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难过
作品:《回到死敌落魄时(重生)》 大风刮过满地落叶,露出谢家贫瘠干裂的土地,瘦弱的鸡鸭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觅食,目光呆滞。
崔蘅蹲在谢令闻床边,也在发呆。
屋子里光线昏暗,门扉已经腐烂,风一吹便嘎吱一响,墙面布满了蛛网,地面上坑坑洼洼,她方才进来时差点摔跤。
谢令闻少年时困苦无依,后来做了权臣,依旧两袖清风。
前世岭州地动,六城皆覆,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朝廷倾尽财力救灾,国库亏空时,谢令闻变卖了自己的所有家产,将换来的银钱全捐献给朝廷,并以雷霆手段拿下京中想借灾敛财的蛀虫。
上京血流成河,他却亲自出京坐镇岭州,每日采买的救济物品刊登为报,发放四海,万民同监。
后来岭州终于恢复往日的生机,他回来时便累得一病不起,听闻谢府中只他一人,仆人全遣散,连家具也只剩一个床榻。
当时赵檐有意拉拢谢令闻,便派崔蘅前去探望,到时只见谢府空荡似鬼宅,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声。
崔蘅推开门,微微一愣。
屋子里只有一束自窗户斜照进来的光,光下,谢令闻墨发半散,肤色苍白似雪,正费力地下榻。
长袍逶迤,搭在他一侧肩上,他伸手去整理另一侧肩上滑下的袍子,却不想失了平衡,整个人跌倒在地。
崔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仿佛是伸手接住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没有任何重量。
谢令闻被一双手接住,仓促地抬起颤抖的眼睫,额前发丝滑落,落在崔蘅眼中,无端地多了些孤寂与脆弱。
“谢大人,许久未见。”她轻轻笑了笑,将谢令闻扶起来。
谢令闻低声道了谢,扶着崔蘅的手坐稳。
二人闲谈了些岭州事,少见的和谐。
崔蘅适时发出邀请:“吾主已备好良医佳肴,特地派在下来请谢大人,不知谢大人能否赏脸?”
谢令闻盯着热气腾腾的茶盏,眸光微转,方才的暖意尽数褪去。
“谢某为官是为民,不是为权。”
“为民……”
崔蘅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前那张冷锐苍白的脸逐渐与紧闭着双眼的少年重合。
大夫说谢令闻中了食毒,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只差一点便没命了。
如今他身上长满红疹,最近要小心饮食,更不能出门见风。
崔蘅看了眼四处漏风的屋子,将谢令闻身上盖着的阿娘从家里抱来的棉被掖了掖。
他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得几乎已经透明,好像下一秒便会在崔蘅眼前碎掉。
果真是烈火才能淬成真金吗?
谢令闻,你被旁人叫野种时、被母亲不喜乃至于被抛弃时、病痛却无人可依时,又在想什么呢?
崔蘅知道那种滋味。
她幼年无父无母,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着长大,生病了就一个人蜷着,浑身都在痛,哭着喊娘,却无人应。有时病得厉害了,脑子里就想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受欺负挨饿,下辈子当个猫狗也比当没娘的孩子强。
崔蘅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拿起蒲扇给药炉扇了扇火,火苗涨了势,欢快地舔舐着药炉,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谢令闻头疼欲裂,意识先恢复时,眼前还一片漆黑。
他已经死了吗?阴曹地府为何比人间还要温暖?
谢令闻有些茫然。
直到五感慢慢回笼,他嗅到苦涩的药香。
眼前的迷雾散尽,谢令闻费力地转动眼睛,瞧见一个小娘子正背对着他抹眼泪。
他缓缓张开嘴,想叫她,却抑制不住地开始剧烈咳嗽。
崔蘅被惊动,看见他醒了,惊喜地站起身冲过来,“谢哥哥你终于醒了!”
“谢哥哥你身上痒吗?大夫说这个不能挠。”
“谢哥哥你有没有想吐?胸腔闷吗?”
小娘子眼睛红红鼻头红红地盯着他问东问西,还带着些鼻音,怎么看都像只兔子。
“我无碍。”他嗓音沙哑而虚弱。
“谢哥哥你别说话了,先吃药。”崔蘅连忙转身去药炉旁,用抹布垫着炉子把手,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
她一点也不像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做起事来很麻利,很像丽娘。
药汤散发着雾气,蒸腾出一片苦涩,崔蘅吹凉了一些,哄孩子一般地道:“谢哥哥乖乖喝掉,我这儿有松子糖哦。”
她笑着,眉眼弯弯,明媚灿烂。
谢令闻垂下眼,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汤饮下。
苦涩辛辣还未来得及在舌尖漫开,嘴里便被塞进一颗糖,转眼间,甜味盈满口腔,小娘子歪着头看他,“怎么样?甜不甜?”
唇上仍残留着她指尖触碰过的奇怪感觉,谢令闻避开她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崔蘅也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糖,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将碗放在桌上。
“谢哥哥,我在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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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一只空碗,你是吃了碗里的东西才得食毒的吗?”
谢令闻微微一顿,片刻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里面是什么啊?”
“羊肉水晶角。”他看着自己满是红疹的手,低声回答。
“你以前不知道自己吃羊肉会长疹子吧,以后要注意。”
崔蘅只是随意叮嘱,没听到谢令闻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谢哥哥?”
谢令闻抬眼望向她,眼中平淡无波,依旧保持沉默。
他不擅撒谎,面对她的问题,只能刻意避开,去回答另一个问题。
“我会注意。”
崔蘅盯着他,面上没了笑。
她站着,他坐着,一高一矮,显得她很有气势,谢令闻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无措,便错开她的目光。
“你知道自己吃羊肉会长疹子甚至会没命,对吗?”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哽咽。
她自己也是有过那种想法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谢令闻喉间干涩,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句:“你不要哭。”
吃掉阿娘做的那碗羊肉水晶角时,他确实带着想死的念头。
那天他看着阿娘走后,自己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坐在正厅,屋子里空空荡荡,比冰窖还冷。
他看着那碗泛着膻气的饭想,既然阿娘那么厌恶他,那他就把这条命也还回去。
从此以后,他们就真正的谁也不亏欠谁了。
破败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一点阳光,崔蘅看着沉默的谢令闻,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想起谢令闻悲惨壮阔的一生,想起遇难时他伸出过的援手,想起夺嫡最后一战,他打开城门认降,对她俯首下跪,求她护佑百姓的场景。
虽为敌对,但崔蘅不得不承认,谢令闻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没有他,百姓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当初被胜利冲昏头脑,她不该那么折辱他。
她为谢令闻难过,又有些愧疚。
泪珠吧嗒吧嗒砸下来,崔蘅哽咽地说不出话。
“谢哥哥,你不要死……”小娘子牵住他的衣袖,呜咽着道,“我还想让你给我刻木雕。”
她笨拙地挽留。
谢令闻看着崔蘅哭得双颊通红的模样,忽然想,幸好自己没死,若不然,她定哭得更加厉害。
他用指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为哄她开心,略带生疏地勾起唇,轻声道:
“好,我给你刻木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