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且试身手
作品:《恕难从命》 皓月悬空,清辉漫洒,红烛摇曳的光芒映出一室暖黄。简陋的土坯墙壁上,那张歪斜的“囍”字格外刺眼。谢平薇端坐榻沿,顶着红盖头,螓首低垂,一副认命之姿。
“吱呀——”木门被猛地推开,浓重酒气扑面而来。新郎身形魁梧,脚步踉跄,含糊嘟囔着:“总算…老子总算……”他跌撞扑来,谢平薇身形微侧,那人便重重栽倒在榻,震得床板作响。
她眸光一凛,屏息细听片刻,却不急于行动。就着昏黄烛火,她取过桌上未曾动过的合卺酒,指尖轻颤,将藏于指甲的蒙汗药尽数倾入。随后费力扶起烂醉如泥的新郎,柔声劝道:“官人……再饮一杯罢。”
待鼾声如雷,她迅速褪下繁复嫁衣,露出内里深色粗布衣裳,又将红衣塞进被褥,造出有人安睡的假象。
正欲从后窗遁走,院外忽然传来杂沓脚步声与喧哗:“老三!快出来!兄弟们再喝一轮!”
糟了。绝不能让他们察觉异常。
谢平薇心下一横,当即取过油灯,将灯油悄然泼洒在门帘与桌角。火折子一划——噗的一声,火苗骤然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料。
“走水了!新房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
她趁机闪身而出,如狸猫般没入屋后阴影。凌乱的脚步声、呼喊声、水桶碰撞声在身后交织成片。她头也不回,足下生风,向着村外那片黑沉沉的密林狂奔。
*
“嘶——你个贱蹄子,竟敢阴老子!”王老汉粗嘎的咒骂混着酒气自身后追来。
谢平薇充耳不闻,只顾奋力狂奔。夜风刮过耳畔,胸腔血气翻涌,双腿沉如灌铅。
眼见前方一道黑黢黢的土坡断了去路,她心下骤凉,猛地刹住脚步。
这一停滞,身后的脚步声瞬息逼近。
“跑!我看你往哪儿跑!”王老汉的嘶吼近在咫尺,带着志在必得的狠毒。
千钧一发之际,坡下骤然传来几声高喊,火把的光乱扫过来:
“王老三!人在上头吗?”
“堵住了!别让她跳了!”
“快!从左边包抄!”
杂乱的呼喝声自下而上,瞬间封住了前路与侧翼。
谢平薇心头一紧,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不,决不能,决不能再落入他们手中!
她回首冷冷瞥了一眼逼近的火光与人影,旋即纵身向那黑暗的坡下一跃,义无反顾地扑向未知的自由。
噗通!
“咳咳——”
凛冽的河水似三九寒冰,骤然淹没了谢平薇的口鼻,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扯得肺部生疼。
暗流拽着她狠狠撞上河底礁石,肋间传来一声闷响,痛楚如潮水般席卷全身,迫使她蜷缩起来。这一撞几乎散了她的筋骨,唇间残存的气息化作串串水泡逸散开来。
“咕噜……”喉间又呛了一口水,谢平薇用尽全力捂住口鼻,本能地挣扎起来。
她本是民族学专业的学生,前一刻还在西南村寨做着田野调查,枕着蛙声入眠。谁知一觉醒来,竟天地倒转,成了这异世孤女。
初临此间,她靠着语音学的功底,连蒙带猜、囫囵听辨了好几日,才勉强弄懂自身处境——这具身体的主人竟是个被卖到山村的苦命人,在此处举目无亲就算了,瞧这细胳膊细腿,恐怕是没吃上几顿正经饭。
谢平薇刚理清头绪,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打算从长计议好好活下去,毕竟这天坑专业毕业即失业,能不能养活自己还难说。
可还没等她大展身手,便被强押着披上粗陋的红褂,推推搡搡按上了喜堂。
凭什么?!
她大好年华、前程似锦,无端被抛到这陌生世间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也身不由己?凭什么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要将她逼至绝境?
她不服!既给了她重活一场的机缘,岂能就此认命,一辈子无名无姓的活下去!
“叮——”一声脆响,在她意识深处荡开。
【侦测到符合标准的强烈灵魂波动。名垂青史系统,正式为您服务。】一个平和而清晰的机械音响起。
【您拥有超越常人的求生欲与成就渴望。是否愿意与我签订契约,活下来,去实现未竟之可能?】
我愿意绑定!
【恭喜您。现启动最高级保护机制,剩余次数0/1】
谢平薇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猛地屈身一蹬,拖着剧痛不堪的身体,拼尽最后一丝意志向上挣扎。
她寻了处隐蔽水洼,用力搓洗,直到脸上、颈间沾染的胭脂水粉尽数褪去,露出原本清丽的底色。那身刺目的红嫁衣,被她毫不犹豫地踩入河底淤泥,任水流卷走。
她又将湿透的长发草草束成男童髻,嗓子因被人牙子用药物损过,较寻常女子低哑几分,此刻倒是成了她的伪装,稍作压抑,便难辨雌雄。
数日后,流民队伍经过一处小镇。恰见一杂货铺外贴着招学徒的告示,要求略通算盘。谢衡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尚带低哑的嗓音,以遭难的“小郎”身份自荐,并于众人围观下,指尖翻飞,熟练拨弄起柜上那架旧算盘,珠玉之声响彻街角。
掌柜见她年纪虽小却沉稳冷静,算盘打得利落,便收下了。
*
云山县试前夕,天气骤变。连日的晴暖被一夜之间南下的凛冽寒潮撕得粉碎,北风卷地,雪花纷扬,天地须臾皆白。
科考首场,考的便是诗赋。题牌高悬,乃是一道《咏炭》。
谢衡凝眉,心下微沉。她于经义策论上下过苦功,自信不输于人,惟独这吟诗作赋,总觉才思枯涩,难有佳句。此刻天寒地冻,墨滞指僵,更是文思不畅。她勉力搜肠刮肚,依着平仄格律,凑成了一首中规中矩的五律,虽也点了炭之“奉献”、“温暖”的题旨,却自知气韵平平,并无多少新意和锋芒。
放榜之时,她的名字果然只在诗赋一科列在中游偏上。邻号那位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因其诗辞藻富丽,对仗工稳,高居榜首,投来的目光更是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蔑。谢衡对此结果倒也坦然,她本就不以此见长,此等成绩,也算差强人意。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严寒,却如同阴云笼罩在所有寒门学子心头。炭火昂贵,许多如谢衡一般的考生,只能在号舍中硬抗风寒。手脚冻疮溃烂者有之,涕泪交零、狼狈不堪者更众。
谢衡望着砚中再次凝结的薄冰,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诗赋一关算是勉强渡过,接下来真正的重头戏——决定去留的经义正场,才是重头戏。
次日,朔风卷着碎雪,扑打在云山县低矮的土坯考棚上。考生们蜷缩在仅能容身的号舍内,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挂在眉睫。
谢衡搓着冻得通红的指尖,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她记得前世翻阅史料时,读到过“科举考场冻毙士子”的记载,白纸黑字,冷静客观。
她曾以为那不过是史书上一个略显沉重的注脚,直至此刻亲身蜷缩在这冰窖般的号舍中,感受着刺骨的寒意如何一点点吞噬体温,才真正明白那寥寥数语背后,是何等残酷的现实。
谢衡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指尖,将唯一那方粗砚摆在案前。邻号一个裹着锦裘的富家子瞥见她砚中成色粗劣的墨锭,嗤笑出声:“这等货色也敢来应考?怕是连字迹都难以辨认。”
她恍若未闻,只专注地研墨。可天寒地冻,砚中清水转眼结起薄冰。她不得不停下笔,将砚台捧到唇边,一口接一口地哈着热气。白雾朦胧了她清瘦的面容,冰晶在呵气中缓缓融化,又在她低头研磨时重新凝结。
“辰时已到——封门放题!”
锣声三响,题纸逐一下发。当《论语》“士不可不弘毅”的考题展开时,满场尽是松气之声——这是学子开蒙必读的篇章。
谢衡却心头一紧。此题看似平易,实则暗藏机锋。若只作寻常议论,必落窠臼。诗赋一门上她已失先机,若此题再落下乘……
她沉思片刻,竟抛开四书注疏,从《史记·货殖列传》破题,以“弘毅非独守穷经,更在通时达变”立论。
“荒唐!”巡场学官行至她号舍前,看见草稿上离经叛道的起笔,拂袖冷笑,“竖子也敢妄议经义?”
风雪愈急,墨汁在笔尖凝结成冰。她不得不每写三五个字就停笔哈气,待墨化开再继续。右手小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在纸面上留下歪斜的墨点。
正当她文思泉涌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那个曾嘲笑她的富家子竟一头栽倒在地,面色青紫——竟是突发急病。
考场立时哗然。
“抬出去!莫误了考期!”学官厉声呵斥。
谢衡的动作却快于思考,已探身试了试那书生的鼻息。
一息尚存。
救,还是不救?
她脑中瞬间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这是县试!时间宝贵,自身难保,何必为一个轻视自己的人赌上前程?多少学子因一念之仁抱憾终身?可目光触及对方青紫的脸庞和眼中濒死的恐惧,她想起了自己逃离王家时那份对生的渴望。
系统要的是“名垂青史”,但若此刻见死不救,即便将来位极人臣,午夜梦回时,可能心安?何况,她余光扫过周围或冷漠或看热闹的考生,一个急公好义的名声,或许比一篇锦绣文章,更能让她这个无根无基的“寒门学子”在初期站稳脚跟。
电光石火间,诸多念头闪过。她一咬牙,不再犹豫,十指精准地按压其穴位。
直到医官赶来,她才退回号舍,而宝贵的考试时间已流逝近半时辰。棉袍浸透雪水,冷得她浑身打颤,那方粗砚更是冻成了冰坨。
“还有最后半个时辰——”号吏拖长声音提醒。
谢衡望着才完成一半的试卷,深吸一口气。她忽然将冰砚捧起,贴在自己温热的颈间。刺骨的冰冷让她打了个寒颤,但砚中的坚冰终于渐渐融化。
她重新提笔时,手腕竟稳如磐石。风雪、嘲笑、干扰,此刻皆化作笔下纵横的意气。当最后一个字落定,封卷的锣声正好敲响。
她拖着几乎冻僵的身子走出考棚,却听见身后议论:
“听闻那救人的考生,答卷才写了一半…”
“沽名钓誉罢了,可惜了这场考期。”
放榜那日,大雪初霁。榜前人头攒动,谢衡站在外围,听见有人高声念道:
“案首——谢衡!”
满场霎时寂静。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那个站在角落、身形单薄的青衫少年。只见她平静地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衣襟,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从容走向张榜处。
【恭喜宿主,达成阶段成就“县试案首”。影响力积分 500。】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依旧是那平铺直叙的调子。
谢衡脚步沉稳,目光扫过榜上自己的名字,心潮却如巨浪翻涌。
系统,你看到了吗?这第一步,我走成了。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建议您深呼吸以平复情绪。】
系统的回应冷静得近乎无情。
谢衡闻言轻笑,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只是……
从王家土炕到县试案首,这条路,种种惊险,又有谁能体会。

