴没有天赋,无法像老金那样起卦测算,但也能窥见端倪。
自从十岁开始,每逢月圆,浑身关节处便会酸痛。
开始还能忍,但随着时间推移,疼的越发厉害。
清宴不想死。
这些年来,连滚带爬的活着不可谓不累,但落日余晖撒在身上,暖的不像话。
另外,她还想找到爹娘,问问他们,为何生下她又抛弃她,连个解释都没有,异于常人是她的错吗?
随着长大,她也能理解他们的心境,惊愕惶恐,害怕她是个妖物。
但她就是执着的想要句话,哪怕一句迫不得已呢。
被遗弃的时候,她十岁,也算懂事了。
前一日娘亲还做了她爱吃的酥鱼骨,爹爹还夸她聪明懂事,是十里八乡最听话的姑娘,一觉醒来却只剩了她自己。
眼前是悬崖峭壁,树影婆娑,身下是一地碎石,茫茫然听着山谷中的蝉鸣狼啸,回头看去,荆棘丛生,没有路。
对着一颗大树哭干眼泪,喊了一万遍爹娘却无人应,那样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就算她是个灾星,十恶不赦,被斩杀之前,也该给个判词吧。
执念已深,该问的话一定要问,该走路的也必然要走。
天地远阔,既有冷雾毒瘴,也定有拨云见日,万丈霞光。
她曾问过老金,如果他有个像自己一样的闺女,会怎么做?
老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直到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脱口而出。
“那还说啥,虎毒不食子,老子豁出这条烂命去也得护她。”
末了,看着神色落寞的清宴,他酒醒了大半,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紧接着瞪起那双锐利的小眼睛呵斥道。
“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有空想三想四,不如赶紧滚去练功。”
清宴默不作声,转身出门,举起院里的石臼。
暮色四合,傍晚的凉风将老金喟叹似的低语传到她耳里。
“咱爷俩好好活。”
清宴的裤脚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她退后一步,听着屋内的动静。
但老金那喑哑声音还在不停的回荡,老旧风箱似的难听。
一遍一遍又一遍。
听在她耳里,却是热乎又舒坦。
可是,他也抛下她了。
雪夜那一剑,带走了他的命,也带走了清宴最后一滴眼泪。
孤身天地间,她心里的执念,又多了一个,找到那个刺死老金的蒙面人,杀了他。
“醒了,醒了。”
肖不言两声高喊,魔音灌耳,将她脑海中的声音压了下去。
清宴回头,推门而入。
肖不言端着茶碗,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清宴身后。
墙角那人双眸微眯,唇上还有残存的水光。
一身靛蓝布衣掩不住浑然天成的倨傲,他环顾四周,最后才看向清宴。
神色淡漠,什么都没问,强撑着直起身,许是动作过大,牵扯出一连串的咳嗽。
清宴接过肖不言手里的茶碗,塞到他手里。
“别逞强。”
那人抿了两口,注视着清宴问道。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正常反应,没傻。
清宴勾起一抹戏谑的浅笑。
“鬼门关,我俩无常,你是哪个,报上名来。”
那人怔愣一瞬,唇角微微上扬,笑意温润,软化了硬朗的眉眼。
“生死簿上没写吗?”
那声音和缓又好听,配上俊美无铸的容貌,不得不说天恩浩荡。
肖不言哈哈大笑,震落了梁上的尘土,清宴一个眼刀过去,他清了清嗓子,讪笑道。
“救命恩人问你话呢,直说就是。”
那人说了声见谅,才道。
“桓隐,木亘桓,隐而不发的隐,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只待来日,多谢二位了。”
听他这么一说,清宴蹙眉问道。
“西凉桓家?”
桓隐颔首,轻咳了两声,捏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
清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从他手里取回茶碗,放在脚下。
“钦天监监正是你什么人?”
桓隐敛了敛眸,神色黯然。
“我的长兄。”
西凉桓家大有来头,曾助先皇打下江山,从龙之功,门庭显赫,据传桓家人皆有观星之能,世袭钦天监监正之位。
肖不言犹犹豫豫的问道。
“那你怎么会死在青州?”
青州与西凉远隔万里,距离东京城也不近。
他不在西凉,当他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或是跟随长兄司职钦天监,竟被活埋在这里。
“说来话长,其中原委,我也是一知半解.......”
桓隐刚要继续说,便又开始咳嗽。
清宴伸出右手,覆上他的额头,惹得桓隐眸色深了深。
他偏过头,轻声道。
“姑娘,男女有别,这不合礼数。”
肖不言嘁了一声,笑说。
“这算什么?更过分的都做过了。”
桓隐眸中起了波澜,两肩绷成平线,直直看向清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