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季春昂就赶了个大早到教室。


    果然，后桌的人还没来。


    他悠悠地看了眼墙上挂钟，埋头爬在桌上，指尖嗒嗒地敲在桌面。


    没一会儿，他把手伸到桌子下方比划着，手型由三变为零时，淡淡的香菇肉包香气随着来的人走进飘进鼻间，“—啪”书本落在桌上的声音在耳边恰时响起。


    他抬起头，用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看向辛谣。


    “就这么把主任送你的书丢了？”


    顺着视线看去，那本被水浸泡发皱的《找准定位，看清自己》已经被辛瑶捡到扔回了自己的课桌。他眼底闪过惊讶，“班长，这书……你在哪捡到的？”随即观察着辛谣的表情，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别误会，我其实很喜欢这书的！只是昨天……”


    辛谣根本没听进他啰啰嗦嗦的解释。


    今天早上上学，大老远就看见这本躺在灰青水泥地上各位显眼的红色书皮，他没忍住好奇心捡起来看了一眼，谁知道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季春昂。三个字写得还算工整，看上去也不像拿到第一天就打算丢掉的样子。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辛谣已经把捡起来的书重新丢回原位了，走了几步，昨天关主任的叮嘱声又回荡在耳边:“辛谣啊，你要多照顾照顾这位新同学哈，让他尽快融入咱们班这个大家庭，帮老师留意一下，他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向我反应就好……”


    模范生的最基本准则之一，就是时刻践行老师布置的任务——这是辛谣刚准备入学时为了磨练演技专门购入的《学校的三百六十条生存法则》中写的。当时的他就觉得混学校比混社会难太多了，从前什么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活自己根本不需要干，也干不明白。所以，他专门在入校前收集了一批类似主题的书籍进行学习。就目前来说，他已经用不到两年的时间讲自己炼化到几乎炉火纯青的地步。


    于是，被三番四次抛来丢去的《找准定位，认清自己》最终于还是被捡起，跟随辛谣的臂弯重新回到了学校。


    “所以班长…你也不要怪纳芥同学，他应该也是一时冲动。”


    “好，知道了。”


    ……


    季春昂知道他老早就走神了，但没有打断，也没有揭穿他敷衍自己的行为，反而趁机道，“班长，你人真好！那你这也是同意下周的实践训练课和我一组的意思了对吧？”


    听到实践课，辛谣的注意力才被拉回。


    预备校的课程采取轮周制，第一周为文化理论类课程，第二周为实践训练类课程，第三周则是模拟实战类课程，三周为一个综合课程周期，每次一个周期结束后，都会根据学生综合成绩评选出最佳学员与最佳小组授予奖章。


    他想了想，自己以往实践课的搭档都遵循着顺其自然的原则，谁第一个来找他组队，他就和谁一组。对于他来说，和谁都一样，对他没影响，这次如果和季春昂组队，还能更好地完成主任交待自己关照他的任务，所以他淡淡地答，“我都可以。”


    “不行！”话音刚落，门口急切地声音接着喊道。


    一脸铁青的纳芥看上去也像整晚没睡的样子，整个人蹿起来，“班长，你实践课不能和季春昂一组！”


    他话说的着急，说出口来才发现自己过于唐突，又解释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我昨天……他两面三刀表里不一，根本不像班长你看到的那样！”


    想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辛谣，但又害怕说出来会把自己在辛谣面前的形象也破坏了，“……总之班长，你离他越远越好！”


    控诉间，纳芥一双盛满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里的那个坏东西，神情由迫切气愤慢慢变成惊异疑惑——


    面对一连串正面贴脸的攻击诋毁，季春昂什么都没有反驳，只是垂着眼睛，脸上迷茫又无措，等纳芥停嘴，他才小心抬起头，眼下红了一片，眼眶中盈满的泪呼之欲出，


    “纳芥同学，对不起。”


    ……？


    “我知道自己很蠢很笨，刚转学进来，可能无意间做了许多冒犯你和其他同学的事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说话时鼻音很重，嗓子哑哑的，“但我希望…大家可以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努力改正的！希望…希望如果纳芥同学不要那么讨厌我就好了……”


    …………？


    此刻，纳芥的脸色又由惊异疑惑变得青红交加，眼前这个坏东西的发言让他觉得荒唐的不知道从何反驳，气得两眼发晕间视线瞥到了课桌上那本熟悉的书上。


    坏东西见状连忙好心补充道，“纳芥同学你不用担心，昨天的事我和班长解释过了，班长已经知道你不是故意抢我的书，也不是故意把它丢在水坑里的。班长今天上学很巧的看见把它捡了回来，如果你还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我愿意借你看的。”说完，他鼻尖红红的，真挚地露出一个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


    “你……？！你脸皮可真是厚啊？！”纳芥实在忍不下去，一掌推在季春昂肩上。


    见事态往失控方向发展，辛谣立即出声制止，“行了！”


    “班长，他撒谎！他骗人！他在胡说八道！他根本就没那么弱，他是装的，他在骗你……！”纳芥怒不可遏，急得语无伦次脑筋转不过弯，翻来覆去嘴里只蹦出来那么几个词。


    季春昂扬起的眉毛又落了下去，轻声对辛瑶说，“班长，没关系的。如果纳芥同学也想和你一组，那你可以重新在我们俩再选择一次，如果我落选了……我…我就再去问问其他同学有没有愿意和我组队的……”


    辛谣在两个人各执一词的争论中眉头紧皱，结合两个人的状态和那本被丢在巷子里的书，再加上从季春昂转进来以后班里的氛围，不难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没想到，预备校也和在道上混一样，哪儿都能形成这种搞小团体故意排挤针对“新来的”然后各种找茬子挑事闹事的风气。在外面，他看不惯直接就找法子教训带头的，到了学校，他一样觉得心烦，“都闭嘴！”


    ……


    “纳芥，适可而止。”他神色严肃，声音很冷。


    接着用班长的语气劝慰，“你是班里起带头作用的同学，我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我们班和整个预备校有利的。”


    纳芥眉毛快撇成八字，像吃了黄莲的哑巴，“班长我不是…他真的……！”


    “下周实践课我和季春昂一组。”


    闹了这么一阵，班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差不多到齐了，有些已经默默张着耳朵听了大半段。辛谣故意把这句话音量增大了不少，在班里的都能听见。


    纳芥还想挣扎，“可是你的精神域还没彻底恢复，只有我和你一组才能……”


    “不用担心我。”辛谣打断他，“我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如果不是上课铃响得及时，那几乎要把牙咬碎的声音一定能传进辛谣耳朵。眼看老师走已经走上讲台，他才拖着步子回到座位，整张脸连着校服衬衫漏出的肩颈位置全都涨得通红。


    课上，讲台视角的季春昂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忙忙碌碌，老师看见了欣慰点头，内心想这个新来的是个愿意用功的好小孩，不仅长得白净高大，还细致勤奋，未来一定有出息。底下，好小孩对老师的肯定的目光毫不知情，只是一味地不停换着手里彩笔的颜色，填充纸上的图案。


    “班长。”专心上课的辛谣听见有人叫他，下一秒桌上就多了张被颜料浸透花花绿绿的纸条。


    辛谣看了眼纸条，又看向前面递纸条的人，刚刚被委屈填满的眼睛又重新变得清亮，脑袋转回去前还在朝他抬眉笑。


    “春昂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老师这个问题吧。”


    脑袋转回去就笑不出来了。


    这节课过后，季春季的眼睛就更加不掩饰地黏在辛谣身上。大概是习惯了，辛谣对任何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都可以做到视若无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最后一节自习下课前，季春昂又去搭话，“班长，我给你的纸条你看了吗？”


    辛谣正垂着眼睛写作业，头也没抬，“没。”


    他没丧气，“那你记得拿回家看噢。”


    把笔一放，抬头看了眼钟，辛谣开始收拾桌上的作业，“下次上课再开小差传纸条，我就把证物直接转交给老师。”说完，抱着一叠试卷起身往外走。


    季春昂还来不及问他要去哪儿，辛谣就出了教室。没办法，他凑近旁边的女生，“同学，你知道班长他是去干嘛吗？”


    女生好像没料到季春昂会主动和自己搭话，“班长吗？他每天最后一节自习都会提前五分钟走，去办公室交今天班里收上去的作业。”


    难怪昨天一打铃人就不见了，原来是提早走了。


    季春昂笑着道谢，女生却表情纠结眼睛却四处乱瞟，犹豫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能听见，她示意季春昂靠近点，小声问，“今天放学，你有家里人来接吗？”


    季春昂摇摇头。


    “那你最好找个男生陪你一起出校门。”她语速很快，不等季春昂问为什么，就补充，“你别问我为什么了，反正我就说这么多。”


    ……


    放学后，昨天同一个路口的反光镜旁，季春昂垂着头踢动脚下的石子。


    漫无目的地来回踢了几次，他突然转过身，瞄准一个位置，狠狠将石子踢出去，石头飞的老高撞在墙上，反弹进巷子的一个拐角——


    “哎呦我草！”


    一声痛苦的嚎叫紧随其后传出来。


    “一个套路玩两遍就太没意思了。”他扬声朝那边喊。


    周围静了几秒，接着，不止那一个巷子，大路前前后后连接的四五条小巷里，走出来一个接一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打手，放眼望去大概二十来人。他们看上去只是不具备觉醒能力的普通人，但身上的肌肉练的着实壮，半张脸用黑布蒙住，光是站在那儿，气势就能吓倒一片。


    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季春昂眨眼的功夫就被团团围住，扯着两根书包带站在一堆黑粗壮中间，铁锤般的拳头抬高朝他挥去的瞬间，白净的脸上划过一丝无奈的表情——


    班长，我受的痛，你都要还噢。


    ……


    进入办公室，辛谣将手中抱着的试卷放下，正准备离开，注意到交上去的黑白试卷中夹着一张色彩鲜艳的纸。抽出来发现，正是刚刚上课季春昂丢在自己课桌上的那张。他随手翻开，大大的几个字映入眼帘——


    班长，谢谢你。


    一笔一划方方正正的五个字地趴在纸上，字下面画了几只卡通动物，因为笔法太抽象无法确定品种，只看大概得出是只猫和兔子。猫的周围环绕着大大小小七彩的心，简笔的兔子头则没有上色。再仔细看，作画者似乎是想绘出一幅连环画，奈何笔力实在一般，情节啥的几乎看不出来。


    真是幼稚。


    辛谣心里想。


    但大概是纸上的内容确实挺丰富，辛谣不知不觉盯着看了一路。


    走到出校门口前的最后一个垃圾桶旁边时，他停下来，手里握着纸手在上方悬停，片刻后，他还是将手收回，拉开书包链将那张纸塞进了夹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