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千夜灯

作品:《萤火照夜空

    一个又一个侍卫丫鬟倒下,庄子上一片哀嚎,尸横遍野。我跟着那侍卫的脚步疯跑,不敢有一刻停歇。山上涌下一批又一批的悍匪,我吓得来不及哭,那侍卫也未给我杀出一条血路,一箭射中了他的心脏,他口吐鲜血,直直倒下。我抱头往酒坊的方向跑去,身边箭雨纷飞,余下的侍卫在找我,山上的悍匪也在找我,我不敢出声,只想着去找阿爹阿娘。


    我脱下外衫,撕掉裙裾,奋力向前跑。我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我拔下一个丫鬟尸身上的箭,握在手里防身,继续摸索向前。终是在酒坊不远处找到了阿爹,他手臂中了箭,鲜血淋漓。


    “阿爹,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我终是忍不住了,哭出了声,从身上撕下一片布,想要帮他止血。


    他抱着我进了酒坊的后门进了酒窖,他打开酒窖的暗门,将我藏了进去。


    “阿姮,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你乖乖在里面,这里只有我和阿霖知道,你一定要等到他来,我去找你阿娘。阿姮,你要乖。”他说完便关上了密室暗门,向外走去。


    可在暗门关上后,我听到那些悍匪杀进了酒窖,我听见了打斗声,听到他们将酒坛打碎点起了火。我不敢出声,等他们走,我想打开暗门瞧瞧阿爹如何,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出不去,我的阿爹阿娘,他们还能活得成吗?


    我心惊胆战一整夜,整夜的哀嚎声延绵不绝,我的祖母和夫子,我的阿宁姐姐,他们逃了吗?密室的油灯快燃尽了,我搜寻着里面的食物和水,将它们放在身侧,以免找不到饿死在这。密室的食物和水很充足,像是本就是为避难准备的。待油灯灭了,外面的哀嚎却没有断。


    那些悍匪,像是将庄子屠戮完,又向村庄杀去了,一整个十堰村,还有活路吗?我呜呜地哭着,衣袖也被我咬碎了。耳边的哀嚎不曾间断,我不知道他们杀了多久,我在黑暗里掉着眼泪,无能为力。我不敢睡着,一睡着全是尸体,整个山庄火光冲天,我像是会被梦里的火燃烧成灰烬。


    我就安静地蜷缩成一团,一直一直熬着。睡了醒,醒了睡,饿极了就喝点水吃点干粮。我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似乎闻到了些腐臭。可是外面的哀嚎声还未停下,那些悍匪到底要杀多久?我在黑暗里摸索,怎么也找不到机关,也找不到出口。外面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就这样一直待在密室,从外面飘进来的是腐臭味越来越大,似有蛆虫爬进了密室。我猛然惊醒莫非那些哀嚎声,是我的幻觉。


    一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没有喊杀也没有哀嚎,这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了。可我被困住了,食物和水也快没有了,再不出去,我就要困死在里面了。我在黑暗里摸索,终于是找到了一个铁锹,我轻叩整个密室终是被我找到一个空鼓声的地方。我用尽力气用那仅有的铁锹开始挖凿,不知几个日夜,我筋疲力竭,终于是被我挖出条地道出来。


    我拿上最后一块干馍,奋力爬了出来。外面一片漆黑,连月亮也没有,我弓着身子在漫天腐臭味里寻找着阿爹。“阿爹,阿爹,你可找到阿娘了?”我只敢小声唤着,慢慢摸索。可天太黑了,整个酒坊都是尸身,那些蛆虫沿着我的脚踝往我身上爬,似要把我也吃掉。我找了个草丛蜷着,等天亮再寻。


    我撺着铜笛渐渐睡去,我本想吹响铜笛唤天蓝给我送信给江霖。可是我又不敢,不知吹响会不会暴露,不知天蓝还有没活着,更怕江霖赶来也被杀害。天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一滴滴雨拍在我脸上,似那日侍卫喷溅在我脸上的血液。我猛然惊醒,终是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酒坊塌了一半,庄子也被烧毁,整个村子已然没了生机,如同人间炼狱。乌鸦满地都是,它们在啃食着尸体。


    我哆哆嗦嗦地往酒窖走去,阿爹被压在一片碎酒坛下,只露出半个身子。他心口被砍数刀,双目紧闭,身体浮肿,已有蛆虫爬出。我想把他拖出来,握住他的手一用力,手上的皮肉像个手套般脱落下来。我知道我带不走他,再也不敢触碰他,便将压在他身上的碎酒坛子都清理了,拿来铁锹将挖了黄土将他身体掩盖。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我又在庄子上找了许久,始终找不到阿娘他们。我不敢多作停留,捡了把破伞跌跌撞撞往家走去。往常回家的路上全是血腥,再也没了炊烟升起。老宅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就连门口的枇杷树也没逃过这一劫。我扔了那破伞,在这一片烧焦的瓦片泥土上用铁锹挖掘着,直到快要日落,雨已经停了,也没有寻到一个人。我在安宁房间位置挖出了一个木箱,那是她装嫁衣的木箱。


    我曾好多个夜晚,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安静认真地绣着这件嫁衣。她绣得认真,嘴角有浅浅的笑,像是在期待着她的如意郎君来娶她。她前几日说还有些细微处没有完工,若是找不着了,她应该会很伤心。我将嫁衣叠好,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包裹好背在了身上。


    我又捡了那破伞想要再去庄子上看看,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这空气里腐臭味太浓,我反胃得厉害,吐到快要昏厥。


    “阿姮,阿姮。”我似是听到了祖母唤我,勉强站起身,见到祖母站在那颗烧焦的枇杷树下。她满脸倦色,手上身上都是带血的泥土。


    “祖母,你可找到阿娘他们了?”我跑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手指都已溃烂,她也找了我们许久。


    她摇摇头,紧紧把我抱在怀里。“你还活着就好,阿姮,这里不能停留了,我们要赶紧走。”


    “可要天蓝传信回去?”我拿出铜笛吹响,天蓝稳稳落在我肩头。


    祖母摇头,“再等等,等我们到了南阳城再传,京城那边恐是出了事。”她缓缓坐下,轻咳了几声。


    我也疲累,我窝在她怀里,我们都没再说话。休息了片刻,我在废墟里找了些衣物银两,祖母想要趁着夜色想往南阳城赶去。我摇头,不肯就这样离开。


    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身体也忍不住地颤抖,我祈求着祖母:“祖母,万一,万一阿娘和安宁姐姐他们被压在了哪个瓦砾之下怎么办?我们这样就离开了,他们怎么办?祖母,我要再找找,我不会离开的。”


    祖母态度强硬,第一次对我发了火:“安姮,我们必须走,你若是不跟着我走,我现在便死给你看。”


    “祖母,再等我一天好吗?让我再找上一天好吗?”我跪在她身前,她却不肯,拿出匕首作势要割喉。“走,祖母我们现在就走。”我认命地说着,我知祖母她是为我好,我不再为难她。


    我看了看老宅,扶着祖母便出发了。走了半夜,我和祖母都有些体力不支,幸而有座破庙,我扶着祖母推门而入,大殿蝙蝠群被惊起,四散奔逃然后通通飞了出去。我拿出仅剩的的那块干馍,分了一半给祖母。天蓝咕咕地叫着,我摸摸它的小脑袋,将干馍掰成小块喂它吃。


    这一夜我和祖母靠在佛殿的柱子上堪堪睡了一觉,祖母像是受了伤,醒来便开始咳嗽不止。可她说没事,也不肯让我看看伤在了哪里。我在庙里发现了一棵早熟的毛桃,摘了一兜子洗干净,准备在路上吃。我和祖母不敢多停留,背上包袱继续上路。路过一个小镇,买了些干粮和两把雨伞,走了小半月才到了南阳城。


    祖母带着我进了香印巷,打开了一户宅子的大门。祖母说这是祖父早年购置的宅子,一直空置着在这。我和祖母将这宅子收拾干净,这一路我们都不敢投宿客栈,一路流浪,被人当乞丐。我烧了热水,总算是可以梳洗一番。水雾弥漫整个浴房,我泡在热水里,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稍稍有了放松。我捧了水浇在脸上,已然清醒不少。待到了晚上,还要去一趟重雨楼的南阳分部。


    祖母带我去吃了馄饨,买了些生活用品,又买了米粮肉菜,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是到了晚上,做了满桌子菜,我却先绷不住哭了起来。祖母也跟着哭了,她轻拍我后背,轻声说着:“阿姮别怕,还有祖母,祖母会护着你。”


    我呜咽着点头,这一顿饭食之无味,祖母吃完便早早睡下了。我换了夜行衣,摸黑出了门。重雨楼隐于闹市,以商铺掩护,但是有红莲标记。我便向最热闹的街寻去,很快在一个叫艳明阁的首饰铺看到了红莲标记。我拿了信物寻到掌柜,掌柜把我引到内间,我对掌柜说:“麻烦传信回蓉城的分部,十堰村的单子,可不去了。”


    “为何?重雨楼可没有退款的先例。”掌柜有些不悦,语气也不甚好。


    “十堰村已覆灭,去了也是无用,掌柜放心,钱款既付出便不会收回,我们日后还有生意要做,就当是我的小心意。”我倒不是怕他们白跑一趟,当初雇佣他们大批杀手,是知有悍匪会攻入庄子,让他们守在庄子各个路口,若有悍匪进入便杀了他们。如今他们再去,若是暴露,恐查到我身上。


    掌柜见我如此说,立即露出谄媚笑脸,我不敢多留,便火速回了宅子。


    我这段时间都处在惶恐中,这一夜竟让我放松了下来,睡到了午后才醒。我爬起来,敲了敲祖母的房门,无人应答。我推门进去,祖母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我探她额温,已是高热。我随即出门找来大夫,大夫把了脉,将祖母侧身过来,褪去衣裳,我才见她后背乌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