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榜下捉婿

作品:《恕难从命

    【还没准备好吗?你的寿命还剩不到一年哦。】系统的提示音依旧平淡。


    而谢衡只垂眸敛目,于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指尖细细描摹着千方百计誊抄来的书本字句。其上经义文章,早已被她反复吟诵,烂熟于心。


    岁月如流水般淌过,非但未能折损谢衡的铮铮傲骨,反倒如良工治玉,令其光华内敛,气韵深藏。


    名垂青史系统。


    如何才算做名垂青史?


    《太史公书》一百三十篇,十二本纪载帝王兴衰,三十世家述诸侯传承,七十列传写人臣事迹,十表八书包罗万象……


    帝王将相,公侯卿士!这些人,才是史笔挥毫的重心。


    帝王公侯,大多生而注定。唯“列传”一道,或可凭寒窗苦读、文武功业搏上一搏!


    位极人臣,辅佐君王,安定天下,其名自当铭刻青简,流传百世。


    幸而本朝广开科举之途,她不仅要考,还要考得名动四方。


    【现发布任务:完成科举。祝您任务顺利。】


    科举之路,于她,是更深一层的伪装,同时也是她在这个时代逆天改命的唯一途径。


    可当她一路跌撞,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春闱中举,直至如今站在这代表天下文运极致的紫禁之巅,等待天颜亲阅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慨叹与荒谬感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宣——丙子科贡士入殿觐见——”


    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穿透清晓的寂静,一层层荡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盘龙巨柱矗立如林。御座高远,隐于珠帘轻掩、熏香缭绕之后,唯能窥见一抹模糊而尊贵无比的明黄身影,若隐若现。


    贡士们皆屏息静气,垂首躬身,偌大殿堂落针可闻。


    谢衡垂首立于青衫贡士行列之中。她身量在男子中算不得极高,却因清瘦而显得挺拔如竹,裹在略显宽大的青色贡士袍里,颇有几分松枝覆雪的清峭之态。


    眼睫长而密,低垂时如鸦羽般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中神色。只有在偶尔极快抬眼时,方能看清那双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清亮澄澈,似寒潭秋水,映着殿中煌煌烛火,却又深不见底。


    她极快极轻地抬了一下眼,试图窥见那御座之上的一角真容。


    天子……


    世间权柄之极,众生俯首之地。


    而她,今日便要在这龙椅之下,窃一线天光,争一个翻云覆雨的可能。


    曾几何时,她深陷泥潭,挣扎求生。是那一线不甘,撑着她爬出地狱,行此逆天改命之举。这满殿朱紫,衮衮诸公,谁又能想到,一介寒门学子皮囊之下,藏着的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魂魄?


    若为女子,谢平薇纵有经纬之才,何能企及此阶半步?


    唯有谢衡,可以。


    御座之上,年轻的天子目光澹澹,扫过丹墀下屏息凝神的众生面孔,声音平稳,却带着天生贵胄的威严,缓缓道出今日策问之题:


    “朕今日亲拟一题——《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注1)尔等需细察古今,阐发己见,落于纸上,朕将亲览。”


    旨意既下,内侍们躬身趋步,迅速将素白宣纸与湖笔徽墨分置各人案前。殿中愈显寂静,唯闻笔墨触及纸面的沙沙细响。


    谢衡凝神静气,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将那关乎“实政”与“实心”的思考,于纸之上铺陈开来。


    三月十七日辰时,皇帝驾临文华殿。


    御案之上,试卷堆积。


    皇帝的目光掠过一份份答卷,最终停留在一份字迹格外清朗劲秀的卷子上。


    目光下移,览及破题之句:“臣闻,治国如同治身,需有骨架律例为实政,更需精神意志为实心……”(注2)


    再观其论述,鞭辟入里,格局宏阔,非寻常拘泥章句之腐儒所能企及。


    他提朱笔,在那份试卷上钦点了第三名。


    至三月十八日,辰时已过,皇极殿前广场,文武百官按品级序列,肃然静立。皇帝升御座,众臣行五拜三叩之大礼,三呼万岁,声震殿宇。


    殿内,鸿胪寺官高声宣唱制诰:“丙子年三月十八日,策试天下贡士……”


    旋即,读卷官拆封弥档,唱道:“第一甲第三名——谢衡!”


    殿内鸿胪寺官复唱,声震屋宇。殿门丹陛之上的官员闻声,再次高声传唱:“第一甲第三名——谢衡——!”


    唱名声落,一位身着绿袍、手持玉笏的鸿胪寺鸣赞已趋步至青衫行列前。


    他将视线落在谢衡身上,微微颔首:“探花郎,请随下官入殿面圣,叩谢天恩。”


    谢衡闻言,唇角绽出一丝笑容,那笑意清浅淡漠,快得令人无从捕捉。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奖励积分3w,可按100:1比例兑换寿命,是否兑换?】


    【全部兑换。】谢衡心念电转,没有半分迟疑。


    【兑换成功。已抵扣赊账,剩余寿命360天。】


    随着系统语音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仿佛自五脏六腑最深处涌出,瞬息涤荡四肢百骸。


    连日来因殚精竭虑、隐忧恐惧而萦绕不去的虚弱感一扫而空,连指尖都重新充满力气。


    她那原本因寿命将尽而透出的、即便精心掩饰也难以完全遮盖的苍白面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润泽红润起来,宛若初春新绽的桃瓣,整个人透出一种灼目生机。


    谢衡闻声,深吸一口气。她依礼垂首屏息,自进士行列中稳步出班。那身崭新的蓝色进士袍服,衬得她愈发清瘦挺拔,如孤松独立。


    她跟随在那绿袍鸣赞身后,步履沉稳,行至御阶之下,随即撩袍跪拜,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微臣谢衡,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线虽刻意压低,微带沙哑,却因体内生机充盈而显得沉稳有力。


    *


    礼成,依照旧例,众进士需按会试名次单双分行。单数者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者则走西侧的右掖门。


    而那午门正中的巨大门洞,乃御道所在,除天子銮驾出入外,唯皇后大婚凤舆可行,再便是殿试传胪后,一甲三名进士享有的无上荣光——得以从此门步出皇城。


    谢衡作为一甲探花,此刻便与状元、榜眼一同,被礼官导引至那唯有帝后才能通行的中央御道之前。


    她深吸一口气,与另两位同样激动难抑的新科鼎甲并肩,一步步踏上了那御道。脚步落在其上,仿佛能感受到数百年来英才们留下的无形印记。


    迈出那深邃门洞的刹那,天光豁然开朗。她不由自主地停驻脚步,回身仰望。


    身后,是层叠嵯峨的殿宇楼阁,是朱红宫墙与琉璃碧瓦交织的煌煌天家气象;身前,是喧嚣人间,是她以谢衡之名搏杀出的崭新征途。


    从异世飘零到此间濒死,从哑女童养媳到账房学徒,再到如今高中探花……


    其中艰险困厄,此刻皆化作胸中万千感慨。


    她深深望了一眼那五凤楼高耸的轮廓与缓缓闭合的厚重宫门,旋即转身,准备前往期集场所。庆贺宴饮,亦是“榜下捉婿”风习最盛之时。


    然而,或许是她这探花郎的风姿实在过于惹眼。


    刚行至长安街,还不待她细品这鱼跃龙门的喜悦,身旁的喧哗之声便骤然拔高,其间夹杂着兴奋的议论和善意的哄笑。


    “快看那边!又开始了!”


    “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这般俊俏,被盯上了!”


    “瞧着这蓝袍,是进士老爷吧?啧啧,前程远大,难怪要被抢!”


    谢衡闻声心头一凛,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正欲加快脚步,十余名身材魁梧、家仆打扮的壮丁便猛地从人群中冲出,不由分说,精准地直奔她而来,瞬间形成一个半包围之势,几乎是挟持着她,簇拥着便往一旁停着的青幄马车而去。


    “哎?你们……这是何意?”谢衡惊愕交加,试图挣扎。


    但那几名豪仆显然训练有素,力道拿捏得极准,既不容她挣脱,又不至伤了她,口中还连连说着吉祥话,声音洪亮,更像是说给周围人听:“姑爷莫惊,天大的喜事!我家老爷最是爱才,府上已备下薄酒,定不会亏待了您,且随小的们回府吧!”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见状,笑声和起哄声更大了。


    “小郎君莫要扭捏了,这等好事,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看这几位爷的架势,必是勋贵府上,小郎君好造化啊!”


    “快些去吧,莫让贵人家久等!”


    人群熙攘,将这一幕当作今日放榜后又一桩有趣的谈资,竟无一人觉得有何不妥,反而多是艳羡与促狭。在这片喧闹中,谢衡那点微弱的挣扎和质问,如同石子投入沸腾的锅中,连个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被淹没殆尽。


    马车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石狮矗立,门楣上的匾额乌黑发亮,显然是上好的木材,正是永嘉侯府。谢衡被“请”下马车,一路无言地被引着穿过层层庭院,直入正堂。


    正堂之上,一位身着锦袍、颇具威仪的中年男子早已端坐主位,手边放着茶盏,面带矜持而得意的笑容,显然正等着看自家仆役凯旋的战果。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被簇拥进来的谢衡身上时,那笑容瞬间僵住。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谢衡身上那象征进士身份的蓝色袍服,确认无误,但随即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指着谢衡,声音变了调,尖利地划破了堂内的寂静:


    “我让你们去请个有潜力的进士老爷回来,你们……你们怎么给我抓了个探花回来?!!”


    注1:万历二十六年殿试中,万历皇帝亲拟题目《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


    注2:概括自万历二十六年殿试中赵秉忠状元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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