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细微的鞋尖触地声在万籁俱寂的漆黑夜里被无限放大。


    环顾四周，宽阔平铺的仪器台上，红紫蓝各色灯光像潜伏的巨兽的眼睛，把冰冷生硬的实验室照得五彩斑斓，仿佛灯红酒绿的夜场，让此刻的入侵者生出了一种回到自己主场的错觉。


    辛瑶收起精神域释放的干扰素，扯了扯脖子上的金属颈链，才潜入没半分钟，实验室无菌干燥的环境让他觉得自己的体感温度直线上升。


    时间有限，没有过多思考，辛谣利索打开脑内控制面板，一串电子编码出现在眼前。


    ……【MdCl–9139】


    随即，他便依靠提前导入的相关信息重塑出了实验室完整的系统构架，360度全景扫描遍后，毫不费力地搜寻到了此次行动目标所在的位置——正面左转第三条通道第二个台架。


    果然，他看见了精神控制类药物的标牌。


    俯下身子，仅依靠着微弱的冷色光源他迅速锁定了它——


    9139


    六只安瓿瓶整齐安静地摆放成一排，锁在透明玻璃保险柜中，瓶内黄色的液体在某种能量的激发下呈荧光状，映射出辛瑶暗红色的瞳孔。


    他内心轻笑，堂堂季氏也不过如此。


    皮质手套触碰到一侧耳垂上的耳饰，细丝状的银色素圈从耳垂环绕至耳骨的孔洞，犹如一条盘旋在耳廓的小蛇。将它取下来掰直，插进保险箱的锁孔中，不到一分钟，清脆的开锁声便响起。


    成为特工的第三年，这是辛瑶接到的总统府派发的第二个任务。


    上一次，是潜入一户几乎没有什么行动力的老奶奶家找到她卖了地皮却迟迟不肯上交政府的产权契据。


    第一次出任务可以说是旗开得胜，完成的相当顺利。老奶奶睡得很香，辛谣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成功潜入潜出，不过就是老人家藏东西的本事实在太高，花了两个小时才从米缸中翻出了包裹着三件旧衣服四层塑料袋的证件。


    ……


    虽然职龄比经验还足，但辛谣心态非常良好。每天在同事的挖苦和嘲弄声中吃饱了睡睡饱了玩，戴着第一次任务成功后获得的勋章招摇过市，赚来的钱在购物和逛夜店上用个精光。


    同事一致认为，相较于他的主业，这个经常行踪莫测难以捉摸的男人更加执着在美食和时尚行业深耕。


    “三年了，恭喜开张啊。”这次出任务前同事讪笑着对他说。


    ……


    “你是不是和总统府上面的人有一腿？”某次辛瑶在训练营中偷懒睡着挡住要前去执行任务的同事路时，同事踹了他屁股一脚恼火地问道。


    ……


    “你胸口上那个破玩意比老子小学时候得的进步之星含金量还低！能不能把它甩了？！”某次训练辛瑶因为戴外套上一直忘记取下来的荣誉胸针反光射到同事眼睛，同事对他怒吼道。


    ……


    当然，诸如此类的话根本刺伤不了辛瑶，每次听见他都只会无奈摇摇头，给这群资质比不上自己的苦命牛马同事留下一个的不以为意的潇洒背影。


    妥善装好药剂的辛瑶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只是迈了几步，他全身的寒毛突然全部竖起——实验室内的温度在骤然下降！


    没有犹豫的，辛谣指尖轻点在额头中心处往外一拉，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只火红色毛发的小狐在掌心跃出，由土豆大小的兽形变幻成一张厚实宽大毛毯，包裹住辛瑶整个身子。身上的温度迅速回升，他揉了揉靠在左肩上毛茸茸的脑袋表示夸赞。


    来到第二个转角处，他突然顿住脚步，扫视一圈，确定这个实验室的通道路径正在跟随自己移动而不停变换。与此同时，实验室温度又在以惊人的速度上升，辛瑶额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不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极端骤变的温度会让身体机能会被严重损害，血管压迫神经，连出去要用的精神域干扰都没办法正常释放了。


    别吧，这才是他第二次出任务，栽了也太没面子。况且难度比上一次高这么多，奖金奖品肯定更加丰厚可观……


    关键时刻，辛瑶脑子看似还在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占据着……但下一秒，“找到了！”他往天花板一处一指，火狐口中便吐出一团球状物飞向目标方向，“砰！”——实验室温控系统被破坏，温度逐渐恢复正常。


    抬头的同时，他注意到头顶的墙面纹路以同一个规则往复运动着，每向前移动一格，通道连接的墙面就跟随向前移动一米，总共四阶，不断循环。掌握到这个规律，辛瑶很快就找准了时机，在第四阶墙面即将移动到底时，快速通过通道——果然，他成功回到方才来时的大厅中，实验室最后一道大门就在眼前。


    就在他胜券在握，开始通过精神域释放干扰素，扰乱大门的最后一道防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忽然涌入辛瑶全身，掌心、眉心、侧腰……身体上每一处敏感部位都像有电流通过，酥麻瘙痒。


    逐渐地，他开始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全身脱力跌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精神域中明明风平浪静，自己怎么会无法释放出干扰素？


    “咚咚……咚咚……”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大的吓人，寂静中，某一处的记忆被唤醒过来，他记起在特工培训时的某一节生理课，那是自己为数不多没有睡着的一次课……身体部位的特殊感应、电流穿身感、血管扩张而导致的呼吸受阻……还有此刻后颈腺体处充血的迹象…………每一点都符合课上讲到的主题——结合热！


    太扯淡了…………


    辛瑶脑中只剩这句话。


    “哗————”实验室的大门在辛谣与结合热痛苦斗争时自己打开了。


    一个极高身量的人出现在门口，影子被门外的光拉长投射在地板上，光是模糊的身形，都带来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空气凝滞了几秒……


    后背出了一身虚汗，大概是门被打开空气流通的原因，辛谣灼热激烈的呼吸得到缓解，他尽力仰头想去看清来人的模样，那人抢先出了声。


    “……班长？！”来人眼神放光，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的是你！！”边说边跑向前蹲下扶过辛谣，满脸惊喜的模样。


    辛谣用此刻浑浊的脑袋消化了一下这个陌生的称谓，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人，脑中没有检索到任何一张与其相似的面孔，确定这个突然出现打乱计划的人在胡言乱语。


    而那个人却不管不顾地从地上把辛谣捞起，像小狗摇尾巴一样凑向前，一把抱了上去。看着长长薄薄的一条人，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在亲身接触前完全展现不出来，此刻丝毫不收劲地箍在他身上，窒息感非常强烈。更过分的是，那双冰凉的手掌像蜘蛛一样自然地扒在了辛瑶后颈腺体处有意无意地使劲揉搓。


    “哥哥……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他突然又自顾自换了个称呼，凝视着辛谣的眼睛神情忧伤，“你怎么会在我…呃…”辛谣手脚发软的不成样子，他懒得再让陌生人在自己身上释放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咬着牙不动声色从后口袋抽出隐藏的微型针剂，发力扎进他侧颈血管内，推入药水，面前的人瞬间丧失意识，脑袋垂落在辛谣的肩膀。


    肩颈相贴的动作让辛谣更加燥热，他一秒也不多待不了，唤出火狐帮忙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庞大躯体，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实验室。


    ……


    路上，冷风把辛谣吹醒了大半，“我为什么会这样……？”他搀着路边的墙虚弱地问。


    狐狸跟在后边舔爪子理毛，一副“主人我怎么会知道呀？”的卖萌样子……辛谣一脸黑线，心想这只蠢狐狸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栽那了……他脑子一团乱，出神间突然觉得唇间凉凉的，手一摸，才发现鼻血流了一脸。


    经过简短复盘仔细回想，辛谣检索出了另一段模糊的与结合热有关的记忆。在他刚失忆后不久，总统府特工部的代理校长告诉过他，他的腺体受到了伤害，可能会面临功能丧失或是其它不确定后遗症。


    “腺体功能没了会怎样？”辛谣当时只是简单地追问。校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有好有坏……但以你的力量，不再受结合热牵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那么今晚的情况，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腺体功能并没有丧失？那又是什么触发了自己的结合热？是今天这个突然冒出来险些破坏自己任务的人吗……？


    行动前，辛谣分明调查得知季家的人因为参加拍卖会今晚都不在本市，那这个自己从未见过却可以独自开启季家实验室门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果自己的结合热真的是因他而起，那他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


    这些所有的问题要得到答案，最后都指向一个终点——那就是自己三年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任何当下通过思考无法解开的问题，都不值得再花精力纠结，要知道答案，只能亲自去找。辛谣闭着眼，思绪跳转，又琢磨起刚刚那个人嘴里的称呼。


    班长……？……哥哥？这样亲昵的称呼在辛谣的记忆中完全是脱离自己实际生活的存在。


    虽然他现在脑中仅存着三年的记忆，但他仍然坚信，以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来说，在失忆前，自己也不可能是一个会与男性建立起类似刚刚那种一见面就能搂搂抱抱的亲密关系的人。


    没错。


    绝不可能。


    …………


    …………


    三年前。


    “班长，你怎么总是这么不近人情啊！我不就一门功课不合格吗？昨晚吃错东西窜了一晚上，我已经精疲力竭了！饶我一次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声音已经萦绕在辛谣耳边快一整个课间，辛谣闭着眼，克制地在眉间积蓄住怒意。


    “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上次关公大爷已经警告过我了，说再看见我的名字就罚我练一百次！”光说不够，身边念经的不愿罢休，他还接机上手从后背搂住辛谣的肩膀就开始前后摇，摇完又把胸口贴上来，说话间的热气全部喷在他的耳边，“班长大人……看在我上次帮纳芥保守秘密的份上……”


    “汪伍同学，你帮纳芥同学保守什么秘密都与我无关，如果你再纠缠，我就把你训练时偷偷在精神图景里抽烟的事一起上报给老师。”辛谣终于忍不住开口，齿缝间全是忍耐。


    “我擦？？你二郎神开天眼了啊辛谣？……”汪伍背后顿时生出一阵凉意“不是，你不能仗着自己强就随便偷窥别人精神域吧，这是我的**……啊——！”话还没说完，声音就一下飞到远处去了，伴随着一阵桌椅被撞开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汪伍口中需要保守秘密的人瞬时就出现在他眼前并将其踹飞了出去。


    “我靠……不是……纳芥你有病啊？！”汪伍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纳芥却正眼都没给他一个，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辛谣的后颈，而后又转移到他的脸上，“班长…你没事吧？”


    辛谣按捺住情绪摇摇头。


    身后躺在地上的汪伍看两个人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嘴里骂骂咧咧念念有词地扶着屁股走出了教室。


    刚从校门口取了东西的纳芥快跑回来，脸颊还红彤彤的，呼出的热气变成白烟，


    “班长，我给你……”迫不及待想和辛谣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纳芥，我去趟办公室，如果上课前还没回来，帮我和老师说明一下可以吗？。”


    纳芥抿了抿唇，“好，那我等你回来。”


    辛谣点点头，没有去纠结这句有些意义不明的话转身离开了教室。


    离下节课上课只剩三分钟了，那个今天要转学进来的人还没出现。


    再给最后十秒，盯着办公室墙上的挂钟，辛谣在心里默默开始倒数……10…9……2…1…………


    …………


    数完静了一阵，伴随着一声叹气，又开始重新再数更慢的十个数…………


    事实上，作为辛谣真正人格的耐心早就被耗光了，只剩他在学校修炼出来人格在苦苦支撑，要不是因为主任特别通知一定由他负责今天这个转班生的迎接工作，他早就以转校生迟到为借口回去上课了。毕竟在他看来，一个任课老师的印象分和平时分比一个转学同学的印象分要重要得多。


    “报告……？”


    终于，在辛谣临近爆发的边缘，门口响起了一道细小声音。上课时间，办公室里没有老师，少年嗓音清亮中带着不确定的试探，“请问这儿是特级班老师的办公室吗？”


    寻声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踌躇在办公室门口，白金色的头发格外打眼，“是，进来吧。”辛谣回他。


    听到有人回答，少年眼睛一亮锁定到目标，快步走了进来。湖蓝色的毛呢牛角大衣衬得他皮肤格外清透，裹在脖子上的毛绒围巾上缝了一颗兔子玩偶的脑袋。


    辛谣难得将目光如此长时间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仔细看下来，他发现那颗兔脑袋简直和它主人长得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这个人身上的信息素非常淡，不仔细嗅闻根本难以察觉。按理来说，但凡是能够进入预备校的学生，都已经是国家顶尖的待觉醒能力者，更别说是能够跳过考核期直接转进特级班的学生，更应该是天赋异禀优势早显的人，身上的信息素应该已经合成得非常浓郁了才对。


    似乎很巧，在辛谣端量他的同时，他也陷入了同样的观察模式，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对望了一会儿，同时开口——


    “同学你长得真好看。”


    “我是你的班长……”


    …………


    男生格外惊喜，“班长？！”，像是想到什么，扭头从包里掏了半天，扯出来另一条白色的毛绒围巾，看样子和他脖子上的那条是同款，同样的位置上缝了一只布偶猫。


    他捏起那只猫头放在辛谣脸旁边，“班长，我觉得你特别像它！特别可爱！送给你，作为我们的见面礼。”说完便把那条围巾围在了辛瑶脖子上，“新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