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山阴面的崖底连着其他的地方，必须从别的地方绕路才能下来，秦姨娘和薛青竹在香山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人。


    天亮的时候叶挽秋紧闭双目，眉毛拧到了一起，额头摸着一片冰冷，脸颊虚汗直下，捂着肚子直说疼，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苏逢春这才发觉叶挽秋屁股下的衣裙染上了血色，惊慌失色的抱着她就狂奔下山，一路上也没有找到能缓解疼痛的草药。直到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方是柳暗花明。


    潭水冰寒，掉进里面游走一遭，又裹着湿透的衣服过夜，寒气入体导致叶挽秋腹痛难忍，月事提前。


    一好心妇人将他们收留家中，特意熬煮了女子止痛的汤药，苏逢春道谢接过后偷偷尝了一口才喊醒叶挽秋。


    叶挽秋肚子像是被刀搅动一样的痛，感觉正在被人扶起。眼前是个布巾包头的和蔼妇人，脸上是憨厚的笑容，扶着自己的苏逢春正鳖眉低头看自己，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透出缕缕苦气，汤面的水花轻微晃动着。


    那妇人看见叶挽秋眼皮子缓缓抬起，如释重负，拍着手掌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突然增加的重量压的床榻吱呀响。


    妇人的语调上扬：“哎唷这位娘子你可算醒了，你夫君都要急死了。”


    “大娘，我还未曾嫁人。”叶挽秋心知妇人应当是误会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小声解释着。


    那妇人也是个热心肠，抢过苏逢春手中的碗一边扬勺搅拌一边吹散热气：“哎呀未婚夫也是夫君，听大娘的，快把这药喝了，免得遭罪。”


    叶挽秋还想解释什么，那妇人的勺子盛着汤汁就塞到了嘴里。


    只听见苏逢春低低的笑声，像山谷中的风铃，十分悦耳：“多谢大娘，只不过我娘子面薄，还请大娘代为保密。”


    “明白明白，大娘都是过来人了。”那妇人喜滋滋的冲苏逢春眨了眨眼睛。


    正喝着汤药，门外就咋咋呼呼的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秦姨娘和薛青竹。秦姨娘眼底发青，显然是一夜没睡，衣裳还是昨日的，发髻摇摇欲坠随时就要瓦解的样子，完全失了姨娘的风度。她风一样的飘来床前握着叶挽秋的手，激动到颤抖：“小挽，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后面出现的是面露难色的薛青竹和高声大喝的府衙差役。


    “我等奉命缉拿罪犯叶挽秋归案，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叶挽秋身披枷锁被一路押送到了县衙门口，她在被两侧官差隔开的人群中看到了叶母扑在一脸忧愁的叶老爹怀中泪流满面，嘴中不断呼喊自己的名字。还有眸光黯淡的苏逢春，他站在人群中，紧蹙的眉头紧紧跟随自己的身影。


    公堂正中心跪着秦姨娘和一个女子，那女子转过脸愤恨的盯着叶挽秋，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面露凶光，一双眼睛恨不得剜她血肉。


    叶挽秋认得那女子，是王员外唯一的千金，王静静。


    她不记得何时得罪过她，一脸疑惑之时就被两个官差按着跪在她的身旁。


    一阵威武声从两侧传来，伴随着长杖不断高频杵地的声音，堂上传来知府大人拍惊堂木的声音：“嘭！”


    “罪犯叶挽秋，王家小姐状告你下毒谋害王员外，可有其事。”


    下毒？叶挽秋闻声只觉得可笑，她抬头不卑不亢的看着知府：“请大人明鉴，我是一名医者，从来都是治病救人，从未做过下毒害人之事。”


    公堂上展开了你问我答。


    “你与王员外可有任何仇怨？”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本官且问你，几日前你可是去过王员外府上为其诊治？”


    “是。”


    “看诊之时，王员外可有魂归九天之像？”


    “并无。”


    “你可对王员外下毒了？”


    “我没有。”


    知府又拍了一板，对着边上女子说：“王静静，你状告她毒杀你父亲，可有证据？”


    “回禀大人，我父亲这几年一直都是由叶家看诊，但是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自从前几日我父亲喝了叶挽秋开的药之后，就开始呕吐腹泻，府上奴仆皆可作证，今晨突然倒地抽搐，一直未曾醒来，只怕是不好了。”


    “请大人为民女做主，将这个杀人犯下狱处死，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王静静情绪激动的指着叶挽秋，悲恸的哭声逐渐传开，县衙门口的人群窃窃私语。


    “她爹治了那么多人都没出问题，她倒好，直接医死了人。”


    “叶大夫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下毒呢。”


    “到底是个女人，能成什么气候，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抛头露面像个什么话。”


    叶挽秋十分纳闷，那天开的药方绝对没有问题，都是壮阳补气的药，药量也是经过斟酌的，可王静静却言之凿凿的指控她下毒，她还没来的及开口辩解就听见秦姨娘的声音。


    “大人，叶大夫的药绝对没有问题，妾身曾经好奇，尝过老爷的药，若是药有问题，妾身此时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王静静一巴掌掴在秦姨娘的脸上，面露怒色：“你个娼妓！府上谁不知道是你把叶家人介绍给我爹的，怕是你早就和他们谋划好如何害我爹了吧！”


    王静静手劲极大，五个手指印立马浮现在白皙的脸上，秦姨娘眼含热泪。


    “小姐，妾身自问真心相待老爷，绝不可能做背弃之事，以我和叶大夫多年相交，她绝对不可能是凶手，我敢以性命担保！”


    叶挽秋冲着堂上俯身一拜：“知府大人，我的药诊记录均有保留，大人派人取来请个大夫一看便知。”


    知府找来了三个大夫，药方过手之后都表示没有问题。


    王静静冷笑一声：“下毒有很多种方式，药方随时可以篡改，谁知道真正熬药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往里面加东西。今晨已经请别的大夫看过，他们都说我爹的症状就是中毒，府上只有你和你爹来诊治过，不是你下毒，那就是你爹了。”


    又是一声惊堂木：“王静静说的不错，药方没问题，不代表药渣药量没问题，叶挽秋，你是大夫，想要动手脚确实是轻而易举。”


    知府摸着下巴思量半响，起身准备离开。


    “人命关天，她的父亲命不久矣，既然你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先收监吧，改日再审，今日到此为止，退堂。”


    左右两侧各走出一个大汉，按住叶挽秋的肩膀就要带她离开，叶挽秋却执拗的跪地不起。


    “凭什么关我！我没罪！”


    已经侧了半个身子的知府回过头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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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愠色：“你若是拿不出证据来，你就是疑犯，按律关押，合情合理。”


    叶挽秋不服气，杏眼瞪得溜圆，透着股倔强的倨傲，一身反骨往外冒：“敢问大人合的是哪里的情理，仅凭她一句诬告，无辜之人就要受罪下狱，这公平吗？”


    “达官显贵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叶挽秋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她见过太多的不公，她无能为力救众生，但一定要救自己，千遍万遍。


    叶挽秋的话太过大胆，与官府作对，触到了知府逆鳞，堂下的人吸了口冷气瞬间哑声，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知府的脸色，纷纷替她捏了一把汗。


    薛青竹冲进堂内跪在知府身前替她求情：“大人，叶姑娘昨日不慎摔下悬崖，磕了脑袋，此时尚未清醒，胡言乱语的话，大人莫与这小女子计较，饶了她这一回吧。”


    叶挽秋扯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惨淡一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卑微又失了风度的样子。


    知府气的吹胡子瞪眼，一脚踹开薛青竹，黑着脸坐下，从签筒中取了一支绿头签扔在叶挽秋身前：“大胆刁民！竟敢不把我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公然咆哮公堂不敬官员，杖则二十。”


    叶挽秋的眼神像一潭死水，不见任何光彩，一脸的视死如归，任由差役将她按趴在地上，嘴上却是不停，字字诛心。


    “听信一面之词，滥用职权，你算什么父母官。”


    又是一根绿头签落下。


    “杖则四十！给我狠狠打！”


    长杖被高高举起，在即将落下的时候，一阵疾风拂过，长杖被突入而来的力量打到地上。


    苏逢春脚尖点地轻越，长腿一扫，踢飞了蓄力的长杖，旋身站在她的身前，青灰色的长衫洗的有些发白，衣摆随着他的步伐而晃动。


    他面对着知府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卷轴念着，场内场外所有人都匍匐在地，知府双手扶着乌纱帽踉踉跄跄走到他身前跪下，声线有些颤抖：“不知巡查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下官的失职。”


    那圣旨是从皇宫离开时苏逢春向皇帝求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时至今日，他无法坐视不理。香山寺一行，叶挽秋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真受刑的话，他不敢想后果会怎样。


    他不愿她遭受酷刑。


    长杖落下之前，他出手了，哪怕自爆身份会带来危险，会加大查案的阻力，他也想保住心底的这份柔软。顾不上危机四伏的杀手，那一刻，情感战胜了理智，他只知道当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能保护叶挽秋了。


    “你确实是失职，陛下命本官巡查百官，知府大人倒是叫本官看了好一场大戏！原来雁云城的案子是这么办的，与京中确实不太一样呢，本官一定会细细记录在册，请陛下定夺。”


    他负手而立，架子拿足，一身的素雅衣衫也压不住滔天气势，一时之间公堂上下噤若寒蝉，无人敢抬头，只有被松开的叶挽秋端跪在堂中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他不是说不能说的吗。


    他不惜暴露身份来保护自己。


    这是他第几次挡在身前了？


    上一次，是在寺庙中面对秦耀祖的无礼，这一次，是挡在了知府的四十杖责之前。


    内心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寂静的死水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