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

作品:《渣女本色

    国赛结束那天,秋分已过。


    丽都最近天高气爽,太阳一出暖得人只想睡觉。


    耿殊额外休息了两天,返校那天高三第一次月考刚好结束。


    她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不紧不慢地走向好三楼。


    年级展示栏里,照片换了一茬又一茬,换来换去还是同一批人。打头的那张雷打不动,依旧是耿殊万年不变的蓝底学生证照。主任曾几次三番让她重新再照一张,她嫌麻烦,那张带着点稚气的脸就这么在光荣榜的顶端挂了近三年。


    回到教室,空无一人。


    耿殊绕到前门去看课表,才发现这节是体育课,大家应该都去操场了。她也不急,回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开始从纸袋外掏东西。


    那是一只只丑萌丑萌的绒布玩偶,长长尖尖的耳朵,圆溜溜的无辜眼睛,棕色身体,尾巴是一小撮粗糙的毛线。


    耿殊拿在手里捏了捏,想起店老板竭力向她推销这玩意儿的场景。


    “马到成功马到成功啊,适合你们辛辛学子啦。”店老板笑得一脸灿烂。


    “是莘莘学子。”耿殊纠正老板的发音,而后和这丑不拉几的玩意儿对视了两眼,语气怀疑,“还有老板,这个怎么看都像驴吧?马哪儿有这么长又尖的耳朵?”


    “都一样啦,都有马了嘛!”店老板嘴里的水果糖嚼得嘎嘣响,说话间还热情地抓了一把塞进耿殊的外套口袋。


    耿殊原本没打算买的,但耐不住那老板异常高涨的热情。直到付钱时,她才注意到老板站立时那不易察觉的轻微倾斜,长裤下,一条腿似乎不太灵便。她捏着纸袋的手紧了紧,没再争辩。


    马就马吧,驴也行。她又要了四十多个。


    老板笑得牙不见眼,依旧不要钱似的往袋子里装糖。


    毕竟,马到成功啊。耿殊想着,唇角微弯,将一只只“小驴”或“小马”仔细放在每个同学的桌上。


    收拾完,她悠哉地晃去操场,打算和久违的同学们汇合。但操场除了清一色绿色迷彩服的高一新生,连个黑白色校服的人影都看不见。


    奇了怪了?换课了?殊站在香樟树的浓荫下,有些茫然。


    军训的新生们正热闹着,某个连队似乎出了个“顺拐天才”,被教官单独拎出来,由两个同学架着胳膊走正步。


    树荫下的清风徐来,稍稍驱散了正午残留的燥意。耿殊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被单独加练的顺拐新生,暂时将别的事放置一边。


    男生涨红了脸,手脚愈发不协调,引得周围同学想笑又不敢笑,肩膀可疑地耸动。教官原本板着的脸也维持不住严肃,压低帽檐战术性扶额。熟悉的一幕让耿殊不由得想起自己高一军训那会儿,班上也有这么一位同手同脚的人才,后来还被选进了国旗护卫队,美名其曰重点培养。


    在护卫队的一年闹了不少笑话,但也算是磕磕绊绊克服了顺拐。


    耿殊看人的第一印象还挺准,她那会儿觉得这人挺轴的,有种憨厚老实的人热心帮倒忙的感觉。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没错,徐争秋确实有这方面的性格。


    她好笑地勾了下唇,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碰到了没拿出来的糖。


    “哧——”


    清脆的汽水开罐声在身侧响起,紧接着,冰凉湿润的易拉罐壁轻轻贴上了她的左脸颊,带来一阵清爽的刺激。随后,是某人的手背。


    触碰一瞬即离,桃子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她肩侧大步迈过,径直挡在她面前,正好截断了她往后探寻的视线。


    耿殊下意识向右偏头,他也跟着向右挪了一步。她又歪向左,他也同步左移,像一堵执意要拦住她目光的人墙。


    “单呈青,”耿殊环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底漾开笑意,“干什么呢?”


    单呈青将手里那罐已经打开的汽水递给她,反问道:“你在看什么?”


    “本来在看新生军训,”耿殊接过汽水,喝了一口,目光落在他清俊的眉眼间,“但现在,好像只能看你了。”


    这个回答好像让某人愉悦不少,他站回到她身侧,微微侧头,目光也投向那些正在军训的新生,但焦点显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另一罐没打开的汽水瓶,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滚落,在他指间留下湿润的痕迹。


    “学校组织了今天体检,大家都去了活动中心。”他开口,声音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带着点幼稚的,故意挡她视线的人不是他。


    “林优说你今天会回来。”


    “所以你来操场等我?”


    “我先回了教室,没看见人,但桌上有东西。”单呈青的指尖在易拉罐边缘打着圈,“我想,你可能看课表来了操场。”


    “礼物看见了,喜欢吗?”耿殊笑着问。


    单呈青抿了抿唇,那个玩偶的造型实在过于抽象,长耳呆眼,很难违心说好看。


    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甚至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生物吗?但在看见班里所有人的桌上都有这么一个小东西之后,他的怀疑又变得不平衡。


    “为什么会想到买这么多驴?”单呈青声音有点闷。


    “你也觉得是驴啊?”耿殊笑容绽开,“老板说是马,马到成功。”


    “不过这种小东西就图个好玩,驴到成功也行嘛。”


    午后的操场,蝉鸣已歇,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新生方阵偶尔爆发的、属于青春特有的响亮口号与零星嬉笑。两人并肩站在香樟树的浓荫下,影子被拉得斜长,在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上轻轻交叠。


    单呈青手里的那罐汽水依旧没打开,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小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个玩偶,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挺特别的。”


    耿殊笑出声来,将空了的汽水罐精准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


    “特别就好。”她侧过脸看他,“反正就是个小玩意儿,讨个彩头。高三了嘛,马到成功,驴到……嗯,大概也能成功。”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单呈青听得出,那份买给全班每个人的心意是认真的。


    “国赛。”他换了个话题,目光从操场上收回,落到她脸上,“怎么样?”


    “还行,题目挺有意思,就是考得人有点麻。”耿殊耸耸肩,神态松弛,“不过都过去了。现在嘛——”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那些正在被教官组织着围坐成一圈,似乎要开始拉歌或游戏的新生方阵:“只想看看热闹,轻松一下。”


    这时,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新生方阵开始了活动,似乎是“击鼓传花”的变种,用的是瓶装水。鼓点时急时缓,矿泉水瓶在年轻的手掌间飞快传递,气氛热烈又紧张。一个男生不幸中招,被同连队的同学们哄笑着推到了圆圈中央,要求表演节目。男生抓耳挠腮,最后憋红了脸吼了一首荒腔走板的军歌,调子跑到天边,却意外地引发了更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的哄笑。


    耿殊看得津津有味,眉眼舒展。单呈青的视线却没有过多停留于那片喧闹,他更多时候是在看着耿殊的侧脸,看她被风吹起的发丝,看她因笑意而微微弯起的眼睫,看她喝汽水时滚动的喉结。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明明灭灭。


    一种平静而充盈的感觉,悄然包裹住他。好像只要这样站在她身边,听着她说话,看着她笑,那些因为竞赛离别、因为课业压力、甚至因为记忆尚未完全清晰而带来的些微浮动心绪,都能被妥帖地安抚下去。


    “对了,”耿殊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体检都查完了?你怎么样?头没再疼吧?”她的问题接踵而来,目光在他额角那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


    “查完了。没事。”单呈青言简意赅,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切正常。”


    他把手里那罐一直没打开的汽水也递了过去:“还喝吗?”


    耿殊挑眉,接了过来:“你不喝?”


    “不渴。”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教学楼的方向。


    耿殊拉开易拉环,又是一声清脆的“哧——”。桃子味的甜香再次弥漫开。她喝了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猫。


    操场上的新生游戏还在继续,笑声阵阵。而他们所在的这一小片树荫下,时光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礼物我放你抽屉了。”单呈青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混在远处隐隐约约的拉歌声里,“回去再看。”


    “嗯?”耿殊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也给我带了礼物?”她以为他匆匆从体检中心过来,应该没时间准备什么。


    单呈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垂直裤腿两侧的手微微蜷着。他确实准备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甚至可能有点笨拙。是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做出来的,一个手工的、小小的星空投影灯。材料很简单,灵感来源于她有一次无意中说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夏夜躺在院子里看星星,觉得那片星空又低又近,好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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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就能摘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甚至在记忆尚未完全归位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念头依然清晰。于是,他试着用笨拙的手,想把她记忆里的那片星空,复刻一点点下来。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含糊地说,目光游移。


    耿殊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她没有追问,只是笑意更深了些,晃了晃手里还剩一半的汽水:“行,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一阵稍大的风吹过,香樟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几片半黄的叶子旋转着飘落。单呈青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耿殊额前,拂开了一片快要落到她头发上的叶子。


    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额发,带来一丝微凉的、属于秋风的触感。两人都愣了一下。


    单呈青迅速收回手,插回校服口袋,指尖却悄悄蜷缩起来,残留着那缕发丝的柔软触感。


    耿殊抬眼看他,他正抿着唇,目光垂落,盯着地上两人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侧脸线条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说什么,只是将最后一点汽水喝完,也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然后,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阳光与树荫的交界处,回头看他。


    “单呈青。”她喊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晒太阳吗?”


    阳光落在她半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校服衬衫的白色显得格外耀眼。她微微歪着头,笑容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坦荡的邀请。


    单呈青看着阳光下仿佛在发光的她,又看了看自己站着的、尚且荫凉的树下。片刻的迟疑后,他迈开步子,走到了她身边,同样站在了阳光里。


    秋日下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慷慨地洒在两人肩头。


    操场上爆发出阵阵哄笑,耿殊低头去看跑道上的小石子,全然未觉即将到来的插曲。


    一只巴掌大小的兔子玩偶从她鼻尖飞过,耿殊睫毛一颤,倏然抬头,玩偶已经被单呈青抓在了手里。右手边围坐成圈的新生们齐刷刷侧目,静默几秒后,不知道谁带头拍手起哄:


    “学哥来一个!”


    “学哥来一个!”附和声立刻连成一片,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耿殊扭头看了一眼表情淡然的单呈青,他垂眸思索着。耿殊知道他不是喜欢喧闹的性子,现在这样跟赶鸭子上架没两样。


    于是在某个新生将话筒递过来时,耿殊先一步接过,大大方方上前,笑容爽朗:“学哥害羞,学姐给你们来一个。”


    起哄声更响,气氛热烈。


    耿殊快速在心里筛选着曲目,掂量着唱哪首歌好。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单呈青终于动了。


    “我来吧。”


    耿殊诧异地看向他。


    “你……”


    “我唱歌。”


    方队的教官适时上前,晃了晃手中的手机,热情道:“同学,要放伴奏吗?”


    “不用。”单呈青从耿殊手里接过那只略显陈旧的话筒,指尖与她短暂相触,“快下课了,我直接唱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圆圈边缘更空旷些的地方。秋日的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肩背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握着话筒,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落在远处虚无的一点,又仿佛只是垂眸看着脚下的草地。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连最闹腾的新生也屏息望着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


    清冽干净的嗓音,像秋日山涧里淌过的溪水,没有伴奏的修饰,更显出一种坦诚的、直击人心的力量。


    新生们不再起哄,都安静地听着。连教官也抱着手臂,微微颔首。


    “敦煌天空的沙砾”


    “带着我们的记忆”


    “我从半路看过去”


    “这情关漫漫好弯曲”


    ……


    歌词从他唇间流淌而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淡淡的苍凉与缱绻。他的音准极好,气息平稳,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却又自然得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没有炫技,没有刻意渲染,只是用一种近乎叙述的语调,将那片风沙中的浪漫与坚守缓缓道来。


    “是谁的心啊孤单地留下……”


    唱到这一句时,单呈青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的目光,似是无意,又似有意,轻轻扫过站在树荫与阳光交界处的耿殊。


    四目相对,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