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瑶领着转班生到教室时，课已经上了十几分钟。两个人一出现在窗口，班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粘上去，毕竟辛瑶这样的模范生上课迟到可算稀奇事儿。


    连接教室和办公室的风雨长廊上，两个在上课时间快步移动的身影格外显眼。辛瑶脚下生风，对这个新来的插班生过分外向的交友攻势表示难以招架。从刚刚见面开始，追着他像打听相亲对象一样，姓名身高体重、年龄籍贯政治面貌上上下下问了个遍，辛谣看似在礼貌地与他一问一答，实际上心里翻着白眼，思绪已经飘远。


    直到他反应过来做起自我介绍，“班长，我叫季春昂，今年16岁了。”


    快步走在前面的辛瑶脚步一顿转过身，身后紧跟的人没反应过来，差点迎面贴了上去。二人相隔距离缩短，让面前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身量显得更加高大，辛瑶后撤一步，眼睛不动声色由上到下扫了一遍又继续往前走……


    “你多高？”


    季春昂转转眼珠，“1米85？……不过这是去年量的了，现在可能还长了点。”他摸了摸鼻子，面上透出一丝羞涩。


    “适合当射击训练的靶子。”辛瑶淡淡地给予他肯定。


    听到射击训练，身后的人兴奋起来追得更紧，“班长，我们会有射击训练吗？……是不是还会有很多各种各样有趣的实战训练课呀？”


    辛瑶把目光投向他，“你来这儿之前，在哪读书？”


    “我、我吗……”他突然变得有点结巴，眼睛也垂了下来，“我小学以后就一直在家了，没再去学校……”


    眸光加深，思考了两秒，辛谣平静地接收了的季春昂陈述。


    从进入预备校的那天起，辛瑶就决心将校内的自己打造成一名完美优秀的学生。挖掘深层紧密的师生关系，建立同学间公正友爱互帮互助且界限分明的关系，在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严格把握着和每个人的交往尺度。不涉及到自己的职务之内和利益相关的事，他统统要求自己不去主动关心。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高的自制力去屏蔽八卦强大的吸引力，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强的实力而不需要去计较那些看上去像靠走后门滥竽充数的混子。


    ……


    “什么玩意啊？还染个白毛，学校怎么回事？就这样的货色也能挤进我们班了？”


    “这家伙才多大啊？真的是待觉醒者吗？怎么信息素比你的体味还弱……”


    “滚你的！老子散发的那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哪像这玩意，看着就娘们唧唧的……”


    “汪伍，下课来找老娘PK哈，我看你对娘们有什么意见。”


    “不不不，姑奶奶，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他看着没有阳刚之气，像个弱鸡……”


    ……


    文化课教室最后一排，汪伍和刘伽艾正对新来的插班生展开激烈的议论。


    放眼望去，从每个人目光统一的交汇中心来看，不止这一对，班上各处都散落着对新同学的讨伐小队。


    在这个天才如云卧虎藏龙的预备校里，每个人都始终秉持着力量是跨入预备校门槛的唯一通行证的想法，也一致地把它当成自己的至高追求。为了营造更加单纯的学习训练环境，校方特别在校规中要求所有学生将自己的家庭背景信息全部保密，不论你什么来头，只要入校，全都一视同仁，一个标准。因此，季春昂这样的入场方式，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众人的雷点上。


    焦点中心的季春昂此刻有些懵，看着讲台上光知道点PPT一言不发的老师，他拿书遮着脑袋回头问坐在后面的辛瑶，“班长，现在是自由讨论时间吗？”


    “不是。”辛瑶回他。


    “噢……？那怎么好像大家都在……”


    “认真听课，不要学他们。”辛瑶冷冷道。


    “行了行了啊，都闭上嘴！”头发花白的老头眼镜片折射出森森的光，扬声喝住了班里交头接耳的声音，“在座各位也都上二年级的人了，你们不要以为我这文化课没有用哈，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一年多后会觉醒成哪个性别，告诉你们，要是觉醒成为向导，生理类课程的知识是你们务必要烂熟于心的！”


    的确，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起，预备校内形成了一股对力量极致追求的风潮。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觉醒成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哨兵才是他们入校所渴求的，期待的。


    但这样错误且不切实际的想法必然会滋生很多问题，就例如生理课、精神疗愈课、神经共情学等等诸如此类的理论课程，都得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学生的投入与重视。


    下了课，班里对季春昂的议论还在继续。


    铃声一响，纳芥就从自己的位置冲到辛谣身边，“班长，这个…这个是我特意带给你的。”他双手递上一个精致的铁盒子，包装上刻着宁神贴几个字。


    辛谣扫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本想告诉他自己不需要，抬眼却看见那双期待要溢出来的眼睛，只好笑笑收下，“谢谢。”


    纳芥连忙道，“没事的，我明天还给你拿。”


    辛谣回绝，“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纳芥还想说什么，被门外关主任的声音打断——


    “辛谣，季春昂，你们俩过来一下。”


    旁边季春昂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撑在手肘上，也在看着自己，“走吧，班长。”他脚步轻快，乖巧的跟在辛谣身后，像是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在舆论漩涡的中心。同样，也把此刻现场的第三个人脸上阴郁的表情完美忽略了过去。


    “怎么又跑到辛谣位置来了，在你位置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来人一把搂过纳芥的脖子，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棍。见纳芥不答，他顺着那道阴翳的目光看去，视线的终点是辛谣、季春昂和关主任三人在走廊上交谈着什么。


    “得了吧，就这弱鸡的醋你也吃？他那样的，辛谣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好吧。”他帮忙嘲讽道。


    纳芥被他用肩膀撞得酿呛一下，终于把视线移开，面上的阴沉得到缓和，“你说得对。”


    这边，季春昂欣喜地接过主任让作为班长的辛谣在学习和生活上多多帮助自己的圣旨，接下来几天里一下课，就抱着课本往回转。可刚开学，要找班长处理事情请教问题的人排到教室外了，每转一回，辛谣的桌位就会闪现刷新出各种不同的人，来问着各不相同的问题——


    “班长，”


    直到一周三天过去，季春昂也没能如愿报上辛谣这堂私教课。


    周四的太阳从东边窗子爬起来，又落下挂在西边的窗子上，黄昏的光晕揉花了眼，放学的铃声也适宜地响起。


    季春昂想，下课时间抢不到，放学了总有机会吧，“班长！”他再次回头——


    …………


    刮进教室的风将辛谣书桌上的课本翻起几页，又悠悠无阻碍地穿过位置从另一侧溜走。


    身后的桌位上又已经空无一人。


    季春昂心下一阵空落落的，揉揉眼睛愣了会儿，也起身收拾书包出了教室。


    跨出学校大门没几步，干燥的水泥地面伴随着滴答声颜色迅速加深，雨水画笔似的很快涂满了空缺，空气中的湿气越攒越足。季春昂拐进转角，气定神闲地摸索着生疏的“回家路”。


    来到一处路口，他停在一根破旧的反光镜前，忽然捏起鼻子皱眉，“我还以为是因为下雨了…”


    镜中反射出的三四个人影互相交换眼色，为首的那个便直接走了出去，“季春昂。”纳芥叫他的名字，语气中满是不屑。


    季春昂回过头迎上那道不善的目光，鼻子上的手还没拿下来，一脸认真，“同学，你的信息素闻着像潮湿发霉的土腥味。”


    “你他妈说什么呢？！”纳芥身旁的跟班先炸了起来，一脸看吧如我所料的表情指着季春昂，“老大，我…我他妈就说这死小子装…装蒜呢！”“土…土腥味也比你屁味道没有的强！…你……”


    小团队中另一个察言观色，看见纳芥面色陡然阴沉下来，立即用巴掌制止住同伴磕磕巴巴毫无营养的骂街。


    纳芥目光染上怒色，审视一阵后抬起下巴讥讽道，“不打算装了？”


    季春昂没有接话，插在裤兜的手也没拿出来，任凭雨滴颗粒砸在身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半晌，他开口，“同学，放了学不回家，你们很无聊吗？”说话音调比白天上课时低了好几个度，似乎回到了最舒服放松的状态。


    和自己想象的画面差入极大，本以为见到自己对方会是畏畏缩缩或谄媚讨好的样子，可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弱不禁风不知道靠什么走后门挤进预备校的插班生，竟然敢嫌弃自己信息素的味道，还摆出这副轻佻敷衍样子。


    脑中又浮现出这个转校生在学校装得像条狗一样黏在辛谣身边摇尾巴的模样，彻底点着了纳芥心中的怒火，“蠢货！我当然不会闲的没事来找你这个垃圾，我来是要警告你，离我们班班长远一点！”


    季春昂停了沉默两秒，无奈笑笑，“同学，你太太自私了吧？班长是大家的，你凭什么让我远离他？你问过班长本人的想法吗？”


    “闭嘴！辛谣才不是大家的！……像他这样的人，只有最顶尖的才能配得上他！”没说两句，纳芥就把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话我已经说了，你要是不识相，我就让你哪来的，滚回哪去！”


    说话间，一股几乎看不见的力量被猛烈释放出来，顷刻汇聚成一团飘浮状黄色粒子——在待觉醒者间用于压制对手的磁场信息素瞬间朝季春昂袭去。


    这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就是待觉醒者除去舞枪弄刀肉战血拼这种依靠身体机能的实战外，在未真正觉醒前区分实力高低的重要依据。磁场信息素与平时自然释放的自然信息素完全不同，它具有强烈的侵蚀和进攻性。通过扰乱攻击目标的精神域，破坏精神屏障，让对手处于颅内高压的状态，从而失去反击甚至正常活动的能力。如果对决的两人实力差距过大，强者一方的攻击可能给另一方的精神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使出这样强大的能量，让纳芥身后的小弟们都手指攥紧捏了把汗。但让人不可置信的是，黄色粒子在高速冲向季春昂的过程中，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自我消散了。就像被什么更强大的能量在零点几秒内完全分解。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纳芥身后的小弟们止不住发出惊叹。而他本人也是一副完全傻眼的表情，“你、你怎么会！”


    季春昂全程站的动作都没变，悠哉悠哉地走向前去，“我以为联盟预备校里的装的都是些什么角色…原来都是四处收集来的跳梁小丑。”


    纳芥极力控制着脚步不让自己往后退，“我、我不管你挤进预备校的目的是什么！要是你敢伤害利用辛谣，我绝对会让你死的很惨！！”他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像极了炸毛的动物。


    “同学，我发现虽然贵校的学生虽然普遍具有鼠目寸光、自私自利的品质，但你和他们比，还多了个自以为是。辛谣是我们班的班长，他长得好成绩好人也好，我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不能靠近他？”说着，他从包里翻出一本书，“诺，这是主任送我的书，我觉得你更加适合它。”


    《认清自己，找准定位》这本今天刚到季春昂手中的书就这么被转手塞进了纳芥手中。还没半分钟，又被收礼人一个狠劲丢了出去，站在抛物线终点的人早有预料般地稍稍偏头，轻松躲过了袭击。


    书本在空中翻开摔在积蓄的水坑里，浸湿了大半书页，季春昂没有在意，把书和身后几人的骂喊声都留在了巷子。


    路口尽头飘来一阵鲜味十足的包子香气，抬头看了眼店铺招牌，又像是想起什么，他满意地笑起来，进店打包了几个香菇肉馅的包子边走边啃，拐出了方才走进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