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知道

作品:《萤火照夜空

    我一出门便瞧见了树上的身影,是前世我想了个苦肉计来接近这小郡主,于是爬上这枇杷树来偷枇杷。如今是第三次见这情形,演起来也是轻车熟路。我立即大喊:“阿爹,有人偷枇杷,你快来抓住她!”


    我瞧着自己那慌了神的模样,一脚踩空,跌在了枇杷树下松软的泥土上。我前世特意穿了件脏衣裳,现下又粘上了泥土,衣兜里的枇杷也散落一地,十分狼狈。“偷你家枇杷是我不对,但是我阿娘已经咳嗽了好几月,一直不见好,我能带些回去给她做枇杷膏吗?”我瞧着这张熟悉的脸,年纪看起来同小郡主一般大,脸上也沾了泥土,两只眼干净乌亮,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又看着自己一边捡着地上的枇杷,一边抽泣说着对不起。


    回首看小郡主的往事,才知她是真的心疼我的。在这偏僻小山村,她把我当做了最好的伙伴。这般纯净善良的小姑娘,实不该被磋磨好几世。如今我又与自己相遇,我现下却只能是小郡主,至于前世的自己,我也只能作为旁观者称作“她”。


    阿爹连忙出来询问情况,我搂着阿爹脖子,“阿爹,她阿娘生病了咳嗽许久未好,就送她一些枇杷吧。阿爹你长得高大,摘一些个大饱满的给她。”


    我像当初小郡主一般,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把她怀里摔坏的枇杷尽数扔在了一边。前世,小郡主所想是,阿娘说过,这果子磕碰到了就容易坏,吃到肚子里会生病的。树上那么多,这坏果子可不能让她吃下。


    我拍胸脯向她保证,“我阿爹摘的枇杷保证是顶顶大个又新鲜的,给你阿娘做枇杷膏,吃下去定再也不会咳嗽了。”


    她脖子与手臂红红的,是在摘枇杷时,碰到了枇杷叶上的绒毛。我拉着她走进院子,打了一盆清水,用湿毛巾帮她擦干净脖子与手臂。“我有一瓶青草膏,涂上便不会红了,你就在这等着,我去取来。”


    我跑到卧房,在枕头底下摸出了青草膏。这是阿爹花了一两银子,找星沙巷陆大夫买的,怕我夏天被蚊子咬了,鼓红包。


    她头低低的,不敢看我。我一边给她涂药,一边轻吹涂过药的地方。我问她:“是不是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她小声地说着谢谢,仍是不敢抬头看我。我想拿掉她头上粘上的泥土,她却躲开了。“脏,会把你的手弄脏的。”


    我拿了个菜篮子,拉着她去装枇杷。“你今天就带一篮子枇杷回去,若是不够,明天可以再来摘些。不过这篮子不能给你,这是祖母亲手编的,你可要给我送回来!”


    她拿了枇杷,说了声谢谢,跑的极快,我装作真怕她忘记把篮子还回来。拉着阿爹衣袖,小声嘟囔着:“阿爹,你说她明日会过来吗?她那么爱她阿娘,定是个好女孩。”


    阿爹把我高高举起,“你快把那枝头最大的枇杷摘了,给你阿娘尝尝。”一个怎么够呢,我折了最大的一串。枇杷已经黄透,剥开果皮果香四溢。阿爹说,祖母之前总是咳嗽,这枇杷树是祖父十年前为祖母种下的,整个十堰村,也就这么一棵。


    我就这么和自己演了一场姐妹初逢的戏,也是从这一场谋划开始,我对这小郡主生出了恻隐之心,想接近她,陪伴她,守护她。


    阿爹把摘下的枇杷拿去厨房哄阿娘,祖母剥了不少的豌豆,满满的一碗,中午可有香喷喷的豌豆饭吃了。


    祖母捧着豌豆就要去做饭,我想跟着去厨房学。她又把我放在了秋千上,轻抚我的头,“阿姮是我家最珍贵的宝贝儿,不需要进厨房也会有香喷喷的饭菜。”


    “那我去把剩下的豌豆摘下来,这样祖母就轻松些。”我跑去门口枇杷树下,阿爹这一挑豌豆可真不少。


    我将豌豆荚一个个从藤蔓上摘下放到菜篮子,阿娘也带着小板凳出来摘豌豆。


    她用帕子擦着我额头的细汗问我,“阿姮下午可要喝绿豆汤?”自然是要喝的,午睡醒来,喝一碗绿豆汤最是解暑了。“要的,要的,阿姮喜欢喝绿豆汤。”


    小郡主的耐心有限,我也只好循着之前她的模样,转头就去旁边的草丛找蚂蚁玩。它们的巢穴就在枇杷树松软的泥土下,我丢了个蜜饯在巢穴洞口,它们很快就发现,全都围了上来。


    “阿姮,快来吃饭了”祖母在饭厅叫我吃饭,我帮阿娘一起拎着菜篮子,把豌豆放进了厨房。


    能在吃上祖母的豌豆饭,实是人间幸事。还有阿爹从村头小河里捕的鲈鱼,阿娘放了小青菜炖了汤,没有一分腥味,十分鲜美。


    这小郡主的躯壳是个贪睡虫,吃完午饭便眼皮开始打架。阿娘叫我先漱口,帮我擦了擦脸,抱着我放在榻上睡着,又拿了蒲扇轻轻地扇着。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可我清楚地听到她和阿爹商量着要在院子里多种一些薄荷,既能驱蚊,又能给我做凉饮。


    过了三日,她来还篮子了。那时,我坐在院子里,同祖母认真地剥豌豆。祖母说将这些豌豆全剥了晒干,到了冬天,便拿出来和椒盐翻炒做成小零嘴,装在小布兜里给我解馋。我心里其实一直在计算着她来时的时辰,所以她一来我便瞧见了。


    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菜篮子里有一大朵蓝色绣球花。“快进来,快进来。”我飞快地跑到门口将她带进院子,又给她端了一碗绿豆汤,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你阿娘可有好一些?”我又剥了个枇杷塞进了她的嘴里。


    “好些了。”她头低低的,小声地回我,又从菜篮子里拿出那朵蓝色绣球递给我。“送你的,这是主人家庄子上种的,我瞧着漂亮偷偷采了一朵,你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


    实则不然,是庄子上的绣球开得太多,刘管家叫花匠修剪掉一些,免得伸到花园小道挡路。前世的我,只不过是随手捡了一朵来哄小郡主罢了。


    “我收了你的绣球花,我们做朋友,你时常来找我玩可好。”我拉着她的手,又塞了个蜜饯在她嘴里。前世我得到的是小郡主真心实意的关心,如今我便也好好地心疼以前的自己。


    “好,可是要等我把主人家牛喂饱了才能来找你。”她仍是低着头,小声地说着。其实不然,实在是前世的我演得累,不想与小郡主呆的太久。可后来演着演着,却也付出了真心。


    我等她喝完绿豆汤,便拉着她荡秋千。她坐在上面,我在后面轻轻推着,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安姮。”


    “我叫周吉儿。”她声音仍是小声,就像初夏的微风。这样做作的样子,实在羞耻,我在她身后不禁白了一眼。


    周吉儿不是我的真名,侯府两个下人生了个女儿,养在乡下的伯父家几年未曾见过面,我只不过是顶替了她。我叫展春秋,这时候十五岁。两岁时父母双亡,被南明国暗部的首领收养,当做细作培养。


    她没有待多久就要去对面的山坡上看牛,她说对面的山坡上种了她家二公子最爱的月季花,若是被踩踏,定要挨打。我没有留她,装了一小布袋的豌豆给她,让她带回去给她阿娘也尝尝。我同她说:“豌豆可以给你,但这小布袋是祖母亲手缝的,你记得来还我。”


    小郡主觉得孤单,总找着这还东西的借口想让我来陪她。她不知道,前世的她,只不过是我眼中新出现的猎物而已啊。我只不过稍稍地装了些可怜,她便一脚踩中了我布置的捕兽夹。


    “好,我过几日就来还你的布袋。”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好几次,然后小跑着去了对面山坡。对面山坡上传来叮当叮当的响声,我知道那定是那头牛乱跑了。前世刘管家见我年纪小,并不会派什么重活给我,无非就是放放牛,擦擦桌子扫扫地。日子过得很悠闲,一度快要忘记自己是个细作身份。


    我有时候也想,如若自己心肠硬些,手段再高些,是不是还能回到南明国呢?可我偏遇到了这香香软软的小郡主,注定要在她面前败下阵。


    我摸了摸袖子里的迷药,悄然下在了桌上的茶水里。星沙巷陆大夫是个不显山露水的毒医,平日也只给人看些头疼脑热或是跌打损伤,若不是我受过训练绝不知他有这么多好东西。我顺了不少毒药,拿着傍身。


    吃过晚饭,我和他们撒娇了一番,睡前我给他们一人倒了杯加了迷药的茶,今夜,他们定能睡得沉,我也好出门去解决那两只苍蝇。我趁着夜色摸出门,去了村里猎户拿了几个捕兽夹,撒了些见血封喉的毒粉放在了苍蝇必经之处。前世阿爹为了对付这两只苍蝇,左臂受了伤,养了好一阵。


    小郡主并不知情,阿爹也没让她知道。是我后来重生发现了,当时若靠这小郡主躯壳也无力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如今我也算是为小郡主尽孝了。


    我回了家,将门栓落好,木头也按原样抵住门。我仔细清理了鞋底的泥土,才进了房间,爬到床上搂着阿娘安心睡觉。我知阿爹每日起得早,会去周围巡视一番,他定会善后,无需我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